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讪讪说道:“原来道长乃是一番好意,小的却吃不消了。既然如此,小的就先赶回去给道长报信如何?”

  黑石道人道:“对啦,这样就没你的事了。你快去吧。”

  窦旺心中暗暗咒骂:“你这牛鼻子臭道士纵然是出于好意,也不该如此作弄我。且等你到了山寨,我再慢慢的摆布你。叔叔虽然和你是八拜之交,谅他总还是听我的话。”

  且说严浣在骡车上听到了窦旺所说的那番说话,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听到了舅舅江南大侠孟少刚的消息,惊的是知道了他们要拿自己来要挟舅舅的这个阴谋。

  严浣心乱如麻,暗自思道:“舅舅来了,不知明霞表妹来了没有?一别四年,不知明霞可曾见过了谷涵虚?”又想:“舅舅武功绝世,他见了我,一定会救我的。不过,只怕我在他们挟持之下,舅舅不敢动手,那就反而累了他。这是关系义军抗敌的大事,倘若因我而误了大事,我就更是罪孽深重了!”

  想到此处,严浣不禁大骂起来:“你这牛鼻子臭道士自夸是黑道上响当当的汉子,却原来是卖国求荣的奸徒!哼,这比杀人放火、掳掠奸淫的匪徒还更可耻可恨!”

  黑石道人叫道:“小姐,你先别胡骂好不好?”

  严浣道:“最多你杀了我,我偏要骂!”

  黑石道人道:“我的心里也正在烦着呢,求求你别骂好不好?让我想一想!好,你若再骂,我只好把你抛在这荒野喂狼了!”

  严浣听得他说得恳切,倒是不禁一怔,想道:“难道他和那个什么飞龙山的窦寨主并不是一条心?但他为什么又要听那寨主之命来捉拿我?”严浣一来起了疑心,二来也确实有点害怕他将自己抛在荒野,“无论如何,这臭道士虽然可恶,也还是比较正派,我若落在飞龙山的人手中,就只怕要更难堪了。”于是住口不骂,冷冷说道:“好,那你就好好想吧。我是个女子,也知卖国求荣的可耻,你是个男子汉,倒是该好好的想一想,该不该做出辱没祖宗的事情了。”

  黑石道人给她这么一说,不禁暗暗觉得惭愧。原来他虽然和侠义道一向没有往来,但国家民族的观念却还是有的,心里想道:“这女娃儿倒是说得不错,我倘若帮窦安平干出这种事来,只怕不但是受天下英雄的耻笑,也的确是对不住自己的祖宗了。给人骂是卖国求荣的奸徒,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但另一方面他又曾受过窦安平的大恩,自己曾经亲口答应过窦安平,说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以报他的大恩。

  车轮滚滚向前,黑石道人的心也随着车轮转动,一步一步接近飞龙山了,“去呢还是不去?”

  “为了顾全我和窦大哥的交情,飞龙山恐怕还是应该去一趟的。但若果窦大哥不听我的规劝,那又如何?”黑石道人并不是一个莽夫,他虽然念及八拜之交,想去劝告窦安平,希望他能够改弦易辙,但他也不能不考虑到,窦安平是经过周密的安排,长期的准备,才会干出这桩事情的。他有可能只是听了自己的一席话而就改变主意吗?

  “窦安平私通鞑子的秘密,决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若是不听我的规劝,又岂肯放过我?纵然我和他有八拜之交,只怕他也是非杀我不可的了!如今在他的山寨里,已经有阳天雷的侄子和白万雄等人,在准备着帮他对付孟少刚。到了其时,这些人也当然会来对付我了。阳天雷的侄子本领如何,我不知道。但只以白万雄而论,我就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跟着又想道:“我死不足惜,以一死来报答窦安平的恩惠,也算得是一笔勾销。但这位严姑娘却是我将她送入了虎口了!”

  黑石道人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驾驭骡车,离开了通往飞龙山的那一条路。

  骡车在树林中停下,严浣的心也跟着一沉,不知黑石道人带她进入荒林,有何用意?

  黑石道人揭开车帘,说道:“严姑娘,这是解药。葫芦里还有半葫芦的水,你用水送服吧。”说罢,掌心一摊,将两颗药丸放在严浣的跟前。

  严浣怔了一怔,说道:“你给我解药?”

  黑石道人说道:“你不相信,那就当作是毒药好了。我并不强迫你吞。”

  严浣冷冷说道:“我的性命本来就在你的手中,我又何须害怕这是毒药。”一张口便吞下了那两颗药丸。

  黑石道人道:“好,难得你相信我。这把剑也还给你吧。”严浣的剑,是在被擒之时给他缴去的。

  严浣吞了药九,只觉一般热气从丹田升起,过了一会,只觉得气血畅通,气力也渐渐恢复了。

  严浣唰地拔出剑来,一剑向黑石道人刺去。黑石道人叫道:“好,你要报仇,那也随便你。”他正在为着不知如何去处理他与窦安平之间的恩怨而苦恼,是以严浣一剑刺来,他即不躲避,也不拔刀招架。

  只听得“咔嚓”一声,黑石道人身边的一棵松树,给严浣一剑斩断了一株粗如儿臂的树枝。原来严浣乃是试试她是否已经恢复了武功的。正是:

  娥眉见识超凡俗,死里逃生岂偶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道人赠药求宽恕

  侠士挥刀忍忏情

 

 

 

  黑石道人并不怕死,但当着严浣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颈背削过之时,也不禁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严浣冷冷说道:“我生平从未受过人如此欺负,按说我本该杀了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如今看在你似乎尚有向善之心,这一剑权且寄下,但愿你好好做人。”

  黑石道人苦笑道:“多谢你手下留情,你快快走吧。”

  严浣道:“你呢?你放了我,你怎么办?”她对黑石道人的恨意虽未全消,却也有了几分好感,是以在出了一口气之后,就忍不住好奇要问他了。

  黑石道人淡淡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严浣碰了个钉子,“哼”了一声,纳剑入鞘,说道:“我才没工夫理你的闲事呢,你好自为之吧。”

  黑石道人看见严浣朝着飞龙山的方向走路,不觉怔了一怔,叫道:“严姑娘,你走错方向了,应该从那一面下山的。”

  严浣头也不回,说道:“我偏要走这个方向!”

  黑石道人道:“严姑娘,你到底要往哪儿?”

  严浣道:“我往哪儿,你管得着么?”

  原来严浣是想去会她的舅舅孟少刚。她暗自思量:“现在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还怕什么?听刚才那贼汉子所说,舅舅明天就可能到飞龙山了,我何不也到飞龙山去与他相会?”

  黑石道人猜到了她的心思,说道:“严姑娘,不是我要管你,飞龙山你去不得!”

  严浣冷笑道:“我喜欢上哪儿便上哪儿,用不着你替我担心!”

  黑石道人颇有几分气恼,要想不理,但转念一想:“我何必和黄毛丫头一般见识?况且本来是我对她不住,也怪不得她恼我。”当下急忙赶上,叫道:“严姑娘且慢,请你听我一言。”

  严浣嘿嘿冷笑,径自前行。她的轻功本来是不在黑石道人之下,但因功力初复,不多一会,却给黑石道人追上了。

  且说谷涵虚跟着骡车的轨迹,一路追踪,到了林边,隐隐听见严浣喝骂的声音,又喜又惊。大雨过后,山路怪石嶙峋,青苔湿滑,马也难行。谷涵虚迫不及待,飞身下马,立即施展轻功,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严浣眼看就要给黑石道人追上,斥道:“你干什么?”黑石道人正要向她劝说,忽见一个奇丑无比的汉子突然出现!

  谷涵虚本来是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当他和严浣分手之时,脸上刚刚给张元吉的利剑划伤,当时虽然是血流满面,但因疮疤未结,仍是本来面目。是以在严浣的记忆之中,她的意中人始终都是那个英俊的谷涵虚,决想不到谷涵虚如今已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一个奇丑无比的汉子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严浣不禁吃了一惊,叫道:“你是谁?”苍苔路滑,严浣跑得正急,骤然吃惊,几乎滑倒。谷涵虚心痛如绞:“浣妹果然是认不得我了。也罢,我给她把这臭道士杀了便走,也不必和她说我是谁了。”

  谷涵虚扶起严浣,严浣更是吃惊,斥道:“你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黑石道人已然赶到,大怒喝道:“窦安平也得给我几分面子,你是什么东西,不得我的点头,就敢动手抢我送来的严姑娘?”原来他以为谷涵虚是窦安平派来的人,窦安平信不过他,叫这个人来接收严浣的。

  严浣挣脱了谷涵虚的掌握,觉得这人对她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还似乎是一个她似曾相识的人,不由得一阵迷茫,站在一旁,呆了!要知他们究竟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恋人,谷涵虚的面貌虽然变了,但他的眼底柔情,眉间爱意,和他的一些习惯性的动作,还是可以令严浣感到熟悉的啊!

  谷涵虚轻轻推开了严浣,蓦地双眼一瞪,捏着嗓子喝道:“我是勾魂使者,催命无常!臭道士,领死吧!”

  掌似奔雷,刀如骇电。双方都是在大怒之下,同时出手。黑石道人的快刀本来是黑道一绝,但谷涵虚的天雷掌力何等厉害,快刀未曾斫到他的身上,他的掌力已是狂涛般地涌来,掌风刀影之中,只听得“砰”的一声,黑石道人给他的掌力震得连退几步,刚好撞着了一棵松树。

  黑石道人也非泛泛之辈,撞着松树,登时就似皮球般的弹起来,挥刀又向谷涵虚斫去。

  原来谷涵虚连日奔驰,果然是不出祝老大的所料,体力颇受影响,因而天雷功的威力也就相应打了折扣。也幸亏如此,黑石道人才没有受伤。

  黑石道人吃了一次亏,不敢正面再接谷涵虚的掌力,当下身形游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以闪电般的快刀,猛袭对方,要令谷涵虚腾不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