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修车摊,在其后的五年中再也没有人开过。

等五年后这个修车摊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戴斗笠的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多了一把山羊胡子。

36节煤油灯

刘海柱在南山上准时等到了二东子。

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机灵劲儿的二东子显然一夜没睡,显得格外疲惫。

“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不远。”

二东子说是不远,可刘海柱和二东子走到了黄昏才走到。

这是一座荒山,刘海柱记得小时候曾经来过,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上到了。”

“这里?”

刘海柱知道这山本来是一座接近于原始森林的山,但是在大跃进的时候树都被砍光了,现在成了一座荒山,这荒山的方圆十里都没有一家人家。

“这里有山洞?”

“有人家。”说完,二东子向前一指。

刘海柱果然看见了两间土房,这土房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是谁家?”

“我师傅家。”

刘海柱瞪大了眼睛。刘海柱早就知道二东子有个师傅,可是刘海柱始终不知道二东子的师傅究竟是谁,因为二东子始终没提起过,刘海柱还以为二东子的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这小土房子盖在山脚下,虽然房子不是很小,但是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上已经掉坯了,屋顶上也长满了草。已经是春天了,可这房子窗户上的塑料布还没拆。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几张还没怎么褪色的对联,刘海柱还真不敢相信这房子有人住。再说,就在这山村老宅如何生活?

二东子没理会刘海柱,“笃”,“笃”,敲了敲木头房门。这房门可不能用力敲,敲得力气大点儿非得把门敲倒了不可。

“嗯,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刘海柱等了5分钟,还是没人开门。

“我师傅走路不方便。”二东子说。又过了至少5分钟,门才“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架着拐的老头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

刘海柱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呆了:这老头右腿少了半截,右胳膊少了半截,左手就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大概170cm左右的个头,可是看起来没有80斤,脸皮已经包在了骨头上,根本看不出年龄,两只眼睛已经浑浊得分不清黑白眼仁。虽然是个活着的人,但是似乎应经没有一丝生气。穿着一套土布的毛氏制服,但是已经根本分不出来究竟是灰色还是蓝色。

“柱子,这是我师傅。”二东子说。

“师傅。”刘海柱也跟着叫了一声。

二东子的师傅没说话,架着拐慢慢地转过身进了屋,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进了小土屋。

这房间也太埋汰了,炕席上全是灰不说,连被子上似乎也全是灰。墙上糊的报纸早就被熏得焦黄,连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不仔细辨认也和墙上糊的报纸分不开了。刘海柱还定睛看了看报纸,那报纸上日期居然是1969年。敢情这房间已经快13年没糊过新报纸了?二东子这徒弟是怎么当的?

二东子把这老头扶到了炕上,帮这老头点着了根烟。刘海柱定睛一看:我操,中华烟,住这破房子抽中华!

二东子说话了:“师傅,这是我朋友,刘海柱,犯事儿了,来您这儿住一段时间。”

“哦…”

这老头用他那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眼睛盯着刘海柱看,浑身上下地打量。刘海柱被看得直发毛,还不知道说啥好。

二东子好像挺尊重他师傅,老头儿不说话,二东子也就坐在炕沿上不说话。刘海柱晾在地中间,这个难受。

“他那手指头折了吧,找点红花油给他涂上。”老头说。

谁说老眼昏花啊!这老头眼睛比谁都贼!居然从刘海柱的手型上就看出来刘海柱的手指头折了。现在刘海柱愈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神叨。

“坐下啊,傻站着干啥?!”二东子对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才如梦初醒。

二东子从房间里仅有的一个红色破柜子里摸出了瓶红花油,给刘海柱涂抹,刘海柱咬着牙,一声没吭。

老头咳嗽了两声,问:“犯了啥事儿啊?”

“把人砍了。”

“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没死。”

刘海柱说这席话时贼眉鼠眼地看着二东子,二东子却面无表情。

刘海柱这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先跟二东子说他杀人了,如果现在又说没杀人,他真怕二东子跟他恼了。

“二东子,不好意思啊。”刘海柱挺愧疚。

二东子没搭理刘海柱,转头跟他师傅说:“他肯定没杀人,但是肯定犯了不小的事儿。”

认识二东子这么久,刘海柱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二东子了。二东子虽然一路上没说,但是早就看出来了。二东子那眼睛是啥眼睛?那是贼眼睛!比谁的眼睛都亮!

老头没啥表情,吧嗒着烟对着刘海柱说:“我跟二东子说过了,别往我这儿带人,这十来年他没带过,不过今天带你来了,你就在这住吧。”

二东子说:“柱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来了也给您做个伴。”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

“师傅,他就留这儿了,我下礼拜过来给您送东西,您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跟使唤我一样就行。我先走了,天不早了。”二东子起身告辞了。

刘海柱觉得挺愧疚,把二东子送到了门外。其实他昨天真是想杀人…

“以后好好照顾我师傅吧,你叫他师傅就行。”

“那一定。”

“他现在老了,腿脚都不灵便。”

“嗯,对了,你走着回去?今天你咋不骑车子?”

“我今天早上哪儿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儿,骑自行车上公路安全吗?”

“咳…”

“我每礼拜都来这,你那边的信儿我帮你打听,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我把知青办主任给砍了。”

“…知道了。”二东子转身走了。

看着夕阳下二东子那疲倦的背影,刘海柱胸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贼不可靠?二东子就是最大的贼,可他对自己就是那么可靠。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人性辉煌的一面。

回到了土屋,房间里已经太暗了,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掌灯啊!”老头指了指柜上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上的煤灰起了起码半指厚了,即使刘海柱最近开始邋遢了,但是依然觉得拿在手里够脏的。

“师傅,晚上咱们吃啥啊?我下地给您做去。”

“箱子里有蛋糕。”

“就吃蛋糕?”

“嗯,我就吃这个。”

“…那我给你烧点水去吧。”

“不用,有酒。”

刘海柱抓狂了,这是什么生活?蛋糕加白酒?蛋糕固然挺贵,但是着东西没油水啊?像是刘海柱这样的小伙子。要是真几个礼拜不进点儿油水,那非饿瘪了不可。而且还喝酒?不过一顿两顿的显然还没啥事儿,刘海柱拿来了蛋糕和白酒,摆在了炕上的八仙桌上。

这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面对面蛋糕配酒小酌了起来。老头几口酒喝了下去,说话利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这烟啊、酒啊、蛋糕啊都是二东子送的,每个礼拜他都来。”

“他这人就是仗义。”

“要是没他,我早死了。”

“师傅您今年高寿了?”

“73.”

刘海柱掐指一算“这老头还是清朝生人呢!”

“哎呀,哎呀,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