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都没有说更多的话,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只夸是师徒情深。

唯有角落里的菱儿,隐约着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看着墨燃那张英俊的脸庞,那脸庞上有着压抑太深的望,有着一些令她觉得怪异的热忱。

可是她毕竟淳质,小村子长大的人,连龙阳之好都没有听说过,于是她也只是觉得怪,但究竟哪里怪,她说不上来。

这世上啊,总有一些人,不喜欢的时候没心没肺,肆无忌惮,走路可以横着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可一旦爱上了,那就是烈火烹油,心热眼红,他们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内心的爱被对方发现,想要和对方沉沦海,难舍难分。

但对方若是真的要发现了呢?他们又诚惶诚恐,担惊受怕,怕对方不喜欢自己,怕被拒绝,这个也怕那个也怕,莫说是天王老子啦,这回便是树上的一只寒蝉叫两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他们都会忐忑不安地想,天啊,树上的蝉叫了,真要命,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最朦胧的爱情,往往是你猜我猜,你躲我躲,隔着两里地都能闻到那弥漫的酸臭味。

墨微雨前世是踏仙君,这辈子是墨宗师。

臭名昭著,英明一世。

他当过最恶的鬼,如今也成了至善的人,可是这一身酸臭,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楚晚宁呢?

那家伙永远是网中的鱼,情爱里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头疼,令他纠结。

可偏偏还死要面子,哼一声说,这般酸腐破事,有何可谈的。

真真作死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暗恋真酸臭》

墨燃

没动心前:你谁?你哪位?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什么?你饿了?那你自己上街买去啊。

开始暗恋后:如文中所示——天啊,树上的蝉叫了,真要命,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楚晚宁

没动心前:有事找我帮忙,没事?那你来干什么?你很闲吗?

开始暗恋后:……没事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薛蒙

没动心前:走开,丑八怪。

开始暗恋后:咳……仔细看看你好像也没那么丑,虽然比起我还差了一点,但是勉强还能看的……

师昧

没动心前: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紧?来,坐,我给你诊脉。

开始暗恋后:我身体不舒服,你能陪我一会儿吗?不用叫大夫,你帮我倒杯热水,陪我坐一会儿就好啦。

叶忘昔

没动心前:一切以儒风门命令为准,触及道义的命令除外。

开始暗恋后:一切以你为准。触及道义……你不会触及道义的,我相信你。

梅 雪

没动心前:姑娘,香囊送你,手镯送你,耳坠送你,步摇送你,你能送我吗?

开始暗恋后:同上。

南宫驷

没动心前:走开,你挡着我喂狗了。

开始暗恋后:过来,跟我一起骑我的狗。

瑙白金:???汪汪汪!!(主人,说好的最高负重70kg呢?)

第145章 师尊有饭伴了

层林染透,农忙结束了。

玉凉村的村民准备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里头装着些肉干、年糕,香料,粗布,一个劲儿地往楚晚宁和墨燃怀里塞。

死生之巅虽然不缺吃穿用度,但这是乡民的一片心意,若是不收,反倒不好。因此两人也没有客气,帮着村长把褡裢都装满。

菱儿也来了,怀里头抱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青花色小布,布掀开,里头装的是蒸好的馍饼,还有十来枚已经煮熟的绿壳子鸡蛋。

她来到墨燃马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躲躲,想看他,但想起自己那天半醉半醒时大胆的表白,却又觉得不好意思。磨蹭了半天,才挨过去,把篮子举过头顶,对已经上马的英俊男人说:“墨仙君,这些……这些都是我早上煮的,你带着,和楚仙君路上吃。”

墨燃不知她此举何意,因此犹豫着,不知该拒绝还是该收下。

菱儿却明白了他的顾虑,蓦地抬起头来,脸颊酡红,眼神却有些倔,也有点伤。

她虽卯足力气,想攀上一个了不起的仙君,但她也不是那种没有尊严,被拒绝了还要继续死缠烂打的姑娘。

她说:“仙君放心吧,菱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这大半个月来,仙君对玉凉村的照顾。”

墨燃这才将竹篮收下了,他坐在马背上,垂着睫毛看着她,诚恳道:“多谢姑娘。”

“仙君客气了。”

墨燃见她拿得起放的下,心中多少有些感触,于是多问了她一句:“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仙君为何这么问。”

“我觉得姑娘不是愿意久居村落的人。”

菱儿便笑了笑,眼神里又有了斗气:“我想去上修界看看,听说儒风门宗主仁善,愿意广济天下寒士,我们这些下修界的人,只要能在临沂谋得一份活做,他都不会赶我们离去。我女红不错,也会烧饭,总能混些日子的。”

当然最重要的她没说——儒风门弟子是十大门派里最多的,门派幅员广阔,共有大小七十二城,临沂更是仙门大都会,路上走着十个人,就有五个是修士,她去那里,会更容易找到一个好丈夫。

楚晚宁不知她的心思,听她要去临沂,皱了皱眉头,道:“儒风门水深,不是姑娘想的这般简单。若是姑娘今后想在上修界久居,不如考虑扬州霖铃屿。”

“扬州生存不下去,吃穿用度都太贵了。”菱儿说道,“多谢仙君好意,菱儿心中自有考量。”

既然她都把话讲到这份上了,楚晚宁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用,便作罢了。

两人载着满当当的包裹,策马扬鞭。楚晚宁经过彩蝶镇附近的时候还特意留心了那边的结界,所幸灵流充沛,一切稳定。于是一路马蹄不停歇,到了晌午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死生之巅。

楚晚宁去和薛正雍汇禀情况,墨燃左右没什么事做,四处闲逛,在奈何桥边撞见一个人,正擦拭着桥柱上的石狮子。

墨燃心想,不知是谁又犯了过错,被罚来这里做苦力了。

受罚的人一般脸面上都会有些过不去,因此墨燃也没打算往桥上走,正转身,却忽听得不远处,那个人喊了他一声。

“阿燃!”

“……”

定睛一看,原来在擦狮子的不是别人,竟是师昧。墨燃愣了一下,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一是怪异师昧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居然也有被罚来擦奈何桥的时候。

二,则是怪异师昧如今的模样。

算来自己见到身形完全长开的师昧,也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却一直没有辨熟他如今的相貌容姿,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越来越生疏,以至于乍一眼在桥上看到,竟然没有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做错事了?”墨燃走到他面前,问道。

师昧显得有些尴尬:“嗯……和少主一起被罚了。”

“萌萌?”墨燃顿了顿,笑了。

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薛蒙犯错,不算新鲜事。

“他拉着你做了什么?”

“说是想去后山禁地捉几个鬼怪来练练手。”

“…………”

“结果差点把师尊走之前封好的结界裂缝给捅豁了。”

墨燃哭笑不得:“他以为鬼怪是猫猫狗狗吗?说捉就捉,说养就养的。你也是啊,他胡闹,你总不该跟着胡闹,怎的不劝劝他?”

师昧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我当然劝过他,但是没用,我怕他出事,只能跟他一块儿进去……算了,不说了,幸好没用闯下什么祸来。阿燃,说说你吧,前些日子你和师尊去玉凉村农忙去了?”

“嗯。”

“怎样,都还顺遂?”

“嗯,都还挺顺的。”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等告别师昧之后,墨燃一个人默默走在林荫小道上,拨开心意再回头看,他便愈发真切地觉乎出自己对师昧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执念,是一种习惯,并不是自以为的爱情。

他曾经以为他看着师昧的外貌,觉得漂亮,觉得惊为天人,觉得很舒服,这就是望,其实不是的。

人对于美的东西,总归是欣赏的,他欣赏师昧的容貌,但仔细分辨,这种欣赏里并未带上任何狎昵的意味。

他喜欢看他,就好像喜欢看秋天漫山的红叶,夏日满池的荷花,这些年来,几乎没有越矩的妄念。

他仍和往昔一样,珍视师昧、怜爱师昧。

却也和往昔不一样,如今的墨燃,终于明白过来情爱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柳下惠,他的爱意应当是湿润灼热的,伴随着侵占,伴随着肉体的碰撞,伴随着热血奔流浊液喷涌。

他是狼犬,会细嗅蔷薇。

但齿臼狰狞,真要下口,吃的当然不会是花草,而是血肉。

晚饭时候,薛蒙总算是编整完了藏书阁第二经书区的所有书册,他累得唉声叹气,趴在孟婆堂直抱怨,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辣子鸡丁,都没能够哄他开心。

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忽然见到楚晚宁进了饭堂,总算是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喊道:“师尊!”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墨燃坐在薛蒙身边,他、薛蒙、师昧,三个人一贯是一起吃饭的,但今日楚晚宁走进来,墨燃却将桌上的碗碟都挪了位子,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你做什么?”

墨燃却朝薛蒙笑而不语,站起来和楚晚宁招招手:“师尊,来这里坐。”

薛蒙:“…………”

师昧:“…………”

敬重是一回事,但一起吃饭,又是另一回事了。

能经常兴坐在一张桌子上啃骨头的人,大半关系不会太生硬,至少得习惯对方吧唧嘴,受得了对方难看的吃相,偶尔的失态。

瞧薛蒙和师昧脸上的神情,尽管楚晚宁吃相素来从容高冷,但他们依然不习惯、不接受和他共进餐食。

对他们而言,偶尔和师尊吃饭,那就和应酬是一样的,彼此都得绷着,得客气,一顿饭下来往往背脊都挺僵了,食不知味。

楚晚宁也明白这点,他颇为意外地看了墨燃一眼,摇了摇头,还是端着些清淡的蔬菜,径直去了自己以前习惯去的位置。

五年没在孟婆堂进食了,一坐下来,楚晚宁就看到桌角上打了个镂花小铜片,上面居然刻了“玉衡长老专席”六个小楷。

“…………”

薛正雍有病吗!!

重重把木托盘往桌上一放,楚晚宁郁沉沉地坐下来,还没吃两口,忽然一个人拉开他对面的木椅,在“玉衡长老专席”上落座,端来的托盘就摆在楚晚宁的盘子前,挨得很近,几乎碰在了一起。

楚晚宁抬起眼:“……你怎么来了?”

“那边太挤了。”墨燃说着,笑眯眯地端起米饭碗,“过来和师尊一起吃。”

楚晚宁瞥过薛蒙他们那边,有些莫名奇妙:哪里挤了?

别说他莫名其妙,被墨燃扔下的另外两个人也都神情复杂,悄悄看着楚晚宁和墨燃那一桌。

薛蒙喃喃道:“那狗东西莫不是疯了吧?”

师昧:“…………”

墨燃却不管这么多,他方才瞅着楚晚宁打菜就觉得不舒服了,楚晚宁这个人,嘴挑,在饮食一道上特别矫情,经常的不是吃了这个难受,就是尝了那个恶心,墨燃觉得这样子不好,以后年纪大了要得毛病。

他以前才懒得管楚晚宁吃些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且不说喜欢这码子事,便是出于尊师重道,他也得好好饲喂自己的师尊。

但是投喂楚晚宁是一门学问,和喂猫似的,不能一股儿脑硬塞,人家不会想吃,他也强求不来。

所以墨燃灵机一动,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楚晚宁碗里。

“师尊,你尝尝这个。”

果不其然,楚晚宁皱眉道:“我不喜欢五花肉,你拿走。”

墨燃早有准备,笑道:“听说做的很甜,是江南风味呢。”

楚晚宁道:“江南烹肉,和这个不一样。”

“你都不吃,怎么知道不一样?”

“看样子都能看出来。”

“可是厨子说就是江南风味啊。”墨燃抛下网来,准备等猫上钩,笑道,“孟婆堂的厨子是老厨子了,他说的还能有错?定是师尊离乡太久啦,忘了家乡的红烧肉长什么模样。”

楚晚宁道:“……胡言乱语,这个我怎么可能弄错?”

墨燃就自己吃了一块,似乎是真的很认真地尝了尝,恳切道:“我觉得还真是师尊错了,这肉甜味着的很重,不信你试一块?”

楚晚宁浑然没有觉察到墨燃的别有用心,他有些不忿,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红烧肉,送到嘴里。

“怎么样?”墨燃忍着笑,看着上钩的大白猫。

楚晚宁严肃地蹙着眉头,说道:“不是,八角茴香味太重,我去跟厨子说去,江南的红烧肉就不是这么做的。”

“哎哎——”墨燃立刻拉住他,禁不住有些无语,谁知道这家伙会这么较真?要真跑去和厨子争论起来,自己可不就露馅儿了?忙道,“师尊不急,这会儿厨子正忙着呢,既然师尊尝过了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啦,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去,咱们先把饭吃了要紧。”

楚晚宁想想也是,便又坐下来,继续闷头吃饭。

墨燃就又开始盘算着哄骗他,这回夹了一块鱼。

楚晚宁的筷子顿了一下:“鲥鱼?”

“嗯。”

“不吃,拿走。”

“为什么不吃?”

“不喜欢。”

墨燃就笑:“是不是刺多?”

“……不是。”

“可是师尊每次吃鱼,挑的都是那种没刺的,或者刺大容易挑的,师尊该不会是不会吃小刺儿鱼吧,哈哈哈。”

他熟知楚晚宁兴格的软处,拿捏得极好,楚晚宁果然又上当了,他有些薄怒,说道:“真荒唐。”夹起墨燃给他的鲥鱼吃了起来,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并不是不会吃刺多的鱼类。

就这样,楚晚宁在墨燃的哄骗之下,不知不觉吃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菜肴,几乎是各类蔬菜禽肉都沾了一遍。本来一个人吃很快的一顿饭,糊里糊涂就拖了大半个时辰还没用完。

待他们收拾碗筷出去的时候,薛蒙他们早就走了,孟婆堂的弟子也只剩三三两两,墨燃陪着楚晚宁走在返回红莲水榭的林荫小径上,斜阳向晚,暮色四合。

晚风吹拂,他把手臂枕在脑后闲散地走着,忽然就笑了。

“师尊。”

“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喊喊你。”

“……我看你是晚上吃撑了。”

墨燃就笑得更温柔了:“是啊,好撑。师尊,我以后能不能都和你一起吃饭?”

明知道墨燃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楚晚宁的心跳却仍然忍不住漏了两拍,还好目光依旧很沉静。

“为什么,你和薛蒙吵架了?”

“没有没有。”墨燃摆了摆手,笑道,“只是太久没有和他俩一起吃饭了,隔了五年,再坐一起,觉得有些别扭。要是师尊觉得我碍事,那我明天就另外找个位置,自己一个人吃好了。”

“……”

他当然不能说是“你一个人吃饭我觉得很可怜”,也不能说“我想多给你喂一些菜”,这些话都不用出口,墨燃就知道是行不通的。他只能示软,得说自己一个人可怜,得说自己需要人陪,楚晚宁素有善心,他是不会拒绝的。

墨燃简直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动摇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力度。

于是继续道:“不过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想一个人吃饭啊。”

“为何?”

墨燃垂下柔软的眼睫,笑容里一半情绪是真的,一半则是为了哄诱楚晚宁而生的:“师尊不觉得吗?一个人随随便便地吃完东西,那叫果腹。”

他顿了顿,在一片锦绣红霞中,掠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他梨涡深深,复又凝视着对方。

“要是两个人一块儿吃,聊聊天,说说话,吃到嘴里有味道,落入胃里是热的。那才是吃饭。”

“……”

“师尊,明天还能跟你一起吗?”

小狼狗烫心暖胃的话要真的说起来,实在是令人招架不能的。

墨燃固执地令人心动,他说:

“师尊,我在外头一个人过了五年,你醒了,我都是跟你一起吃的。”

“没你,我不习惯。”

“我不吃兔头,也不吃鸭脖啦。”说到最后,他噗地笑起来,去拉楚晚宁的衣袖,耍无赖一般,“跟你吃小葱豆腐、桂花糖藕,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他要不说这一出还好,一说,楚晚宁忽然想到了什么陈年旧账,脸就沉了下来,末了冷笑两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早上你得跟我吃一样的。”

墨燃还没反应过来,先答应了再说:“好啊,一样的什么?”

“咸豆花。”楚晚宁无不残忍,“加紫菜。”

墨燃:“………………”

敢情这是翻他还是夏司逆的时候,一起吃火锅时记下的仇呢!

楚晚宁磨着牙根,一字一顿:“还有虾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既然今天有剑三四格,那就……《各位主角可能会玩的剑三门派》,委屈各位不玩游戏的妹子了23333

墨燃:我玩气纯吧,听说自古纯阳多渣男。

楚晚宁:楼上不要抢我职业。

墨燃:好吧,那我玩剑纯吧。

南宫驷:我大天策有狗。

叶忘昔:那就玩个大唐城管

薛蒙:唐门夜店堡,炮哥了解一下

梅 雪:明教,我为什么没出场?因为我隐身了。

师昧:看起来万花会比较好,玩个花哥吧

薛蒙:楼上真的不考虑玩个花姐么?23333可以当我绑定情缘奶,我不介意你人妖号。

师妹妹:(微笑)少主,我们来比比身高吧~

第146章 师尊,她要成亲真的跟我无关啊

自那天起,孟婆堂里就出现了一个奇景。

从来没有闲人敢擅坐的“玉衡长老专席”,多了个墨微雨。

往来的弟子们总能看到墨燃和楚晚宁一起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墨燃总会夹一些菜到他师尊的碗碟里。

“嘘,快看,墨师兄又给长老递了块牛腩,哇那么大一块,我赌玉衡长老不会吃。”

不远处,有一群弟子窃窃私语,压低声音下着赌注。

“我也赌不会吃,玉衡长老好像不怎么爱吃牛肉。”

“那我赌他会吃吧,毕竟前面那几枚鸽子蛋他也接受了呢。”

一行人就偷眼瞄着那边,他们凝神屏息,看到楚晚宁皱着眉头,筷子尖戳着那块牛肉,沉着脸和墨燃说了些什么。

距离远了些,他们听不清,但墨燃好像也讲了两句话,楚晚宁的脸色就更加不善了。

押注楚晚宁不吃的弟子甲乙丙立刻喜形于色,他们看得太入神,兜着汤的勺子都差点往鼻孔里送。

“看看看,长老不吃了,他不吃了!”

“你别拿胳膊肘捅我,小声点儿,要是被玉衡长老听到你们拿他做赌注,非得活剥了你们一层皮!”

“嘿嘿嘿,我不管,这二十枚银叶子是我的了~”

那弟子说着,就想去拿饭桌上摆来当筹码的银叶子,可手还没碰到,就听得旁边的人压低声音,无不紧张地低喊道:“等等,胜负未定,长老又动筷子了!”

“啥?”

再次望去,果然楚晚宁夹起了那块牛腩,这群赌徒的心眼巴巴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那双白玉箸捏起来了,不上不下,掐得生疼。

“要吃了要吃了要吃了……二十银叶二十银叶二十银叶……”赌了楚晚宁会吃牛腩的那个弟子不停地叨叨,紧张地直抖腿。忽然他目光一滞,整个人都好似冻住了,“啊!!”

玉衡长老,竟然把已经夹起来的牛肉,又不由分说地丢回了墨燃碗里!

“…………”

“哈哈哈哈,险胜,险胜!”

“我就说长老肯定不吃的嘛,来,叶子都归我了啊。”

败了赌注的弟子唉声叹气,顿时萎靡不振,一头撞在了餐桌上,偏着脑袋无语凝噎,望着楚晚宁那个方向发呆。

长老我错了,我不该拿您做赌注的,输得我连这个月买灵石的钱都没了!

正自怨自艾,忽然,他看到墨燃胳膊肘动了动,高大的身子往前微倾,又和楚晚宁说了几句话,然后这名惨败的弟子就亲眼瞅见了他们的墨师兄复又拣起了牛腩,连带着配了些蔬菜,再次递到楚晚宁唇边。

……

???

这弟子惊呆了——墨师兄这是打算直接喂长老吃东西!?

显然楚晚宁也极不习惯,他毫不客气地拿筷子敲了一下墨燃的筷子,神情严肃地讲了两个字。

那口型太好懂了:

放下!

墨燃就笑着那一筷子蔬菜和牛肉都放了回去,不过不是放在自己碗中,而是师尊碗中,楚晚宁没办法,叹了口气,在十余道他没有觉察的鸡贼目光中,沉默地吃掉了那些蔬肉。

“……”

这桌赌徒已经看傻了,前番以为自己稳赢了的弟子们无不瞠目结舌,手中捏着的银叶子都滑掉下来。

倒是趴着萎靡不振的那位哥们儿立刻弹起身子满血复活,眼中直冒光彩,热切道:“哈哈哈,反败为胜啊!反败为胜啊!师哥,师弟,对不住啦,这些叶子还是都得归我,哈哈哈哈,发了发了,明天再赌啊,哈哈,明天再赌!”

那边师徒二人却浑然不觉,墨燃举着筷子,一边慢慢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边看着楚晚宁低头吃掉了牛腩。

孟婆堂里有些热,墨燃左臂袖子一直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胳膊,那胳膊肌肉耸动,在蜜色皮肤下起伏,他舀了一碗汤,特地趁着楚晚宁没注意,在碗里多加了几块排骨,肉在汤底,不容易看见。

“师尊,喝完汤吧,驱寒。”

“清汤?”

墨燃眨眨眼:“好像是的,打的时候没注意,忘了。”

楚晚宁看了看汤面,浮着一片碧油油的毛毛菜叶子,瞧上去煞是可口,也就没有推却,拿过来喝了一勺。

“好不好喝?”

“还不错。”

“那就不要浪费呀。”墨燃笑道,“多喝点。”

楚晚宁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敢说我?以后吃饭别打那么多菜,自己吃不下,都要我替你分担。”

“哈哈,好,那我下次少打一些。”

见楚晚宁点头,墨燃这才捧起了自己的汤碗,那汤有些烫口,他吹了吹汤面,氤氲热气散开,映得他刚毅的面庞很显柔和。

热汤是一种极为奇妙的食物,明明只是一碗煮开了的水,放了些肉菜调料,但却能让整个人从胃里暖到心里,而和喜爱的人一同喝汤,那种满足的感觉,就好像在水中投了一枚小石子,湖面上涟漪一层一层泛开,闪烁着光芒。

墨燃在这辈子得而不易的宁静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岁月悠然,喝到口中,只是一碗汤的味道。

他为了这一碗汤,曾经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也为了这一碗汤,如今入骨悔恨,痛断肝肠。

他捧着汤碗,喝的很快。

内心的不安也好,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也好,悔恨愧疚也好,这一刻,他都不愿意想太多,他的好日子过的实在太少了,以至于需要日夜不息地去抢夺。他不是不想慢慢地品尝,悠哉悠哉,他其实很羡慕薛蒙这种人,因为天生富贵,所以永远是从容不迫的。

墨燃无法从容,他有的东西往往是那么少,以至于他永远在龇牙咧嘴地争抢,抢来的东西又怕被抢走,所以只能立刻马上,狼吞虎咽地吃掉,他在这方面近乎保留了原始的兽兴,觉得只有把食物吃进肚子里、藏到胃里,他才能安心,才是真正拥有了这个东西,再也没人能夺走了。

小时候,他和别的孩子抢食。

上辈子,他和众仙君抢一个天下。

而这辈子,他只想抢这碗汤。

他自知做了很多恶事,怕命运终有一日要与他清算,于是他只想抢过他一点点可怜的幸福,然后夺路狂奔,把命运远远地甩在身后。

和所有那些犯下重罪后,潘然悔悟想要重头来过的人一样,墨燃虽然一直在笑,但他的内心依然不安。他知道“善恶终有报”不是一句虚言,在热闹渐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眼前的安宁很假,就像海市蜃楼,像镜花水月,最终自己还是会醒来,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巫山殿,回到地狱里。

所以,他想抢在汤冷之前,再多喝几口。

这样的话,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恶有恶报,被世人唾弃,被命运审判,被再次推入寒潭深渊里,他也能凭这一口热气,独自一人走下去。

“在想什么?”楚晚宁问他。

“啊。”墨燃回过神来,轻轻应了,而后笑道,“没什么,吃饱了就喜欢发呆。”

楚晚宁看了他的空碗一眼:“喝完了?”

“嗯。”

“你好像很喜欢今天的排骨汤?”

“哈哈,是啊。”

楚晚宁就拿过了他的碗,说:“我再去给你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