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上人手掌按实,缓缓吸起一口真气,导入无恨生体中,努力往“泥丸”宫穴道下逼去。

平凡上人,这一掌用的力道恰到好处,这一个难关总算渡过去,辛捷和慧大师都不由舒一口气。

然而平凡上人自己心中有数,别看刚才那一掌按下去,全力控制着,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一口真气已经差不多全以灌注,自己内力渡入无恨生体内逼毒,还不知能不能完成呢?但口头又丝毫分神不得,只好全力支持施为。

时间一分一秒中过去,平凡上人头顶上冒出蒸蒸白气,白髯无风而振,簌簌摇动,脸色如冰,紧张已极。

慧大师不相信这么一件艰难工作,会被平凡上人如此顺利地完成,她心中始终不能放下一丝毫,不轻松地盯视着。

果然,平凡上人的身体蓦地有若酒醉,摇摆不定,辛捷大吃一惊,身体倏地掠起想上前察看。

他心知必是平凡上人内力不继,想出手相助,但转念一想,自己功夫比平凡上人不知差却好远,万一出手不成对平凡上人或无恨生,甚至自己三个人都是十分不利的,是以身体不,由为之一挫。

这当儿里,他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越过自己。

辛捷想都不用想,知道定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慧大师好快行动,闪得两闪,已掠到平凡上人身前。

她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是以始终全神贯注。一见平凡上人身体微晃,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平凡上人果是内力有所不继,立刻施展“诘摩神步”,闪到他身前。

但见慧大师左手疾伸食指,准确地落在平凡上人的“志堂”穴道上,内力已渡入平凡上人体内。

这一来,平凡上人精神大振,换去一口早已混浊的真气,内力不断渡人无恨生体内。

辛捷心中明白,这一来,平凡上人固然脱险,但慧大师和他的内力假若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无恨生生命难保,就是大、小戢岛主,也都会身受重伤!

是以辛捷的心情,比之先前,更是紧张,但他自知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瞪目呆口地望着三人。

这时,居于东海三岛之中的小戢岛上,是一片死静的,海边离这里很远,浪啸之声不能传来。

有一点微风,拂着寂静中的四人,衣袂摇摆处,发出猎猎的声音,周遭很为和谐——但实际上却有如一条紧张的弦。

辛捷呆呆地望着,大戢岛主一手紧紧地按在无恨生的“泥丸”上,慧大师的手指却紧贴平凡上人的志堂穴,无恨生盘膝而坐,脸上神情甚为古怪。

将近一百年,东海世外三仙从没有打过正经的交道,谁也想不到,在这里竟会聚集一起,而且还合用内力疗伤哪。

辛捷默然祈祷,希望无恨生能痊愈,同时间,也仔细检看那毒经,知道毒一逼下,立刻就要采取放血的方式。

辛捷缓缓走近,看那无恨生“泥丸”上被大戢岛主按住,脸上一层淡淡黑气很慢地往下降,辛捷知道,大、小戢主的内力,已然发挥效力了。

黑气逐渐下降,辛捷注视着,等候着机会,心情仍然是紧张的,转眼望望平凡上人和慧大师,两人脸上宝相端庄,想都已动用佛门心法。

普天之下,有谁能是大、小戢岛主的敌手?而这两位盖世奇人联手之下,有什么事不能够完成?然而,这都是一件令两人都没有把握的难题,假若两人的内力不相配合,力道虽强,却也枉然。

辛捷很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也只有慧大师如此高深的内力,才能和平凡上人相配合。

黑气下降,已到手臂上,无恨生右手垂着,那黑气已被大、小戢岛主的内力逼到聚在无恨生右手中指上一点。

辛捷从怀中拿出一个古铜的小瓶子,望望无恨生一根有若黑炭的中指,他知道这便是那潜伏在无恨生体内的“碧玉断肠”了。

这玩意之毒,天下无双,辛捷不敢沾上,手指微伸,虚空往无恨生指尖一勒,一股指风过处,无恨生右手中指尖上,顿时现出一道不太深的口子。

辛捷动作如风,小瓶已靠近那伤口,果然伤口中流出一滴滴的血出来,这正是那碧玉断肠!

碧玉断肠色作碧绿,而且晶莹发亮,一滴一滴,真有点像一小块一小块的翡翠碧玉,可爱已极。

断肠毒液一滴滴滴出,果然不同凡响,落人瓶中,铿然有声,倒像是重如金属一样。

而且每滴入瓶,都发出一股浓烟,可见其毒性之烈。

辛捷怕那浓烟有毒,摒住呼吸,看见那毒液滴人瓶中,不由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别看这毒液滴得慢,足足有顿饭时刻,才滴完全。此刻辛捷一瞧毒液,少说也有大半瓶,重甸甸的,好不惊人!

辛捷谨慎地旋上盖子,放在怀中。

大戢岛主平凡上人等那最后一滴滴出,才收掌长吁了一口气,退在一旁。慧大师默默收回放在平凡上人志堂穴上的手掌,和平凡上人一同运功调息。

盘坐在地上的无极岛主无恨生,眼眸儿微张,一派玄门正宗的打坐模样,缓缓地把一口真气上提,在周身上下运行一周后,再运气调息。

难关已过,总算无恨生内力造诣好,不至影响大、小戢岛主,倒是辛捷在一旁见三人调息,心中仍然是紧张的。

良久,世外三仙都从伤损中恢复过来;无恨生翻身跳起,仰天运气长啸一声。

这一啸乃是他含劲而发,声音好不清越,有若春雷破空,传出老远去,嘹亮的反射过来。

这声啸声好生悠长,但四人都是内家高手,已听出无恨生啸声中中气仍有不足,知他尚未完全恢复。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

“老尼婆,总算咱们不辱使命。”

慧大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辛捷看了看手中的毒经,对无恨生道:

“前辈,照这经上说,前辈之毒虽已疗好,但仍得休息三两个月,否则对内力方面有碍——”

无恨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并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语中原武林人材凋落,这几月来,他也曾到过中土;证实中原武学样样不差,而且,各种旁门左道,五花八门,也都样样有人精通,这次自己的性命,便从这“毒君”的手中捡来,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仅仅冷哼一声,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本来这当儿情形有若紧张的弦,这一来,却又轻松无比,平凡上人笑口盈盈,不知得意着什么。

蓦地慧大师对无恨生道:

“张施主,你对那石林发一掌——”

无恨生心知她心细,放不下心,要自己发掌,借以看看自己的毒根去了没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反手一拍,向一座石笋拍去。

无恨生这一掌纯是内力,虚虚一按,力道好不惊人,但闻“轰”的一声,那石笋左右一阵摇荡,却没有倒下。

无恨生微笑道:

“真气运行不妨,顺利如常——”

慧大师点了点头,平凡上人哈哈道:

“这样子,老弟只要再有十天一月,便可恢复。”

无恨生点点头,心想自己伤势已好大半,平日和大戢、小戢岛主都甚无交情,再呆下去,也不甚好,于是朗声道:

“小生拜受两位之赐,此恩待容日后驰报——”说着对慧大师和平凡上人一揖,转身离去。

世外三仙本来自视都甚高,平凡上人和慧大师虽然为无恨生出很大力,无恨生心中感谢,口中却并不说出来,仅仅行礼而退。

慧大师和平凡上人早已不在乎这些,平凡上人哈哈道:

“好说!好说!和尚偷懒一步不再远送——”

话声方落,无恨生已飘出两三丈。

辛捷突地身体一动,向无恨生追去,叫道:

“前辈稍待——”

无恨生身体一顿,转身来望着辛捷。

辛捷讷讷道:

“前辈打赌之事,已胜那盘灯孚尔,晚辈必当尽力找寻令爱——”

无恨生心想自己确实胜得那满面皱纹的家伙,只因毒伤突发才功亏一篑。但心中却因此对辛捷稍具好感,凝神望了辛捷两眼,才转身奔去。

那边慧大师站起身来,对平凡上人瞪了几眼,不发一言,也走回岛中。平凡上人深知她性格,呵呵一阵大笑,直到慧大师走入转角处,才收下声来。

辛捷目送无极岛主无恨生走后,缓缓走回石阵,看见平凡上人脸上表情古怪,心中不由一怔,走近来也盘坐在地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靠近海岸,海风入夜逐渐加大,平凡上人的白色僧袍随风而荡,却是灰色的一片。

辛捷望着沉默的平凡上人,心中知道平凡上人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他不开口说,自己也不好问。

两个时辰前,这里还是在龙争虎斗,华夷相搏,然而,这些已为浮云,随风而散!

也许是太寂静了,远方的海涛声隐隐有节奏的传来,辛捷默然地坐着,一直紧张的心弦,由于和谐的气氛,而重重松了下来。

天边第一颗星儿出现了,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光明的弧度…

皓月当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丝深蓝。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视着黑暗的长空,他两道雪白的长眉微微蹙在一起,红润的脸孔上透出一派隐隐的愁思。

辛捷不解地望着老人——也许说在等待平凡上人开口还来得确切些。

良久,平凡上人开口道:

“娃儿,我——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声,注视着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仍是凝视着长空,似乎在那深无穷尽的黑色后面,寻求一些被遗忘了的往事。

他缓缓道:

“大约是百多年前吧——那时,中原的武林领袖是少林。少林寺里传承达摩祖师的各种绝艺,虽然年久日深有好些神功已经绝传,但是就凭它正宗的内家真传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继续道:

“可是近百多年来,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见少林僧人的踪迹,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没有旁人出头,于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声誉一落千丈,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一节隐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