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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蒹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知道该看哪里,“真的假的,你最近是不大做梦,还是根本就没做梦?”

  “梦肯定还是会做的,只是对比前些日,最近梦要少了些。”

  夏蒹眼瞅过去。

  少年目光澄明,晃似清水里扔下几块黑曜石,让夏蒹光是那么看着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太龌龊了。

  “……那个。”

  夏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垂下眼皮,满脑子都是纠结,正要去问他,便闻到一股檀香味径直朝她过来。

  雪白的宽大衣袖自侧面过来,遮住了黄昏浅碎的光,冰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夏蒹身子一顿,抬起头,少年的脸靠她很近,微微倾下身,半束起的墨发垂落,她抬起视线,便直直与他探过来的目光相撞。

  少年瞳仁儿漆黑,日头一映,瞳仁儿外圈被照出一圈棕色的金,好似一汪明镜池,让她能从里头看清属于她自己的倒影。

  “有哪里不舒服?”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但兴许是距离太近,温润之下又显得低沉,摸着她额头的手不老实,捋着她发丝转到耳廓,沿途正要触上脖颈,夏蒹身子一抖,猛地吸进一口气往后拉开了距离!

  木椅划过地板的声响极为突兀刺耳,苍白指尖悬停半空,像是还有些没回过神,裴观烛目光稍滞,与她对上视线。

  “夏蒹若是有地方不适,要记得和我说。”

  他回神,面上浅笑,捋着袖子收回手。

  夏蒹视线盯着他的手,久久无法移开。

  刚才的动作……

  耳廓泛热,夏蒹抿紧唇,到底想要一探究竟。

  “晚明,你最近做梦,有梦到过我吗?”

  指尖一顿。

  裴观烛看过去,视线落到少女雪白纤细的脖颈。

  梦。

  他确实经常做梦。

  而少女,也会时常入他梦里,被他压在身下。

  他在梦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压着她掐上她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有啊,”裴观烛点了下头,面上笑容温柔,“在我梦中最常出现的人,恐怕就是夏蒹呢。”

  “真的?”夏蒹瞪大眼睛,“那你……有没有梦到过一些,就是,咱们比较亲密的梦?”

  裴观烛微微蹙起眉。

  “在我的梦中,”他细细回想,“你我一般都十分亲密。”

  夏蒹:?

  “卧槽……”

  夏蒹捂住脑袋,小声骂了句街。

  卧槽。

  那个春梦原来还真不是她做的,那可太好了。

  她就说,虽然偶尔她是觉得裴观烛太色了,但是怎么会做那么过火的梦!

  “那你下次能不能……能不能克制一些?”夏蒹捂着额头,都不好意思看他了,“你这,怎么回事啊?虽然梦确实是毫无源头的,但是你要是总做这样的梦也不行啊,你看,本来咱俩挺正常的关系,现在就因为那些梦的缘故,我都总觉得怪不好的,毕竟咱俩这,整天待在一块儿的……”

  “我知道了。”

  夏蒹声音越说越小,听少年应声,才抬起头。

  裴观烛面上意外的没什么表情,“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在克制对你的欲望,毕竟如今确实有些过早。”

  欲望。

  欲望。

  夏蒹脸涨的通红。

  “行……行,那你,那你努力克制一下,争取让咱们的关系变得,嗯,正常……正常一些?”

  “好,”裴观烛点了下头,眉眼都透着清冷,“但夏蒹又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对你有所急切的梦?”

  夏蒹:……

  他实在太直接了。

  实在是太直接了。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又深深呼出一口气,本来难以启齿,但见罪魁祸首都那么坦坦荡荡的,夏蒹也变得理直气壮了些,毕竟做春梦的是他,又不是自己,“就是……通过你,额,看我的一些眼神?反正就是,嗯,还有刚才,忽然就摸我脖子之类的,就……感觉到了。”

  “这样么,”裴观烛轻轻偏了下头,眼睛直直盯着她。

  夏蒹一向敏锐。

  今日话语这般磕磕绊绊,想来是早就发现了。

  昨夜——

  漆黑的眼珠转到一侧。

  昨夜,她会不会是感知到了什么呢?

  “但我只是会克制,”他身子探过去,指头捻着少女垂在身前的一缕缕发丝,“这并不代表我会就这样放过夏蒹,只是因为我改主意了,也感觉如今确实尚早,大概也是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你。”

  夏蒹睫毛发颤。

  杀人魔说话,总是乍一听觉得古怪,但翻译过来就能理解了。

  他会克制对她的欲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色色了,只是他改主意了,觉得现在色色太早了,舍不得她还没进门呢就这样不清不楚跟了他。

  夏蒹:……

  “我真谢谢你啊……想的还挺周全的。”

  “还行吧,”裴观烛歪了下头,“但,竟是周全吗?真是古怪的词汇,好笑。”

  话落,他闷闷笑起来,肩膀都打起颤。

  夏蒹:神经病……

  “夏蒹,”他从笑里抬眼,漆黑的一双瞳仁儿里像点了星子,“我好些日子都没给你涂过口脂了?”

  “嗯。”夏蒹回答的有些生涩,脸刚要偏过去,便被对方冰凉的手揽住了下颚。

  “要不涂一涂?”他声音很轻,好像在和她说悄悄话,“我想给夏蒹打扮,想了好久,每次摸夏蒹的嘴唇和头发,都觉得好幸福,可以吗?”

  夏蒹:……

  “也……也行?”夏蒹看着他好看的脸,十分没志气的同意了。

  少年弯眼,“其实我最近,有新打几套首饰,还给夏蒹买了衣裳,都是想要赠予你的,啊……但是吧,”他眼睛转动到另一侧,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面上没了表情,“夏蒹好像并不会因为这些感到开心?我以前见过的女人,她们买了新衣裳或首饰,便会兴高采烈了。”

  “夏蒹又会因为何物感到开心呢?衣裳首饰?银子地契宅子?到底是何物?才会让夏蒹感到开心?”

  “干嘛……”夏蒹皱起眉,“要问我这个?”

  “因为我想要哄夏蒹欢心。”

  “哈?”夏蒹满心莫名其妙,“额……让我开心,怎么说呢,你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我也挺喜欢的,但是吧,要说让我拿到就喜笑颜开的话,有些难。”

  “那夏蒹如何才会喜笑颜开?”

  “活着?”夏蒹视线看过去,“嗯,让我一直活着,我就会很开心了。”

  “那不可能,”冰凉的指尖抵住她下唇,少年靠近,“先不说人本身便终有一死,我又怎能忍得住一直不杀你?”

  “那我就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开心了。”

  夏蒹抬眼,视线相触,她一躲不躲的与他对视,正要问一句干嘛,嘴唇刚张开,抵在她下唇的指头便探了进去,直接压住了她下牙。

  “夏蒹可真是厉害,”他弯下头,日头渐沉,他瞳仁儿没了那一圈棕,只剩下一片漆黑,“要的东西都如此与众不同,竟都能把我给难住。”

  “但是,没办法让你欢心,我也会很苦恼呢。”

  没办法让她欢心。

  裴观烛落下视线,看着伸进她唇里的指尖。

  “讨夏蒹欢心,可真是困难,”裴观烛偏过头,指尖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往里探,听着少女含糊不清的轻呼,面上笑容显出一股病态的阴郁,“明明要是你讨我欢心,便极为容易,只要是夏蒹的话,我便甘愿将命给你,为何到了夏蒹这里,你的性命却是大过我的?真是不公平。”

  “唔……”夏蒹一下抓紧了他手腕,满面通红,“这有何不公平?明明在你这里你的杀欲也是大过我的性命的!”

  指尖悬停。

  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靠她极近,在她忍不住一点点瞪大的眼皮子底下,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被濡湿的指头伸进了他自己的嘴里,用牙齿啃咬。

  “确实如此,”少年声音温柔,“这确实是我的错呢,我的错,但是吧,杀欲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克制,虽然,我也没打算克制过来着。”

  他瞳仁儿漆黑的笑眼望过来,内里不带一丝情绪,夏蒹心里一颤,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罢了,”他慢悠悠的直起身子,从衣襟里摸出自己的雪白帕子,面上笑容清浅,“天色将晚,还是不闲聊了,我给夏蒹梳妆打扮一下吧,好吗?”

  ……

  裴观烛新给她打的一套首饰,是羊脂白玉镶金的拆环与镯子。

  首饰太多,夏蒹听一会儿苏府还设了宴邀请裴观烛过去,知道自己也要陪着,本不想戴了,但裴观烛非要给她戴上。

  “为何要管他人怎么看,”裴观烛看着铜镜里少女的脸,视线久久无法移开,“明明是我的东西,不要说这种话让我生气啊。”

  “但是——”

  “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经质,打断了她的话,“对我来说,都和猪与驴无任何差别,人又为何要在意猪与驴的想法?夏蒹也要这样才行。”

  苍白纤细的指头将手中的白玉镶金玉钗插进发间,“也要像这样,明白这世间的真理才行,”他揽住她的肩膀,脸贴上她的脸,望着镜子弯起眼睛,“好漂亮,夏蒹觉得呢?你本来就很漂亮,其实根本就不用涂什么口脂,但是给你涂口脂会让我觉得很开心,触碰你会开心,所以每次都忍不住想要给你涂,不过果然,唇上有些颜色会显得很漂亮呢?”

  夏蒹望向镜子里。

  裴观烛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以前挑选的口脂颜色,都是他母亲,他见过的那些女人们最喜欢用的。

  他以前挑选的首饰,也都是从那些女人的首饰盒里照着模子打出来的。

  但如今不同了。

  不管是口脂的颜色,还是这些首饰,都是适合夏蒹她自己的,就连夏蒹看着镜子里涂着淡色口脂的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上来。

  因为裴观烛挑的颜色,就是她之前买口红最常买的颜色,她皮肤白,只喜欢用这类粉调去抬气色,首饰也不喜欢太夸张的,当时买汉服的时候也看上过这类白玉镶金的簪子,但是就是不好的白玉都太贵了,更别提镶金,没想到了这里,裴观烛倒将她这些愿望都实现了。

  因为他挑这些东西,完全是照着她的模样,参考着适合她的买的。

  夏蒹抿紧唇,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又忍不住喜欢,导致被他牵着走到游廊里都在后悔,怎么就这样禁不住诱惑,听着他的话把衣裳都给换了一套裴观烛新给她买的。

  “漂亮,”少年提着宫灯,面庞若玉,眼睛始终是弯的,看上去心情特别好,“夏蒹好漂亮。”

  “……谢谢。”夏蒹生的也就中等偏上小美女,从没被这样夸赞过,裴观烛夸了她一路,夏蒹虽然嘴上嫌烦,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二人提灯往前走,途径游廊,夏蒹看着沿路的树丛,忍不住靠裴观烛近了些。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裴观烛说树丛里那些石刻象,和龚秋儿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说起龚秋儿……

  “对了,”夏蒹眼瞅过去,“我今日上午的时候,听人说苏老爷的哥哥好像过来了。”

  裴观烛微顿。

  “哥哥。”

  “听说是他大哥。”夏蒹回想着龚秋儿上午十分兴奋和她说的话。

  “嗯哼,”裴观烛微微眯起眼,“这样。”

  “怎么了,”对方状态显然有些怪异,“你认识?”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不如说,苏家人我只与他说过话。”

  “那你们,关系好吗?”夏蒹迟疑问。

  “呵,”裴观烛笑了,“夏蒹见我,和谁关系好过?”

  那倒确实……

  夏蒹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裴观烛乍变的情绪。

  但到去了前院,听到苏循年的哥哥和裴观烛打的第一声招呼,便觉出了不对劲。

  “裴大公子可真是别来无恙啊。”苏广年坐在弟弟身边,他也习文,但身子颇壮,像一堵大山坐在主位。

  “嗯,苏大公子好。”

  裴观烛牵着夏蒹绕到桌前坐下,今日家宴,并不似前日有那么多人,且不知为何叶夫人并不在场,但夏蒹刚坐下,还是感觉到一股视线无法忽略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皱眉抬头,是苏循年的眼睛盯着她。

  察觉到被发现,苏循年靠上椅背,鸡爪样枯瘦却骨节粗大的手端起酒杯,冲着她摇晃两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女人跟在裴兄身边就是不同了,”苏循年道,“果然,要打扮才会有韵味,裴兄就是会调教。”

  “这便是你的无知了,”苏广年拍着弟弟的肩,“裴府出来的人哪有不会调教女人的?他自己都生的比女人还要美,在裴大公子身边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差的了呢?”

第69章 令人生厌

  丝竹乐声起。

  夏蒹面色涨得有些红,眼睛还没来得及瞪过去,便听身侧传来一声轻响。

  白瓷杯中茶波微荡,苍白指尖未离开杯壁,少年起眼,面上笑容显得有些怪异。

  “调教,”他重复,“真是有趣的词汇,但调教的意思,我想大概与,驯服,是差不多相同的,对吧?”

  苏广年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裴大公子当年不也算是有名的神童了?怎到如今,就连这都要问问我兄弟二人啊?”

  “两者表达之意确实相近。”苏循年晃着酒杯接过话,眼神轻挑,拐着弯在裴观烛与夏蒹二人身上流连。

  “这样,”裴观烛面上笑容清浅,“那不对呢。”

  “驯服,是代表将一个人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并且将对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裴观烛微微偏过头,眼睛睁的很大,“但,我又该如何知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我的话,只信命呢,命,你们肯定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吧?命这种东西很难解释,但天命之人的话,根本无需去调教,且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她的命也只能是我的,若不是,那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要让她落到我手里。”

  少年一身素衣,话语温柔,咬字极为清晰。

  苏广年看着裴观烛坐在那儿一身白的晦气模样,偏偏又不能当下说太难听的话遭人诟病,嘴张了又张,没说出字,只灌进一杯酒液。

  “是我与大哥话语不周了。”苏循年打着圆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尴尬,手举酒杯抬起,裴观烛却面无表情,歪过身子,手撑着木椅扶手不再看他们了。

  “夹菜,”冰凉指尖点了两下夏蒹的手背,“夏蒹先吃。”

  夏蒹面孔有些僵硬,却不是因为苏家兄弟这一来一回的话语生气。

  天命之人。

  其他男人花言巧语画大饼,恐怕都会觉得这样的词汇太过沉重。

  但偏偏裴观烛说的话全是发自真心。

  夏蒹呼出一口气,正要动筷子去夹菜,裴观烛恐怕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夏蒹端了盘子,正要去夹眼前的菜,忽然听到脚步声,掀起眼皮,是苏循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裴兄还请多担待些,”苏循年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透着一股粘腻,“方才是我与大哥多饮了两杯酒,说话也没想太多,我在这里敬裴兄一杯,聊表歉意。”

  白瓷杯抵唇,裴观烛抿了口温茶,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夏蒹有些尴尬,正要张口说话,少年冰凉的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夏蒹夹菜啊,人要吃饭才行,”裴观烛看向她,瞳仁儿漆黑的眼睛不太一丝温度,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掀起眼皮。

  “你的歉意我知晓了,快回去吧?一直在这里站着,她没办法吃饭啊。”

  夏蒹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不是……吃不了。”

  她咽了下口水,闷头夹了一筷面前最近的菜放进嘴里,但偏偏苏循年就是不走。

  “但若这样翻篇而过,还是无法心安,”苏循年将酒杯交给身后的下人,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细长的木盒,“我方才对夏姑娘也多有得罪,这礼物便当做赔罪吧?”

  夏蒹瞧了眼裴观烛。

  少年始终没将白瓷杯放下,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眸微微弯起,未发表态度。

  夏蒹心里有些不安,还是抬手将苏循年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木盒子,挺重,料子却不如裴观烛送给她的那个大木盒的料子好,也不知是什么木,夏蒹掂量了一下,正想就这么放在桌上道声谢,偏偏苏循年开口,“夏姑娘打开看看吧?”

  夏蒹微微皱眉,手放到木盒盖子上慢慢拉开。

  里头躺着一把镶青玉的银钗。

  “砰”的一声,白瓷杯磕上桌,裴观烛面上没了表情,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她手中用木盒装着的银钗。

  杯中茶液撒了少年一手,他没像平日里那样去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棉布帕子擦拭,夏蒹看不下去,忙放下木盒翻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带着帕子。

  但偏偏她没带。

  “晚明,擦一下手吧?”夏蒹拽了下裴观烛衣角,也不管面前苏循年见她放下木盒时轻轻喊了一声。

  少年没动,眼睛只落在夏蒹面前桌上那个木盒里躺着的银簪上,好半晌,才轻轻呵出一声嗤笑。

  “好古怪啊,簪子,你看到了吗,他送何物不好?偏偏要送你簪子呢,”裴观烛说着话抬起眼皮,眼睛一边盯着满身僵硬的苏循年,一边慢吞吞从衣襟里摸出自己的棉布帕子,“感谢你,谢谢你,我和她,我们都原谅你们了,”他话语一字一顿,将帕子放到夏蒹手里。

  “对吧?夏蒹呢?你原谅他们今夜的无理了吗?”

  少年忽然凑近,檀香腻着一股子清茶气息,夏蒹咽了下口水,攥紧了被递过来的棉布帕子,一声不吭攥过裴观烛被茶水淋湿的手。

  “我原谅了,心领,”棉布帕子擦上少年手背,夏蒹起眼,看向苏循年,“所以老爷您还是将这礼物收回去吧,实在太过贵重了,奴不敢收。”

  苏循年看着她侧过身,发间插着的白玉镶金钗,视线微顿,良久,才转头与首位坐着的哥哥对视一眼,轻笑一声。

  “那也好,夏姑娘心胸真是宽广。”

  令人窒息的木盒被拿走,苏循年回到主位,夏蒹松出一口气,终于擦干了少年的手,正要将手中帕子递还给他,抬起眼皮,便对上了少年视线。

  他眼睛弯起来,低垂看着自己的手背,兴许是察觉到她视线,掀起眼皮与她对上目光,面上笑容清浅,却令人恐惧到难以言喻。

  “幸好夏蒹没有收那个簪子,”苍白指尖拿过夏蒹手中的棉帕,少年的声音很低,呼吸打在她面侧,“差点我就有些不开心了,虽然现在心情也并没有多好。”

  “那要怎么样,你的心情才会好?”

  夏蒹明白裴观烛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说的不开心,差一点不开心了,就是差一点就想当场杀了苏循年。

  “夏蒹多吃些东西吧?”裴观烛微微歪过头,“我看到夏蒹吃东西,看到你开心,我也会觉得开心的,啊,但是——”

  “但是你的开心,”他眼睛转动到另一侧,像是在思考话语,“绝对不能和除我以外的人扯上关系哦,绝对不能,好了,夏蒹快点吃吧。”

  夏蒹微微皱眉,也吃不下去了,“我的开心,不能和除你以外的人扯上关系,那又是什么意思?”

  裴观烛轻轻“唔”了一声。

  “夏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是何意呢?”他盯着她,“毕竟你总是因为别人这么开心,你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何意呢?”

  “我不知道,”夏蒹皱紧眉,“我想不起来我最近哪里惹到了你。”

  “惹到了我?”裴观烛偏过头,“夏蒹没有惹到我,又为何要用这样古怪的词汇去形容呢?”

  她不吃饭。

  自从没了那两个人存在,陪在她身边,她便总是像这样面孔严肃,很少笑。

  而他其实那么喜欢看夏蒹笑起来的样子。

  “好想讨你欢心,”他拿起桌上的玉箸,慢条斯理放进夏蒹的手里,少年的指尖比玉箸还要凉,脸近乎贴着她,见她拿稳了,又去拿自己身前一动未动的玉箸,“好想你能开心,夏蒹究竟怎样才能因我而开心?我也是才明白,我好像一直都不太会哄女人呢,一直都不太会,我遇到的那些女人,给她们一些首饰和金子,她们便会开心到不得了。”

  夏蒹听着他的话,想起了当时梦中那个抹着艳色口红的裴府丫鬟,脑海中浅浅浮现起那个女人的面孔,便见少年握着玉箸的手落入她视线内,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夏蒹面前的盘子里。

  “快些吃吧,”裴观烛道,“你我都是。”

  ……

  夏蒹和裴观烛吃好了饭,便直接拒绝了苏循年兄弟二人提出的酒宴邀请。

  苏府游廊漆黑,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大概因为宅子在京师,并不比裴府游廊那样长的可怕。

  夏蒹走在裴观烛身边,看少年手里提着的宫灯,暗淡的光晕摇摇晃晃投映到青石砖地上,掠过少年雪色衣角,和提着那盏宫灯的,苍白纤长的指骨之上。

  他转过头,一路无言。

  夏蒹随他视线看过去,他在看游廊外的绿园。

  “苏府也有很多口井呢。”

  少年冷不丁道。

  “嗯。”夏蒹应声,看着绿园里一口又一口孤零零的井,想起藏在草丛里的东西,忍不住靠裴观烛近了些。

  “真是令人感到生厌。”身边裴观烛道,语气平静。

  夏蒹起眼,张了下嘴,“……晚明说的是,这些井吗?”

  “是啊,”裴观烛侧过脸,漆黑的瞳仁儿看向她,“井这种东西,真的很令人感到生厌,但我讨厌井的原因,其实说起来有些可笑呢,夏蒹要听吗?”

  夏蒹目光对上少年的眼。

  “嗯。”

第70章 暗红花海

  夏蒹目光对上少年的眼。

  “嗯。”

  “我幼年时,这样说起来,夏蒹你也知道,”他弯了弯眼角,“我院中那口被你封掉的井。”

  “嗯。”

  “那口井,”他看着绿园中的井,“是我阿母自尽之地。”

  指尖微顿。

  夏蒹起眼,裴观烛视线始终未分给她丝毫,漆黑的眼珠像是晕成一团的墨,“我看着阿母跳进了井里,她是痴傻,大概是不知道跳进去人就会死吧。”

  “但其实,我当时知道来着,”他看向她,面上笑容清浅,“我知道人跳进去会死,一直都知道。”

  “嗯,”夏蒹吸进一口气,嗓子有些干涩,“那你讨厌井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愧疚吗。

  夏蒹皱起眉。

  她不想裴观烛会因为那个不配当母亲的人的死而感到愧疚。

  “因为我并不喜欢她,但一看到井,便总会想起她,”少年语调平稳,散在夜色下,宛若月光静谧,“真是令人作呕。”

  “这便是血脉牵扯,”少年眉眼弯弯,动作轻巧将右手宫灯换到左手,牵起夏蒹落在身侧的手,“哪怕子嗣欲逃离母体,哪怕与母体天人永隔,血脉也不会因此斩断。”

  夏蒹垂下目光。

  这是裴观烛第一次和她说起过往,虽然大概也只是看到井有感而发,这大概也是第一次,她从裴观烛口中听到他对过往曾带给他伤害的人说出自己内心的厌恶情绪。

  但她偏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自己虽然也和亲生父母关心并不密切,父母忙于工作,夏蒹从小便和奶奶生活,但虽然父母无法做到正常人家该对孩子做到的陪伴,夏蒹也从来没有因此对他们产生过厌恶情绪,只是一直都十分平淡。

  “夏蒹你其实,一直都很想逃离我吧?”

  游廊另一侧吹来晚风阵阵,树叶沙沙蝉鸣不止,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苍白指骨下是宫灯摇晃,夏蒹喉间干涩,没说出一个字。

  “你想要逃离我,厌恶我,这我一直都知道,就像当年,我知道人跳进井中会死一般心知肚明,”他微微偏过头垂眼看她,兴许是垂下眼皮的缘故,原本美到锋利的面孔也好似神佛垂泪,月光一映,他苍白面容像清冷白玉,手揽着她的手,轻轻闭上眼,将她的掌心贴到了他自己冰凉的侧脸上。

  “夏蒹肯定很厌恶我,你觉得我很自私吧?”他用面庞缓缓轻蹭她的掌心,视线微微抬起,“是吧?毕竟小暑那么漂亮,招世人喜爱,与我不同,我这样丑陋,世人都厌我,惧我,你肯定一直都很想离开我吧?”

  “我……”

  夏蒹皱起眉心,“你为何……”

  总是说自己丑陋?

  但相貌方面,对于裴观烛而言,大概一直都是一件无解之题。

  因为裴观烛曾说过,他的理想型是来喜,那个细长眼厚鼻宽唇的傻奴。

  夏蒹不想直面与他争锋:“于晚明而言,何为丑陋?何又为美?”

  “丑陋,”他闭上眼,揽着她的手腕,夏蒹抿紧唇,被他带着,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一寸寸抚摸过他眼睛,鼻梁,嘴唇,最终,停在下巴,少年睁开眼,瞳仁儿盯住她,“这便是丑陋,而美,”

  裴观烛放下她,抬起自己的手,冰凉指尖轻轻碰触过她的额头,抚摸过她的眼皮,好似用细笔在画纸上描绘五官轮廓,夏蒹睫毛微颤,感受到他指尖游离到她嘴唇,面庞有些发痒的抬起视线。

  却正正巧巧撞入裴观烛看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