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佩瑛游兴未阑,笑道:“你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玩就玩个痛快。大都最热闹的地方,你还没有去呢。”

  杨婉道:“那是什么地方?”

  韩佩瑛道:“那地方名叫天桥,有一大片广场,场中有各式各样的杂耍,无数各具特色的小食摊子,还有你所想买的胭脂水粉雕刻古玩之类的杂货,甚至还可以用很便宜的价钱买到古人的字画,其中不乏名家的真迹,当然这就要看机缘了。”

  杨婉给她说得怦然心动,想道:“日落之前赶回去,想来他们的棋还未下完。”便道:“也好,那么咱们就去看看。”

  到了天桥,杨婉买了几件书房的小摆设,准备带回去送给李思南,忽听得锣声当当,原来是有两父女在她们的附近占了一个场子卖艺,刚刚开场。韩佩瑛性喜热闹,看了一眼,说道:“那小姑娘似乎有点玩艺,样子也长得不错,咱们过去仔细瞧瞧。”

  这时已有许多游人被吸引了来,场子的外面围成一个圆圈了。杨婉皱皱眉头,低声道:“和那些人挤在一起,我不习惯。”韩佩瑛道:“好,那咱们就站远一点瞧。”

  杨婉不想太过拂逆她的意想,便与她一同过去。正行走间,忽地有个男子斜刺撞来,杨婉冷不及防,竟然给他碰着。

  韩佩瑛斥道:“你走路不带眼吗?”一掌向他推去。不料旁边又有一个男子突然窜出,拦在她面前,挥臂招架,韩佩瑛那一掌推去,只觉得一股劲力反推过来。韩佩瑛吃了一惊,想不到在这个品流复杂的地方,竟然碰上了一个武功高手。

  那人冷笑说道:“这个地方,谁都可以来玩,你怕给人轻薄,就别出来!哼,何况正主儿都未出声,要你多管闲事?”韩佩瑛本来还以为先前那人是“无心之失”,未曾想到他是有心调戏杨婉的,此时这“轻薄”二字从那个人的同党口中说出,韩佩瑛方知他们是有心惹事,不觉大怒。

 

  正当韩佩瑛发觉那人是个武功高手,大吃一惊之际,杨婉也认出了碰撞她的那个人是谁了,杨婉这一惊比韩佩瑛更甚。

  原来那个人不是别人,竟是蒙古的四王子拖雷。他改换了金国平民的装束。

  拖雷笑嘻嘻的一揖说道:“杨姑娘,幸会,幸会!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着了!”

  杨婉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也是个机灵的人,一惊之后,立即想到:“拖雷认出是我,当然是有意来难为我的。要想脱险,只有先下手为强了。”她知道拖雷虽然精于骑射,武功上自忖还可以胜得过他,当下主意一定,立即便是一招近身的小擒拿手法,向拖雷的琵琶骨抓下。

  拖雷武功不及杨婉,不过他的摔交功夫,却是在蒙古的武士之中也算得是一名高手的。杨婉一抓之下,拖雷一个蹲身勾腿,右掌疾出,反扣杨婉的手腕,杨婉焉能给她勾跌,滴溜溜一个转身,掌锋斜掠,只听得“嗤”的一声,拖雷的肩衣给她撕下了一幅。可是杨婉想要抓碎他的琵琶骨,却是不能如愿了。

  拖雷退出数步,说道:“杨姑娘,你这样对待老朋友未免太过薄情了吧?”把手一挥,又一个汉子冲了上来,用蒙古话说道:“这丫头不识抬举,四殿下要如何对付她,请即吩咐小人。”杨婉一招“三环套月”,连环进掌,给那人随手一拨,竟然把她这一招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的精妙掌法,轻描淡写地就化解开了。

  拖雷侧目斜睨,盯了杨婉一眼,道:“杨姑娘虽然不够朋友,我可还得顾念故人情义,你替我将她擒下,可不许伤了她!”那人应了声“是!”单掌划了一道圆弧,缓缓推出。

  杨婉被那掌力一压,几乎透不过气来,想要逃跑,不论走向何方,却又都是给他的掌力封住。杨婉本来是精于使力使剑,不大精于掌力,加以功力又比不上对方,是以交手不过数招,已是难脱困境。

  原来和杨婉、韩佩瑛交手的这两个汉子,就是褚云峰和谷涵虚在北芒山刘家所遭遇的那两个蒙古武士。杨婉的对手是呼黎奢,韩佩瑛的对手是阿卜卢。

  呼、阿二人乃是龙象法王的得意弟子,当日他们曾经用过“龙象功”抵敌褚、谷二人的“天雷功”,虽是稍逊一筹,但比起杨婉和韩佩瑛却是胜得多了。

  此时韩佩瑛和阿卜卢亦已展开激斗,韩佩瑛自幼行走江湖,临敌的经验比杨婉丰富,变招迅速,身法轻灵,故此比较起来,不似杨婉吃亏之大。但因她也是长于剑术,拳脚的功夫不大高明,故此在阿卜卢强攻之下,她也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围在那个场子周围的闲人,初时看见两个大姑娘和人打架,觉得很是有趣。不料在他们的恶斗展开之后,拳风虎虎,刮面生痛,有几个靠得较近的闲人竟给震倒地上,变作了滚地葫芦,众人这才知厉害,一哄而散。有人叫道:“别闹出人命来,快禀官府。”

  韩佩瑛百忙中抽眼一瞥,见场中那对父女正在收拾家伙,尚未走开。韩佩瑛心念一动,登时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刚刚落在场心。她这一招轻功身法使得巧妙之极,阿卜卢竟然未能及时阻止。

  韩佩瑛落在场心,说道:“小大姐,借你这两把刀一用。”那个小姑娘刚才卖艺,刚刚使了一套刀法,她使的是一长一短的柳叶刀,此时刀还未曾入鞘,搁在箱上。

  韩佩瑛以迅捷异常的手法,拿起双刀,呼呼两刀,向追进场子的阿卜卢斫去。韩家的惊神剑法乃是武林一绝,韩佩英使刀虽然不大顺手,但她把“惊神剑法”化为刀法,招数之凌厉亦是非比寻常,阿卜卢心头一凛,不敢躁进。韩佩瑛叫道:“婉姐,接刀!”一个盘头疾舞,长刀飞出,杨婉眼明手快,接到手中。

  杨婉本来是刀剑两者俱都擅长的,有了长刀在手,使出了家传的“杨令公六十四路金刀刀法”,一团刀光,护着身躯,泼水不进。呼黎奢不敢用“龙象功”伤她,一时之间,竟是奈她不何。

  韩佩瑛道:“婉姐,咱们回去再说。”杨婉霍然一省,想道:“不错,今日不论胜败,都是对我没有好处,何必恋战?”于是虚劈两刀,便即转身。

  可是对方本领在她之上,她要立即脱身,谈何容易?只能且战且走!

  忽见一小队金国的士兵跑来,为首的军官喝道:“是谁敢在天子脚下闹事?都给我到九门提督官衙投案!”

  原来金国的兵制,在京师设有九个巡防营,分驻九门,归九门提督管辖。这一小队士兵乃是驻在最近天桥的一座城门,听得这边有人“闹事”,匆匆赶来的。

  拖雷不慌不忙上前与那军官招呼,说道:“这两个女子是从蒙古逃出来的汉人,我是蒙古钦使木华黎将军的随从。”

  那军官吃了一惊,说道:“此话当真?”话犹未了,只见四名蒙古武士和一个肥头胖耳的大和尚来到,那和尚向拖雷唱了个诺,四名武士则是一齐躬腰行礼。

  这军官不认得拖雷,但却知道这个和尚是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当下哪里还敢多事,反而指挥兵士帮忙拖雷堵截逃人。

  拖雷说道:“不用你们动手,只要你们不给这两个丫头逃出去就成了。”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要擒这两个丫头还不容易,你们退下!”

  呼黎奢、阿卜卢知道师父要使“龙象功”,慌忙躲开,龙象法王一掌拍出,距离三丈开外,掌力已是达到杨婉和韩佩瑛的身上。

  龙象法王的“龙象功”早已练到收发随心,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一掌的力道当真是使得恰到好处,杨、韩二女只觉一阵酸麻,登时瘫在地上,身体并没受伤,可是却不能动弹了。

  拖雷把两名武士叫来,说道:“好好服侍这两位姑娘,不可无礼!”这两名武士将杨婉和韩佩瑛拉上一辆马车,驰回阳天雷的“国师府”。

  到了“国师府”,拖雷躬腰说道:“杨姑娘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请你作我的客人!”

  杨婉怒斥道:“谁要做你的客人,你莫以为我们汉人好欺负,大不了是一个死,你想怎样?”

  拖雷笑道:“李思南和我是交换了‘哈达’的兄弟之交,我怎能欺负你?你放心在这里住几天吧。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说至此处,突然伸手拔下了杨婉头上的玉簪,杨婉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干什么?”她本来打算拖雷若是对她无礼的话,她立即就自断经脉而亡的。但因她内功未曾恢复,正待运功,心念方动之际,拖雷已经把手缩回,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恐怕你不放心,所以想请思南兄也来此间和你作伴。”

  且说韩大维和李恩南等到天黑,仍然不见她们回来,心里都是有点慌了。

  韩大维说道:“我到丐帮分舵请陆帮主帮忙寻找,他们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就是找不着也总会寻到一点线索的。”

  李思南独自留在韩家等候,到了二更时分,不但杨婉与韩佩瑛未见回来,韩大维也没有回来。

  李思南心烦意乱,暗自想道:“婉妹是已经改容易貌了的,而且那位韩姑娘的本领亦是非比寻常,该不至于遭受意外吧?莫非是迷路了?”

  李思南在房中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只觉得街上值夜的更夫的击柝之声,已经是三更时分了。李思南心道:“丐帮分舵离此不远,韩老前辈应该回来了,怎的却也还不见回来?”想到丐帮打听消息,又怕杨婉回来,找不着他。万一她们是遭遇意外,受伤归来的话,无人照料。

  正自心乱如麻,忽见窗外人影一闪,李思南大喜道:“韩老前辈,你回来啦?”忽听得“啪”的一声,一支绿晶晶的东西射进窗户,插在几上,李思南定睛一看,认得是杨婉所佩的玉簪。

  李思南吃了一惊,喝道:“来者何人?”外面一人应道:“我们是给杨姑娘报讯来的,请出来吧!”

  李思南拔剑出鞘,舞剑防身,从窗口跳出,只见花丛中并排站着两个黑衣汉子。这晚月色朦胧,看得不大清楚,但却也知道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其中一人道:“李公子不必多疑,请跟我们走吧!”

  李思南插剑入鞘,说道:“杨姑娘在哪里,她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道:“你跟我们去,去见了她,自然明白!”

  李思南道:“为什么你们不可以先告诉我?”

  另一个人的脾气似乎比他的同伴暴躁得多,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李公子,你信得过我们就请跟来,我们可没有工夫和你多说!”说了这话,就不再理睬李思南,径自跑出园子去了。

  李思南本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若在平时,他决不会跟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走的,但在此际,他因为给杨婉失踪的事情弄得神迷意乱,却是无暇多作考虑了。

  李思南和杨婉不知经过多少风波方得团圆,有此线索可以找到杨婉,他焉能抛弃,是以他只往好处着想,心里想道:“我在蒙古的时候,受了余一中之骗,当时也是婉妹的哥哥把我引出去,我才能找着爹爹的。当时她的哥哥也不肯把其中原委先告诉我。”如此一想,自己替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就好像陷在漩涡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似的,竟然不再思量,就跟那两个人走了。岂知这两件事情,表面相似,实质却是大不相同。

  这两个黑衣汉子的轻功很是不弱,李思南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转过许多横街小巷,到了一座大宅子的后园。

  月色朦胧下,李思南抬头一看,只见屋顶金碧辉煌,原来是用琉璃瓦盖的。金京规矩,只有皇宫或者王亲国戚的人家,才能用玻璃瓦做屋顶的,但李思南却不知道,心想:“这不知是什么人家,但看这气派,定是非富即贵的了。婉妹怎的会到这里来呢?”

  心念方动,那两个黑衣汉子已经越过围墙,走进去了。李思南此际虽然已是稍稍起了疑心,但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也就跟了他们进去。

  园中有座宅子,粉墙百仞,密布蒺藜,两扇大铁门紧紧关闭。李思南看见这种情形,越发起疑。

  那两个黑衣人拍了三下手掌,两长一短,两扇铁门缓缓打开。那两个黑衣人道:“好,请进去吧!”

  李思南心里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然来到这里,即使他们不怀好意,我也是非要看个究竟不可了。”

  那两个黑衣汉子前面带路,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和李思南进入一间房子。那两个黑衣汉子道:“请李公子稍坐片刻,杨姑娘就来。”

  李思南半信半疑,怀着等待“奇迹”出现的幻想,坐了一会,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思南安答,劳你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