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玉女的细细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因此更加自我厌恶,他把柔软的锦囊紧握在手里,缓慢闭上了眼睛。

对墨燃一直存着的心思,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再把里面那些龌龊念头切了剁了,割下来扔掉。

犯什么浑?

墨微雨,也是自己该惦记的吗?有这么当人师尊的吗?当真是禽兽不如!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正谴责自己的楚晚宁一惊,猛然掀起眼皮,迅速把锦囊收在宽袖里,拉着张俊脸,没好气儿的。

“什么人?”

“……师尊,是我。”外头响起了墨燃的声音,让楚晚宁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你开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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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差不多就是要对新入坑的大兄弟们说这些,谢谢入正的小伙伴。

第25章 本座讨厌死他了!

楚晚宁“滚出去”三个字卡在喉头,阴郁着脸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慢吞吞地换成了:“滚进来。”

“咦?你门没锁?”冷战了一整天,此刻墨燃存心与他和好,就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楚晚宁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墨燃生的是很好看的,一走进门,整个屋子都跟着明亮起来。他确是十分年轻,皮肤紧绷,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辉,嘴角弧度天生微微带着些卷儿,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墨燃身上离开,修长的睫毛垂下来,抬手掐灭了桌上点着的一支熏香,然后才冷然问道: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伤。”墨燃轻咳几声,目光落在了楚晚宁的肩膀上,微微愣住了,“已经换好了?”

楚晚宁淡淡的:“嗯。”

墨燃无语:“…………”

他确实是记恨楚晚宁,也气楚晚宁打伤了师昧。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墨燃也并非是全无良心,恨归恨,他没忘了楚晚宁肩膀是怎么受伤的。

在那窒闷的棺材里,是楚晚宁紧紧把自己护在怀里,用一己之躯挡住了鬼司仪的利爪,痛得浑身颤抖也没有松开……

对于楚晚宁这个人,墨燃是十分厌憎的。

但是除了厌憎之外,不知为何,却也总是掺杂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他是个粗鲁的人,小时候没读过书,后来虽然补了些文识,但在很多细腻的事情上,尤其关乎感情,他还是容易转不过弯来。

比如楚晚宁这件事,墨燃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后脑勺都要摸秃噜了,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只能单纯地辨认某一种感情:喜欢、讨厌、憎恨、高兴、不高兴。

如果把好几种情绪混在一起,英明神武的踏仙帝君就会眼冒金星,彻底犯晕。

搞不懂,不明白,不知道,救命啊,头好痛。

于是墨燃懒得再想,反正除了师昧之外的任何人,他都没功夫细细研究。

他在心里给楚晚宁暗自记了笔烂账,一边暗暗盘算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双倍奉还,一边又心怀愧疚,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敲响了楚晚宁的房门。

他不想欠楚晚宁的。

可是楚晚宁这个人,比他想的更倔,老狠心了。

墨燃盯着桌上一堆血迹斑斑的棉纱,满盆子被血染红的热水,还有随意扔在一边的尖刀,刀尖还挂着血肉,他头都大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自己给自己疗伤的?

他就真的这样眼皮不眨地能把烂肉创口给清了割了吗?那场面光是想象就令人头皮发麻,这家伙还是人吗?

想起刚刚给师昧清理创口时,师昧疼得轻轻呻吟,眼角 泪的样子,饶是墨燃再不喜欢楚晚宁,也忍不住在心里给他连连作揖——

玉衡长老果然是霸气纯爷们儿,服了服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墨燃先打破了这种静默。他轻咳了两声,脚尖磨蹭着地板,挺别扭地说:“刚才在陈宅……师尊,对不起啊。”

楚晚宁不说话。

墨燃偷偷瞄了他一眼:“不该朝你吼的。”

楚晚宁还是没理他,这人脸上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心里可委屈着,就是不吭声。

墨燃走过去,离的近了,才看到楚晚宁把自己的肩膀包的乱七八糟,棉纱五花大绑,像是捆螃蟹似的把自己捆了起来。

“……”

也是,一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人,能指望他把自己绑的有多好看?

叹了口气,墨燃说:“师尊,你别生气了。”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楚晚宁怒气冲冲道。

墨燃:“……”

过了一会儿。

“师尊,包扎不是这么包的……”

又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要你教我?”

墨燃:“……”

他抬起手来,想要帮楚晚宁把纱布解了,重新包过,但察言观色,觉得自己要是敢碰他,估计能挨一大耳刮子,不禁又犹豫起来。

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反复了几次,楚晚宁恼了。斜眼瞪他:“干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确实挺想打的,但并不是现在。

墨燃气笑了,不管三七二十,忽然伸手过去摁住他的肩膀,嘴角边浮起酒窝:“师尊,我帮你重新包扎过吧。”

楚晚宁原是想拒绝的,然而墨燃温暖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发涩,说不出话,于是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还是任由他去了。

纱布一层一层揭下,鲜血浸透,待到尽数拆落,五个窟窿刺目狰狞。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得不寒而栗,比师昧脸上那一道口子不知严重多少倍。

墨燃也不知怎么了,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了句:“疼么?”

楚晚宁垂着纤长的眼睫毛,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还好。”

墨燃说:“我轻一点儿。”

楚晚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耳坠就有些红了。结果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整天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于是脸上的神情更僵,脾气更差,干巴巴地说:“随你。”

客房内的烛火噼剥,借着昏黄的光线,能看到有些地方根本没有涂到药膏,墨燃实在很是无语,觉得楚晚宁能健健康康活到今天着实可以算个奇迹。

“师尊。”

“嗯?”

“你今天在陈家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出手打人?”一边涂抹药膏,一边问。

楚晚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气不过而已。”

墨燃问:“什么事情让你气不过了?”

楚晚宁此时也不想和小辈计较了,便言简意赅地把罗纤纤的事情说给了墨燃听,墨燃听完,摇了摇头:“你也太傻了,这种事情,你就算气不过,也不应该当面和他们起冲突。换成我的话呀,我就乱七八糟做个法,骗他们说厉鬼已经除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你看看你就为了这么个烂人,闹成这样,半点不知变通,还失手打伤了师昧——”

话说一半,墨燃忽然顿住。两只眼睛盯着楚晚宁,没声儿了。

他绑绷带绑的仔细,一时有些忘我,跟楚晚宁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成了三十二岁时的样子,没大没小的。

楚晚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正斜乜眸子,幽冷地瞧着墨燃,那眼神又是熟悉的一句话——“瞧我不抽死你”。

“呃……”

脑中还未想到应对之策,楚晚宁已经开了尊口。

他十分冷漠地说:“师明净是我想要打的吗?”

提到师昧,墨燃原本还算清醒的脑子就开始犯轴,语气也硬起来了:“那人不是你打的吗?”

那一击楚晚宁抽的也后悔,但是他脸上挂不住,此时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楚晚宁是个倔种,墨燃是个痴情种,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噼里啪啦的窜着火花。刚刚稍微缓和下去的气氛,又无可救药的变得僵持。

墨燃说:“师昧又不曾有错,师尊,你误伤了他,难道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

楚晚宁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质问我?”

“……我没有。”墨燃顿了顿,“我只是心疼他无辜受累,却得不到师尊一句道歉。”

烛光下,俊美青春的少年给楚晚宁的伤口缠上最后一道绷带,仔细打好了结,瞧上去依然是前一刻颇有些温存的景象,但两人的心境却已都变了。尤其是楚晚宁,胸口就像炸了一坛子醋,酸津津的滋味儿不住翻涌,又气又恼。

道歉?

道歉俩字怎么写?谁来教教他?

墨燃又说:“他脸上那伤口,全部退下去怎么说也要半年,我刚刚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却还跟我说不怨你,师尊,他是不怨你,可你觉得这事儿你占理吗?”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楚晚宁忍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忍住,压着嗓音,沉声道:“滚出去。”

墨燃:“……”

楚晚宁怒道:“滚!”

墨燃被轰了出去,门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差点夹住他的手指头。墨燃也气着了,看看,看看!这什么人?不就是让他道个歉?一张脸金贵的和什么似的,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句对不起有什么难?本座是踏仙帝君本座都不吝于和别人道歉。还北斗仙尊呢,说话说到一半莫名其妙就跟吞了火药似的,发什么破脾气!

难怪长了那么一张俊脸还没人稀罕!

白瞎了,活该单身一辈子!

既然楚晚宁不搭理他,给他闭门羹吃,高高在上的踏仙帝君人界帝尊当然不会死皮赖脸满地打滚睡门槛。他虽然韧劲儿大,牛皮糖似的粘上了甩不掉,可是他粘的是师昧,不是师尊。

当即满不在乎地走人,去陪师昧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已经躺下休息的师美人见墨燃进来,愣了愣,坐起来,墨色长发垂了一身,“师尊怎么样?”

“好的很,脾气还和平时一样大。”

师昧:“……”

墨燃端了把椅子过来,反坐在那里,手搁着太师椅背,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来回打量着师昧散着柔软长发的模样。

师昧道:“我要不还是去看看他吧……”

“哇,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墨燃翻了个白眼儿,“凶着呢。”

“你又惹他生气了?”

“他需要人惹?他自己跟自己都能生气,我看他是木头做的人,一点就腾腾直烧。”

师昧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墨燃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楼下借个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师昧道:“闹什么?一夜没合眼了,你自己不睡?”

“哈哈,我精神好着呢。”墨燃笑道,“不过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到你睡着为止。”

师昧连忙摆手,温言道:“不用,你要这么看着我,我反而睡不着,你也早些去睡吧,别累着了。”

嘴角的弧度略微僵了僵,墨燃有些难过。

师昧虽然待他温和,可却总保持着些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态度,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像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得。

“……好吧。”最后也只是努力打起精神,笑了起来,墨燃的笑容很灿烂,这人不泛坏水儿的时候,其实傻的可爱,“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就在隔壁,或者在楼下。”

“嗯。”

墨燃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头发,最后还是忍住了。手在半空打了个转,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走了。”

出了屋子,墨燃忍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

彩蝶镇因为产香,各种盘香卧香塔香的价格都不贵,因此客栈内也毫不吝啬,每个房间都点着一枝长长的特制高香,一可以避邪,二可以除湿,三可以使得室内芬芳。

可墨燃一闻到熏香就难受,无奈师昧喜欢,他就忍着。

来到楼下,墨燃晃晃悠悠来到掌柜面前,塞了个银锭子给他,眯起眼睛,笑吟吟道:“掌柜的,行个方便。”

掌柜看着银子,笑得比墨燃更客气:“仙君有什么吩咐呀?”

墨燃道:“我瞧来这里吃早点的人也不多,给你打了商量,厨房今天上午归我用了,麻烦你把其他客人回一回。”

早点能赚几个钱啊?半个月都未必能有一个银元宝赚回来,掌柜当即眉开眼笑,满口答应着,引着大摇大摆的墨微雨,就去了客栈的厨房。

“仙君要自己做饭呐?不如让咱们店里的厨子做,手艺好得很。”

“不用。”墨燃笑了起来,“掌柜的听说过湘潭的醉玉楼么?”

“啊……就是那个一年多之前走了水的乐伎名楼?”

墨燃:“嗯。”

老板往外偷看一眼,确定了自己媳妇儿正忙活着,没有偷听,于是窃笑道:“怎么没听说过?湘江边最有名的馆子,以前出过一个乐伶魁首,那叫一个名动天下,可惜离得远,不然我也想去听她弹上一曲儿。”

墨燃笑道:“承蒙夸奖,我替她多谢。”

“替她?替她?”掌柜摸不着头脑,“你跟她认识么?”

墨燃说:“岂止认识。”

“哇……仙君看不出来啊,哎?不过你们修道之人,难道也能……嗯……”

墨燃笑着打断了他:“除了乐魁之外,还知不知道别的?”

“嗯……吃食据说也是一绝。”

墨燃弯起嘴角,笑得更明朗了,他娴熟地拎起菜刀,说道:“我没修道前,在醉玉楼的厨房里头,打了好几年的下手。你说是你们厨子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掌柜的更吃惊了,语无伦次地:“仙君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真是不出来。

墨燃斜眼看他,嘴角卷着那从容又得意的笑容,神态懒洋洋的:“出去吧,本大厨要做菜了。”

掌柜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和曾经的黑暗之主说话,贱兮兮地拉着脸皮:“久仰醉玉楼点心精致,不知道仙君一会儿做好了,能不能赏个脸,给在下尝一点儿呗?”

他原以为这要求不高,墨燃一定会答应。

谁知墨燃眯着眼睛,坏笑道:“想吃啊?”

“嗯!”

“想得美!”墨燃哼了一声,那骄傲劲儿就甭提了,嘀咕着,“本座是会轻易下厨伺候人的主吗?这我特地给师昧做的,要不为了他,本座是绝不会生火做饭的……”

他一边翻出个萝卜开始切,一边嘟嘟哝哝。

“……”掌柜吃了个瘪,尴尬不已地搓手站着,陪了会儿笑,然后出去了。

他心里也嘀咕呢。

还本座?小小年纪的,恐怕灵核都还没结成。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师妹长师妹短,可今天和他同行的人里头也没个女道士啊。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

料定此人有病,病得不轻。

墨燃在厨房好一阵忙活,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日近中午了,这才收工,兴冲冲地跑去楼上叫那师昧起来。

路过楚晚宁房前时,他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要叫他一起吃么……

想起了楚晚宁恶劣的兴子,墨燃撇了下嘴,满脸鄙夷。

不叫了不叫了,统共就那么点儿,没他的份儿!

第26章 本座与君初见时

日头渐高,来客栈打尖儿的人越来越多,墨燃嫌楼下吵闹,让小二将做好的菜都送到自己房间。

最后他还是请了楚晚宁,毕竟师尊最大,他现在又不是人界帝君,规矩还是要守的。

榉木方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条是自己做的,和外头买的不一样,筋道爽滑,上面码着厚切牛肉片儿,过油的肥肠,鲜嫩的豌豆苗子,饱满的青菜,金黄的蛋丝,色泽鲜艳诱人,摆得煞是好看。

但这三碗面条最出色的不是水叶子,也不是大块的肉、丰奢的料,而是小火慢煨了四个小时的骨汤,浇在面碗里头,奶白色汤汁浮着芝麻红油,墨燃拿石钵自个儿研了个麻辣鲜香的调料,熬煮在汤头里,香气扑鼻,滋味浓郁。

他琢磨着师昧爱吃辣的,红油和油辣子都搁的挺足。见师昧埋头吃的很香,墨燃嘴角的弧度愈发舒朗,偷偷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问:“好吃么?”

师昧道:“特别好吃。”

楚晚宁没有说话,依旧是上天欠了他一百座金山银山的阴沉表情。

墨燃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气来:“那你啥时候想吃了跟我说一声,我就去做。”

师昧辣的眼中笼着一层薄薄水雾,抬眼笑着瞧墨燃,眉宇之间尽是柔和。美人在前,要不是旁边还坐着个冰天雪地的楚晚宁,墨燃都要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吃师昧,还是该吃碗里的面条了。

豌豆芽,肥肠,师昧吃的不多,牛肉和青菜却很快见了底。

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观察的墨燃伸出筷子,把豌豆芽和肥肠划拉到自己碗里,又从自己面碗中夹了好几块牛肉,填补空缺。

死生之巅的弟子都在孟婆堂吃饭,常常会互相换着菜肴,因此师昧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笑了笑:“阿燃不吃牛肉?”

“嗯,我爱吃豌豆芽。”

说着埋头呼噜起来。耳朵尖儿,还微微泛着些薄红。

楚晚宁面无表情地拿筷子挑拣着自己碗里的豆芽,全丢到了墨燃碗中。

“我不吃豆芽。”

又把自己碗里的所有牛肉全丢给了师昧:“也不吃牛肉。”

然后皱着眉头,盯着碗里剩下来的东西,抿了抿嘴,沉默着不说话。

师昧小心翼翼地:“师尊……是不是不对您胃口?”

楚晚宁:“……”

他没有回答,低下头,默默夹了一根青菜,咬了一小口,脸色更难看,“啪”的一声,干脆利落放下了筷子。

“墨微雨,你把辣酱罐子打翻在汤里了?”

没料到辛苦做好的早餐会遭来这样一句抢白,墨燃一愣,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一根面条。他无辜茫然地朝楚晚宁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吸溜一声把面条咽下肚,然后道:“啥?”

楚晚宁这回更不给面子:“你这做的是人吃的东西吗?人能吃这东西?”

墨燃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总算确定楚晚宁这厮是在骂自己了,不忿道:“怎么就不是人吃的了?”

楚晚宁眉心抽动,厉声道:“当真叫人难以下咽。”

墨燃噎着了,自己好歹是醉玉楼偷师出来的手艺呢。

“师尊你也……太挑了点。”

师昧也道:“师尊,你都一天没有进食了,就算不喜欢,也好歹吃一些吧。”

楚晚宁起身,冷冷道:“我不吃辣。”

说完转身离去。

留在桌前的两个人,顿时陷入了尴尬无比的沉默。师昧有些惊讶:“师尊不吃辣?我怎么都不知道……阿燃,你也不知道吗?”

“我……”

墨燃眼望着楚晚宁留在桌上的面条,几乎是一口未动,发了会儿呆,然后点了点头。

“嗯。我不知道。”

这是一句谎话,墨燃是知道楚晚宁不吃辣的。

只不过他忘了。

毕竟前世与这人纠缠了大半辈子,楚晚宁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都清楚。

但他不上心,总也不记得。

一个人回到房中,楚晚宁合衣躺下,面朝着墙壁,睁着眼睛却睡不着觉。

他失血多,损耗灵力又大,一个晚上加早晨粒米未尽,其实胃里早就空了,难受得很。

这人丝毫不知该如何照顾自己,心情很差了,就干脆不吃,好像觉得生气就能把自己肚子给气饱了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者说,他也并不想知道。

只不过寂静之中,眼前模糊浮现出一张脸,笑容灿烂,嘴角微微打着卷儿,一双眼睛黑的透亮,光泽流淌,是有些温柔的深紫色。

看起来暖洋洋的,泛着些懒。

楚晚宁揪紧了床褥,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他不甘心就此陷入,闭上眼想摆脱这张肆意欢笑着的脸庞。

可是合眼之后,往事却愈发汹涌,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

他第一次见到墨燃,在死生之巅的通天塔前。

那一天,日头正烈,二十位长老全数到齐,正互相小声交谈。

玉衡长老自然是个例外,他才没那么傻,愿意站在那边烤太阳。而是早就一个人躲到花树下,心不在焉的抬着一尾手指,打量着自己新制造的玄铁指甲套是否伸缩自如。

当然,他自己毫无使用指甲套的必要,这曲铁断金的甲套,是专门为死生之巅的低阶弟子们锻造的。

下修界毗邻鬼界,常有危险,低阶弟子受伤丧命并不是罕见的事,楚晚宁看在眼里,嘴上虽然不说,却一直都在苦思着解决方法,想要制造一种轻便灵活,容易上手的武器。

其他人则在旁边津津乐道讨论着。

“听说了吗?尊主那个失散多年的侄子,是从火海里救出来的。走水的那栋楼里,其他人都死了,要是尊主再迟去一步,恐怕那小侄也成一把骨灰啦,真是福大命大啊。”

“一定是他爹冥冥之中护佑着孩子。可怜他从小失散,受了那么多苦,唉……”

“那孩子是叫墨燃?有十五岁了吧?弱冠该取字了,他有表字吗?”

“璇玑长老,你有所不知,这孩子打小啊,是在乐馆里长大的,能有个名字都不错了,哪里还会有字。”

“听说尊主给他拟了几个字,正在选呢,也不知道最后会选中哪个。”

“尊主对小侄子真是重视啊。”

“可不是么?别说尊主,连夫人都心疼他,心疼的要命。嘿,我看这死生之巅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只有咱们那位天之骄子了——”

“贪狼长老!这话可不能乱说!”

“哈哈。失言,失言!不过咱们那位天之骄子恃才放旷,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整日斗鸡走狗,一副天生富贵的模样,也确实失了管束。”

“贪狼长老,你今日酒喝多了些……”旁边的人连连给他使眼色,那下巴指了指远处立着的楚晚宁,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天之骄子薛蒙是楚晚宁的弟子,说薛蒙失了管束,不就是在拐着弯嘲讽楚晚宁教的不好吗?

这玉衡长老,别看平时慢条斯理,道骨仙风的,仿佛飘然世外,一派高人作风。但谁都知道他脾气极差,谁要是不小心摸了他逆鳞,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活活抽死吧。

他们这番话,楚晚宁早就听到了。

但他懒得理会,他对于别人怎么评价他的兴趣,大概还没有自己指甲套上的花纹来的浓厚。

话说这个甲套好是好,但坚韧度不够高,遇到皮厚的妖魔,也许不能一击撕开对方的皮肉,回去加一点龙骨粉,效果应该会好一点。

那些长老见楚晚宁没有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尊主今日把我们召来,是要给那位墨公子选师父吧?”

“好奇怪,尊主为何不自己教?”

“好像说是那小侄儿的根骨不适合练尊主的心法。”有人嘀咕道,“可那也不至于把所有长老都聚过来,让那小公子挨个儿挑吧?”

禄存长老幽幽叹了口气,拨了拨自己优雅柔顺的长发,哀怨道:“在下觉得,在下此刻就像一株便宜白菜,摆在案头,等着墨小公子来挑拣。”

所有人:“………………”

所以这个娘娘腔能不能不要把这种大实话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尊主终于来了。他走上千级台阶,来到通天塔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楚晚宁只随意瞥了一眼,看都还没看清,就把目光转开了,继续研究自己的指甲套。根本懒得去看第二眼。

讲到拜师这回事,就不得不讲一讲死生之巅有多标新立异摧枯拉朽了。别的门派吧,都是师父高高在上,摸着某个新弟子的头,说:“少年,我看你颇有慧根,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徒弟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要么就是师父一脸冷漠鄙夷,挥着衣袖说:“少年,你颅门太高,眼睛无神,脑后反骨,非我门生应有相貌。你与我无缘,我不收你当弟子。”

然后徒弟都来不及自我表现,师父就嗖的一声御剑飞走了,跑得比狗还快。

死生之巅不一样,师父和弟子之间是相互选择。

什么意思呢?

死生之巅有二十位长老,所有弟子在入门之后,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比较,就可以虔诚地递上拜师帖,表述自己想跟随该长老修行的意愿。

长老要是接受了,那么皆大欢喜。

长老要是不接受,弟子可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直到长老软化,或者弟子放弃。

照理来说,楚晚宁技艺高超,容姿英俊,应该门庭若市,众弟子挤破脑袋都要拜他当师父。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楚晚宁的脸长的好看,脾气却差的令人发指,据说他恼起来能把女弟子当男弟子打,把男弟子直接沉塘。这样的师尊,实在没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拜。

因此玉衡长老门下,走马冷清。

除了天之骄子薛蒙,还有薛蒙的好友师昧,他谁都没有收过。

大家宁愿恭恭敬敬喊他一声:“长老。”也不愿亲亲热热唤他一句“师尊”。

楚晚宁一脸高冷地说自己并不难过,满不在乎地低头,继续去倒腾冷冰冰的机甲武器。什么袖箭匣,戒严哨,都是给别人设计的。早些做好,就有更多人可以早些免去苦楚。

所以他没有想到,墨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

他那个时候正皱着眉头,摩挲着指套上的利刺,思索着该如何改进,也没去注意尊主和大家说了些什么。

不知何时,周围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想完了利刺改良配方的楚晚宁,这才忽然意识到刚刚人语嗡嗡的四周,似乎太沉默了些。

于是他总算把目光从指套上移开,带着些不耐烦和询问,掀起了眼皮。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