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开心,我终于跟顾影碰面了。”温文仍在兴奋中,“本地两大国际文豪终于会面了。”

“国际文豪?”骆铃老实不客气的说,“我在外地还役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人物呢!”

他们去拜访张小愁。

他们几乎进不去。

因为张小愁的哥哥不许他们进去。

他以为他们是记者,

当史流芳等人表明了身份、张小愁的哥哥更不许他们进入。

“我没听蔡四幸提过你们,怎知道你们不是白撞的?”张小愁的哥哥张诞执意不肯,且自以为聪明:“我妹妹近日心情很坏,谁都不见。”

这时候温文站出来了。

这时候,他们才了解温文的本领。

温文自接机开始,无论驾车,安排住宿、膳食,找人,均不见精明,但俟他向张诞展动三寸不烂之舌,千方说服、百计说动、软硬兼施之际,时扮小丑,时作解人,时佯怒状,真是千变万化,好人恶人坏人善人小人甚至连不是人他都一手包办,使得陈剑淮等人叹为观止,为之瞠目。

张诞终于被软化。

“只一会儿。”张诞犹豫。

“一会儿就好了。”

“不会见报?”

“我们又不是记者,见报干吗?”

“那么……”

“谢谢。”

“不,”张诞说,“我去问妹妹她愿不愿见你们再说。”

张诞转头走了进去了,房门布帘一阵轻摇。

陈剑谁游目四顾,目光落在木板墙上接着的一幅巨型海报月历上,月历女郎是近十年来一直都红得发紫的女星,很英爽地微笑着,有几分俊气帅气,难怪她会红得那么久了,原来美到了极致,便成了中性,阳性的英朗和女性的柔丽都兼而有之。陈剑谁想。

然后他发现那月历上,其中一个日期,被红笔圈了一圈。

这时,房门的布帘又一阵摇晃。

出来的不止是张诞。

还有张诞的父母。

唯独没有张小愁。

张小愁父母年纪都很大了,整张脸就像是火躁脾气但偏又写不出东西来的作家所丢弃的稿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路轨般的皱纹。皱纹在两张老人的脸上,各布奇兵,但脉络各不相近,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唇角都往下拗。

这一点,显示了他们接近孤独的倔强。

温文咧开了一个笑容,比月饼馅还甜的,说:“你们好,我……”

“不好。”老人答:“谁都不可以骚扰小愁。”

老婆婆立即支持老公:“谁来打扰小愁都不好。”

——看来,温文的那一张口到此已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却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一晃身走了进来,门外的阳光暗了一暗,然后忽然在屋里亮了起来,可能由于屋里本来是暗凉的原故吧,亦亮丽也是柔和的,令人以为她把阳光也带了进来。

温文喜呼:“小愁。”

张小愁一步陷入屋子里,乍见那么多人,吓了一跳,双手自然放到胸口上,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意会到和温文相炽还是未识。

“你是……”

“我是温文。”

“温……文……”张小愁显然要以读音来唤醒对这个名字的记忆,这样一个女孩子,让人一看,不知怎的,就会怎起美丽与哀愁的结合。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那完全没有侵略性的美丽所感动,而且升起了一阵恍佬的温柔。

“我……是……牛……丽……生…”

这句话,说得蜜意轻怜,结结巴巴着他的柔情万种,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大家都吓了一跳。

因为说话的人是牛丽生。

一向粗豪得接近粗鲁的牛丽生!

素来虎虎生风视死如归的牛丽生,男儿本色变化作欲断柔肠的多情种,在向张小愁作自我介绍。

不由得大家不啼笑皆非。

“是你……”张小愁用一只纤细的食指,指着温文。

她记起来了。

她背着阳光,阳光自她的身后照进来,衣着、耳廓都映漾出透亮的颜色,外面明明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屋室边也都是人声,可是这女子一出现,一切便都宁静了下来。就像在忙碌的办公桌上的玻璃瓶里的一朵自莲花、尽管周围的人依然在打字机和计算机按钮上寻生计,但花依然是花,静它超然的静。

“是我呀。”温文见她还记得自己,也很高兴。

“他们是……”张小愁的跟里迅快的抹过了两朵惊惶。

“他们是四幸的好朋友,打从香港来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所四幸说过……”温文热切得不允对方有任何机会打回票,“他们就是、六人帮’,一向行侠仗义……”

没料张小愁失惊无神的陡一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又加强了一句:“我听过。”

之后她拾起柔弱而又敏感得似不敢跟任何有生命力的目光对视的美眸,楚楚而坚定的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众人没料到这柔弱女子会这么爽快,一时面面相觑。

陈剑谁说,“有关四幸的死,你能告诉我们什么什么?”

张小愁的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每一个眼色都有愁有怨,但就像煤油灯焰舌上那一道蓝火光影,不可捉模,但又比火更柔凄美绝。

她只一笑。

笑比不笑更愁。

张诞有阻止之意:“小愁……”

小愁一摇首,然后咬着下唇,坚定的向她的哥哥、父亲、母亲,用力一点头。

“好吧,”张老头儿叹了一声,终于极不放心也只好放心的说,“反正,你已长大了,什么是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你自己都晓得的了。““爸,你放心吧,该说的,总是要说的,不该说的,又有什么好说呢。”张小愁勇敢的向只有一个相识而其他都是初见的陌生人说,“你们要到哪里去谈?”

其实,这样面对问题的态度,也谈不上什么“勇敢”,只是发生在张小愁身上,就让人觉得她勇敢,很想鼓舞她那么亮丽的勇敢下去。

“就这里,好吗?”

陈剑准沉着他说。

至少,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教张小愁本人和她家人都比较放心的地方。

“我看这回不会是打草惊蛇了。”

“怎么说?”

史流芳和骆铃在细语。

牛丽生在傻笑。

“像张小愁这样的女孩子怎会像条蛇?”史流芳大惊小怪的说:“哪有这么优美、温驯、轻柔的蛇!”

“对,”温文伸过头来凑一把嘴说,“至多,那只是打草惊蚊而已。”

3、失去的金铃子

“你们想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

“四幸是怎么死的?”陈剑谁诚挚他说,“我们都很想知道。”

张小愁似是坠入了本是要刻意遗忘的回忆中。

她的眼色惊惧。

她的神色慌惶。

——就像是跌人噩梦里,她不欲梦下去只有醒来,又像触及了火,如果不被烧伤,唯有远离那火焰。

要她说出那晚的事,就等于要她回到过去的忧惧里,对这样一个镜湖清月似的女孩而言,非要有极大的残忍才狠得了心去惊扰。

陈剑谁却坚持要张小愁说下去。

张小愁大概是想说,要说、会说的,可是,屋前的犬,突然剧烈的吠了起来。

然后是三两声低沉的叱喝。

大吠声立即静止。

有的吠声还变成呜呜的低鸣,就像狗儿见到了主人的样子。

那两三声低叱,来势极快,初时还明明只在路口,但一下子已到了门口。

那人奔走时所带起的风声,极其厉烈,但脚下踏步之轻,宛似无声,若不是有狗吠,还错觉只是在门外刮过了一阵风。

但那阵风已到了门前。

几头大大小小的狗,都跟在他身边。

——那些狗乍见有人飞奔,没认清是谁便吠了起来,可是一旦知道了原来是这人,都死心塌地的围拢过来。

这人在门前一站,阳光遮去了一大半。

张小愁的位子是面对门口。

陈剑谁没有回身。

他甚至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