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人分两类。一类是伤得重的,另一类是被刚才的恶战吓得肝颤的。虽然这两群硬茬子表现出来都是凶悍,但是胆小的还是不在少数。有些时候人在危险当时不觉得害怕,冷静下来一分钟开始后怕。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后怕:我刚才要是一红眼杀了人怎么办?我要是刚才被那斧子抡到脖子上怎么办?

人都是肉长的,除了东霸天这样有点喜欢自虐的人以外,有几个人能做到经历了刚才那大场面事后不哆嗦的?没几个。

土匪大院的人从公园的正门出去了,东霸天的人从公园的后门出去了。刚才追人追得远而且没受伤的人也陆续都回来了,各自站在自己的大哥身后。卢松和东霸天身后,各站了二十多人。

冰面上,除了血污,还有沾了血的凶器。

寒风中,卢松又说话了:“这事儿,本来是咱们俩的事儿,不该牵扯这么多兄弟。”

“对,就是咱们俩的事儿。”东霸天顺过了气,刚才他差点儿被卢松掐死。

“再打下去,损伤太大,谁都是爹妈生的,凭啥给咱们俩玩命。这样吧,咱们俩单挑吧!”

“行!”

“兄弟们,把家伙都扔了,全扔!”

“扔!看我们俩的。”

“姓冯的,敢立个生死状吗?”

“立!”

那个年代不但农民法律意识淡薄,就连城市人法律意识也相当淡薄,卢松和东霸天都以为只要立个生死状,那么法律就不会追究。其实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啥时候承认过“生死状”这东西啊!

可是连个笔杆子都没有,拿啥立生死状啊?这些人都是拿凶器来的,谁打架还带管笔过来?

“你们听着,我和卢松立了生死状,谁死谁倒霉。”

“谁死谁倒霉!”卢松两条又黑又重的眼眉扬了扬,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都退后!”

湖面的中间,就留下了东霸天和卢松俩人。

“文斗还是武斗?!”卢松问。

操!卢松居然想到了文斗!

啥叫武斗?!俩人拿相同的武器火磕,谁把谁干倒谁牛逼。就是刚才那打法,那就叫武斗。

啥叫文斗?!俩人拿相同的武器,你给我来一下,然后我再给你来一下,规则是谁也不许挡,谁也不许躲,谁也不许两连击,谁先倒下了或者谁服软了谁输。

看来卢松这人就是爱耍光棍。昨天耍光棍没能耍过东霸天,今天还要耍光棍!文斗不是耍光棍是干什么?据说,在这次文斗之后,文斗开始在我市的混子间流行。但只流行了一年,八三之后,我市再也没人文斗过。因为文斗这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起码得俩亡命徒才行。而且,文斗这东西似乎也不太适合情感和心智健全的人,正常人谁干这事儿啊!?

干这事儿的人都是半个疯子。

但不管怎么说,东霸天跟卢松这场文斗虽然无数次被模仿,但是却从未被超越。这是一个高度,一个高峰,这高峰由这两位江湖大哥共同缔造,缺了谁都不行,换了谁都不行。

“文斗!武斗你不是我的对手!”

“操!文斗就文斗!”

“你把我干倒了,那俩娘们儿还归你!”东霸天指了指人造山。

“痛快!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刚刚追打完一个东霸天小弟回来的张岳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裤管子上全是雪泥的张岳站在半山腰看的这场文斗,能让张岳这样的狼崽子都吓一跳的单挑是什么?只有这一场。张岳还说,卢松动起手来那气势,看起来真不像是1米55的,倒像是1米85的,站在将近1米8的东霸天面前,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哪儿弱。

“你先来!”东霸天这人从不占便宜。

卢松从湖面上捡起了一把枪刺:“这东西怎么样?”

东霸天也捡起来一把:“行!”

都是五六制式枪刺焊了个把,从外观到锋利程度都差不多,的确是谁也不吃亏。

“朝这儿抡!行不!?”卢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壳子。

“行!”东霸天向来是来者不拒,有人划出个道道来他就敢玩儿。

可能有人会问:这俩人这光棍耍得也不行啊!要是真耍光棍,干脆拿把斧子朝对方脑袋上剁呗,卯足了劲瞄准了来一下肯定干死!

二狗要说的是:这是文斗,要是谁朝对方脑袋干一下,那对方还有还手的机会吗?一下就结束了,没的玩儿。再说,凌迟处死和砍头哪个狠?肯定是凌迟处死啊!

这俩人玩儿的,就是接近于凌迟处死的游戏。枪刺这东西是捅人的,拿来砍人虽然也很锋利,但是显然没砍刀厉害。

“来吧!朝这!”东霸天指了指自己新剃的光头。东霸天的光头铮亮,连个疤瘌都没有。

东霸天话音儿没落,卢松那一枪刺已经抡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剁在了东霸天的光头上。

“哎…”

没怎么防备的东霸天居然哼了一声还退了一步。血顿时就从东霸天的脑瓜顶上淌了下来,顺着脑门子就往下淌,一直淌进了东霸天的眼睛。东霸天伸手擦了擦,半天都没还击。大家都说其实卢松第一下就把东霸天给砍糊涂了,卢松个子小可劲儿真不小,东霸天挨了这一下以后半天都没找到北在哪儿。

卢松把脑袋上戴着的俩耳朵的蓝色棉帽子往地上一摔:“来吧!该你了!”

半分钟后,东霸天终于一枪刺抡出去,剁在了卢松的脑瓜壳子正中间。

“操!”卢松也哼了一声。

血都没擦,卢松回手就抡了东霸天一枪刺。

东霸天这次也没停顿,回手又抡了卢松一枪刺。节奏明显加快了,俩人都红眼了。

卢松又一枪刺抡在东霸天脑门子上。

东霸天再给卢松来一下。

…这俩人连哼都不哼了,你一下,我一下。东霸天胜在力气大,卢松胜在抗打。

最后一下是东霸天抡的,抡完以后卢松停手了。

人们后来都说东霸天和卢松那次对抡了20多刀,卢松顶不住了,停下来了。

站在半山腰的张岳数得一清二楚:这俩人各抡了九刀,而且停下来的原因不是卢松抗不住了,而是这俩人眼睛里全是淌进去的血,啥都看不见了,最后那三、四下这俩人都是闭着眼睛抡的。

俩人的脑袋,都变成了血葫芦。啥叫血葫芦?就是整个脑袋都是血,没一个地方不带血,比鬼片还鬼片。

卢松擦眼睛,东霸天也擦眼睛。擦也没用,刚擦完,血就又淌了下来。

这时候,观战的人肝都颤了,剩下来观战的,都是刚才恶战肝都没颤的,但现在,没法不颤。谁没见过玩命的?谁见过这么玩命的?

这俩人这玩法有点吓人,俩血葫芦脑袋晃荡在这冬日的下午,显得格外诡异。看得人人都心惊肉跳。

“干脆咱们双手抡吧!”卢松说。

“行!”东霸天似乎比卢松伤的严重,晃晃当当,有点儿站不稳了。

卢松和东霸天对砍都砍糊涂了,都忘了一件事儿:东霸天昨天的光棍耍得过分了,现在左侧的胳膊根本抡不起来。要是卢松记着这事儿,他肯定不能占东霸天这便宜。东霸天要是记着这事儿,也不能答应。

个子不高的卢松蹦乱起来,双手抡圆了枪刺,力辟华山似的剁在了东霸天的头上!泰山压顶!

“嗷…”方圆一公里都能听见东霸天的这声粗重的吼声,这声是从鼻腔和口腔一起发出的,像是临断气的人的那种吼声。

据说东霸天像喝多了似的“咣,咣,咣”倒退了三步,眼看就要摔倒,枪刺的尖儿扎到了冰封的湖面上。

扎住了,半躬着身子的东霸天还是没倒,但是意识肯定已经模糊了。因为,东霸天拿着枪刺拄在冰面上足足半分钟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一动就得跌倒。

“姓冯的,你还行吗?!”卢松又擦了一下眼睛上的血,嗓门明显没以前那么洪亮了。

据说卢松这句话还没落地,东霸天“霍”的起身冲了过来,伴随着天崩地裂的一声“呀!!!!”,单手抡起到枪刺重重的剁在了卢松的脑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