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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那头说了一些什么,秦隽认真地听着,而后继续说下去,“这么说是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你先暂时放一放,现在带着你已经整理好的那些马上赶去秦公馆,在那里等着我……对,就现在,你现在立刻赶过去,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后,秦隽满目都是灰霾,他长腿迈开,步履匆匆地朝着停车场里走过去。

  ……

  叶莱的公司离秦公馆的距离比秦氏大楼要来得近一点,所以陈禾颜赶到秦公馆的时候秦隽还没有到,但陈奶奶、陈禾南还有宋仪岚都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她在院子里停好车匆匆走下去,秦公馆里的帮佣们都没有在宅子里,他们看到陈禾颜的到来,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就连周嫂都在外面没有进去。

  周嫂看到陈禾颜,赶紧过来和她说明了大致的情况,是陈奶奶和陈禾南第一个到的,到来以后就直接去找了老爷子,陈奶奶情绪有些激动,和老爷子说了几句,然后老爷子就打电话催宋仪岚赶紧回来,没多久后,宋仪岚就也赶了回来。

  人应该都是聚在了客厅里,陈禾颜进门,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自己奶奶中气十足的嗓音,“……亲家老爷,我也想好好讲道理,但你看看你这个儿媳妇,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是个愿意讲道理的人吗?我倒是要好好问一问清楚,我孙女嫁到你们秦家的这五年来,你们究竟是在给她什么样的闷亏吃!今天这个长辈的谱儿我还就摆定了!”

  中间还夹杂着秦老爷子的声音,“是是是是!老姐姐……老姐姐咱们好好说,既然是亲家那就是一家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说,咱们年纪都大了,老姐姐你也别动气,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陈禾颜听着,赶紧快步进屋,到了客厅才发现,里面坐了挺多的人,秦老爷子和陈奶奶面对面坐着,陈禾南就坐在陈奶奶旁边,宋仪岚坐在秦正源的旁边,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就连秦彦也在,坐在宋仪岚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随意开口。

  “奶奶……爷爷……”

  大家察觉到陈禾颜进来的动静,纷纷转头去看她。

  陈禾南小手指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气势轩昂,笔挺挺地坐在那里,看到她进来,就和她挑了一下眉,祖孙俩一个伤了脚一个伤了手,但气势却是相当足。

  宋仪岚此时的端庄优雅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抬眸看了陈禾颜一眼,那眼神中满满的愤恨厌恶遮都遮不住。

  秦彦也朝她看了过来,只是那眼神中也有些复杂……

  陈奶奶看到陈禾颜进来,也料到她肯定会赶过来,所以也不觉得意外,抬手招呼她,“颜颜来了啊,来,坐到奶奶身边来,咱们今天把所有话都摊开了好好讲一遍!我想问清楚……你们是不是真的觉得是我们陈家矮你们家一头,所以就可劲儿地奚落欺负我孙女?”

  陈奶奶越说越气,说到激动的时候手掌用力一拍茶几,她手上的银镯子磕在玻璃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陈禾颜赶紧给陈奶奶顺了顺气,就怕她突然出个意外,秦老爷子也在旁边不断劝慰,“老姐姐你别激动,有话咱慢慢说。”

  陈奶奶冷冷地看了宋仪岚一眼,对着秦老爷子说道:“第一,我要问一问亲家婆婆,老太婆我小老百姓一个,是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老爷,我孙女就是想要考个公务员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了?怎么就成了让人看笑话上不得台面的事了?她想考公务员怎么就眼界狭窄、眼皮子浅了?啊?你们谁说说看!”

  “老大媳妇要考公务员啊。”秦老爷子今天也是第一回 听说。

  陈禾颜神色坦然地点点头,“嗯,正在备考中,因为还没怎么准备好,所以也就暂时没和爷爷你们说。”

  听陈禾颜这么说,宋仪岚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呵!她这哪里是暂时没说,她就是故意瞒着不让我们知道怕我们坏她好事!”

  这时候旁边的陈禾南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插了一句嘴,“阿姨,瞧您说的,备考公务员而已,又不是在计划什么谋朝篡位的大事,还什么故意瞒着你们怕你们坏好事,我姐姐愿意说就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天底下考公务员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拿着大喇叭到处宣扬自己要去考公务员。”

  宋仪岚被突然被一个不熟的小辈噎了一句,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理智烧掉了一半,都没注意到自己公公投来警告的眼神,用眼角余光斜睨陈禾颜,“我有说错吗,你们自己去瞧瞧,我们这个圈子里的,谁家的儿媳妇像她这样正经事不做,非得闲得慌考个公务员,五年前结婚前就想考,现在还不死心,就挣那么几个铜板,不是眼皮子浅是什么?”

  “呸!我看你才眼皮浅!”陈奶奶一边紧紧握着孙女的手,一边毫不客气地反骂回去,“公务员,公务员怎么了?公务员是人名的公仆,为人民服务,饭碗是国家给的,怎么就上不了台面了?”

  陈奶奶是从苦日子走到了现在的美满生活,对这个国家有很深的感情,她是真觉得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很好,老太太自己识字不多,但却拉拔出来一个当时还很稀缺的大学生来,她这辈子让腰杆挺直的就是她的儿孙,儿子是人名教师,儿媳是公立大医院里的护士,孙子被保送军校,孙女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又要准备考公务员,要是能考上,她是一万个自豪。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到了宋仪岚嘴里公务员就这么上不得台面了……

  陈奶奶用宋仪岚看不起陈禾颜的那种眼神同样朝宋仪岚看回去,“公务员可比你这样每天在家什么都不做除了干吃白饭就是到处搬弄是非的人好太多了。”

  “你——”宋仪岚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一下站起来,手指着陈奶奶,“你这个死老太——”

  “宋仪岚!”陈禾颜跟着突然站了起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看着宋仪岚的眼神中突然带上了像野兽一样凶狠的光芒,一字一句道:“请你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我奶奶她辈分比你高,你要是敢骂出口,我们今天绝对就过不去了。”

第48章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陈禾颜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下了一跳。

  陈奶奶回过神来以后,伸手去拉孙女的手把她拉回沙发上坐下,自己苍老的双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慰着说,“丫头不急,不跟她急,咱坐下来,今天一定会好好地和她说个清楚明白!”

  宋仪岚更是满目错愕,站在那里,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这个儿媳妇干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

  宋仪岚惊得脱口了一半的那个骂句就这么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想要咽下去但又觉得太窝火气不过;想要继续吐出来吧,看着陈禾颜眼中那尚未退散的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凶狠之光,心里不自觉就瑟缩了一下,就这么干站在那里。

  秦老爷子回神后又听得陈奶奶安慰陈禾颜的这意番话,当即转过头瞪了自己儿媳妇一眼,见她还这么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站在那里,以为她还想不甘心地火上浇油,就立刻出声呵斥,“宋仪岚你坐下!这个家我还没死呢!”

  秦正源也抬头瞪了自己老婆一眼,赶紧伸手用力去拽她,强硬地把她拽回沙发上坐下。

  秦老爷子转头温声安抚陈禾颜祖孙三人,“谁说不好!考公务员好的,老大媳妇你别听你婆婆的,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一天,所以很多事都是闭着眼睛瞎说的,家里若能考出个公务员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你如果真考上了,到时候爷爷给你办个庆功宴。”

  闻言,宋仪岚急喘了几口气,但好歹是努力控制住了。

  陈奶奶冷眼斜睨宋仪岚,“是,做儿媳的孝敬婆婆那确实是应该的,但有些人呐首先得有个做长辈的样子,你当着我的面都敢那么奚落看不起我的孙女,可见平时你是在怎么对她的!你的理由你都是为了你儿子,关心你儿子……既然不喜欢儿媳妇就少管他们夫妻俩的事。

  可他们都已经搬出去单住了,已经是避开你的意思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半只脚也算进棺材了,到底懂不懂人事啊?还非拿关心儿子当借口上赶着去给他们找不自在,我说你这个人心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着,怕你一眼没看住,儿媳妇不给你儿子饭吃虐待你儿子吗?”

  陈奶奶越发挥越稳:“要我老太婆说啊,你既然这么关心在乎你儿子,也别娶什么儿媳妇了,多麻烦啊,你有两个宝贝儿子呢,干脆找两根狗绳,往他们脖子上一套,系在自己裤腰带上,一边绑一个,走哪带哪,让外人都瞧一瞧,嘿,多威风多得劲儿啊!等到将来有一天你两眼一闭归了西,往棺材里那么一躺,顺道裤腰带一拽,把他们两个一起往里一带,最后棺材板一盖,齐活了,多好!”

  寂静,场中一片沉默寂静。

  陈禾南就坐在他奶奶身边,背脊挺直,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膝盖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已经悄悄握成了拳,指甲用力掐自己的掌心,他在军中受过最专业的训练,是绝对不可以轻易笑场的!

  陈禾南记得,自己七岁的时候一家人回农村的老房子住,他被隔壁一个小胖子欺负打掉了两颗牙,对方因为有一个全村都不敢招惹的泼妇亲妈拒不道歉也不赔偿,然后,自己奶奶就找上了门去,没聊几句对房就开始撒泼骂人,最后的最后,那个小胖子的妈差点被他奶奶骂到要喝农药。

  这些年修身养心,但他家老太太的功力是丝毫不逊当年啊!

  陈家姐弟的表现要稍微淡定一些,秦家这边,老爷子和秦正源都没敢随意开口,秦彦更是震惊得嘴巴微张,呆愣愣地看着这个瘦瘦小小但爆发力惊人的小老太太。

  宋仪岚真的已经是气到了极点,在她充满高雅之气的世界里,一直都被人敬着捧着,一向都只有她睥睨微嘲别人份,真的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极近言语艺术毫不客气地不带脏字将她从里到外骂了个遍,让她难堪至极。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都在不停得颤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要放声尖叫,然后什么仪态风度都不要了,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花这个老太婆这张让人恼恨到了极点的老脸……但是她不能,老爷子像是看穿了她即将暴走的心思一样,一双虎目森森然地盯着她,眼中满满的都是警告之意。

  秦老爷子看着已经气得快要背过去的儿媳妇,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对陈奶奶劝道:“老姐姐,消消气,我们有话心平气和地慢慢说开来。”

  陈奶奶暼一眼被气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宋仪岚,心中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帮孙女好好出一口恶气,于是她朝老爷子一摆手,继续稳定输出,“可是亲家婆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真的因为爱你的儿子吗?不过就是看不惯他们小夫妻恩爱想找点事的借口罢了,老太我是没什么文化,比不得你这个高贵的文化人,但我也是从儿媳妇做到婆婆的,好歹比你多活这么些年,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那点花花肠子的心思,呵……

  你好歹也比我这个老太婆要年轻这么多岁数,还要我这个已经快入土的老婆子来提醒你?哎呦喂!你可醒醒吧!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咱现在这个红旗下的新社会已经不兴你脑子里想的那套了,别老想着摆婆婆的威风磋磨儿媳妇,没人吃你这套。

  即便你们秦家再怎么有钱有势,也没有皇位可以让你们继承了,生不生都是他们小俩口自己的意思……别整天生儿子生儿子地挂在嘴边,也不嫌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跑出来封建地主婆呢!”

  宋仪岚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嘴唇苍白,不停地哆嗦,气得都快要翻白眼了。

  陈奶奶看着她,露出一个王之蔑笑,“别瞪我呀,老太婆我真是怕得很哪!怎么着,皇后娘娘,要不要老太婆我跪下来给你认罪磕个响头吗?”

  在场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这一会秦老爷子倒没有再急着开口劝慰,低下头来有些松弛的眼皮微合,遮住了他虎目中的精光。

  陈禾颜也低着头一言不发,陈禾南继续发挥他的专业素养掐着手心不说话,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倒是刚刚一直都有点看傻眼的秦彦。

  整个秦家最宠秦彦的就是宋仪岚,平时但凡谁要说上他两句,宋仪岚总是第一个冲出来维护他,现在看着自己亲妈被不带脏字地骂着都快要气晕过去了,他当即也有点不满了,开口想要维护宋仪岚。

  “陈奶奶,您这些话就说的有点过了,我妈好歹也是大嫂的婆婆,我哥的亲妈,做的什么肯定都是为了他们着想,大嫂你也是的,别老是低着个头,这些事可都是因为你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秦彦此话一出,陈家姐弟俩立刻就抬起头朝他看去,陈禾颜面无表情,陈禾南鹰眸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秦彦,双眼微微一眯,若有所思。

  秦老爷子听着这个蠢兮兮的小子火上浇油,刚想出口呵斥他,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压抑怒气的男声,“秦彦你给我闭嘴,这件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所有人齐齐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低沉着脸眉宇间聚敛着森冷怒意的秦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拿着牛皮文件袋的陌生男人。

  秦彦听到他哥的这一声怒喝,条件反射地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等秦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顶着他哥冷到能冻死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再次坐下。

  “阿隽回来了啊,怎么还带个外人来。”秦老爷子看着两兄弟的互动,轻轻叹了口气出声缓解有些紧张的气氛。

  “我特意带回来的,一会儿应该会用上。”秦隽回答着老爷子的话,幽冷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一圈,然后在陈禾颜旁边的空座上坐下,跟来的那个陌生男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很识趣地就站到了秦隽一旁的沙发边上。

  秦隽坐下来,看向自己的母亲,目光深沉,“妈,颜颜要考公务员这件事我们夫妻俩是商量后决定的,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及时和你们这边讲。”

  宋仪岚看着自己儿子一进门直接就做到了陈禾颜身边,那一副维护的姿态,她的心里更加堵得慌了,但缓了一缓以后嘴唇终于是不再哆嗦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她哪里就是考公务员不和我们商量这么简单,她就是故意的,我一直劝你们多花点精力在要孩子这件事上,她就是想故意跟我对着干,你让我花点精力生个孩子我偏偏就花点经历去考公务员,就是不生,就是和要和我对着干!

  医院么医院不肯去,我辛苦给她弄的调养身体的药么也不肯喝,把我当个仇人!你们说说,我这么费力不讨好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仪岚说着,痛心疾首地那拳头锤锤自己的心口,已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一说到这个话题,秦隽都已经有些无力了,他皱着眉看着宋仪岚,“妈,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暂时不考虑要孩子这件事不是颜颜一个人说的,最终是我的决定,医生说过她的身体当年伤了元气要好好调养,前段时间又伤了头差点醒不过来了,您给的药也不能乱吃,都是我不让她吃的,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和你解释过了。

  如果您说是为了我,真的,真的我没那么急切想要一个孩子的打算,如果是您自己想要抱孙子,可以立刻把秦彦的婚事提上日程来,为什么就非得抓着这个点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过不去呢?”

  宋仪岚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一口气给堵死了,她眼泪刷地落下来,手指哆嗦地指指秦隽再指指陈禾颜,“秦隽……秦隽啊秦隽,你就是这么对待生你养你的母亲的?我为了谁?为了你啊!你要是继续不温不火地和她这么继续下去,你有可能要绝后你知不知道!三年了……那个孩子没了也快三年了,三年还不够养好身体吗?当初为什么孩子留不住?她到底能不能再生了你有没有想过?你——”

  “好你个虔婆啊!终于说出来了是吧!”陈奶奶听到了这里也忍不住了,手掌狠狠地在桌面上一拍,打断宋仪岚的话,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想在维持下去了。

  “你觉得我孙女不会生,所以就可着劲儿闹他们夫妻俩,想让他们离婚你好再给你儿子重新找一个能生的是吧?他们不离,就成了你眼中我们陈家扒着你们秦家不放了是吧!你个虔婆你盘算得够清楚的啊!合着我陈家的女儿嫁进来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你们生个儿子,生不出来就再也没用了,必须任你们糟践,然后一脚把她踢开是吧?”

  宋仪岚觉得自己终于是找到能吐口恶气的机会了,也不去管老爷子给她递过来虎视眈眈的眼神了,对着陈家祖孙三人冷哼一声,“我有说错吗?你们家的女儿自己没用,连个快要生了的孩子都留不住,自己生不出来,总不能累得我儿子吧,我还没说呢,谁知道她当初是干了什么,才把肚子里好好的孩子给作没了……”

  秦隽听不下去了,正想开口,他身边的女人却在这时候一声不响地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陈禾颜身上。

  陈禾颜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孤绝荒芜的气息。

  秦隽感觉到了,他心尖一颤,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只是才触到她的指尖就被她一把甩开了。

  陈禾颜抬起头来看坐在自己对面擦拭泪痕的宋仪岚,幽暗的乌瞳里没有一丝光亮,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看着宋仪岚,直把宋仪岚看得毛骨悚然,然后她才轻声开口,“我也想知道我的孩子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

  孩子……孩子,孩子孩子!

  所有人都在看着陈禾颜,只见她轻笑一声,“我从小到大都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作息规律,饮食健康,我还会定时锻炼身体,我不抽烟不酗酒,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大病,我没有不良嗜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我嫁给我交往的唯一一个男朋友,然后有一天被查出怀孕,有了一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就忽然没了?为什么!”

  陈禾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似乎起了些波澜,她看着宋仪岚但又不像是在看宋仪岚,似乎像是对着谁在诉说着什么,“我认为我很健康,可是你说我结婚半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来来回回地折腾我,看中医看西医,按摩针灸、中药西药,我明明什么病都没有,我明明就该拒绝的,但我最终还是没头没脑地都接受了……

  然后我怀孕了,我怀着期盼小心翼翼地让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踢调皮地我,我想象着我把他生下来,给他我全部的爱,把他养大成人……可是、可是……有一天我忽然被告知,孩子心跳停止了……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禾颜的语气忽然变得茫然起来,她甚至都开始自言自语,“……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我注定是这个世界要被对比牺牲的炮灰,所以我必须失去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原来我的命运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秦隽察觉到妻子的情绪很不对劲,心底忽然有一种形容不了的害怕情绪在蔓延,他立刻站起身来,握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揽进自己怀中。

  “陈禾颜你什么意思!”宋仪岚也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都变得狰狞扭曲了,指着陈禾颜,“你是在怀疑是我害得我孙子胎死腹中?明明是你自己——”

  陈禾颜原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一个甩手用力推开秦隽,绕过茶几直冲到宋仪岚跟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秦彦等人都跟着紧张地站了起来,生怕这婆媳俩就这么动手打起来。

  陈禾颜要比宋仪岚高出半个头,她冲到宋仪岚跟前,倾身过去,和宋仪岚面对面,用漆黑幽深的双眸强迫宋仪岚和她对视。

  宋仪岚被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那种眼神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我说错了吗?本来就……”

  “宋仪岚你知道吗?”在旁边的人想过来拉开这婆媳俩的时候,陈禾颜开口了,如果仔细听,就可以从她的声音里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当时我就躺在手术台上,我整个人是崩溃的,意识却很清醒,我感觉我浑身都在发抖,但我动不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从我身体里被拿出来,我脑子嗡嗡地响,后来就听见医生说了一句话,他说确认已胎停死亡……”

  宋仪岚看着陈禾颜一时间也怔愣住了。

  陈禾颜的嘴唇都是抖的,声音一下就变得异常激动,眼神变得异常凶狠,突然之间就爆发了,“你他妈凭什么说是我害死我的孩子?我干了什么?你倒是说说我干了什么?我他妈究竟干了什么!”

  宋仪岚被吓得跌坐回沙发上。

  旁边的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往这边围过来,陈奶奶自己腿脚不便走不来路,就赶紧拍旁边陈禾南的胳膊示意他过去。

  陈禾南反应迅速,动作敏捷,但有人比他更快。

  秦隽几乎是扑过去的,他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怀里,手臂用力收紧,抱住她在瑟瑟发抖的身体“没事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

  那边陈奶奶的声音也在发颤,她提高了声调远远地对着陈禾颜喊道:“丫头……颜颜你别哭,我们回去,不哭昂……不要也罢!不要也罢!禾南,带着你姐姐,咱们回去!这里以后我们陈家再也不来了!”

  “别别别!老姐姐,冷静一下,别激动,还不至于到这一步,我们好好地说……”场面稍微有些混乱,秦老爷子费力想要缓解气氛。

  “不了!”陈奶奶看着被孙女婿紧紧在怀里的孙女,这会儿是真的恼怒了,恼怒到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不就是亲家婆婆最期盼的事嘛!那就离吧,离了也好,对于我家丫头来说不见得是桩坏事,省得在这里受你们的欺负。”

  说着说着,陈奶奶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但是老爷子,我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们说明白了,是,你们家是有钱,你们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你们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平头小老百姓……”

  老爷子连忙摇手打断,“不不不!老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看不起你们,真的从来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

  陈奶奶有些浑浊的双眼看向坐在沙发上沉默的宋仪岚,冷笑一声,“或许老爷子你没有,但总有人有的,我告诉你们,我们老陈家不稀罕!你以为我们家的女儿是没人要了嫁不出去了才扒着你儿子不放的?当初,不是我们家求着喊着要高攀你们把女儿嫁到你们家来的,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儿子当着她爹妈的面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一只脚跪在地上求的婚,承诺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孙女好,她爹妈这才同意的。”

  说到激动处,陈奶奶握住放在自己跟前的那杯茶,重重掼在桌上,杯底撞击玻璃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茶水晃荡出来,溅在陈奶奶的手上。

  场面一片寂静,秦隽低垂了眼眸,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这时候,陈禾颜已经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她听着陈奶奶的话,动了动肩膀,从秦隽怀里挣脱出来,秦隽也没勉强她,松开了手臂。

  陈禾颜再次转身面向宋仪岚,眼睛有些发红,但表情已经很冷淡了,她的家人都已经为了她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能拆台让他们失望。

  陈禾颜一瞬不瞬地看着宋仪岚,一字一句道:“那就像我奶奶说的,离婚也可以,宋仪岚,你是不是真当自己是什么皇后娘娘啊,这些年来我他妈是真的受够了,离就离吧,但是我得提前告诉你宋仪岚,等离了婚,如果有人问起我为什么要离婚,我会老老实实告诉每一个人,我和秦隽离婚不是因为我们夫妻感情破裂,而是因为我们中间有一个见不得我们过得好的恶婆婆,她自己过的不如意就见不得她的儿子媳妇婚姻美满,搅风搅雨,最后搅散了我们的婚姻!”

  “陈禾颜!”宋仪岚这会儿也回神了,听着陈禾颜的话,气得要命,她不愿意气势上输给陈禾颜,于是哽着脖子叫嚣,“离就离!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宝了,离了婚,我儿子再也就不用被耽误了,可以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名门闺——”

  “够了!”

  “宋仪岚你住嘴!”

  秦隽和秦老爷子的两声暴呵同时响起。

  老爷子这会儿也是真的怒了,拐杖用力地跺着地,厚重的地毯都被他敲出了沉闷的声音,虎目圆瞪,看着宋仪岚毫不客气了,“这个家我还没死呢!我让你闭嘴你没听到没有!只要我还没死,这个家就轮不到你来做主,再多说一个字你就给我滚回宋家去,永远都不用再回来了!”

  老爷子看着自己孙子的脸色,也意识到了要是再任由他这个没脑子的妈这么口无遮拦地闹下去,自己孙子的这场婚姻就真的要被搅散了……

  这个孙子是老爷子从小亲手教养长大的,是他这辈子的骄傲,但同时老爷子也很清楚他的性子,太过执拗了,认定了事是不会轻易做改变的,所以当初他才没有对这场婚姻反对到底,只是稍加犹豫就同意了,如果现在真的就这样离了,他估计孙子绝对是过不去的。

  宋仪岚被老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下脸威胁,也的确不敢再说话了,只是憋得脸都有点青了。

  秦彦看着他妈这幅模样,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因为惧怕他爷爷冲着他开火而没有吭声。

  “颜颜哪,爷爷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你先冷静冷静,这种话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爷爷向你保证,以后你婆婆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老爷子试图劝慰陈禾颜。

  陈禾颜转身坐回她奶奶的身边,轻抚陈奶奶的后背给她顺气,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场面一下就又安静了下来,直到秦隽紧绷的声音响起,“我不会离婚的,永远都不会。”

  “今天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大家都在,爸妈,爷爷,那么所有事情我们索性都说说清楚吧,徐律师……”

  听着秦隽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还有刚刚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吃瓜的陌生男人身上。

  徐律师应声上前,走到大家中间,打开了他一直拿在手里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沓写着印着密密麻麻字的纸,递给秦隽,说道:“最上面的是安颜盛世的资产股权清单,下面的是整个秦氏集团的,但由于时间并不充分,很抱歉我并没有完全清理完成,但大多数都已经囊括进去了,最下面是草拟的协议证明。”

  众人听着这位徐律师的话,有人还没有完全理解,但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老爷子错愕地看着这个孙子,“阿隽你——”

  秦隽拿过手上的文件大致翻了翻,然后抬起头目光沉沉,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开口道:“我让徐律师大致做了一个清算,目前我手上所有的股权资产和财产,有我继任秦氏前的,也有我继任秦氏后的,这些本该是我们一家人所共享的,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妻子,她本来就该是这个家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但是或许我是我疏忽了家里其他人的想法,大家并不是和我一样认为的。”

  灰暗的目光一一扫过秦彦、秦正源、宋仪岚、秦老爷子,秦隽看着他们越来越惊讶的表情继续说下去,“秦家确实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秦家,但我在这里生长,你们是我的家人,是我最亲的亲人,我结了婚有了另一个小家,我希望能把我的妻子带进这个家,我愿意为此更努力地为这个家创造更多的财富,一家人一起同心和睦,美满幸福,原本这样该有多好啊。

  可是我忽略了你们,你们虽然接受了她的身份,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她,当我在外面努力拼搏,为你们创造更多的财富更舒适无忧的生活的时候,你们却在背地里奚落冷待我真心迎娶进门承诺过要一辈子好好对待的妻子,你们看不起她,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过,尤其是我的母亲……”

  秦隽深深地看了一眼宋仪岚,看得她面色发僵,“为了表达对我妻子的不满,我的母亲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刁难她,故意区别对待,明明同样都是亲生的儿子,同样都是儿媳妇,妈,你现在这样养尊处优、奢靡高雅的贵太太生活都是我在替您维持着您明白吗,而秦彦还会反过来问您要钱……

  是!陈家确实不如姜家的门面大,可是秦氏到现在为止也从未从姜家那边拿过什么好处也不要他们的什么好处,而陈家也从来没给我们添过任何麻烦,您可以暗暗地不喜欢她,但为什么就非要显示出那么明显的不同来?你为了捧姜家那个连门都未过的小儿媳,宁可让我一次次寒心也要继续给已经恭敬叫了你五年妈的大儿媳难堪……而其他人呢?”

  所有人都沉默着听着秦隽说话,“都在冷眼旁观!我也有错,从前也很少深刻地去反省这个问题,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我向我的妻子向陈家人道歉,我会尽力弥补,但是我不会离婚的,诚然,你们都是我的血亲,我不能拿你们怎么办,所以既然在一起过不下去,那我们就分开过吧,这样大家都能轻松一点。”

  “阿隽……”老爷子浓眉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试图阻止秦隽再说下去。

  但秦隽摆了摆手,铁了心要把所有的账都一次性算清,他将三分文件随意递到秦家几个人手里,“你们都看一下吧,有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商量着办,过后徐律师会全权处理,到时候我们去做个公正,这里面,安颜盛世当初是我在大学的时候一手创立的,和秦家没有任何关系,本来是我为颜颜准备的,后来想着既然她要嫁给我,那和秦氏合并了打理也一样,现在就把它单拎出来,它完全只属于我们夫妻俩。

  至于秦氏……虽然太爷爷时期就在了,但我接手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在坐的心里都有数,这些年我花在秦氏上的心血不少,本来如果我心狠一点全拿走了你们也没办法,但我想着你们毕竟都是我的亲人,总得让你们继续体面地生活,所以我也不会多要,只拿走作为秦家人法律赋予我和我妻子该得的那一份,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过后我会辞去秦氏董事局主席一职,你们是请人打理还是秦彦顶上你们自便,我都没有意见,草拟的协议书,有好几分,你们都看看吧,徐律师会现场做记录,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秦隽这长长的一番话花说完,包括陈家祖孙这边,所有人都处于目瞪口呆的震惊状态。

第49章

  客厅里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绪都因为秦隽这一番话而百转千回,起伏不定。

  秦家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都相当精彩,就连陈家这边,也都是满脸震撼。

  陈禾颜抬头看着秦隽,眼中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但她一言不发。

  倒是陈禾南,到了这会儿,看秦隽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钦佩,本来他还满肚子恼火,准备等这件事以后出了秦家老宅的大门,他就找这个姐夫一个人落单的时候好好地捶他一顿出口恶气……但就现在的发展情况来看,陈禾南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秦隽的这个位置上,处理得也不会比他更有如此魄力,要知道,秦家的所谓分家,那可不是分几套房子几辆车就能完事的!

  秦家人这边,秦老爷子是其中表现得最为焦急的一个,他了解自己孙子的性子,听到他这话一出口,连律师和所有资料都准备好了,就明白他不是闹着玩,是认真的了……

  一瞬间,秦老爷子脸上苍老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阿隽……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分家?”

  秦隽讲手里的协议书恭敬递给秦老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仅仅只是分家,爷爷,我在解决问题,解决我们家积攒了多年的沉疴顽疾。”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递到他跟前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书,他没有接,抬眼再次看向自己孙子,眼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希冀甚至于恳求,“阿隽,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的,爷爷以前确实……确实力不从心忽略了家里很多事,但今天既然已经把问题都摊开来了,爷爷不会再忽视了,我帮着你们,我们一起解决,总有办法的……何至于此,我知道今天这个场面换谁都要生气,你现在还在气头上,容易失去理智,我们……我们等你冷静下来以后再好好谈谈可以吗?”

  秦隽显得很平静,语气却很坚定,“不用再谈了,我也很冷静,这件事已经是我反复思考了很久以后才有的结果,我没有不理智,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否则我也不会现在拿出来,既然在一起过不下去了,那就分开来单过,这样对大家都是一个解脱,对谁都好。”

  秦老爷子的面色仿佛是在那一瞬间就急剧苍老了下去,他看了看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孙子,侧过头,把目光转向正坐在陈奶奶身边沉默不语的陈禾颜身上,以期望从她身上找到转机,于是打出了感情牌,“颜颜,你消消气,咱们有话好好说,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约束好你婆婆,你在这个家里和阿隽是一样的,爷爷向你保证,所以,真的没必要分家,爷爷年纪大了,没过几年就要入土了,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地下面对阿隽死去的奶奶。

  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爷爷不希望看到这个家散掉,我保证,你婆婆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是阻碍,秦家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所以你帮着劝劝阿隽吧,他只听你的。”

  听到自己公公一口一个会好好约束好自己,宋仪岚一只手紧握成拳,保养得宜的指甲死死掐进自己的掌心中,努力忍耐着没有出声。

  陈禾颜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她也在努力消化秦隽给出的这一个事实。

  分出去单过……分出去单过,分出去单过!

  在这句话之前,陈禾颜是真的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解决办法,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觉醒之前亦或觉醒之后,她甚至自己都认为秦隽作为秦氏的掌权人他和这个家是不可能分离的,秦隽也不可能分开所有产业他们夫妻俩自己出去单过。

  可现她没想到居然是秦隽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思路……陈禾颜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是啊,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分出去单过呢?将他们两个的一切都彻彻底底和秦家分离开来,他们过他们自己的,秦家过秦家的,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避免秦隽为秦家的产业而奔波,她就可以不用再在秦家把自己变得神经兮兮、满身狼狈,他们或许可以因此顺利改变原定的命运。

  这样,或许她就不用在日日担惊受怕,秦隽和陈家人或许就能真正安全了……

  陈禾颜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男人,只觉得呼吸都灼热了几分,在看看正一脸诚恳希冀看着她的秦老爷子,她深深地吸气再吐气,她的丈夫为了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她又怎么可以和他唱反调对着来?

  况且,她真的认为彻底和秦家分离开来分家单过或许是解决他们夫妻目前所有困境一个好方法。

  于是,陈禾颜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坚定地摇了摇头,对秦老爷子道:“对不起,爷爷,我听秦隽的,真的太累了,或许这样分开了,就是最好的。”

  秦老爷子听着陈禾颜的话,双眸灰暗了下来,他嘴唇嗫嚅几下,把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转向了陈禾颜旁边的陈奶奶,“老姐姐……你能不能帮着劝劝,两个孩子现在都在气头上,我——”

  “唉别,亲家老爷您用不着这样。”老爷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奶奶拒绝打断了,“这件事我不会插手,我们陈家也不会插手,如果你是真的为了两个孩子好的话,就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陈奶奶虽然有点同情秦家老爷子现在这一副心力交瘁的苍老模样,但她更心疼自己的孙女,分家单过,清净点或许才是最好的。

  秦老爷子这时候眼中的希冀彻底消散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秦正源也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他情绪还算平和,对着陈禾颜道:“颜颜,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阿隽这孩子性子执拗我们劝不动他,所以只能劝你,你真的再冷静冷静好好想想,都是一家人,何必呢,真的分了家,传出去也让人笑话。”

  这时候,秦彦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了魂,顺嘴应和他爸一句,“是啊大嫂,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陈禾颜眸光流转,看向这一对长相有四分相似神情一样的父子,轻轻地笑开了,还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一针见血地刺中要害,挑破脓毒,“对不起,不用再考虑了,你们看,就像现在这样,你们都只是来劝我,我想并非真的是因为秦隽性子执拗,劝不动,而是因为你们就是觉得我性子软,更好拿捏。”

  听着她这话,在场又是一阵沉默,秦隽攥着协议书的手指越捏越紧,指骨一点点泛白。

  这个时候,听着陈禾颜说完这些话的宋仪岚心里的怒火再一次烧旺,她刚刚是真的有点被大儿子给吓住了,但现在听着陈禾颜这么说,她忽然就想到了,大概就是这个儿媳妇在背后撺掇自己儿子分家的……

  于是,宋仪岚再也忍不住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伸出手直指陈禾颜,“陈禾颜,都是你——”

  “你住嘴!给我滚出去!”

  宋仪岚的话才出口,就被一下子暴起的秦老爷子骤然打断。

  老爷子额头蜡黄苍老的皮肤之下,青筋暴突,他一声怒喝,抄起手里的拐杖就朝宋仪岚的方向砸了过去,“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宋家去!马上给我滚回去!滚!!”

  所有人都被老爷子突然暴怒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宋仪岚直接都给吓傻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根朝她呼啸着飞过来的黄花梨木拐杖,眼看着都快戳到她的眼睛了,幸好秦彦离她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将拐杖打开去,但他自己的手也被拐杖给到了一下。

  “嘶啊……”秦彦发出一声痛叫,然后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去看老爷子,张口就开始埋怨,“爷爷你怎么能这样……”

  只是他的话都没说几个字,就又被老爷子的暴呵打断了。

  秦老爷子手指着秦彦,怒声吼道:“闭嘴!你也给我滚!滚出去!”

  说着,他手指倏地一下转了个度,指向了秦正源,怒吼道:“你也一样!再敢给我搬弄是非多、搅风搅雨就都给我滚!全部滚出去!这个家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充当大家长!”

  整个房间里都是秦老爷子暴怒的吼叫声。

  等吼完这些话后,客厅里鸦雀无声,老爷子吃力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都一下子颓败了下来,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有点支撑不住了,没了拐杖的支撑,颤巍巍地想坐回沙发去。

  秦隽急忙上前搀扶住老爷子的手臂,把他扶坐到沙发上。

  秦隽看着自己依旧情绪激动的爷爷,目光暗沉,低声说道:“爷爷,您冷静下来,消消气,对身体不好。”

  老爷子抬起头来,用一种悲怆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个孙子,自己这个耗费了他和妻子所有心血培养出来的孙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团子已经长大成一个成熟稳重、可以独当一面的高大青年了……他看着秦隽,嗫嚅道:“阿隽啊,爷爷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你让我将来有什么脸去见你奶奶?你奶奶那么看重你……”

  老爷子的父亲当初创下秦氏,最开始的时候,秦氏不过是一家小小的机械零件厂,老爷子从父亲手里接过产业,然后他娶了妻子,妻子是真正的贵族名门闺秀,她甘愿下嫁给他,陪着他一起壮大秦氏。

  但在他们夫妻二人忙于开拓秦氏版图的时候,忽略了对唯一一个儿子的教养,等他们回头意识到的时候,儿子已经长歪了,再也掰不过来了,荒唐事做了一堆,谈了一场恋爱,闹死闹活要娶人家。那时的宋家虽然有些产业,但完全不能和秦家比,妻子不喜欢宋仪岚,觉得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过日子。

  但那时的秦正源仿佛失了心窍,一定要娶,甚至为了对抗父母,还和宋仪岚商量好来了一招先斩后奏,直到宋仪岚挺着大肚子才把她再次带到夫妻俩跟前。妻子差点气死,两口子下了狠心不想去管荒唐的儿子。

  后来秦正源就和宋仪岚一起,把孩子生在了宋家,过了有个一年,妻子终究还是心软了,看着一岁不到的孩子,那么乖巧又聪慧,夫妻俩终究还是妥协了,给儿子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把孩子认回秦家,但妻子怕儿子夫妻俩个不着调的又把孩子给养歪了,就干脆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妻子在这个孙子身上用尽曾今在儿子身上所忽略的所有心血。

  这个孩子也不负众望,直到妻子去世,这个孩子已经初长成,成了他和妻子成了整个秦家的骄傲。

  因为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秦正源幼时疏于管教的亏欠,又有了秦隽,老爷子夫妻俩对儿子儿媳、对后来出生的小孙子一直都是很宽容的,后来妻子去世了,他就觉得自己老了,有些事管不动了,再后来孙媳进门,他也一直都是这样一种睁只眼闭只眼的心态,有些事情,其实他明明是可以摆明态度的,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觉得无所谓了……

  但是现在,他一下子惊觉这个让他和妻子最骄傲自豪的孩子,已经因此彻底地冷了心了,要和秦家彻底分离了。

  ……

  看着老爷子眼里的暗淡和落寞,秦隽垂下了眼眸不去看,心中却还是很坚定自己的决定。

  他弯下腰来,蹲在老爷子膝前,抬头看他,低低的语气里似乎也有一丝哀求:“爷爷,我只是把自己从秦家分出去了而已,并非生离死别,我知道您会因此伤心失望,但也请您体谅一下我吧,这么多年来,我为秦家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已经够多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颜颜是我的妻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我承诺过要对她好的,爷爷我不能失去她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您也看到了,她为了我真的已经是够忍耐退让了,再这么一直下去,她就要疯掉了!我的婚姻也要彻底地被毁掉了!这边是我的亲人,那边是我的爱人,我不能为了我的亲人牺牲我的爱人,也不能为了我的爱人伤害我的亲人。

  所以,索性彻底划开界限来吧,她不过来招你们的烦,你们也不要再去打扰她,但我还是您的孙子,这点永远都不会变,爷爷……这已经是我竭尽全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陈禾颜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边祖孙俩这样谈话,她从背影看着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膀,慢慢地就红了眼眶……他们一定会好好地过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的!

  秦老爷子听了秦隽这一番心里话,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叹出一口浊气,再也不说话了。

  秦隽蹲在那里静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转身朝向一直呆立在那里的宋仪岚,他就这样一瞬不顺地和自己母亲对视,直把宋仪岚看得脸色一阵阵发僵,然后他才开口,“妈,您是我的母亲,是十月怀胎生我养我的人,生养之恩,我不能以怨相报,比起我您更偏爱弟弟,我知道人心都是会偏着长的,无可厚非。

  但您不该将这种偏心千百倍地放大然后攻击到我妻子身上,是您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我感激您,但我的妻子是要和我共度余生的人,爱情也是可以融入血脉的,您理所当然地住在我建造的舒适圈里,却拼命地想要把我最爱的人排挤出这个圈子,妈我也是个人,会失望会心寒的……所以,就这样吧,我希望我们分开来以后,您不要再故意拿捏着您婆婆的身份去刁难她了,她不欠您的,其实我也不欠您的。”

  宋仪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她这次死死忍住了,一声都没有开口,就这么看着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大儿子。

  秦隽看着她,在环视一周其他人,最后说道:“哦对了,我特地声明一下,当年那因为那个孩子的事,对颜颜的心里伤害太大,她一直都走不出来,她暂时不想生,我也暂时不想要,但不是不能生,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将来孩子是男是女,一个还是两个,姓陈还是姓秦都由我们自己决定,从现在起,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人拿孩子说事。”

  刺眼一处,秦正源也有些激动了,有些事情刚好戳中了他的命门,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儿子,“阿隽你胡说什么,你的孩子当然得姓秦,你怎么……”

  “爸。”秦隽看着他淡淡道:“您自己的孩子您都从来没有管过,所以我的孩子就不用您多操心了,就这样继续念经抄佛经,修身养性,一概不管别的事,挺好的。”

  “至于秦彦……”秦隽将目光转向自己弟弟,看得秦彦头皮一阵发麻,“他在这个家里理所当然地享受了这么多年,不能事事都能靠我,他也该学着担一点责任了。”

  说完这些后,秦隽再次看向面色颓败的秦老爷子,伸出一只手对陈禾颜喊道:“颜颜,你过来一下。”

  陈禾颜一愣,起身走到秦隽身边,秦隽牵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作为示意,然后对老爷子说道:“爷爷对不起,是我们让您失望了,但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分是一定要分的,我和颜颜给您赔个礼,过后我会带着她去墓园看奶奶,向奶奶道歉的。”

  陈禾颜瞬间秒懂秦隽的意思,于是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弯下腰,给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人敢说话,秦老爷子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麻烦徐律师先多留一会儿,把该整理的事都整理好。”秦隽对着徐律师说了一句,见对方点头应下,他就侧头看了陈禾颜一眼,“我们回去吧。”

  “嗯,好。”陈禾颜点点头,看了陈禾南一眼。

  陈禾南过去把陈奶奶扶上轮椅,一行人打算就此离开。

  陈禾颜被秦隽牵着往门口走去,当她路过宋仪岚的身边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与之四目相对,秦隽也因此停下来回头看她。

  看到宋仪岚眼中那种深恶痛绝的警惕时,陈禾颜扑哧一声就笑开了,“你讨厌我,我还可以理解,但我有时候其实真的挺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两个都是亲生的儿子,明明秦隽比秦彦更加稳重优秀,可你的心还是可以偏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从小就这样对吧?就因为他把这些都装在心里,从来不说,所以你就觉得他不会在乎也不会难过,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对吗?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对吗?”

  陈禾颜能感觉到,牵着她的那只大手蓦地紧了一紧。

  她看着宋仪岚怒气再次勃发的双眼,丝毫不惧,一瞬不瞬地与她相对视,“我也有个亲弟弟,我和弟弟从小到大父母都尽量一碗水端平,生怕偏了这个让那个伤心,宋仪岚,你做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豪门贵妇或许很成功,但做母亲真的很失败,非常失败。”

  陈禾颜回想起前世秦隽空难的消息传回来以后,整个秦家真正大悲大恸的似乎只有她和一个一病不起的秦老爷子,宋仪岚作为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当着外人的面优雅而悲伤地哭泣几声,然后转过头继续为自己的幼子冲锋陷阵杀红了眼。

  “大嫂你怎么可以……”秦彦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自己哥哥瞪过来的冷眼吓住。

  “你……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什么资格说我。”宋仪岚被这一番话说的气息不稳,她不敢去看大儿子的眼睛,只能色厉内荏地和陈禾颜叫嚣。

  陈禾颜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当然不算什么东西,随你的便呗,你想爱谁就爱谁,反正现在也不在乎了,阿隽我们走吧。”

  “嗯。”秦隽低低地应了应了一声,牵着陈禾颜的手再次迈开了步子。

  才走了几步,陈禾颜又忽然响起了什么来,再次停下,看向宋仪岚,“哦对了,我考公的事的确是瞒了你没有说,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宋仪岚一愣,随后冷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陈禾颜也笑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秦彦,“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今天不在真是可惜了,看来之前说过的她还是没记住,行,这个天大的恩情我记下了,一定好好回报。”

  秦彦被陈禾颜这么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意指的是谁,本来心中也挺恼姜昕多事多嘴的,但听了陈禾颜后半句话,立刻就不乐意了,好歹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这个大嫂这叫什么话,威胁吗?

  于是他伸手就朝陈禾颜一指,“大嫂你说什么呢你,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姜昕胡来,我……啊啊啊啊——”

  秦隽原本正打算出口呵斥自己弟弟,谁知旁边有人直接动手了。

  陈禾南出手迅如闪电,一把抓住秦彦指着陈禾颜面门的那只手,那么一捏,反手往背后一扭,秦彦瞬间半个人就扭曲了,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就惨叫出声。

  “秦彦同志,我也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不礼貌地用手对着我姐姐指来指去,我看你这只手也就别要了。”

  陈禾南的一身力气一身本事那都是在部队里凭真本事磨炼出来的,哪怕他现在伤了一只手,但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在他的另一只手下被钳制得照样也跟只小鸡崽子似的。

  妈的,老子早就看你不爽很久了,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就感觉你小子不对劲,要不然他姐姐那时候看到这小子能激动地吓成那样?!

第50章

  陈禾南面上是一脸轻松的微笑,小麦色的俊脸健康而阳光,但手底下却是毫不留情地下了死力,他打定主意今儿个一定要让这个二世祖记着痛吃点教训。

  “秦彦同志,既然你的母亲这么宠你在乎你,不知道有没有教育过你,这样拿手对着别人的脸指来指去的,是一件非常不礼貌非常没有教养的事。”

  陈禾南一边说着,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手下的力气却在暗中逐渐加重,将秦彦的手反扭在他后背,下了死力往下摁,他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怎么样的姿势力道能让人承受痛苦但同时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秦彦想要反抗,但发觉自己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挣扎,只能被动地以这么一个曲扭狼狈的姿势被一点点往下摁下去,最后在这个力道下不自觉双膝跪地,身体都快要被摁趴在地上了。

  “我希望你下次多多注意,该恭敬的地方恭敬,该礼貌的地方礼貌,”陈禾南已经笑得阳光,但声音已经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