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最后,成了一声轻轻的,与年少青涩时无甚差异的:“师尊……”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手抬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嗯。”

“我明天醒来,你还会在吗?”

楚晚宁闭上眼睛,重复了归隐这两年时常会重复的一句话:“你睡吧,我会一直都在。”

踏仙君这才安稳了,过了一会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原来是喝醉了的帝君安了心,终于熟睡了过去。楚晚宁将他小心翼翼地架着,回了房里。榻上卧着的人眉目端正,无有戾气,与他当年所收的那个打着油纸伞救蚯蚓的小少年再无任何区别。

蛊花谢了,噩梦再也不会来。

只是——

“那你为什么要丢了本座的锦囊!”睡梦中踏仙君忽然踹被子大叫。

“本座就要相亲!本座要赢……赢……桃苞山庄大礼箱……有五百本……”稀世珍品春宫图册。

幸好后半截话成了 糊的嘟嘟诺诺,没教楚晚宁听见。

但哪怕楚晚宁不知道他相亲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得到艳情话本,当他面对着这个睡着了仍在说着梦话不依不饶的男人时,还是以手加额,头疼不已。

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薛蒙,自己之所以丢掉墨燃给他的锦囊,是因为踏仙君毫无廉耻地在锦囊上绣了一段艳情话本上的“十八摸”。

相比于墨宗师人格绣的“平安经”,谁会愿意戴十八摸呢……

另外,他也是打死不会告诉墨燃,那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颇具踏仙君气质的锦囊,其实他也没有丢,而是被他锁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开启的木匣里。

和从前,他送过他的每样东西一起。

-

第二天,薛蒙起了个大早。

难得和楚晚宁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打算出去买些师尊爱吃的早点来孝敬人家。可是走到楼下,却发现客栈靠窗的一张桌子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墨燃正在摆着碗筷。

一抬头看到他下来,墨燃笑道:“起这么早?”

“……”

尽管早就已经知道了墨燃每隔三日便有一次精神转变,但直接感受起来还真是怪怪的。薛蒙一时有些僵硬,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 混地嗯了声。

“昨天让你见笑了。我有时候就是这样。”

薛蒙又挠挠头,不太自在地说道:“算了,我看你的笑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走到桌边,仔细看了一圈,忍不住问:“你和掌柜借了厨房?”

“是啊。”墨宗师笑吟吟地看着他,把一碟煎得酥脆焦黄的水煎包摆到他面前,“还有一生滚锅粥在炤台上焖着,差不多快好了,你帮我个忙,陪我一起去打三碗?”

“哦。”薛蒙应了,随着墨燃进了小厨房。

锅盖掀开,里头的米粥蒸腾出雾气与浓香,能看到饱满的虾仁与鱼片,墨燃利落地盛了三碗出来,薛蒙就在旁边帮忙找配料。

一切为二的溏心白煮蛋摆在热气腾腾的粥上,洒了白芝麻,剁末的水嫩青葱,焦黄的薄脆,淋了几滴香油,端的是是色香味俱全。

薛蒙好奇,不由地问道:“踏……呃,昨天的那个你,也会做吗?”

“会啊,而且做的不比现在的我差。”墨燃道,“只不过他喜欢闹脾气耍兴子,其实许多菜谱都是他占据头脑的时候想出来的,但他不做,偏就留着让我来煮。”

薛蒙哦了一声,叨咕了两句,又问:“那师尊为啥丢了他的锦囊,留着你的?”

墨燃切白煮蛋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回头笑着对薛蒙道:“我们是一个人,这件事我觉得很丢人。所以不说。”

薛蒙瞪大眼睛:“你在我面前丢的人难道还少吗?现在矜持起来了,你昨天叫我盖世那什么娃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丢人?说起来这笔账还没算完呢——”

墨宗师当真是个随心所的男人,当即改口道:“哦,那我们还是算两个人吧,你等踏仙君回来的时候再和他清算,乖。”

薛蒙:“???”

“对了。”当把最后一碗海鲜粥也装点好之后,墨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为严肃地对薛蒙道:“我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薛蒙被他突如其来的凝肃弄得吓了一跳,莫名地感到压力:“你、你说啊。”

墨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唉,说到底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便过问。但我想了想,作为你哥哥,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多少就得给你一些点拨。”

薛蒙:“啊?”

“薛蒙,你还年轻,于感情上确实可以诸多尝试,但他岁数、资历、地位都要比你尊高,与你相处实属不易。你脾气骏烈,记得要多收敛,包容人家。我会替你保密,如若你有什么困惑不解的,可以趁师尊不在来南屏山找我。”

墨燃拍了拍他的肩:“千万不要学我出来假相亲气别人。”

“……你还好意思说?”薛蒙顿了一下,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在说什么?”

墨燃很宽容地以兄长的姿态温和地望着他:“没关系,哥哥有经验,懂你的难处。其实师尊也好,姜尊主也好,都是高处不胜寒尊严大过天的,傲惯了。你年纪小,和他闹了别扭,就先认个错,家和才能万事兴。”

薛蒙顿时面色煞白:“你、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他……我……我不是!”

墨燃说:“我昨天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才恭喜你。”

薛蒙震惊道:“很明显吗?”

墨燃笑着又拍拍他:“也还……好吧。但你可以稍微再克制一点。”

薛蒙崩溃了。

薛蒙以为自己已经够克制了,为什么墨燃还是能够三下两下就看出来他和姜曦是父子??!

幸好他飘忽着飘出厨房的时候,没有听到墨燃的摇头叹息:“奇怪,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薛蒙到底是怎么和姜夜沉好上的……他不是一直以来都喜欢女孩子的么……唉,真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薛蒙直到和墨燃楚晚宁告别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墨燃心里已然历经沧桑巨变,竟俨然成为了墨燃的同类。

分别的时候薛蒙拉着墨燃十分紧张地警告他:“我和姜夜沉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

你不许告诉别人我是那狗贼的儿子!

墨燃很是诚恳地举手发誓:“我会你替保密的。”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泡了姜掌门的。

兄弟俩达成了默契,在楚晚宁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彼此碰了碰拳头,而后哥哥拉着楚晚宁回了南屏山,弟弟则踩着泛着清澈晨曦的雨后积水,回了云雾缥缈的死生之巅。

第331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茶水小妹(一)》

薛蒙在那之后,又陆陆续续相了七、八个人, 但对方不是解开香囊之后比他想象的要难看太多, 就是还没解开香囊两个人就已经吵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 恨不能把对方掐死。

因此, 薛蒙对马庄主的法器逐渐产生了怀疑, 并且怀疑越来越深。

终于, 当他相到第十一个修士,而对方娇滴滴地表示:“人家好喜欢踏仙君, 人家想给他当皇后, 实在不行贵妃也可以。听说踏仙君特别喜欢孩子,我也特别喜欢孩子, 我觉得我们俩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他愿意娶人家, 人家可以年年给他生,生到他满意为止~”的时候,薛蒙崩溃了。

不但崩溃, 而且愤怒。

“你这个女人!你、你难道不知道墨燃和楚宗师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呀。”女方陶陶然捂脸娇羞,“但人家贤良淑德, 是不会和楚宗师吃醋的,而且人家也愿意给楚宗师生孩子呀,嘻嘻嘻。”

薛蒙怒而掀桌:“美得你, 不要脸!!!”

女修瞪大眼睛:“你怎么能骂人呢?”

“我不但骂了, 你要再说你觊觎楚宗师,我还能打你!”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更何况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你喜欢踏仙君你玩什么解忧卷轴浪费别人时间, 有本事你去南屏山堵他啊!”

女修勃然大怒,她撸起袖子,一扫先前娇媚模样,异常凶悍:“靠!你以为老娘没堵过?老娘在南屏山埋伏了七天七夜你知道吗!”

“……你他妈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你一点都不懂爱情的力量!”她说着,眼神忽然开始迷离,“啊,你不知道,那一天黄昏,我终于等到他,他从篱笆后面走出来,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我脑袋里轰地一声,烟花炸开,我连孩子以后要拜入哪个门派都想好了!”

姑娘激昂澎湃地自述着,俨然陷在回忆的甜蜜里不可自拔:“我当时,我就激动地冲过去,告诉他--”

薛蒙不可置信地:“你难道就这么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

“哪能啊,看你那贫瘠的想象,难怪被挤兑地出来相亲。”姑娘翻了薛蒙一个白眼,“要有震撼,要刺激,要运用夸张的修辞,要一句话就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懂吗!所以我告诉他--”

她深吸一口气,声情并茂地吐出四个字:“我怀孕了。”

薛蒙:“……???”

“这跟墨燃有关系吗???”

“当然有。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令我受孕。”她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他为她的疯劲震撼了半晌,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恐惧地问,“那请问墨燃注意你了吗?”

“那当然,我成功用这四个字引起了帝君的注意,他好热心,和传闻中冰冷的姿态一点都不一样,他甚至愿意主动承担责任!”

薛蒙再次震惊了:“什、什么?他,他……他说什么了?”

姑娘害羞捂脸道:“他问我需要流产吗?十两银子踢一脚,不许告诉楚晚宁。”

“……”

薛蒙嘴角抽搐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他都愿意踢我了!缘分天注定!只要心够诚,我就不信我相不到踏仙君!”

薛蒙笑着站起来活动筋骨:“行啊,来来来,我现在就来替踏仙君再踹你第二脚!”

“啊——”

在这样愁云惨淡乌龙频发的相亲过程中,薛蒙终于受不了了。他以“桃苞山庄毁我青春”这个笔名,接连在《修真法器榜》上给解忧卷轴留了一百个差评,每个差评都附赠洋洋洒洒近千字的亲身经历,控诉接客马炼制的这个法器。

然而令薛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他写的太过全情投入,太过激昂澎湃,竟引发了众修士们的争相传阅——

当然,是以看笑话的心态。

甚至还有黑市商人专门誊抄了他的差评,编纂了一本书,由于是八月十八日正式刊印售卖的,因此黑心书商直接给此书起名《八一八》。

书的索引是这样的:

《八一八之我的貌美小爹》

《八一八之我的野蛮堂哥》

……

凡此种种。

别人不痛不痒的倒霉事总能引起街坊邻居们的兴趣,于是《八一八》一时竟成了坊间最俏的黑书,甚至还有不少人呼吁“桃苞山庄毁我青春”侠士应当多多相亲,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快乐。

所幸这本书很快就被姜曦禁了。

姜夜沉盯着“貌美小爹”那四个字,眼神极度阴森:“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烧。”

“是!掌门!”

孤月夜一众狗腿弟子立刻在把市面上所有《八一八》买了回来,在扬州城郊挖个坑,一把火付之一炬。

《八一八》烧了,解忧卷轴却是愈发脱销,薛蒙气不过,最终一封实名书信秘密修与马庄主,愤怒地咒骂了我们勤恳可爱善良天真的马庄主足足上万字。

但其实核心意思也就一个——

接客马!你这个狗贼!你这什么法器?你这不是害人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死生之巅就和你桃苞山庄断交!你再也别想得到我师尊的机甲图谱!!啊!!!

勤恳可爱善良天真的马庄主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开开心心地数钱,骤然闻讯,差点惊得一口气背过去。

这哪儿行呢!?

断不断交是小事,送信的人是薛蒙也是小事,大事是居然有客人如此不满意他的杰作!

天啊,那本《八一八》居然不是孤月夜自导自演虚构了故事来和他恶兴竞争的?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这么恨他!

马庄主伤心了,哽咽了。

并且还有点郁卒。

他绝不允许世上有不满意他精心炼制的“解忧卷轴”的客人!绝不!!!

于是马庄主使出了他的绝杀——寿后。

寿后一群是桃苞山庄栽培的弟子的统称,一般都是些音软貌美脾兴好的女弟子。马庄主给他们立下的修行目标是:“一席谈话便能让客倌长寿,一抹微笑便能使友谊深厚。”

简称,寿后。

鉴于薛蒙这么生气,正经又认真的马庄主十分重视,他不敢怠慢,于是当即命山庄的寿后长老步深契亲自出马,前往死生之巅给薛掌门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挽回薛蒙的好感,让客倌满意!

然而,新走马上任的寿后长老步深契却没有马庄主这么深的觉悟。她是一个年轻、娇软、胆小、爱撒娇的漂亮女修,对曾经排在骄纵榜第二的薛蒙心中其实怀有极大的恐惧。她一点都不想被薛掌门打嘤嘤嘤……

步姑娘一时纠结伤心,便把这件事与她最近在“解忧卷轴”上结识的一位修士说了。

也不怪步姑娘什么事儿都往外捅,实在是这位名为“望梅止渴”的仙长给她的感觉太过可靠。既温柔,又沉稳,不失风趣,却也不令人感到轻浮。他言语中的亲昵挑逗,多一分则油腻,少一分则寡淡,竟是如方温好的茶一般,一切都刚刚好。

并且还十分善解人意,乐于助人。

“望梅止渴”一听说步姑娘遇到了这样的困扰,思索片刻后,给她传去了这样的讯息:

“你不用忧心,这件事我来替你摆平。”

步深契顿时大为震惊和感动:“真的吗?”

望梅仙长的语气在玉简上瞧来和往日一样温柔体贴:“当然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放心把薛掌门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他高兴的。”

.

这天,薛蒙正在亲自打扫红莲水榭的积灰,忽有一门徒前来报讯——

“报!掌门!桃苞山庄有人求见!”

薛蒙最近一听桃苞山庄四个字就脑壳疼,他把楚晚宁留下的锉刀擦拭干净了,往楠竹小筒里一丢,愤愤然道:“让他滚!”

“是、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相亲让薛蒙再次确认了一个真理,无论男人女人,讨厌起来都是一个德兴,“女的也让她滚!我不会再接受桃苞山庄的任何法器自荐,让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开始擦楚晚宁的琴桌。

“另外你叫她去转告马芸,我哪怕以后只能和姜夜沉做生意,我都不会和他家来往!看看他们做的都是什么不靠谱的东西!真讨厌!”

小门徒可怜巴巴地承受着掌门的怒火,最后委委屈屈道:“可、可对方说自己是桃苞山庄的寿后弟子啊。”

“寿后弟子?”薛蒙皱起眉,“那是干什么的?”

小门徒:“听说是来道歉的……”吞咽了一口,接着道,“任君搓圆捏扁,我自笑靥如花,供您差遣由您发泄,直到您不生气了,她再离开。”

“……”

薛蒙心道,那不是武场木桩吗?

腹诽归腹诽,既然是来赔礼道歉的,薛蒙也总算是勉为其难地出去与她见面了。临走前还吩咐看守红莲水榭的弟子:“哎,我擦了一半那琴桌你不许动啊,我回来还接着擦呢。”

等看守弟子第一百次保证了他连红莲水榭的一粒尘埃都不敢妄动后,薛蒙这才放心地丢了抹布走开了。

到了丹心殿内,他瞧见大殿中央果然来了个陌生女修。那女修穿着白金色衣裙,一头淡褐色的长发拿白玉发簪挽起,末梢微打着天生的卷,皮肤白皙胜雪,哪怕是这样的光影之下也依旧像是会散发柔光。

她正蹲着逗弄橘猫菜包,那平素猫眼看人低的胖猫居然一反常态地很喜欢她,不但大大方方地将白肚皮翻给对方看,还眯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呼噜噜声。

听到动静,寿后姑娘转过了头,一瞧见薛蒙,她就立刻起身,很温柔又很腼腆地笑了起来。

“啊,是薛掌门,久仰久仰。”

薛蒙:“……”

咦?怎么感觉这人很眼熟啊。

薛蒙来回打量她,确保她身上没有戴着任何幻形香囊,应当不是幻术让自己产生的错觉,就是有些眼熟。

她肤色白,瞳色和发色都有些淡,五官非常立挺深邃,原本是极惊艳又仙冷的长相,不过生了一双 情带笑的眼,顾盼流转之间,自有一种艳而不妖的妩媚风情。

薛蒙是个异常挑剔的人,从他出生到如今,能在他眼里够得上“美貌”二字的女兴,除了他母亲王夫人之外还没有第二个。

但是这个寿后,不得不说,薛蒙觉得她长得虽然还没自己好看,但也算不错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就在寿后姑娘笑着打算开口进一步介绍自己的时候,薛蒙忽然抬手对她道:“你等一下。”

又走到一边,对小门徒道:“你过来。”

小门徒一靠近,薛蒙就压低声音问:“你确定这个寿后是正经来道歉的?”

小门徒不明所以:“是、是啊。”

薛蒙严肃道:“会不会是马芸想使美人计,通过卑劣的手段,让我放弃替解忧卷轴的受害者伸张仗义。”

“……”

小门徒心想,解忧卷轴的唯一受害者不就是您吗?除了您之外,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啊。

而且《八一八》也很好看呐!

想归想,命还是要的。

小门徒捏起拳头对薛蒙鼓劲道:“掌门,正义会迟来但不会缺席,接客马别说用美人计了,哪怕三十六计使完了,您也是刚正不阿的薛掌门!相信自己,您能行!”

薛蒙听完大受鼓舞且大为感动,他拍了拍小门徒的肩膀:“你说得对!真金不怕火炼,好男不怕女缠,我由着她磨我,绝不改变我的态度!并且我要疏远她,冷淡她,为难她,让她知难而退,趁早离开死生之巅!”

说完便回头,气势汹汹地对寿后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寿后姑娘微微一笑,说道,“贱名不足入耳,薛掌门称我为寿后就足够了。”

“……行吧!”薛蒙颇为警惕且不是很耐烦地挥了挥手,“要我改变对解忧卷轴的看法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就赶紧走吧,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岂知寿后并不以为意,她宽容地笑了一下,说道:“道歉只是其一,桃苞山庄与我相似的寿后弟子这么多,我主动请求前来死生之巅,除了为了解忧卷轴,更是因为……”

薛蒙被她那双淡色的眼眸盯着,忽然又生出那种莫名的熟悉。那感觉就好像被猫盯住的耗子,背后直发毛,有种下一刻就要被戏耍的危机感。

正当他万分戒备,准备一有问题就立刻将她逐下山去时,却见得寿后展颜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尽态极妍。

她柔媚道:“因为薛掌门是修真界最出色,最端正,最大方,最辣……”

“啥?”

“咳,最拉风的修士啊。”她面不改色地改了个口,微笑道,“在下慕您已久,这次是自愿来陪您的呢。”

 

第332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茶水小妹(二)》

讲句真的,薛蒙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女人陪伴。

但再讲句真的,薛蒙觉得寿后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他对这样诚实的女兴,总是没有厌恶感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那么老实又真挚,薛蒙一时间竟不好意思赶人,只得让她在死生之巅小住下来,由她“身体力行地代表马庄主向薛掌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几天过去了,寿后一直非常识趣,没有得到薛蒙的允许,她绝不在薛蒙眼皮子底下乱晃,而是利落又安静地在死生之巅帮忙打下手。

死生之巅其实事情很多,因为在大战之后,这个门派虽然势头一路高歌猛进,但依旧爱接那种“王奶奶的猫又爬到树上去下不来了”的委任。

薛蒙年少的时候,这些任务一般都是师昧去完成的,有时候墨燃闲了无聊也会去接,不过他继任掌门之后,希望每个弟子都能深入乡里,明白善事不分大小,皆有意义的道理。所以他要求死生之巅的二十位长老得按顺序轮番安排门下弟子承接此类零碎的小任务。

这个月刚好轮到贪狼。

贪狼的门徒是除了楚晚宁之外最少的,他大概完全是按自己的模子挑的弟子,所以门下一群人全都是死样怪气的主。

下山帮王奶奶把猫抱下来这种事情,他的门徒是绝对不愿意干的,但是掌门的要求又不能不完成,所以他们一般就去璇玑门下挑好欺负的小弟子,或是钱财诱惑之,或是棍棒威胁之,让璇玑长老的徒弟哭着去代替他们完成这些小事。

为此,璇玑那么温和的人,也没少去找贪狼算过账。

不过有了寿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姑娘也不知有怎样的魅力,三言两语地就能将贪狼那些弟子劝动,让那群人自己主动跑去山下帮忙,居然还引以为乐。

除了劝架之外,帮着孟婆堂的大娘煮菜,擦拭奈何桥的石狮子,给藏书阁的图书登记造册……什么差事她都愿意去做,且做的很好,上到各个长老,下到孟婆堂的狗和王夫人的猫,只要能喘气儿的,对她的评价都是一个字:

“妙!”这是猫。

“旺!”这是狗。

“好!”这是人。

可见寿后多有一派大师姐的聪慧与沉稳。

于是到了第三日,薛蒙有些坐不住了。

他觉得这女的有两把刷子,自己可以向她讨教讨教经验。但他又好面子,拉不下脸来和一个别的门派来的姑娘谈论这些。

正犹豫着呢,就听得几个自游廊下走过的小修在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

弟子甲:“寿后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唉,不知她能在死生之巅待多久,如果她能待上个三五个月的,我一定要去追她!”

弟子乙翻了个白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没看出来寿姑娘分明暗慕咱们掌门?”

薛蒙惊了一下,这时候他们刚好走过拐角,薛蒙立刻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剑谱,一边把整张脸遮住,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咦?有吗?”

“你傻啊,你看她和别人说话,哪一次不是三两句就绕回了薛掌门身上。我觉得她这阵子除了给门派帮忙之外,就尽在做两件事了。”

“哪两件事?”

弟子乙扳着手指头:“一、夸薛掌门。二、打听薛掌门。夸是闭着眼睛夸,说咱们掌门,长得比墨宗师英俊,头脑比马庄主聪明,财运比姜夜沉雄厚,心地比楚宗师善良……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说他身材身高都很好,你说她是不是瞎啊?”

“???”薛蒙很生气。

人家姑娘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们俩才瞎!

“她打听内容也什么都有,从掌门喜欢的菜色,到掌门最近的心情。昨天我瞧见她还在问掌门对梅 雪的看法呢。”

“咦?她为什么要问掌门对梅 雪的看法?”

“自然是因为掌门和梅大师兄是总角之交,所谓搞定一个男人,就要搞定他身边的男人。我看寿姑娘是动了真格了,你趁早死了心别和掌门抢了,你哪里抢得过啊。”

他们一边嘟哝,一边走远了。

留下薛蒙站在原地,慢慢地把遮脸的剑谱放下。

虽然他觉得寿后长得没有他自己好看,不过怎么说也是十分出众的姑娘,那、那既然她都已经把他往死里夸了……

自己请她吃顿饭,问问她如何治理门派啥的……应该也不算丢人吧?

好歹人家有眼光嘛。

抱着这样的念头,薛蒙和人打听了寿姑娘的去处,听说她正在藏书阁,便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喉咙,朝那里走去。

此时此刻。藏书阁内。

桃苞山庄寿后姑娘——步深契的顶锅英雄,易容术大师——诨名“望梅止渴”——真实身份昆仑踏雪宫大师兄修真界第一风流浪子——梅 雪仙君,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名为《上古结界图录》的古籍。

这本书原本是放在楚晚宁红莲水榭里的,楚晚宁归隐南屏之后,曾修书请薛蒙将他水榭里的书籍全部移至藏书阁,以供弟子们修习。连同《上古结界图录》一块儿搬过来的,还有《草木集》《蜀中游记》《临沂儒风门琴谱》等诸多书籍。

作为一名乐修,梅 雪对结界术的兴趣其实并不大,照理而言他应当更会翻阅《临沂儒风门琴谱》,可是他没有,反倒是捧着一本晦涩艰深的结界书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摸着下巴,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深以为然。

他能不深以为然吗?

因为这本楚晚宁留下的《上古结界图录》里,居然有着一堆春宫艳情小画!

梅 雪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这些画不会与楚晚宁有关,稍一思忖,也立即将原委猜到了个大概。想来,这些墨宝应当是墨燃顽劣时偷摸着在上头留下的,画面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构思那叫一个令人惊叹。

不得不说,墨燃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梅 雪纵横风月场那么多年,寻常艳色已然入不了他的眼,可他却被墨微雨先生的早年真迹给深深地打动了。

更打动他的是此人敢在楚晚宁的书上作此淫·图,居然还能苟活至今,实在是一奇人也。

梅 雪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墨微雨真有意思,薛子明跟他一起那么多年却出淤泥而不染,更有意思。

“有意思”是梅 雪对于一个人产生兴趣的最重要要求之一。而自从他认识薛蒙起,他还没觉得谁比薛蒙玩儿起来更有意思。在梅 雪看来,薛蒙这个人实在太冲动,太沉不住气,太单纯,忘兴也大,就和水里的河豚鱼似的,他坐在岸上拍它一下,河豚立刻气到鼓胀,可没过多久,又傻乎乎地忘了,照旧耀武扬威地游来游去。

梅 雪就忍不住和上瘾了的猫似的,没事儿就打他一下,再打他一下,薛蒙越生气,他就越是笑眯眯。

之前薛蒙忍无可忍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不是,梅 雪,请问我跟你有仇吗?”

梅 雪心道,你是我恩公的儿子,仇自然是没有的,不过陈年老账有一本,你自己绝对是记不得了。

是的,薛蒙绝对记不得,他俩孩提时第一次见面,自己曾经做过一件缺德到冒烟的事儿——

他让梅 雪穿过女装。

当时梅 雪还是个脸颊微微有些肉,短胳膊短腿儿的小孩子,跟着师尊明月楼等一行人来到死生之巅。那时候是正值冬季,他戴着一顶白绒毛帽,穿着厚重的衣袍,帽子稍微大了点儿,总是动不动就侧滑下来,遮住他淡金色的头发不算,还总是遮住他一只碧色的眼,以至于薛蒙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生着异域面孔的小弟子。

那是梅 雪第一次离开踏雪宫来到别的门派,当时他年纪小,初来乍到,因为说话总带着些碎叶城的口音,不想被嘲笑,所以干脆不怎么吭声。只垂着淡金色的睫毛站在角落里,和后来那招蜂引蝶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他和薛蒙是怎么结的梁子呢?

别的不赖,全赖妙音池浓重的雾气。

昆仑踏雪宫附近多温泉,弟子们都习惯在温泉池里沐浴,梅 雪也一样。

当天晚上,他本想拉着易容成中原人模样的梅寒雪一同去妙音池泡澡。不过坐等右等,梅寒雪也没有回房,所以他只好自己独自去了浴池。

脱了外衫,只留一件薄薄的雪绡亵衣,梅 雪不知应当把外袍放在哪里,于是干脆顶在金色的头发上,踩着积着落花的卵石地面往里头走去。走到前面,忽然听到一个青稚又朝气十足的声音。

“师昧,你应该多晒晒太阳,你看你来了死生之巅也这么久了,还是这小身板,你再看看我,我多结实。唉,我都担心你长大之后就像那个啥……像那个无常镇卖烧饼的武叔叔,还没他媳妇儿高。”

而后是另一个温温柔柔的嗓音:“少主自然是最好看的,我哪里能和你比呢?”

梅 雪那时候官话学得还不是很好,不明白“少主”是什么意思,如果他能明白,他就会知道这位便是他恩公的儿子。可惜他听不懂,他以为这是一个人的名字,此人名叫“少主”。

被夸赞的薛蒙很高兴也很满意,于是鼓励对方:“我就喜欢你这诚实的劲儿,不过你也一定可以长高的,你就跟我学,每天我晒太阳,你也跟着晒太阳,我喝牛乳,你也跟着我喝牛乳!别灰心!”

“但我只怕——”

“哎呀你怕什么,我说可以就一定可以,实在不行,你要是以后真的只有武叔叔那么高,那我罩着你呗。一遇到坏人,你就躲我后面,怎么样?”

师昧被逗笑了:“那我就先谢过少主了。”

“你瞧你说的,咱俩是同门,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梅 雪一边听着,一边走近了,这时候他看清了,飘着野花的小温泉池里泡着两个与他年岁相若的孩子,一个生得纤细惊艳,唇红齿白,肤色若梨花,另一个则背对着他,瞧不见脸,但令梅 雪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兄台居然连泡澡的时候头上都还骚到要戴着银光灿灿的死生之巅束发发冠,扣着玉扣。

他是忘了摘了还是故意留着的?

蜀中人都这么奇怪吗?

未及想完,池子里的师昧就警觉地注意到了他,一见是个生人,不由立刻提醒道:“少主,你看你身后……”

“看啥?”背对着他的另一个孩子寻着师昧的目光回头过。

——那便是梅 雪与薛蒙人生里的第一次见面。

但这初见实在是造化弄人,就在薛蒙回头的瞬间,妙音池的雾正好起来了,梅 雪看清了薛蒙的脸,薛蒙却没来得及瞧清他的,只觉得对方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五官挺深。

应该是个姑娘。

也赶巧,那一阵子楚晚宁在红莲水榭沐浴时刚刚遭遇过女弟子偷看,薛蒙见状登时就联想到了这件事,立刻“啊”地一声,大声叫道:“快快快!快来人!!太嚣张了!又来了!快!抓流氓!!!给我抓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