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沉?然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上更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髯无风自动,显然他已将那超凡人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彻云霄,石屑纷飞中,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声巨响仍若未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已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正确的线条上重画一遍,石地竟被枯枝画下半分深的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痕。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中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陡然一跃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声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参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第十五回 大衍十式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乾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出去时,却不大相同——”

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走不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面,从东面第三根石笋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这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嗯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犹豫地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已走出将近五里,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会,向平凡上入道:“请前辈将此石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推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石屑飞出数丈,有的嵌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了一层凝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石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石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霁,吁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皓月当空,明星荧荧;远处浪声啾啾,带着浓厚咸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顿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炼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说到最后,脸上洋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倒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借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僧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详地对着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胜的。”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认识我这古阵,须知你未经许可,擅人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入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道:“晚辈擅人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甚低,渐渐愈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觉耳中有如针戳,又觉有如锤击,渐渐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声,登时将慧大师笑声打断,只见他朗声笑道:“老尼婆这小岛也有许多臭规矩,今日若不是这娃儿及时赶到,你这小岛此刻怕已在万丈海底了。”

慧大师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对辛捷道:“你既能经得住我“咤阳玄音”想来必有几分功力,你有胆接老尼三招么?”

辛捷虽觉这慧大师功力委实高不可测,但这时就是刀架在他颈子上他也不能退缩,一时一腔热血上涌,当下抗声道:“晚辈不自量力,就接前辈高招。”

慧大师更不答话,也不见她双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飞起,单袖一拂之间,一只袖化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虽早就真气遍布全身,但对慧大师这极为飘忽的一招竟感束手,这感觉正如同上次和无极岛主无恨生对招时一样,但辛捷此时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对敌势不闻不问,左掌一立,右拳运式如风,呼的一声,反击慧大师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这一拳捣出,慧大师大可旋身直进,如无恨生那样轻而易举地擒住辛捷脉门,但此时辛捷拳出风至,隐隐暗含风雷之声,慧大师咦了一声,不待招式递满,灰袖再拂,一只破布长袖竟如一只铁棍般横扫过来。

破布柔不着力,慧大师不用换式,仅借势一拂,就把柔软的一片袖影收成铁棍般横扫出,比之“湿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见慧大师这一拂之势虽强不可挡,但招式却似武当派的“横扫千军”,对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习了几千遍,这时毫不犹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轻功中的绝招“香闻十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师袖势之外。

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专门对付武当拳招的妙招,慧大师这等拳劲,也被轻易躲过,而且是很漂亮的。

平凡上人在旁呵向大笑,连声称妙,慧大师不由惊上加怒,呼的一声一把抓出,五指箕张带着五缕疾风,闪电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经验,胆气一壮,右手以指为剑,施出本门绝学“虬枝剑法”的绝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师这抓乃是平生绝技,其中暗藏三记杀手,这时见辛捷右掌似指似剑地斜斜划出,暗道你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无以复加地横抓去,哪知呼的一声,辛捷右掌一翻,也是快得无以复加地指向慧大师脉门,慧大师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个绝招又已施出,可见五指如鹰,离辛捷肩头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几乎是同时,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三弄”也已施出,中食二指骈立如戟,向上疾点,正中慧大师“曲池”——

只听得砰的一声,慧大师一翻之间,两条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师稳立不动,辛捷却踉跄退后三步。

辛捷惊于慧大师的功力深厚,慧大师却惊于自己连环三招正好被对方连环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却不住大叫妙极。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两袖一扑,身形似乎借着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升到顶点,两袖一张,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盘旋,才忽地疾比劲矢地扑击而下,身形美妙之极。

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师的真火,这一扑下施出了她平生绝技“苍鹫七式”,双袖也用上了八成内劲。

连平凡上人都闭上笑口,紧张的看这“娃儿”怎生应付这最后一招。

辛捷只觉那掌力像是从四方八面袭来,甚至身后都有一股疾风袭到——这正是“苍鹫七式”神秘之处,他一刹那间实不知怎样招架。

一霎时间,所有学过的招式都泛过辛捷头脑,竟似无一能适应此招,急切间,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晃——

只见他两臂平伸两侧,同时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时,忽地一翻而出,霎时满天掌影,迎击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传授的“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师忽觉对方双掌一合一翻之间,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层层,宛如日光普照,无一不及,竟无破绽,自己招式竟递不进去——

只听她双臂忽然一振,竟不再击下,复又拔起寻丈,轻飘飘落在丈外,对平凡上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见辛捷将自己绝学运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闻慧大师之言,咧口笑道:“是又怎样?”

慧大师转对辛捷道:“咱们有言在先,只对三招,你现在可以走了。”接着又对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识相,还要领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儿我也觉手痒得紧,咱们走几招杀杀闷正好。”

慧大师更不答话,身形一晃,左右手齐出,双足一霎时间速换七种架式,却始终不离方寸之间,同时手上也一口气连攻了七招。

这七招每招都精绝无比,辛捷见了无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艺,以为天下奇学尽于此矣,哪知慧大师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奥妙,当下浑然忘身之所在,凝神观看着这两个盖世奇人的拼斗。

平凡上人更是双足牢牢不移,上身前后左右的晃动之中,将慧大师七招攻势一一化去,同时左手抽空还出五招。

辛捷仔细观察慧大师的身法,只觉她拳掌功夫虽妙,却似不及步履间的神奇。那一跨一跃之间,实在精奥无比,连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觉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当慧大师出招时,他必扪心自问,如是和自己对敌,自己当如何招架,想出以后,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好机缘,否则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虽传给辛捷,但这“大衍剑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剑术上穷毕生精力所萃,其中变化精微,任辛捷才智盖世,如果自行参悟,穷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完全领悟,这时目睹两个奇人的拼斗,不知不觉间,已将许多意料不到的精微处悟了出来。

一眨眼间,两人已对换了数百招,身形之快,发招之速,就是传到武林中去,也不会有人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