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在江湖历练了几年,颇知一些江湖忌讳,料想此人定是有难言之隐,是以不愿把姓名示人。

  阿盖点了点头,说道:“说得有理。我们蒙古贵人的名字都是起得十分好听的,但十个至少有九个是坏人。”

  卡洛丝皱了皱眉,在阿盖耳边低声说道:“杨姑娘正在和他说话,你别打岔了。”

  杨婉道:“原来你已经听见我们的说话,那就不用我多费唇舌了。我叫杨婉。”

  蒙面人道:“杨姑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杨婉道:“什么人?”

  蒙面人道:“是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名叫孟明霞,是江南大侠孟少刚的女儿。”接着笑道:“初时我还以为你是孟姑娘呢,谁知跟踪错了。不过错得也是正好。”

  杨婉喜道:“原来你是孟明霞的朋友。”

  蒙面人道:“谈不上是朋友,不过我和她父亲相识,与她却只是见过一两次面。你认识她?”

  杨婉笑道:“何只认识?几天之前,我还和她同在一起呢。此际,她和她的父亲已经往飞龙山去了。你是不是要找他们父女?”

  蒙面人道:“我并不想特地去找她。见了面请你替我向孟大侠问候一声,说是曾经碰见过这样一个人,孟大侠就会知道的了。”

  杨婉心里想道:“我可不愿在孟明霞眼前露面。不过,我总是不能永远瞒着南哥的,瞒不过南哥,当然也就瞒不过她了。”为了不愿让这蒙面人失望,于是也就答应下来。杨婉想了一想,又再问道:“你刚才说跟踪错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蒙面人道:“孟姑娘昨晚曾在这个县城露面,当晚县城里就发生一宗采花案子,可惜我没碰上。不过,大致的情形我却打听到了。这件案子是在贺九公家里发生的,贺九公是个隐藏的江湖大盗,也是附近这几县的黑道头子,平生作恶多端。不问可知,这是他安排下的陷阱了。不过,听说这次这采花贼和贺九公夫妻却是吃了大亏。在他家寄宿的女客人不知怎的得了一个少年侠士之助,不但逃出虎口,而且杀得那采花贼大败而逃。贺九公行藏败露,也吓得连夜逃走,另找地方躲藏,不敢再回家里。”

  杨婉听了,不禁说道:“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蒙面人道:“奇怪什么?”

  杨婉道:“那女的想必是孟女侠了。但那男的——”

  蒙面人道:“听阳坚白刚才的口气,那男的似乎是一个名叫褚云峰的人。否则这厮不会将我误认作他,而且在话语之中,透露出曾吃过那姓褚的亏。”

  杨婉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因此才觉得奇怪。”

  蒙面人诧道:“这却为何?明霞和那姓褚的同在一起,有何不对?”

  杨婉道:“据我所知,褚云峰与孟明霞恐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蒙面人道:“哦,那么这姓褚的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了。”

  杨婉道:“我对他的来历毫无所知。不过前几天在琅玡山上,曾发生过两桩事情,与这姓褚的有关。他的行径十分古怪,大家疑心他可能是私通蒙古的奸细。”

  蒙面人道:“私通蒙古的奸细?不会吧!那两桩事情你可以说给我听么?”

  杨婉道:“前几天琅玡山上有个绿林大会,推举盟主……”

  蒙面人插口道:“这件事我已知道,听说一方是武林中后起之秀的少年侠士李思南,一方是绿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淳于周。”

  杨婉接下去说道:“斗到半场,褚云峰突然出现,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却帮李思南打败了对方的一名高手,又和对方的剑术大名家柳洞天斗了一个和局,李思南夺得盟主,得他助力不少。”

  蒙面人道:“这么说,褚云峰不也是侠义道么?何以你又说他和孟女侠不是同一道?”

  杨婉道:“但他当晚又与屠龙私会,屠龙这厮已经证实了是蒙古的奸细。那晚我无意之中偷听到他们的说话,他们还在合谋篡夺琅玡山寨主之位呢。嗯,我忘记告诉你,屠龙就是琅玡山女寨主屠凤的哥哥,他们兄妹是各走各路,大不相同的。”

  蒙面人道:“既然这样,这就真是有点奇怪了。不过,说不走也许褚云峰是想套取屠龙的秘密。如果他当真是奸细的话,昨晚他就不会和阳坚白作对了。又即使昨晚那个男的是另一个人,但阳坚白那样痛恨他,也可以证明他不是奸细了。”

  杨婉道:“这姓褚的行踪诡秘,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你要不要到琅玡山去访查访查,探个水落石出。”

  蒙面人道:“我是想打探这个褚云峰的底细的,昨日我就是因为想要找寻他们,以致跟踪错了。不过,目前我还不能到琅玡山去。我想褚云峰也未必与孟明霞就回转山寨去的。”

  杨婉说道:“既然阁下另有要事,我自是不便相强。不过,你若是找不着他们。不妨到琅玡山打听消息。”

  蒙面人点了点头,道:“杨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时候不早,我也应该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阿盖忽地上来,说道:“我交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心里很是欢喜,请你接受我一点敬意。”阿盖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丝巾。

  蒙面人知道这是蒙古人的礼节,送手帕名为“献哈达”,是对朋友表示尊敬的。

  蒙面人道:“你是我的第一个蒙古朋友,我得有你这样的好汉子做朋友,我也是很高兴的。但抱歉我可没有什么礼物给你。”当下接过那条手帕,按照蒙古的礼节,与阿盖拥抱。

  忽听得蒙面人叫道:“你、你干什么?”忽地一掌推开阿盖。原来阿盖与他拥抱之际,突然扯下他的蒙面巾。大家都没想到阿盖傻里傻气的,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面巾揭开,卡洛丝和明慧公主不觉“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阿盖也吓得呆了。杨婉虽然没有失声惊呼,但见了这人的真面目,也是有点不寒而栗。不过,因为她素有教养,才能忍着。

  这人的相貌奇丑,简直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他脸上几道伤痕,纵横交错,就如十字路口的车轨一般。由于伤疤凹凸不平,脸上的肌肉也因而扭曲变形,令人一看就觉得恐怖,不敢再多看一眼。

  杨婉初时还有几分怀疑他是褚云峰的,此际见了他的“尊容”,当然知道不是了。同时杨婉也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蒙面的缘故了。“他是恐怕吓慌了别人,还不仅仅是因为不愿意让阳坚白知道吧?”杨婉心想。

  阿盖给他一掌推开,呆了一呆,讷讷说道:“对不住,我,我不知道……我们蒙古人交朋友,是、是这样的……”他拙于言语,不知如何才能表示心中的歉意。

  原来阿盖心地单纯,在他的想法是:“我和他做了朋友,岂能连他的相貌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对敌人或需遮瞒,对朋友应该可以剖心相见,何况面目呢?”草原上的牧民最重友谊,朋友之间,是什么都可以坦白的。是以阿盖一时高兴忘形,根据自己的想法,不觉就把他的面巾揭了下来。

  “蒙面人”苦笑道:“我不怪你。其实我又何必自惭形秽呢?我这个模样并非生来的,但既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给人看看,又有何妨?阿盖,你害怕我吗?”

  阿盖坦然说道:“你面貌丑陋,心地很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怕你?”

  蒙面人仰天大笑,朗声吟道:“宋玉潘安何足道,人间难得热心肠。你不嫌我丑陋,我很高兴!”

  阿盖不懂诗意,见他高兴,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也就跟着他傻里傻气地道:“你不怪我,我也是很高兴啊!”

  杨婉却在心里想道:“这人的本来面目一定是个美少年,他这两句诗虽然好似毫不在乎容貌,其实却是耿耿于怀的。他自慰自解,也正就是自嘲自伤啊!”

  “蒙面人”接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但世人多是以貌取人,像你们这样不怕我相貌奇丑的恐怕不多。我还是只好做蒙面人吧。”说罢又蒙上了黑面巾,长笑声中,飘然而去。

  明慧公主笑道:“我只道镇国王子是天下第一丑汉,谁知还有相貌比他更丑的。不过,这人倒也真有意思。但他武功这样高,却不知怎的会给人伤成这个模样?”

  杨婉道:“这就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

  明慧公主道:“但伤他的人一定是个坏人,坏人有这样高的本领,可就不是好事了。”

  杨婉点了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蓦地想起了李思南来,如今她已知道阳坚白是金国国师阳天雷的侄子,而阳坚白就是那晚去暗算李思南的人。

 

  杨婉禁不住想道:“要害南哥的坏人可真不少,有淳于周和屠龙,又有阳天雷叔侄,这些人都是武功极为高强的。他此去飞龙山,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说有孟大侠暗中保护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至此处,杨婉恨不得插翼飞到飞龙山,纵然帮不了李思南大忙,也可与他分担祸福。当下说道:“天已大亮,我也该走了。你们先去琅玡山,在屠凤的山寨安顿下来,我再回来看你们。”明慧公主道:“但愿你早日见着李公子,替我问候一声。”两人依依不舍而别。

  杨婉独自赶路,越往北走,行人越少。杨婉心想:“听那蒙面人所说,昨晚孟明霞碰上阳坚白这厮,而助她打败阳坚白十九是褚云峰。此事若然是真,这可真是出人意外了。不知他们会不会一路同行?褚云峰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不过,我倒是希望如那蒙面人所说,褚云峰是个好人。”原来在杨婉的内心深处,多少对孟明霞还是有点猜忌,因此她希望褚云峰是个好人,希望他们一路同行,会生情愫。

  这日天气奇寒,下了一场大雪,杨婉独自前行,但见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地上连野兽的足印也没一个。

  杨婉心想:“他们恐怕不是到飞龙山的了。不过他们若是同行的话,我却是不怕碰见孟明霞了。”

  杨婉哪里知道,孟明霞也正是在找寻她。孟明霞渴望与她相见的心情,比她更甚。

  且说那晚孟明霞与褚云峰从贺九公家里逃出来,褚云峰给她治好了伤,不待天明,便即赶路。

  褚云峰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料想阳坚白和贺九公一定还有党羽,这次吃了亏,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孟明霞伤虽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小心为上。因此,不走大路,选了一条比较荒僻的山路行走,避免给敌方发现行踪。

  时节虽是春初,封山的冰雪尚未溶解,大路上都是行人稀少,何况山间僻道,更是没有行人了。

  两人性情相近,一路同行,不知不觉便似多年相识的朋友一般,毫无拘束了。

  褚云峰见孟明霞不时地察看地上有无行人足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孟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