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傻六儿之所以从西郊来到市区混是因为他总觉得有李灿然压着他,他混不起来。树挪死、人挪活,干脆来市区吧。所以,他和李灿然只能算是认识,绝对算不上朋友。但是李灿然找上门来让他帮忙,他也没法拒绝,帮忙就帮忙呗!再说,这傻六儿还是房二的表哥(要么就是表弟)。

要知道当时冯朦胧还没上电视,还没在大赛上朗诵诗歌,还没什么知名度,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他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可这傻六儿还真不白给,只用一中午就把这冯朦胧调查出来了:在市东边儿那个最大的厂子上班儿,管宣传的,想收拾他的话,下班儿以后在他们厂门口堵着他就行了。

5.啥叫代价(3)

末了,傻六儿还跟李灿然说了一句:“咱们都从小玩儿到大的,这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这姓冯的,他哥是东霸天,亲哥,亲的。”话说完,傻六儿还挤了挤眼,多少有点嘲讽李灿然的意思。

李灿然当然看得出傻六儿意思,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六儿,你知道我的外号吗?”

“你有啥外号?”傻六儿一头雾水,认识李灿然二十多年,还真不知道他有啥绰号。

“西霸天。”

李老棍子从牙缝儿里崩出这三个字以后,带着老五等三人头都没回就走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傻六儿。

“西霸天”这个绰号,是李老棍子在1982年1月2日下午给自己起的。尽管李老棍子文化水平在西郊混子里算是高的,但是他好像也不了解中国自古以来东比西要高贵。他给自己起这个外号,本意就是要和东霸天一分高下。

“李老哥,你啥时候叫西霸天了?谁给你起的?”老五这人就爱较真儿。

“今天,我自己起的。”

“这名字不好听,像是电影里的南霸天,不像好人。”

“…呵呵,你觉得你是好人?”

“不是啊,咳,我就是觉得你这名字不好听。”

“那东霸天好听吗?”

“好听啊!”

“不像南霸天?”

“像!哎呀,不像。”

“别扯淡了,抓人去!”李灿然懒得搭理老五了。

老五顿时不敢说话了。江湖中人都说,李灿然这人身上长着“人毛”,平时不发火都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吓人,要是多少动了点儿脾气,身边儿的人都得吓得大气不敢出。不仅仅对手怕他,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小弟,也个个都怕他怕得不行。二狗也在生活中,工作中也的确见过几个这样长着“人毛”的人,这些人通常不怒自威,年纪轻轻就管着一大群人,结果这一群人个个都服服帖帖,连顶头上司都要让他三分。

李灿然就是这么一个人。

雪虽然停了,但是路上的积雪还挺厚。狂风卷起残雪,那雪粒子砸到脸上生疼。李灿然他们这帮在西郊穷苦人家长大的人根本就不怕这个,穿着双黄胶鞋从火车站前步行五公里,一路走到了最东边儿的大厂。这一天从早到下午,李灿然等人足足穷蹓跶了十几公里,打这架可真不容易。

傻六儿说的是要李灿然等人在冯朦胧家附近截他,因为傻六儿做梦也想不到李灿然他们敢在下班时间在冯朦胧厂子门口截他。可是李灿然等人居然真的直奔了冯朦胧的厂子。没办法,李灿然等人根本就不认识冯朦胧,他们得去厂子打听。

“西郊四丑”到了厂子门口时,这厂子还没下班。李灿然跟厂子门卫打了个招呼:“我是冯朦胧的好朋友,一会儿下班冯朦胧出来的时候,你帮我留一下,我给他带了点儿东西。”

李灿然这次过江就是想成名,就是想给市区的人点儿颜色看看。这个上千人的大厂,可能在几十年的历史上也没人敢在这里截人,可李灿然,居然就这么干了。要知道,这样的大厂不但男性工人多,而且还有治安科!这治安科里是有配枪警察的!

离下班儿看样子还有十几分钟,天已经快暗下来了。李灿然等人就在厂子门口闲逛。逛着逛着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儿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勒一只大黄狗,这小伙儿虽然头发梳得油光铮亮,但是却鼻青脸肿,看样子是刚打完架。而且,他显然不会杀狗,把狗刚刚勒了一小会儿就放下,这大黄狗下了地蹬了蹬腿就又站起来了。这小伙儿累得满头是汗,可这大黄狗还真没死的意思。

5.啥叫代价(4)

李灿然走过去的时候,这小伙儿正在看着这大黄狗叹气,眼神挺无助,这大黄狗也在挺无辜地看着这小伙儿,虽然狗不会说话也没叹气,但是李灿然也读出那大黄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话了:“你不就是想整死我吗?你这么折磨我干啥玩意儿,你*勒我一下午了,我好几次都快断气的时候你就把我放下了,你到底是啥*意思?你TMD*愣得整死我!”

它憋屈啊,真憋屈,哭的心都有了。

有宋朝大诗人的诗为证:问狗狗不语,是要死?是要活?现狗命一条,勒死半只,还剩半只。

勒狗这人正是刘海柱,这大黄狗正是他昨天在段家屯抢来的战利品。他昨天半夜才骑自行车回到市里,一直睡到了中午,本来邀请了一群朋友晚上来家里吃狗肉,可是整整一下午自己也没能整死这只狗。狗没整死,人快愁死了。

当然了,还有比他愁的,谁呀?狗么。

“兄弟,没你这样杀狗的。”李灿然看不下去了,替刘海柱着急,也替这大黄狗着急。

“那你说咋杀啊!”刘海柱终于遇到个明白人了,赶紧请教。

李灿然不认识刘海柱,刘海柱也不认识李灿然。在1982年初,无论是李灿然还是刘海柱,还都仅仅是在一个小区域内小有名气的混子,论知名度和实力,远不及东霸天、卢松、张浩然等人。但谁也想不到,就在半年之后,李灿然和刘海柱两人成了全市最大的两个一等一的江湖大哥,东霸天等人,要么被他们踩在脚下,要么被他们降服。

谁也想不到,这未来在我市影响了十几年的一正一邪两个江湖大哥,首次相遇就是在这个雪日黄昏的马路牙子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这俩人讨论的不是江湖大事,而是如何快点儿把这只狗整死。

“这样勒倒是没毛病,但是我看这狗起码得勒45分钟才能勒死,你勒的时间太短,狗这玩意儿命大着呢!”

“咳,我也勒了半天了,可是这狗体格太好。”刘海柱讪笑,毕竟作为一个混子头子,弄不死一只狗有点儿丢人。

“你现在再把它挂树上,我估计勒半个小时,这狗也就差不多死了。”

“还要半个小时?”

“是啊!”

“算了吧,我看这狗就不该死,我不杀它了,正好我家缺一只看门狗,我把这狗带回去养着吧!”刘海柱显然对自己的屠狗手段丧失了信心。

“不杀也好,不杀也好,对了,你是这个厂子的吗?”

“我是…嗯,我现在不是了。”

刘海柱以前的确是这个厂子的,但是他已经被这厂子除名了,在自己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句“是”以后,马上又改口说不是。

“哦,那你以前是这个厂的吧!”

“嗯!”

这俩人见的第一面儿,聊得还挺投机。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在未来十几年中,他们之间会有那么多恩怨。

“那你认识冯朦胧吗?写诗的那个。”

“…认识。”刘海柱冷笑了两声。

“怎么了?”

“…没事儿,你来找他?”

刘海柱当然认识冯朦胧,不过俩人从来没说过话,因为刘海柱被除名的时候,冯朦胧还没进厂。以前刘海柱一直喜欢厂里的一个上海知青姑娘,这姑娘叫周萌,这周萌也有点儿喜欢刘海柱,俩人虽然没牵过手也没一起看过电影,但是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俩人在这方面都有点儿矜持。但是自从这冯朦胧进厂以后,开始了对周萌的疯狂追求,天天给周萌写朦胧诗。令刘海柱气愤的是,周萌好像并不反感这冯朦胧,经常可以见到冯朦胧和周萌一起下班儿回家。刘海柱的朋友都跃跃欲试想揍冯朦胧一顿,但刘海柱总是拦着不让。刘海柱拦着的原因并不是怕冯朦胧的哥哥东霸天,而是觉得搞对象这样的事儿不应该用武力解决。纯爷们儿得用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姑娘,而不是要靠欺负情敌的方式来解决。冯朦胧的“撬行”行为虽然有点令人不齿,但是毕竟刘海柱和周萌并没明确关系,似乎从道理上看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妥。所以,刘海柱一直忍着。

5.啥叫代价(5)

“是啊,找他!”李灿然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李灿然动怒时的习惯表情,只要即将动手打架了,李灿然的嘴角必然抽动。

“你们是要找他打架吧?呵呵。”

刘海柱也算是个老江湖,看着老五等人那表情、神态,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李灿然显然被刘海柱问了一愣,他没想到刘海柱看出来了。

“对!”李灿然这人挺爽快。

“在这打架?!”刘海柱也有点差异。

“对!”

“…”刘海柱伸出了大拇指。

“哈哈,咋的?”

“别的不说了,当心点儿,也当心他哥。”

说完,刘海柱拽了拽手中的绳子。

这时,工厂下班了,哗啦啦响的自行车队开始陆续从工厂的自行车棚向工厂的大门进发了。李灿然对着刘海柱简单挥了挥手道别,直奔马路对面的工厂去了。

说来也凑巧,诗人冯朦胧是第一个骑自行车从厂门口出来的,而此时,李灿然由于躲避一辆解放大卡,还没能过马路。

这时,那热心又欠嘴的门卫从传达室跑了出来喊了一嗓子:“小冯,你朋友找你!给你送东西!”

“哪儿呢?!”冯朦胧停下了车子,单腿支在了地上,头转向了传达室。

据说冯朦胧还没等把头转过来,一块板砖就端端正正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拍砖的人是房二,这一砖特别狠,冯朦胧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连人带车拍倒在地。厂子门口地上的积雪被车轧人踩成了光滑的冰面儿,冯朦胧人摔在地上滑出了好几米。

现场目击这一战的刘海柱二十几年来还没忘房二的那一板砖,至今提起仍然赞叹不已:“要说抡板砖的本事还得说人家房二,就是以前李老棍子手下长的最不像人那个。那天他是从马路的这边开始高速助跑,十几米的助跑后在靠近冯朦胧约一米多的时候整个身子跃起,同时抡圆了手中的板砖,连人带砖从冯朦胧的正面门扣了下去,跟他妈的乔丹灌篮似的,准,狠,那是真狠,那气势,我当时就知道,这冯朦胧的鼻梁非断不可,眼眶子非裂不可,门牙肯定得掉几个…也就是冯朦胧小时候挨打多,换了别人,那一下弄不好直接就拍死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见到房二这样一个蔫了吧唧不说话,一出手就如此凶悍的。”

没打过架的东北男人基本没有,没抡过板砖的东北男人也不多见,但是谁能抡出房二那样一板砖来?能让青年时期成天在街头混战的刘海柱几十年都记忆犹新的一板砖,那会是多么强悍的一板砖。

雷霆万钧啊!

地太滑,房二这一板砖抡完自己也没站稳,也滑倒在地。

“吱”“吱”“滋噶”…这是向厂门外涌出的下班工人自行车刹闸的声音。

“操!小冯挨打了!”

“你们住手!”

“…”

前面的几个工人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是冯朦胧,也都看见了另外三个不知道哪来的穿着蓝色棉大衣戴着蓝色棉帽子的野小子冲到了倒在地上的冯朦胧跟前,开始朝冯朦胧连踢带跺。

“上啊!是小冯!”

“整死他们!”

历史上还没有人敢在这厂子门口惹事儿呢,这帮血气方刚的工人看到同事挨打,纷纷撂倒了胯下的自行车,向李灿然等人冲了过来。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间,众人一涌而上。

围着倒地的冯朦胧踢的李灿然等人的形势急转直下,被二三十个工人围在了中间。五大三粗的工人三扯两拽,李灿然和老五也都滚到了地上。

据说老五的确也是个打架的人才,被人扯倒以后虽然自己被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痛击,但是他一直死死地抓住冯朦胧一个人打。转瞬间,老五、李灿然等人都看不见了,蓝色的棉帽子不见了,蓝色的棉大衣也不见了,淹没在了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