李思南笑道:“爹爹留下的兵书我是读得很熟,但书本上的东西是死的,用起来却还不知行不行呢?咦——”说到一半,忽地停下,似乎是在凝神静听什么声音。

  孟明霞诧道:“你发觉了什么?”

  李思南道:“树林里似乎有个女人在叹气。”

  孟明霞道:“真的吗?我可没有听见。”

  李思南道:“我去看看。”

  孟明霞笑道:“也许是个受了婆婆的气的小媳妇,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李思南还是到林子里看了看,却不见有人。孟明霞道:“你以为是什么人躲在里面?”

  李思南怀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我真的是疑心生暗鬼了?杨婉已经嫁了人,她又怎会到这里来呢?”原来他听到的那声叹息,似是杨婉的声音。

  李思南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思念杨婉的缘故,以至把刮过林梢的风声当成了杨婉的叹息,不觉哑然失笑。

  李思南不愿与孟明霞再提杨婉,只好如此说道:“我恐怕是哪一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在这里自寻短见。”

  孟明霞道:“好了,那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心里暗暗好笑李思南有点婆婆妈妈。

  李思南走出林子,不知怎的,心里总是有点怔忡不安。走过一道小桥,李思南忽地想起了陆游的两句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桥下春波,似乎摇晃出杨婉的影子。

  李思南想起了那日在那荒谷之中,与杨婉临流照影的往事。杨婉在幽谷清溪之旁,揉碎了一朵朵落花,让它随着浪水飘去。那天正是他们订婚之后的第二天,杨婉怀疑他只是因为父命难违,才与自己订婚,故而对景伤情。感怀身世,借着流水落花,发泄胸中的郁闷。

  李思南心里想道:“落花流水两无情。想不到婉妹那天所担心的事情,如今竟是果真如此。但这可并不是我的无情,而是婉妹先变了心。但这又怪得了谁呢?怪的只是鞑子的乱军分散了我们,婉妹也未必是想要变心的啊,唉,花自飘零水自流,婉妹如今又不知流落何方了?那厮决非良伴,只怕婉妹也是难以与他厮守白头。”又想:“陆游当年在沈园所对的春波,曾见他的旧侣‘惊鸿照影’,这道桥下的春波,却恐怕是见不到婉妹的影子了。可笑我刚才还以为是她来了呢。”

  李思南想起往事,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孟明霞看见李思南眼角有颗晶莹的泪珠,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思南,你在想着什么心事?”李思南道:“我父亲客死异国,我万里归来,不幸母亲又已逝世。如今别了故乡,当真是无家可归了。”

  孟明霞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乱世中遭逢不幸的又岂只你一人?外面有广阔的天地,处处无家处处家,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李思南霍然一省,说道:“你说得好,外面有广阔的天地,我是应该走出我自己心中筑起来的小圈子了。”

  李思南怀着怅惘的心情,也怀着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憧憬,别了家园,与孟明霞随着水流的方向东去。

  在李思南走过去之后不久,有一个少女从树林里出来,经过那道小桥,把一片片的黄叶抛入河中。这时虽是初春,但严寒犹厉,林中春花未开。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杨婉。李思南刚才并非错觉,在林中轻声叹息的女子的确是她!可惜,李思南没有仔细搜寻,如今杨婉出来,他和孟明霞已是去得远了!

  杨婉站在桥上把一片片的黄叶抛入河中,心中的伤痛实是比李思南更甚!

  她历尽艰辛,逃回故国,满怀希望,到来寻找李思南。不料见着了李思南,李思南却是与孟明霞同在一起。她想要拜见的婆婆也早已死了。

  孟明霞说的话她听见了,那些村人的议论她也听见了。情人的眼睛里是藏不着一粒沙子的,杨婉不禁想道:“原来这位孟姑娘以为我已死了,怪不得她要来找南哥。”又想:“那些村人说得不错,南哥与她情性相投,他们两人结为夫妇,的确是像村人所说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再想:“既然他们以为我已死了,那我又何必还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做他们的绊脚石呢?唉,我也把自己当做自己是已经死了吧!”

  杨婉想到伤心之处,真想跳入河中自尽,但转念一想:“余一中不但是哥哥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大仇未报,我岂可轻生?”她刚才偷听到的,孟明霞劝慰李思南的那两句话,忽地似是在她耳边重响起来:“外面还有广阔的天地,为什么你不迈步走出去呢?”

  杨婉想道:“这位孟姑娘虽然是抢了我的南哥,但她这两句话可是说得真不错。我也应该走出我的小圈子了!”

  可是天地虽大,何处容身?李思南可以和孟明霞同去投奔屠凤,她却又去投奔何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连最后一个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李思南也都随别人走了,她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不过路总是要走的,即使眼前没有路,也没有同伴,单独一个人也还是要走的。这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路就是人走出来的啊!

  于是杨婉强抑下悲痛的心情,离开了李思南的村子。

  她不愿意碰上李思南,选了另一条山路走,走到中午时分,从一处山冈经过,忽听得树林里有金铁交鸣之声。

  杨婉本是没有心情多管闲事的,但树林里那两个人高呼酣斗之声,却是声声传入她的耳朵,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她是在哪儿听见过似的。

  杨婉怔了一怔,不觉停下了脚步。就在此时,只听得那个声音似曾听过的人又在喝道:“你们想去谋害李思南,我石璞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你们得逞!”

  另一个人磔磔怪笑,说道:“我本来就要杀你,你如今既是要为李思南卖命,那我就正好成全你了!”

  杨婉霍然一惊,连忙跑进林子里看,只见一个使剑的少年和一个使双钩的汉子正在打得十分激烈。正是:

  路途处处多荆棘,只因邪正不相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虚传谢女心如铁

  盼到萧郎眼欲穿

 

 

 

  杨婉定睛一看,认得使剑的这个少年正是从前在那边境的小镇卖刀给她的那个人。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当屠龙想用药酒与她干杯的时候,跑来打碎她的杯子的那个人。

  此时石璞亦已看见了杨婉,又惊又喜,连忙叫道:“你是杨姑娘吗?”说话分神,险些给那使钩的汉子一钩勾着。

  杨婉顾不得答话,唰的拔剑出鞘,一剑就向那使钩的汉子刺去。

  那汉子本领也委实了得,在腹背受敌之下,居然不慌不忙的反手一钩,就把杨婉的一招“玉女投梭”化解开了。

  那汉子怪声笑道:“原来你就是杨婉,但你可知道我是谁?”

  杨婉怒道:“我知道你是私通鞑子的奸贼!”

  那汉子笑道:“错了,错了。说起来我是你的至亲呢,你如何反助外人?”

  杨婉斥道:“胡说八道,看剑!”

  石璞说道:“你说得不错,这厮名叫淳于膑,正是阳坚白邀来的,阴谋图害李思南的奸贼。”

  淳于膑哈哈大笑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淳于膑就是我,我就是淳于膑。屠龙可曾和你说过我吧?”

  杨婉莫名其妙,只当他是疯言疯语,手底剑招丝毫不缓。

  淳于膑双钩飞舞,接连解了杨婉和石璞的三招,继续说道:“屠龙已经答应把妹子许配与我,屠大嫂,你想想,屠龙是你的丈夫,我是屠龙的妹丈,咱们还不是至亲吗?哈,看你神情,莫非屠龙还没有将他的真名告诉你吧?好,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屠龙就是那个和你双宿双飞的杜雄。你们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淳于膑这番说话把杨婉气得双眼发黑,淳于膑乘机猛下杀手,双钩倏地锁住了杨婉的剑尖。

  石璞早已跳开三步,正在淳于膑要下杀手的时候,石璞把手一扬,一支毒龙镖向淳于膑打来。淳于膑识得厉害,只好腾出左手的一柄钩来,拨开这一支毒龙镖。

  杨婉吃亏是在气力较弱,若论招数的精妙,她却是还在淳于膑之上的。此时压力减轻,淳于膑的单钩锁拿不稳她的宝剑,杨婉一招“三转法轮”,把钩上的月牙削断了两齿。

  石璞叫道:“杨姑娘,这厮狗嘴里不长象牙,别中他激将之计。”

  杨婉沉住了气,紧咬银牙,狠狠地杀上去,喝道:“你这奸贼,我非杀了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