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答案和态度转变倒是令骆铃一怔,也使她的斗志无从可泄。

“猫哭耗子……”她不信自己可以去的“如此容易”。

“我不是猫。”顾影脸上似笑非笑,这时才深深的望了骆铃一眼,“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是老鼠。”

众人都笑开了。骆铃只觉脸上寸热,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因为顾影看她的眼神。

——他总算望了我一眼。

这眼神没有敌意。

——这眼神好熟悉……

“兄弟们,”顾影吩咐大家,“咱们今天就不练了、早些回家吧。”

他们居然换衣的换衣,收拾的收拾,还有人逐盏灯的捻熄、竟没当骆铃就在道馆里。

骆铃没法子。

她不能不照顾受了伤的牛丽生。

~她总不能眼睁睁等这一干人先她而去,把她留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大会堂道场里。

所以她也只有走了。

扶着牛丽生离去。

她这时才发觉:

牛丽生好重。

比她平时想像得还重!

她现在是宁可提自己的行李,也不用去扶着这样个人。许是总叫人替她拿行李吧,这回可是要现世报了,一拿就“拿”这么个超重的行李!

她扶着牛丽生慢慢走出道馆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好,下回我叫老大“肥鸭”来,就有你们好看的!

有小部分人群还未散去,在门口怪叫。

只听馆里的顾影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各位,他们是外地来的,放他们一马吧。”

这句话一出,这些围观的人才没继续为难她。

见鬼了!她心里想:那家伙说话象断了三年气似的,刚才不还是生龙活虎砍三十六刀还龙精虎猛的模样儿吗?怎么这东西在这地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句有气无力有神无气的话就足以驱散人群?

这时,一个人,忽闪到眼前,拿了一件东西,向她和牛丽生,扬了一扬。

她鼻里闻到有点酸味,正想闪躲,却见只是一个枯瘦的老太婆。

一个印度老婆婆。

她手里拿的是纱布。

一个蜡染图案的纱布。

那老太婆嘴里念念有词,反正她也听不但是什么,而且对着一个老太婆,而且也没有向地泼些什么,所以也不能发作。

“见鬼了!”她心里咒骂,只希望能把“千钧重担’的牛丽生送到张小愁家里,给老大好好的治洽。可是一想到离张小愁家还那么远,那么黑(天色已全黑下来),那么荒僻,她的头立刻似有六颗大,这地方既没有的士,又人生路不熟,加上她不知道(也忘了问)张小愁家里的电话号码,此刻的处境,只有硬挨、硬挺、硬熬了。

骆铃不知道人生里有多少次需要“顶硬上”的局面,她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遇上这种情境。

她当然没想到其实这才算是个开始。

 

 

第六章 如刀的往事

 

1、当我们小的时候

陈剑谁离开了张小愁的家,并没有直接去追骆铃和牛丽生。

他自大门出去,却轻轻的扣响了后门。

张诞过来应门的时候,看是陈剑谁,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他看看后院足有十一尺高的围墙,看看身上点尘不染的陈剑谁,好不容易才凝出一句话要发问,陈剑谁已不慌不忙的说:“为了你妹妹,请你不要声张。”

张诞觉得十分怪诞:“为什么?”

“你妹妹并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陈剑谁肯定而坚定地道:“她一定还有事情瞒着大家,可能还包括了你们。”

“可是,”他补充道:“那可能便是案情的要点。”

“小愁她从不做亏心事,干吗要瞒人!”张诞对陈剑谁的活相当拒抗,“你不要冤枉好人,我妹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就是因为她太善良、人太好,所以才不得已要瞒住一些事情的。”陈剑谁技巧地反问,“你难道在先前曾听过阿蒂和德叔死后又出现的事吗?”

这问题使得张诞不得不同意。

在今天之前,他的确没听小愁提起过。

“她是怕引起大家的惊吓,不想新闻界把它夸大渲染,才不说的。”张诞还是在为他妹妹辩护,“她不说是对的!”

“我也不认为她的出发点是错的。”陈剑谁反问:“可是,象这样重要的事,你能保证她再也没有因为良善的理由而不告诉您吗?”

张诞一时为之语塞:“你是说,她还有。。。”

“至少,她还有很多心事、我看得出来,她不说其实是害了她。”

“她。。。哎,这傻女孩!”张诞心痛的说,:“陈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她说出来?”

“她不肯说,我也没办法。我离开的时候,其实已暗示另一位朋友;要设法使她把梗在心里的话吐出来,除剑谁婉转的说,“可是,除了希望你妹妹照实吐露之外,我们还可以做一些事。”

“做一些事?”

“做这件事要你帮忙。”

“我?“张诞有点不敢相信,我也能帮得上忙?”

“能。”陈剑谁斩钉截铁的说,“你提供两个人的住处给我知道,最好,为了便于我进行查问。你就自后门跟我走一次。”

“两个人……”

“阿帝,那个女胶工。”陈剑谁以一种令人折服的干练沉着的道:“还有那个老看更,德叔的住处。”

张诞有办法。

他决心带陈剑谁去。

他虽然还不怎么了解也不如何信任这几个外来的人,但只要为了他妹妹好,他什么都肯干。

他已年过三十五了,一直没有娶老婆。

也许,在他的心坎深处,已把这美丽而忧愁的妹妹当作是妻子了。

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自觉到这点。

陈剑谁站在后院,等张诞出来。

院子里有一丝微风,叶子筛着阳光,已经不炙人了。远处播着一首“当我们小的时候”,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两三只母鸡和一群小鸡,正在啄食壳米,一只狗把肚子趴贴在冷洋灰地上睡大觉,陈剑谁忽然想到,张小愁的童年,就在这里过的吗?他可以想像一个美丽的小女孩,托着腮,眨着无暇的眼睛在听歌看花看落叶,长大后便成为婉约而轻沾着微愁的张小愁。

自我俩小的时候

时常手挽着手

堂上栖息堂下走

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那首歌远远地飘来,像一个近近的童年。

陈剑谁不禁也低哼着,直至他听到另一种声音,好像是梵唱,又似是念经,可是再仔细听去,又像数十个人把世间最恶毒的咒骂语言倒过来念。

声音在不远处一个烟雾迷漫的地方传来。

陈剑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心里忽然生起一种感觉:

他一定会去那座庙,见识一下“红毛拿督”,会一会主持那神秘仪式的老人。

那个叫顾步的老人。

这一天一定不会远。

而且已经很近很近了。

就在这时,张诞出来了。

他们匕图不惊的离开了张家。

张家大厅里温文和史流芳正在逗张小愁说话,浑不知两人的来、两人的去。

不过,陈剑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史流芳和温文在互相争执中却不意把问题追到了要害。

“张小姐……哎,这称呼多见外呀,咱们一见投缘,你也就别叫我先生了……张小愁,你别怕,这世上没有鬼这回事的,要真的有鬼,死去的人那么多,人人都是鬼,这世界早给鬼占满了,人怎住得下……”

“我年纪比你稍长,我就不客气叫你小愁了。小愁,你不要恐惧,那晚你所见的,一定都是幻象……幻象是没什么可怕的——有人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可是他仍是人,不是老鼠,在幻觉的世界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当真、不必当真……”

不料,史流芳的话还没说完,张小愁不但不感到安慰,反而哭了出来,一双纤手捂着脸说:“不!不!那是真的,那是真的!”

这一哭,把张老爸和张老太大部给哭了出来,怪责地瞪着眼前两名“不受欢迎”、“死赖着不走”的“客人”,以眼色下“逐客令”。

温文忙舔了舔干唇,作状骂史流芳:“是不是,都叫你不要气哭张小姐的了,乖乖,是真的就是真的吧,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哭的?”

不意张小愁这回哭得很厉害,她抽搐着、颤抖着,但就是没有真的放声哭出来。

大家都知道这种“哭”要比真的“哭”更悲痛。

这才是真“哭”——哭不出来的哭。

“不!不是真的!”张小愁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令人看了也要惋惜,这么美好的泪怎么能流过这样一张美丽的脸上,而且,怎能竟还让它继续流下去呢!“他对我做出那样的事……那不是真的!我都不要活了!”

这一来,张小愁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