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柱子哥,你可别介!我家就这一台自行车,你砸了我骑啥!柱子哥你干啥都是条好汉!淘大粪你也是条好汉。”

“恩,我现在不想砸你自行车了。”

“哈哈,是吧!”

“恩,我现在想砸你了!”

“哈哈哈。”

刘海柱从修自行车这至极简单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了乐趣,遇上熟人就扯几句,遇上生人就专心致志的修车。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有点怕刘海柱,不敢来他这修车,因为都亲眼目睹过他的癫狂状态,都怕这武疯子啥时候一冲动把自己打了咋办?

刘海柱起得比临近他的修车摊摊主早俩小时,回去比这同行晚一个小时,每天都是天不亮了就出来,等天完全黑了再回去。所以,有些人迫于无奈,只能来他这里修车。

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了解了:这斗笠怪人不但手艺好、干活儿快,而且还颇有些古道热肠,小毛病经常不要钱,谁要是一时没带钱那也肯定给修。刘海柱的生意真不错,一个月下来一算:我操,居然赚了一百块钱!三个多月的工资啊!

修自行车这活儿风吹日晒的,一个月下来刘海柱的手的茧子长起来了,下半截脸也晒成了古铜色,不熟悉的人根本已经认不出来眼前这人是刘海柱了。而且,刘海柱也是越来越邋遢了,手上的黑色机油好像洗不干净似的,袖口也全是油污。干这个的,没办法。现在的刘海柱就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似的,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在几个月前刘海柱居然那么干净利索。

刘海柱是越干越开心,一晃,二东子出去“干活儿”已经回来了。刘海柱数了数自己的积蓄,够还二东子的了,而且,还能再够一顿酒钱。

二东子见到刘海柱马上就捂上了鼻子:“柱子哥你刚在机油里搓澡了?”

郝土匪也跟风说:“哥们儿我现在闻柱子身上的机油味上瘾了,比烟瘾还大。”

“爱闻不闻。”刘海柱挺牛。

当刘海柱把满满的一塑料袋子分票、毛票钱递给二东子时,二东子惊了:“你修自行车就赚到了这么多钱?”

结果刘海柱又拿出了一袋子钱:“这是咱们今天喝酒的钱。”

刘海柱终于大醉了一次,这次郝土匪没喝多,没穿越,可二东子却又喝多了,抱着刘海柱痛哭。

“我作孽啊!”

“咋了?”

“我作孽啊!”

“咋了?”

“我要不是挤兑我哥,我哥肯定不能出去跑盲流。”

“也许你哥明天就回来了呢!”刘海柱安慰二东子。

“我哥要是回来,就让他跟你去学修车。”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刘海柱终于明白了二东子为什么一喝多就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头还有点儿疼的刘海柱又一大早就去修自行车了。

哼着小曲坐在小马扎上等活儿的刘海柱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双熟悉的大头鞋,再抬抬头,又看见了一条熟悉的涤卡裤子,再抬抬头,是条全是勒痕的黄色牛皮腰带。

这皮带太熟悉了,他没少被这皮带抽过!

刘海柱一看这皮带彻底惊了。咋了?!他爸来啦!!

刘海柱没注意看他爸手里是否攥着二杠子,转身就跑!一着急连马扎都甩在了一旁。

“柱子,你给我回来!坐下!”今天刘海柱他爸好像脾气格外的好。

“…”刘海柱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坐在了小马扎上。

“你跑啥?!”

“…”

“我车闸不太好用,给我修好!!!”

刘海柱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爸爸,低头拿着扳子开修了。车闸坏了是小毛病,刘海柱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刘海柱对这自行车太熟悉了,刘海柱上小学的时候,他爸爸就用这自行车驮他。只是好像在十几、二十年里,动手修这自行车的一直是他爸爸,他连给这自行车打气都懒得打。

刘海柱的爸爸骑了一圈回来了,说了一句话:“我养了儿子二十七年,今天,终于用上了儿子一次。”

说完,刘海柱他爸爸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步回头说:“你妈和你姐想你了,有空回家吃顿饭吧!”

一直没敢抬头看爸爸的刘海柱手里攥着扳子,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在他那油污的脸上,划出了两个白道。

刘海柱明白了:以前爸爸见到自己就打,那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

第三十节、双雄|黑道风云20年

爸爸走后,刘海柱忽然觉得很温暖,从未感觉到的温暖。

整整一天,刘海柱都是在温暖中度过,他不到天黑不收摊,向来如此。

快天黑时,又来了个修自行车的。别看刘海柱的眼睛貌似被遮着,但是他似乎什么都看得见,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生胡司令。不过刘海柱没说话,直到胡司令要给钱的时候刘海柱才说话。

“这点小毛病,一分钟的活儿,钱不用给了。”

“咋了?”

“你不是胡司令吗?下次来再给吧!啥时候大修的时候来我这就行了。”

“你是?”胡司令怎么能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刘海柱。

“柱子啊。”

“啊?!柱子?!”

胡司令家和刘海柱家离得不远,小时候都在一起玩儿过,但是长大了以后并不是一个团伙的,虽然彼此认识,但是也就是点头之交。

“哈哈,咋了?”刘海柱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见到了太多像胡司令这样的人,见怪不怪了。

“没咋,没咋,你咋还干上这个了呢?”

“人总得有个营生吧,你看我现在也没个工作,咋也得有口饭吃不是?”

“哎呀,你怎么能干这个呢?”

“怎么不能呢?”

“对了,晚上有事儿吗?要不喝点儿酒去?”

胡司令这才想起来,东霸天一个多月前曾经让他找刘海柱喝酒,当时胡司令还真找了两天,但是没找到也就没太当回事儿,忘了。东霸天也没再催过,今天在这里看见了刘海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刘海柱被胡司令说糊涂了:无非就是个点头之交么,咋还一见面就张罗喝酒?

“喝酒?咋了?”刘海柱问。

“咳,这样,冯哥认识不?”

“认识啊,不过不熟啊。”

“冯哥说想请你喝酒!”

“他咋还想起请我喝酒了呢?”

“觉得你人好呗!!走,走,走,别磨叽了。”

“我这摊还没收呢,我收了摊得回家。”

现在刘海柱也不缺一顿酒喝,他实在不知道东霸天为啥请他喝酒。其实东霸天在刘海柱心里也是半个精神病,多少年以来刘海柱一直这样认为。所以虽然都是在街上玩儿的,可刘海柱宁愿跑到市中心去找郝土匪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和东霸天打交道。刘海柱和东霸天的关系不能说好,但更不能说不好,相互间都给面子,见面也能聊上两句,

“现在收摊,都几点了还不收摊,收!收!收!冯哥的面子你咋也得给是不?”

“那肯定是得给,主要是你们请我干啥啊?”

“啥也不干!非得要干啥才能喝酒吗?!就是喝顿酒聊聊天不行啊!”

刘海柱第一是不愿意去,第二是不好意思去。为啥不好意思去啊?因为刘海柱身上和手上的机油要是洗洗,肯定能洗下去二斤油去。东霸天他们那帮人是出了名的赶时髦,自己和他们坐在一起有点不搭配。

可胡司令根本不管那么多,拉起了刘海柱的胳膊非要拽着走。刘海柱没辙,只好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胡司令走了。

想了一路,刘海柱也没明白东霸天为啥要请他喝酒。

到了酒桌上,刘海柱果然和在座的七、八个人都格格不入。刘海柱也不太好意思伸手动筷子,因为他自己那手刚才吃饭前洗了半天发现怎么洗也洗不白了,油渍已经浸入到皮肤里了。

不过东霸天好像并不太在意刘海柱有多邋遢,可能是他从小就认识刘海柱,知道以前刘海柱一直挺干净的。所以,东霸天还让刘海柱坐在他的左手边。

东霸天继续着他一如既往的神神叨叨的背诵毛主席诗词:“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哈哈,吃!”

东霸天最近好像确实有点激扬,虽然说以前东霸天已经够得瑟的了,但是绝对没最近这么得瑟。可能是最近被陈白鸽爱情滋润的缘故,所以东霸天显得愈加的意气风发。不过东霸天得瑟的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海柱早就习以为常了。

“今天给大家介绍个新朋友:刘海柱!大家鼓掌欢迎。”东霸天还来个祝酒词。

大家一起鼓掌,端杯都喝了。

“哈哈,欢迎啥啊!在座的我都认识!”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人就这样,见到谁都不怯场。就算是被江湖中人畏如蛇蝎的东霸天在侧,刘海柱也是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不卑不亢。

“就是,我从小就认识柱子,绝对是咱们东边儿的好汉。来,一起再喝一杯!”

可能是东霸天最近心情太好,所以少了狂躁和间歇性言行失常,所以这顿酒喝得挺尽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喝得挺痛快。

江湖中人喝酒都没什么谱,没到一个小时,已经喝多了好几个了。刚刚到了春天,已经有好几个脱光膀子的了。刘海柱和东霸天也有点儿高了,大家话都多了起来,眼睛也都直了。东霸天一点儿也不嫌刘海柱满身油污,和刘海柱俩人勾肩搭背的聊得热闹。整桌,就他俩喝得最多了。

东霸天搂着刘海柱的脖子问:“柱子,最近干什么呢?”

“不是说了,修自行车吗?”

“别修了。”

“咋啦?”

“跟我混社会吧!”东霸天这人就是直接,从来不拐弯抹角。

东霸天这话一说出口,酒桌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东霸天这是下茬子了,今天请刘海柱喝酒的目的就在于此。

刘海柱也是个直性子,但是没想到东霸天比他还直接。这么直接就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

“冯哥,我觉得我还是别跟你混了吧。”刘海柱说得挺认真。

胡司令赶紧朝刘海柱使眼色,那双小眼睛不停的朝刘海柱眨。胡司令不知道江湖中还有谁被东霸天赏识却会直接拒绝,他不解。

刘海柱根本就不顾在他对面一直使眼色的胡司令。

由于刘海柱没什么文化,所以他说话一直没什么条理。但是刘海柱接下来说的话让人感觉挺舒服,尽管他拒绝了东霸天。

“冯哥啊,你看我一直叫你冯哥,其实咱们俩都同岁。谁生日大还不一定呢。但是我得叫你冯哥,因为你在社会上混得比我强多了。你有文化,我鸡巴就是浑人一个,啥也不懂,这我知道。胡司令叫我来,我这一路就想:冯哥叫我来干啥呢?一直走到你们家门口见到你一起来饭店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冯哥你是想叫我一起混社会。”

酒桌挺安静,没一个人说话,就连搂着刘海柱脖子的东霸天也不说话,静静的听刘海柱说。

“但是我想吧,我还是不能跟你混了。你听我说啊,我从元旦就没回过家,到现在也仨月了。脑袋被张浩然开了瓢,更不敢回家了。可我爸今天早上去我修车摊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没跟我发脾气。我爸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爸脾气太大,是我以前太不争气。我爸岁数也不小了,今天我看我爸骑车子都不利索了,我真不愿意让我爸再因为我生气了。”

东霸天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静静的端起酒杯,跟刘海柱一撞。俩人一口干了,东霸天倒酒,刘海柱继续说。

“你看今天这一桌子人,就我穿得最脏最破,可是冯哥你照样给我面子,我也感动。但是觉得吧,现在我干这活儿苦是苦了点,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手艺活是不?赚点儿酒钱,还是没问题。我琢磨我再混两年社会,我不被人打死也得被政府给崩了,就我这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吧,还是干点活儿赚俩烟钱、酒钱得了,钱不多,心里踏实。”

东霸天又静静地跟刘海柱碰了一杯,喝完以后刘海柱又继续说。

“你和卢松的事儿我也知道。其实我认识卢松的时间也不长,但是我跟他们土匪大院的郝土匪是最铁的哥们儿,收拾张浩然就是我们俩一起收拾的。虽然我也是东边儿的,但是我要是跟你成天在一起,郝土匪啊、卢松啊什么的得怎么看我。我和卢松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他真是条汉子。”刘海柱真是有啥说啥,根本不避讳。

东霸天又跟刘海柱撞了一杯,东霸天和刘海柱应该是持相同的看法。尽管东霸天和卢松俩人对砍差点儿没砍死,但是东霸天尊重这个对手。能被东霸天尊重的对手,可能也就是卢松了,跟卢松齐名的张浩然站在东霸天跟前跟个三孙子似的。

刘海柱继续说:“其实今天冯哥你请我喝酒,我还不能跟你混社会,这酒我不应该喝,即使喝了也不该让你请。可是我今天的钱刚还给了朋友,这顿酒太贵,我请不起。不过等下个月,我再把我另一个朋友的钱还了,我就能请得起了,到时候说啥也请你喝酒,请兄弟们喝酒。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不过兄弟们谁要是自行车坏了,去我那修,没说的!”

刘海柱这席话说得太真诚了,而且还有点儿太直率,罕见的直率。

东霸天举起酒杯,用力的跟刘海柱一撞:“柱子,你欠我一顿酒。”

“对,欠你一顿酒!”

“俩月内,你必须还!”东霸天一口把就酒给干了。

“必须!”刘海柱也干了。

“以后我找你喝酒,不管啥时候,你必须来!”

“必须!”

爽快人就喜欢爽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