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我看不清。”

“瞎子!”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说你瞎你就瞎!”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你挨打没够是吧?”

“你凭什么要打我?”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你就是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

“操你妈!”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收拾收拾东西吧!”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那他为什么骂我?”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别,别,别,别吵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那你怕我干什么?”

“我怕你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操!”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你好像确实是有。”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还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三、撞死伤者的救护车

这个头子喊完以后,朝赵红兵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跟赵红兵搭话。赵红兵笑了笑,没跟他搭话。赵红兵前几天被“甫志高”和老头儿给彻底弄拧巴了,现在连两三句话都不愿意跟人说。赵红兵早就想好了,先当几天甩手掌柜试一下,看这个号能乱到什么程度。如果不乱到把人打残或者出人命的份上,那赵红兵肯定不会插手去管,干脆永久做甩手掌柜。

赵红兵又观察了一天,对眼前这些人又多了一些认识。这号子里的人大概可以粗分成两帮:以那个二十六七岁的身上有文身的魁梧汉子为首,是全部来自于市区的嫌犯,包括老七和那个小痞子都是他的手下,这个汉子叫钱三,赵红兵似乎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从没见过人。

而以一个三十多岁的抢劫杀人犯为首的,则是全部来自于外地和郊县的,这个抢劫杀人犯叫老曾,这个老曾就睡在赵红兵旁边,是二铺。赵红兵有识人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曾是个老江湖,而且是个混的不怎么样的老江湖,但肯定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因为一般抢劫杀人的都十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到了三十多岁谁还敢这事儿啊?而且,这人已经是五进宫了,杀人抢劫的对象还是出租车司机,才抢了区区几百块钱而已。

这号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派别,不管他们是情愿还是被胁迫,总之,不是钱三这一帮。但,这个号子只有两个毒贩子例外,谁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哪的人,他们也不太跟人沟通,而且他俩似乎关系也不怎么样。其中的一个毒贩已经被砸上了18斤的手铐脚镣,看来一审已经被判了死刑。

钱三这一帮和老曾这一帮应该是过去有过几次大的冲突,相互间连话都不说,连眼神的沟通都没有。看守所的铺位都是从头铺到尾铺,睡在哪个位置就代表着这个人在号子里的地位。头铺地位最高,也最宽敞,到了尾铺地位就最低了,四五个人睡着两个人的铺位,连翻身都翻不了,想要翻身,得几个人一起翻。而且相互间呼吸的节奏都得一样,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而这个号子显然不一样,除了赵红兵之外,还有老曾和钱三这两个“小头铺”,他们两帮,由两个毒贩隔开。即,老曾这一帮外地嫌犯是2铺至11铺,两个毒贩是12铺至13铺,而钱三等本地嫌犯则是14铺至25铺。

赵宏斌看到这样的格局特别满意:这两帮实力实在是太接近了,只要脑子不犯病,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老曾和钱三这两个头头中的某个被宣判了,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可能就会被另一拨人归拢。只要这两个大哥都在,那么这个号子里就会维持现在的恐怖平衡。这两帮人,赵红兵肯定是偏向钱三这一帮,毕竟这帮人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天然的亲切感。但赵红兵不想表现出来要跟他们走得更近。

现在让赵红兵觉得心烦的是小李子,虽然暂时不知道小李子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但是小李子这人似乎有极强的抑郁症,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就在今天早上,老七从他被窝里翻出了一根已经磨出尖的筷子。在没有任何铁器的看守所里,这筷子就是杀人的工具。要是谁白天得罪了小李子,晚上睡觉时小李子要是拿着这跟筷子扎进他的心口,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小李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磨得筷子?这小李子拿筷子是想杀人还是自杀?没人知道。如果是别人在号子里磨了一只筷子,那么这个人肯定要被暴打一顿。可小李子不同,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

这整整一上午,睡在小李子旁边的嫌犯人人自危,虽然钱三撅断了那只筷子,但是老七似乎还是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小李子。他昨天刚刚得罪完小李子,说不定小李子磨的这支筷子,就是为了扎他的。

赵红兵看到老七那担惊受怕的样就想笑,他知道老七肯定是想搬离小李子,但是为了面子,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

午饭的时候,钱三溜达过来跟赵红兵套磁。

“红兵大哥,我叫钱三。”钱三说。

赵红兵继续翻着那本快被翻烂的《刑法》,头都不抬:“听过你。”

“我家住在西边,小时候,跟李老棍子李老哥玩儿。”钱三继续盘道。

赵红兵终于抬起了头:“哦?李老哥?”

“是啊!十七八的时候,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

“你这岁数,和李老哥的儿子差不多吧!”

“。。。。。。我和李老哥的儿子是发小,我主要是跟李老哥的儿子李默一起玩。。。。。。 ”

赵红兵乐了,这小子还真是爱乱提人。李老棍子虽然后来已经算不上是自己的仇家,而且时不时地还能喝上一顿,但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如果这钱三要是提了张岳、李四什么的,那肯定是要多加照顾,可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李老棍子,而且还从李老棍子儿子那算起,这叫怎么回事?

钱三看赵红兵笑了,虽然不知道赵红兵在笑什么,也陪着笑起来了。

钱三继续说:“黄叔我也特别熟,总去他那儿玩。”

“黄老破鞋?”赵红兵问。

“是啊,他说跟你也特熟。”

赵红兵又乐了,心想:你看看你提这几个人!李老棍子再怎么着,也是条汉子,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黄老破鞋,忒让人无语。

钱三又跟着赵红兵笑,说:“你们是挺熟吧。”

“熟倒是熟,认识二十来年了,你去哪玩?他的洗浴中心吗?”

“对,常去,常去!”

赵红兵说:“那有水,每天早上晚上各洗一次再睡觉。”

“啊!”

“反正你爱洗澡,你不好好洗洗我怕你身上不干净,一旦有点病,咋办?”

号子里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钱三愁眉苦脸。他本来想跟赵红兵攀攀道,哪知道赵红兵分配给他这么个任务。赵红兵本来不想跟钱三多说话,可是当钱三来找他盘道的时候,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江湖中人的赵红兵没能hold住,一下跟钱三说了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