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张小愁的伤害更大。

顾影和毛念行和她可说是自小玩到大,那一段时候,她甚至不想见这两个老友。

适逢那段时候,她家里也有大变,家道中落,几乎不能维持她那么一点点的学费。

自那时候开始,张小愁就出来跟父亲的冰果摊帮手,半工半读,帮补家计。

如果不是他哥哥张诞当时力主她念下去,恐怕她多半已经辍学了。

不过张诞自己却从那时起便失学了。

到了高中,张小愁心无旁骛,专心念书、不谈恋爱,但她的美貌,引动了许多男生的非分之想,虽然她毫不假色,但也不想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太过伤人。这一来,却使一个男生,竞为得不到她的青睐而自杀。

这一下,把事情闹大了。

那男生死不成,但那男生的家长到学校来,当众怒斥张小愁的不是,说她是“小妖情!”

张小愁无法承认这种无辜的侮辱。

她真想:“死了算了!”

那一年,她心情大乱,一向成绩优秀的她、竞也会考落榜。在这个地方和这个年头,考不上对一个年轻女予来说是前景堪虞的,除非是找个好婆家嫁了算数。

可是张小愁又不甘于此。

如此一来,这次打击接踵而来,把张小愁原先的美梦都打碎了。

张小愁出来找工作的第一天,偏又在光天化日的街头,遇上了一个半疯不癫的露体狂,向她作出不雅的举措。

那人虽被扭送到警局去,但对张小愁而言,是一次挣扎便来一次打击,由于打击太大、太多,使她感觉到:只要不挣扎便活不下去。

如此,挣扎便不是勉力而为的事了,而是生存的必需。

经过这一件亭之后,张小愁对男女之间的事反而能够正视,以往那一种“肮脏”“不洁”的感觉,倒是遂渐地消失了。

有些人遇到一点小挫,可能会很沮丧;变得退缩;但当遇上重大打击,而且只要不接受这次打击便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反而能够去面对这些打击,并予以反击。

张小愁就是这种人。

私底下,她认为蔡四幸也是这种人。

与蔡四幸相识之后,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蔡四幸爽朗、自信、能干,而且爱她。

“爱她”并且“尊重她”。

这对张小愁而言,是最重要的。

但张小愁并不认为蔡四幸一生都是幸运和幸福的。

她觉得蔡四幸也壮志未酬,忧郁难伸。

——蔡四幸其实胸怀大志,很想为民族文化做点事,但处身在这样的一个缺乏天时地利人和的环境里,他又能做些什么?

——蔡四幸其实也很有文才,可是他性子大过拗执,而且才华过于眩目,致使文坛前辈都不肯栽培他,而年轻一辈又模仿了他辛辛苦昔建立的文体,加以发挥,比他还受编者和读者的捧场,这一来,他这个“原创者”便被埋没了。既然从文不受注意,蔡四幸改而习武。

没想到,在武艺上,他却一帆风顺,成名极早。这也许在古人来说但是“军功显荡”的那一类人吧,或许在八字上是宜武不适文吧,蔡四幸为人所知,反而是他的冒险事业。

对蔡四幸而言,他每次想去发挥志气上的抱负和文学上的才华,也只是再多遇上一次挣扎一次打击的命运。

只不过蔡四幸一向部往好处想,自觉幸福罢了。

一个人只要时时认为他自己是幸福的,别人也就容易认同他也是幸福的了。

至少,一个常自觉“人在福中”的人,决不会太过不幸。

张小愁也只是心底里觉得蔡四幸并不能算是一个“幸福的人”,她也从未对他提起过她的想法,她生怕这些悲观、消极的想法会影响蔡四幸生命里的积极取向。

直至那晚……

张小愁才知道蔡四幸有多么的不幸。

……那天晚上,车子停在荒郊。

白色的女人在黑暗里掠过。

张小愁惊觉。

蔡四幸却没看见。

他出去查看。

张小愁在车里,等了许久。

许久……

许久都未见蔡四幸回来。

车子里的仪器还亮着一盏暗红的灯。

——亮着一点惊心的寂寞。

车外的灯,还把光亮推开了五六尺。

五六尺以外是模糊飘忽的世界,象阴分阳晓之间的一点昏瞑。

那一点昏瞑后是一片黑暗。

无尽的黑暗像进入了鼓的心脏。

心跳声擂在自己的听觉里,才知道除了疑俱,还有被困的惊恐。

那感觉和她几次受辱,呼天不应,唤地无门时的感受,竟然非常的近似。

——怎么办…

为什么四幸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觉察在遥远的黑暗里、有两只白灯笼凝在那里。

等她注意到想看清楚的时候,灯光已迅速地逼近、扩大!碎然直刺入她的眼帘!

说到这里,张小愁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椅角,说不下去了。

“后来怎么了?”史流芳急着问。

“后来怎样了?”温文温和的问。

“后来……,张小愁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得下去:“…后来我看见……”

她看见的人,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别人当然更不能置信。

——这大概就是她不敢公开的原因吧。

一旦公开,只有造成三种后果:一、别人压根儿不会相信;二、她的请会使相信的人造成恐慌,三、她就算把话说出来,对她和封查蔡四幸惨死的案件,也断不会有什么助益。

所以她才不愿意说出来。

她见到的竟然是:

阿蒂和德叔!

那两盏强光,陡然到了张小愁近前之后,张小愁的双目被照得几乎睁不开来,可是,她却依然看见,自她所坐的车子所发出来肠灯光和那两道强光之间广有些“物体’经过。

一是阿蒂。

一是德叔。

两个已被“黑火”烧死的“人”。

一分明是他们!

“怎么会?”温文和史流芳都叫了起来。

温文加了一句:“你见鬼了不成?”

张小愁居然点头。

温文把下面要说的话都“吞回”肚里,他看出张小愁是真的十分恐慌,而且是在说真话,转述真的发生过的事。

史流芳却觉得张小愁在恐惧之余,还有哀愁。

这表情令他心动,同时,也令他几乎要说出口的讽嘲全消解于喉间。

他只能重复的问这一句:“怎么会?”

张小愁扬起了脸,但仍在点头。

她肯定她自己所看到的,虽然她自己似乎也并不十分相信。中“你真的看见德叔和阿蒂?”

陈剑谁问。他们在赶来这儿的途中,已听温文略述过“黑火”肆咸,烧死女胶工阿蒂和看更德叔的事。

张小愁放开了手,坚决地点头。

“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小愁先摇头,然后眼神一亮,点头。

什么不一样?”陈剑谁仔细地问。

“那时候,我的车灯的电力已经用完,逐渐暗淡下去,直至全熄了。”张小愁说,“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们。”

“他们比以前黑……”张小愁犹有余悸的说:“……就像是烧焦了的那种黑。”

“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没有……他们只是很痛苦……”

“你怎么知道他们很痛苦?”

“他们的五官都在淌着血,开着口,溢着血,在说话,可是我在车内,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你是怎么认识阿蒂和德叔的?”

“德叔曾跟我舅舅一起砍过柴,来过家里几次,他认识爸爸;阿蒂在小学的时候,是我的同学。”

“哦。”陈剑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