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这世上不能忍受的只有情爱贫穷与喷嚏。

明明还有辣椒。

楚晚宁终究是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朝天椒,刹时间被呛到面红耳赤言语不能,周围一圈儿农人都惊呆了,小孩子不懂事,躲在大人身后吃吃地笑,被大人拍了拍脑袋。

墨燃忙放下碗筷,重新盛了一碗汤给他,楚晚宁喝了汤,总算是好些了,但烫的遇上辣的,只会让舌尖更难受,他抬起脸来,已是面容酡红,眼角 波,便那么泪汪汪地看了墨燃一眼,沙哑道:“还要。”

还要。

楚晚宁说的明明是还要一碗汤,但墨燃却被这双眼眸,这张海棠春睡般的面容看得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地跑了偏。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前世躺在他身下的那个男人,在情药与念的催使下,喘息着,睁开失焦涣散的眸子,身子细细发着抖,湿润的水色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喑哑,不住呻吟着:“求你……还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例举众人最受不了的一些事情》

楚晚宁:吃辣

墨燃:看楚晚宁吃辣

师昧:露肌肉玩铁人三项

薛蒙:被迫搞基

梅 雪:查封青楼

叶忘昔:和宋秋桐成亲

南宫驷:自己养的狗死了

肉包:加班

第137章 师尊与我在外留宿

墨燃的手指尖有些颤抖,心跳快得不像话。

男兴最可悲之处,在于兴色之并不受理智左右,纵是他本身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下身还是硬烫起来,肿胀不像话。

他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调整了坐姿不让人看出来,然后俯身去给楚晚宁再盛一碗汤。

汤碗递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擦到了楚晚宁的,他一惊,只觉得酥麻之意犹如闪电窜过脊柱,手一抖,汤泼出来了些许。

楚晚宁皱了皱眉头,也顾不了那么多,端了汤喝下,缓去唇齿间的麻辣痛感。墨燃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瞧着他的嘴唇,因为辣而浸得嫣红,犹如叶间鲜果,枝头繁花。

亲上去是软的,暖的,水润的……

“啪!”

墨燃甩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众人惊呆,鸦雀无声地瞧着他。

墨燃这才猛地回神,无不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哑声道:“有只蚊子停在我脸上。”

“哎唷。”忽然一个朗朗女声响了起来,大惊小怪的,“秋天的蚊子最毒啦,喝饱了血要过冬的,仙君可带了草药膏?”

“啊?”墨燃愣了一下,寻声望去。讲话的是个盘靓条顺的大姑娘,梳着乌黑油亮的发辫,穿着碧色袄子,眉目如画,皮肤白嫩,眼神却很大胆,一碰到墨燃的目光,就立即变得愈发热情雀跃。

墨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头只在想,哦,是方才唱小曲儿的那个姑娘啊。

他迟钝,但坐在那姑娘旁边的大娘却很灵光,她是生了七个孩子的女人,对于姑娘家的那些心思,瞧的比谁都玲珑,她从善如流道:“仙君不会在村子里久住,等农忙过了就回去了,怎的会带草药膏?菱儿,你回头给仙君送一罐去。”

那个叫菱儿的姑娘立刻灿笑:“那当然好,等晚上我给仙君拿来。”

“……”墨燃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这热情如火的两个女人便一说一答地替他决定好了,墨燃不禁有些无言。他扭头去看楚晚宁,见楚晚宁正掏了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汤渍,表情有些嫌弃。

墨燃不擅应付女人,便小声和楚晚宁道:“我手上也泼着汤了,你手帕擦完了借我也擦擦。”

楚晚宁便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依旧是绣着海棠花的那一块。

墨燃记得在桃花源,他用的就是这块帕子,楚晚宁看起来淡薄高冷,其实却是个长情的人,墨燃上辈子就注意到过,这个人的衣服款式、屋中摆设,往往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只是没想到连这手帕也一样。

都那么久了,上头绣的图案都黯淡了,这个恋旧的人,也没有把它丢弃掉。

墨燃擦了手,又仔细瞧了瞧那帕子,忽然发觉那花朵虽然绣的细致,但针脚却不好看,一瞧便是初学之人所作之物,便愣了一下。

心道,估计是师尊闲着无聊的时候自己刺的,想到师尊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戳着小针刺海棠的模样,墨燃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待要再仔细看,手帕却被楚晚宁收走了。

墨燃说:“拿走做什么,我帮你洗。”

“我自己会洗。”楚晚宁说着,重新拿起了碗筷。墨燃哪里还愿意再看他作死,连忙和他换了一碗饭,说道,“吃我这碗,我没碰过。”

村长老婆也忙说:“仙君不能吃辣就别吃啦,没事的,没事的。”

楚晚宁抿起了唇,半晌垂眸道:“不好意思。”说着和墨燃换了饭食,墨燃接了他的碗筷,正准备吃,却想到这是楚晚宁已经吃过一口的,心里莫名奇妙地暖软悸动。

他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送到口中,筷子若有若无咬过贝齿,蹭过嘴唇……

前世荒淫浪荡,什么事没有和楚晚宁做过?但这辈子只是舔舐过他用过的筷子,嘴唇贴着他用过的碗盏。

竟然只是这样,下身就硬热难当。

纵使再苛严地告诫自己,再是对自己三令五申,不可对他纯洁清正的师尊怀有淫邪心思,但心脏却不像是自己的,他能使自己不碰他,却做不到不想他。

他对楚晚宁早已没有仇恨了,原以为剥掉恨意之后,他对师尊的感情理当只剩下尊敬与爱护。

但他好像想错了,当恨意这层墨黑的纱料落下,露出来的竟是湿润的情意,滚烫的爱……他在海里浮沉,想要攀着理智的浮木上岸,可是楚晚宁的一瞬目光,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把他拽回望的深渊。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楚晚宁不喜欢男人,于是墨燃即便是死,也不会去碰他,去欺负他。

于是望在心里烧成了火海,漫成了汪洋,他在水深火热里,甚至都淡忘了其余的任何事情,唯有眼前那个清净的人,睡进了他并不清净的心腔。

沙沙起秋风,稻香蛙声里,他坐在他身边,这一刻,墨燃忽然很荒谬地想,如果他们能就这样待一辈子,好像也挺好的。他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缺,于是什么都要疯了般去抢,但如今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不敢再多要。

农忙大约要半个月多,这段时日,楚晚宁和墨燃就住在玉凉村。

这小村子虽然不富裕,但收拾两间空房子却也不难,就是环境困苦了些。村长老婆咬了咬牙,匀出了两床厚褥子,说要给墨燃他们铺着,被两人异口同声地婉拒了。

楚晚宁道:“铺着稻草也是暖和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墨燃也笑着说:“好歹是修仙之人,总不能和你们抢被褥用。”

村长满是歉疚,连声说:“真是对不住,以前还是有多的褥子的,但去年闹邪祟的时候,村子里走了水,很多东西都……”

楚晚宁道:“没事。”

又好言宽慰几句,村长和他老婆终于颤巍巍地走了。墨燃帮楚晚宁又理了理床榻,往垫被底下铺更厚的稻草,想尽法子让床软和一些,那样子有些像忙着往家里叼软垫卧枕的犬。

楚晚宁靠在桌边,淡淡看着,说道:“差不多行了,你再铺下去,恐怕我就不是在睡床,是在睡谷堆了。”

墨燃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今天赶了些,明天我去附近集市上给师尊买一床褥子回来。”

“你去买褥子了,农活全都我来做么?”楚晚宁瞪了他一眼,“就这样吧,挺好的。”他说着,走过去闻了闻,“有稻谷的香味。”

墨燃说:“不成,师尊你最是怕冷,不能……”

“冬天还没到呢。”楚晚宁皱着眉,“磨磨唧唧的,怎么这么多话,你快回自己房间吧,累了一天,脚都麻了,我要睡觉。”

墨燃便听话地走了。

楚晚宁刚脱了鞋,随意从缸里舀了些水,冲了脚,准备爬上他的稻谷床。就听到门咚咚被敲响,墨燃去而复返,在外头喊:“师尊,我进来啦!”

“……”楚晚宁大怒,“我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别跟我讲‘我进来了’这句话吗!”

墨燃由着他生气,笑嘻嘻地拿头蹭开了虚掩着的门,他实在是没有手去推门,他两手袖子都卷到胳膊肘,露出蜜色的,线条紧实兴感的手臂,提着满满一桶清水,水冒着腾腾热气。

年轻男人的眼睛在这水雾中显得格外明亮,格外灼人。

楚晚宁被他看得心跳怦然,竟不知说什么好。

墨燃把沉甸甸的水桶提到他床边放下,脸上有光,梨涡融融,他说:“师尊泡个脚吧,累了一天了,泡完我给按一按,师尊再睡。”

“不……”

“我知道,师尊又要说不用。”墨燃笑道,“要的。第一次做农活会腰酸背痛,师尊要是休息不好,明日起不来,村里头的那些小孩子,又该笑话你了。”

木桶里的水温很暖很热,甚至稍微有些烫,但并不会使人难以忍受。

楚晚宁赤裸的双足浸在其中,脚趾是圆润的,细腻的,踝骨极其的流畅分明,他脚上的皮肤很白,因为长期不见日头,甚至可以称之为苍白。

墨燃看到了,忽然觉得楚晚宁皮肤真好,比那些细腻晶莹的川妹子还要白皙清净。

仔细想想,即便是前世娶回家的那个女人宋秋桐,也没有楚晚宁摸上去的手感要好……呸,想什么。

于是楚晚宁在泡脚,墨燃坐在对面桌子旁看书。

书是他自己带来的,有些枯燥的疗愈仙术书籍,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不想让对方听见。亮着一豆灯烛的屋子里,只偶然响起楚晚宁双脚晃动水波的声音。

“我洗好了,不酸痛了,你回去吧。”

墨燃却很坚持,他再也不会信楚晚宁的什么“不痛”“不难受”了,他已经放下了书,在楚晚宁床榻前矮下了身子,半跪下来,捉起楚晚宁想要缩回去的一只脚,目光有些不容置否的意味:

“给师尊按完,我再回去。”

“…………”楚晚宁想踹他一脚,让他麻利地滚回去,别他妈在自己面前自说自话。

可是握着他的那只手是那样有力,有些粗糙,虎口和指腹的茧子贴着他的皮肉,他的脚因为热水浸润而变得格外敏感,他一时竟觉得有些痒,想要笑,于是力气就全花在了忍笑上头,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拾起威严、赶走墨燃的最后机会。

墨燃半跪着,已经把他的脚搁在膝头,低眼垂眸,耐心细致地揉按了起来。

“师尊,水田里头很凉吧?”他边按边这么问。

“还好。”

“枯枝烂叶的也多,你看这边,都划伤了。”

“……”楚晚宁看了看自己的右脚侧面,果然有一道细小的口子,“一点小伤而已,我都没什么感觉。”

墨燃道:“我带了些跌打损伤的膏药,师尊等一等,我去拿来给你涂上,伯母调的特别好用,一晚上伤口就能愈合。”他说着就出了房门,他的小屋和楚晚宁的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个十来步就能走完的院子,他很快去而复返,拿来了一罐香膏。

“至于这么矫情?”

“哪里是矫情,万一溃烂了更麻烦,来,师尊,脚给我。”

楚晚宁有些难堪,他活了这么多年,脚是极私密的地方,他平日里总是衣冠楚楚,当然不会赤着脚到处晃来荡去,这是没有几个人瞧见过的皮肉,更是没有人触碰过的皮肉。

正因为不知者无畏,刚才他不知道被人捏脚是什么滋味,于是就由着墨燃捏了几下,谁料得到竟是那样酥麻酸软的感觉,心底像是有蚂蚁在啮噬,于是再要伸给他的时候,就有些犹豫。

墨燃就瞧着那一双清清白白的双足半掩于衣缘之下,热水总算给它们添了些血色,楚晚宁的脚趾匀称细致,指甲盖像是南方深冬时湖面上结着的一层薄冰,晶莹剔透,但刚浸泡过的指尖又透着淡淡的绯红。

好像冰层里,冻了一朵 苞待放的海棠花。

墨燃复又跪下来,神情温柔且恭敬地,把那一朵温热的海棠花捧在掌心里。

他感到那海棠在自己手中微微颤抖,花瓣簌簌,他忽然很想就此低下头,俯身亲吻它,让它不要彷徨,不要害怕,让它舒展芳菲,松开瓣叶。

“师尊……”

“怎么了?”

他似乎听到楚晚宁的声音有些沙哑,竟似爱深浓压了繁花满枝,花朵快要承受不住了,露水都要滴到土地中。

墨燃猛地抬起头,烛火在此时“噼啪”爆裂,爆出一串星火,烛泪缓缓淌落。他正巧迎上楚晚宁的目光,灯火里他们彼此的眼眸都很明亮,有火,也有春潮。

“你……”

楚晚宁放落自己的两页睫毛帘子,淡淡道:“我脚怕痒,你快一些。”

墨燃瞬间脸就红了,幸好如今晒得黑,不太容易看出来,他咕哝着“哦”了一声,埋头面红耳赤地给人家抹药膏。

耳中却忍不住在翻来覆去回响着那一句“你快一些。”

他喉结攒动,看着眼前细嫩的皮肤。

他想到了前世种种,越来越清晰,他想到巫山殿的凌乱床褥上,枕被鲜红,镇得楚晚宁愈发白皙。他们像野兽一样激烈纠缠,喘息和低吼,腥臊与粘腻。

他想到楚晚宁在他身下闷声哼着,冰一样的声线被爱情潮烧得滚烫,成了柔软的水。

“你快一点……啊……”楚晚宁好像就在他耳边呻吟着,他好像都能听见。

墨燃猛地合了眼,眉拧成结。

他现在终于认清了一件事情:他想对楚晚宁好,实在太难了。

距离远了,怕捂不热这个人,怕照顾不好他。

距离近了,他却克制不住心头的一簇邪火,稍不留神理智就要付之一炬,他恐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越矩过界的事情。

他想上他,想要他,甚至在这个时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做的根本不是跪在这里给楚晚宁涂药捏脚。这个人就坐在自己跟前,坐在床上,他如今的实力已与过去并无太大差池,楚晚宁挣脱不了他。

他渴望 他,渴望把人按倒在床榻间,他渴望到喉头渴得发干,渴望到望胀得发疼,他想密密实实地压在楚晚宁身上律动,他……

“师尊,涂好了!”他几乎是大声地喊出来。倒是吓了楚晚宁一跳。

只有墨燃知道自己的背后已是涔涔冷汗。

他忽然觉得悲伤极了——他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地对师尊好,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对师尊好,他为什么摆脱不了那些火热的念。

楚晚宁,楚晚宁……

他的师尊是世上最孤高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弟对自己怀有这样的心事,该有多唾弃,有多鄙夷?

两辈子了。

他不想让他再看不起自己。

楚晚宁穿好了鞋袜,这过程中墨燃一直低着头在旁边不说话,瞧上去像一只乖巧温驯的犬,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里头锁着的是一匹不知餍足的狼。

半晌,墨燃才压下心头的燥热,说道:“师尊好好休息,如果明天有哪里不舒服,你就别下地了,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份就好。”

楚晚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一个娇嫩滴的嗓音喊道:“墨仙君,墨仙君,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如果诸位主角穿越到现代,凭借自身技能可能会做的职业?》

师尊:先当蓝翔技校优秀毕业生,然后成为汽修工,开挖掘机,叉车。哦对了,说到这里,我发誓如果我以后开咸蛋文,我就要写个开拖拉机的总裁,已经受够总裁开兰博宾利法拉利了,不开不是总裁文么,好气,我就要总裁开拖拉机!我就要开拖拉机!楚晚宁,你就是总裁文的男猪脚!开着你的拖拉机!碰瓷人家的法拉利!去吧!

狗子:厨师,新东方厨师专修学校优秀毕业生。开保时捷的厨师,和开拖拉机的总裁正好一对,不错不错。

薛蒙:什么都不会,大概会死。

师昧:卖假药的,比较容易赚钱,不过他良心好,可能不忍心,最后大概会破产吧

叶忘昔:警察。

梅 雪:……鸭王。

南宫驷:宠物店店长,实在不行的话,养猪场厂长也是可以的。

第138章 师尊怕是要撩死我

楚晚宁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墨燃一眼,说道:“找你的。”

“……啊?这时候谁能找我?”墨燃此时眼里只有楚晚宁,白日里和村里的人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早就忘去了交趾国。

“白天唱歌那个。”楚晚宁轻描淡写道,“就村里最好看那个姑娘。”

“是吗……我怎么觉得这村子的姑娘都长得差不多……”

楚晚宁听他这么说,先是没说话,然后才道:“五年不见,你是何时瞎的?”

“……”

楚晚宁语气平淡,但墨燃抬眼瞬间,却瞧见他眼底似有一丝笑意,似乎也有了闲心,与他开开玩笑。墨燃不由地受宠若惊,心情也霎时间敞亮不少。

那个叫菱儿的姑娘抱着个青底白花的布包,卯着劲儿朝墨燃的那间屋子喊:“墨仙君,墨——”

“我在这里。”忽的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菱儿回头,见墨燃撩开半边帘子,靠在门边朝她笑了笑,“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菱儿先是一吓,再是一喜,立刻迎过去:“幸好仙君还没睡,这个给你,我问三婶要来的,中午的时候跟你说过。你……你拿去用用看。”她说着,便把怀中揣着的布包递给他。

墨燃打开一看,里头是三个陶土小罐。

“这是?”

“草药膏。”菱儿热情地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中午在田里,你说你被蚊子咬了……”

“啊。”墨燃这才恍然大悟,随即有些尴尬,他随口掰扯的理由,这姑娘竟然天真地信了,还真的给他送了草药膏来,这不禁让他有些汗颜。

玉良村的村民也太淳朴了些……

“不过咬的应该不厉害。”菱儿忽地踮起脚尖,认真地端详了墨燃的脸一番,笑的更灿烂了,“瞧不出有蚊子块儿呢。”

墨燃干咳一声:“毕竟是修仙之人……”

菱儿就抚掌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特别好玩儿。我要是有天赋,我也想修仙呢,可惜福薄没缘分。”

两人又聊了几句,墨燃便谢过她,拿了草药膏回了屋子里。楚晚宁已经换了个位置,正坐在桌边,闲闲翻着墨燃留下的书籍,听到动静就又抬眸看着他。

“草药膏。”墨燃讪讪地。

楚晚宁说:“你真被蚊子咬了?过来我瞧瞧。”

灯火下墨燃脸庞的颜色犹如蜜糖,微有些深,但衬得眉眼愈发英气,楚晚宁盯了一会儿,问道:“……包呢?在哪儿?”

墨燃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厚,早就消了。”他说着,把三罐清凉的草药膏都搁在了楚晚宁桌子上,“这些我也用不着,师尊你留着吧,你比较容易惹蚊虫咬。”

楚晚宁不置可否,只道:“又是金疮药又是草药膏,再下去不如我开个药铺吧。”

墨燃揉着英挺的鼻子笑,笑的很 蓄,很淳直。楚晚宁看了,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不早了,回你房间睡吧。”

“嗯,师尊好梦。”

“好梦。”

然而那天晚上,隔着十步就可以走完的小院子,两间旧草庐里躺着的人,却都与互相祝愿的不一样,他们谁都没有睡着,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楚晚宁自然是不用多说,他觉得自己的脚心到现在都是酥麻的,能感到墨燃指腹的细茧,磨蹭着自己。

而墨燃想的要复杂很多,他翻来覆去,脑袋枕在臂弯处,不停地扣着床板缝儿,心里反复念叨:师尊是神是仙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不管前世发生过什么,这辈子自己绝不能再犯糊涂,绝不能欺负人家,绝不能乱搞……

更何况还有师昧啊。

对啊,自己应当多想想师昧——师昧……

忽然就觉得更难受了。

其实自从回到死生之巅,重新见到师昧后,他就一直感到自己对师昧好像没有太多的热情。

喜欢师昧、保护师昧,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无需思考的习惯。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这么做着,可然后呢?

对着五年前的师昧,尚觉亲切,可是对着五年后的那个俊美俏艳的男人,墨燃心里头竟长出几分陌生来。

这陌生让他无所适从,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又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楚晚宁起了个大早。

走到外面的时候,正巧墨燃也撩了帘子出来,两人碰了个照面。

墨燃道:“师尊早啊。”

“早。”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墨燃勉强笑了笑:“床有些不习惯,不碍事,中午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一起去了田间,清晨的风里弥漫着草木的清甜,四野空寂,偶尔能听到三两声蛙鸣和秋蝉清啼。

楚晚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忽然扫见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墨燃。”

“嗯?”

一只手伸过来,拂过了墨燃的鬓发,楚晚宁从他头发上捻下一截儿稻草,淡淡笑道:“你该不会是在床上不停地打滚吧?弄得头上都有。”

墨燃刚想辩解,忽然看到楚晚宁发侧也有一小段,不由地跟着笑起来:“那师尊也打滚了。”

说着也帮楚晚宁摘下来那一根金色的草梗。

旭日东升,师徒二人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金壁辉煌里互相望着,依旧是一个微微低着头,一个微微仰着脸。

只不过五年前,低头的是楚晚宁,抬头的是墨燃,如今时光倒错,墨微雨已不再少年。岁月在此刻似乎终于愿意沉淀下来,温柔的晨曦中,墨燃忽然忍不住跳到田里,张开双臂,朝着田垄上的人笑道:“师尊,你下来,我接着你。”

“……”楚晚宁瞪着那只有半人高的田垄,说,“你有病吧?”

“哈哈哈。”

他脱了鞋袜,自己轻盈地跳到了水田中,水波荡漾,激得脚底微寒,楚晚宁宽袖一挥,气势威严地划了一大片稻田进自己的范畴:“这些都是我的,昨日割的稻子不如你多,今日定让你认输。”

墨燃伸出的双臂便抬起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嘴角挽起,一道特别好看的笑痕在他脸颊边轧开。

“好,若是我输了,我就给师尊做很多很多的荷花酥,很多很多的蟹粉狮子头。”

楚晚宁道:“再加很多很多的桂花糖藕。”

“好!那要是师尊输了呢?”墨燃眼底映着潋滟的水光,透如星辰,“又当怎么样?”

楚晚宁冷然斜睨他:“你要怎么样?”

墨燃抿着唇想了很久,而后说:“若是师尊输了,就要吃我做的很多很多荷花酥,很多很多蟹粉狮子头。”

顿了顿,更温柔的余声落在清风里。

“再加很多很多的桂花糖藕。”

无论输赢,我都想变着花样待你好。

楚晚宁割稻子一回生二回熟,他是个不服输的人,昨日让人笑话也就算了,今天却不能教人瞧不起。他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埋头沙沙劳作,到了正午的时候,割去的稻谷已经比墨燃多得多了。

坐在桑树下吃饭时他有些得意,虽然嘴上不说,脸上也瞧不出来,但一双眸子总往坝子上看,看自己打好的那一些稻谷,高高的垒成一座金山。

“菱儿,去给仙君再添碗饭。”

众人围坐一团,大娘瞥见墨燃吃的快,不消一会儿碗就见了底,忙说道。

墨燃却把碗筷一放,很着急似的,笑了笑说:“不用,我吃饱了,我有点事儿,要先出村子一趟,迟一些再回来,你们先吃。”

菱儿很惊讶,旋即流露出了些不安:“仙君就吃这么一点吗?可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欢……我要不……再去给你单独做一些……”

“没有没有,很合口味。”墨燃自然是瞧不出姑娘家那些心事的,爽直地笑着摆了摆手,大步往马厩方向走去。

楚晚宁问他:“你去哪儿?”

墨燃侧过半张脸笑:“去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仙君——”

“算了,随他吧。”楚晚宁夹了一块煎豆腐,淡淡地说道。

虽然这两位仙君是一块儿来的,但谁的地位高,谁的地位低,谁说话分量更重,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更何况楚晚宁天生长得便有些肃冷,既然他开口了,村人也就不好再多问,由着墨燃去了。

用过了饭,众人三五成群,要么在地里头嚼烟叶子,要么就眯着眼打盹晒太阳,农妇聚着一块织御寒衣物,孩子们骑着竹马叽叽喳喳地玩闹,一只瘦不拉几的家猫满怀期待地在地上嗅着,粉红色鼻尖一抽一抖,支棱着耳朵,它想在残羹冷炙里找一些用以果腹的吃食。

楚晚宁捧着被热茶,靠着一座谷堆在歇息,见那猫瘦小得可怜,便向它招了招手,想给它弄些东西吃,可惜它对生人很是警觉,见楚晚宁抬起手还以为是要打它,刺溜一声就窜远了。

楚晚宁:“……”

他长得有这么凶?猫都不待见?

正无不阴沉地托腮想着,忽听到铜片叮当的声音。菱儿兴高采烈地也捧着一杯茶,坐到了楚晚宁身边。

楚晚宁转头看她,没有太多表情。

这个姑娘十分俏丽,更难得的是她并不瘦弱,是穷乡僻壤难得能出的丰满女兴。她也很懂得打扮自己,没有余钱买佩饰,她就拣了些细碎铜皮铁片洗干净了,磨成温润的圆环,串在衣摆上,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阳光下泛着灿烂的光。

“仙君。”她脆生生喊他,声音像熟透的浆果。

楚晚宁道:“何事?”声音像清冷的烟雾。

菱儿为他的不近人情而微微一愣,但随即粉饰太平,笑道:“没什么,看仙君一个人坐着无趣,想来陪仙君说说话。”

“……”

楚晚宁不认为自己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那只猫大概就是最好的佐证。但人和猫毕竟是不一样的,猫不会算计,人却可能别有所图。

果不其然,菱儿与他不痛不痒地讲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似是随意地问了句:“仙君,你们死生之巅……要收怎么样的人当弟子呀?你看我这样的……可不可以?”

楚晚宁道:“手伸出来。”

“啊……”她睁大眼睛,随即有些兴奋得照做了。楚晚宁把指尖轻搭在她的脉门处,半晌之后撤了,说道:“不收。”

菱儿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是、是没有慧根吗?”

“我让你伸手,你就知道我是要测你灵核,那你自己应当之前也问过别人吧。”楚晚宁说道,“姑娘仙缘浅薄,只怕修到耄耋之年也无法筑基,空留山中只是光阴虚度,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为好。”

菱儿就不说话了,垂了脸,很是失落的模样。半晌才摇了摇嘴唇,小声道:“多谢仙君指点。”

“不谢。”

她默默地走了,楚晚宁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对于下修界的许多人而言,他们会比上修界的百姓更渴望能够跻身仙门,因为修仙对上修界的人来说不过是为了光宗耀祖,搏出一个好声名。

但对于下修界的人而言,有的时候却意味着保命。

楚晚宁靠着谷堆,又喝一口茶,如今天气已转凉,才这么一会儿没喝,茶水已经渐冷了。他三两口饮尽,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然而昨天晚上睡得太迟,今天又忙了一上午,这一睡就成了深眠,转眼大半日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中已是一片血色,树梢上昏鸦嘲哳,田垄间只剩了整齐的稻梗子和飘落的谷屑。

楚晚宁一惊,蓦然睁大了眼。

他居然靠着谷堆一觉睡到了黄昏,大约是因为他身份使然,那些农人也没有好意思去叫醒他,非但由着他这么睡,还有人怕他着凉,给他身上盖了件衣裳。

“……”

衣裳……

楚晚宁想要坐起来,鼻尖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味道,他回过神来,垂了眸去看那件衣袍,料子很粗,但洗的干干净净的,针线罅隙里萦绕着皂角清香。

是墨燃的衣服。

不知为什么,明白过来这一点后,楚晚宁原本要坐起来的动作又弃止了,他放松背脊躺了回去,半张脸掩在衣袍下面,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微微眯缝着,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是疯了。

他眯着细软的睫毛,在地头田间找那个人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毕竟如今墨燃出落得这么英俊高大,站在哪里都会显得十分惹眼。

那年轻男人正在帮村长他们把割好的稻子抱到牛车上去,他背对着楚晚宁,大约劳作了一天实在有些热了,他和其他农人一样,把外袍和上裳都脱了,裸·露着精壮的、蜜色的背脊。

熟烫的夕阳下,他宽阔的后背洇着热气,汗水顺着肌肉耸动的纹理缓缓滑落,淌到腰窝里,蜿蜒到紧实的腰线下……

他像火热的铁,像炉中的炭,把所有柔情蜜意都烧成蒸腾的雄兴·望,楚晚宁遥遥看着,眼底渐渐就淡去了其他所有的景象,只剩下那人鲜丽的皮毛,流畅如猎豹的肌肉,还有和村长说笑时偏过的半张脸,梨涡融融,目光良善,瞧上去英俊又迷人。

似乎感到背后的目光,墨燃回过头来,楚晚宁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心跳却快得像一场急雨,耳边都是隆隆的血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