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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汶斐笑着握住林谨玉的小肉手,“玉包,你不是饿么?这么几步道,你过去拿了花瓶还可以顺手吃些点心,舅舅见你饿,肯定会让包总管开饭的。我是心疼你呢,我要是去的话,可不敢要瓶要点心,否则少不得被说玩物丧志呢。”

林谨玉没啥好反驳的,一嘟嘴一跺脚,“一块儿去。”

徒汶斐拿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汗,捧着一大束花,悠然同行。到了水阁门外,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林谨玉还有些担心,别俩人在里头干啥XXOO的事儿啊,要给他们搅了局,徒景辰不定怎么报复呢。徒汶斐见林谨玉有意落在自己身后,转眸便知林谨玉动了啥心思,不由忍笑。

包子就在里头伺侯呢,见这么一大捧花,笑道,“真好看,奴才拿瓶子养起来吧。”

“包子叔,这可是我剪的,给先生装饰书案,你看先生这屋子的色调也太闷了。”林谨玉问,“包子叔,饭做好没?我肚子在咕咕叫了。”

许子文笑道,“先去梳洗干净,马上就开饭。”

包子从徒汶斐手里接了花,笑道,“奴才叫他们送水进来。”

徒汶斐在徒景辰许子文跟前很文静,用膳时也没多少话,倒是林谨玉是真饿了,甩开腮梆子吃个没完,徒汶斐很会照顾人,知道林谨玉喜欢吃鱼,挑了刺给林谨玉放到碗里,林谨玉也偶尔给徒汶斐布几筷子菜。

徒景辰看得颇有些食不知味了,眼角抽了又抽,见林谨玉夹了香菇给徒汶斐,冷声道,“汶斐不吃菌类。”

“哪里,我们还一起烤磨茹吃过呢。”林谨玉看向徒汶斐,徒汶斐道,“以前不怎么爱吃,后来慢慢觉得味道还不错。”夹起碗里的香菇面不改色的吃了,又接着给林谨玉挑鱼刺。徒景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许子文伸手给他盛了碗汤,徒景辰接过去喝了,才算把一口气送了下去。徒汶斐打小儿是不碰菌类的,徒景辰会记得,还是许子文提醒的他,后来,只要徒汶斐惹许子文不痛快,许子文必然命人一天三顿的给徒汶斐做磨菇吃。徒汶斐小时侯非常有骨气,常因此挨饿。徒景辰对徒汶斐的感情比较复杂,不过徒汶斐怎么说也是他儿子,偏儿子喜欢上这么个胖子,徒景辰觉得儿子实在有些亏了,想着借此婉转的提醒一下林谨玉,要对自家儿子多用些心,没成想人家徒汶斐根本没领他情。徒景辰深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内心冷哼,吃磨茹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去吃鹤顶红!

用了午饭,林谨玉徒汶斐便告辞了。

王熙凤服侍着贾母用过午饭,回自个儿屋里跟贾琏边吃饭边商量去林府送礼的事儿。

贾琏也听说了林谨玉榜上有名的事儿,笑道,“林表弟真是个有本事的,不仅上榜,名次也好,说不定还会被点个探花什么的。除了老太太的东西,咱们房里单备一份儿,知道林表弟什么都不缺,不过是咱们的心意罢了。”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王熙凤笑着给丈夫斟酒布菜,道,“我就是想着头晌时间短,纵是去了说不了个三五句话就晌午了。林妹小定、大定、大婚,我都是单备了礼送去的,他们姐弟对我还算亲热。林表弟这次中了进士,日后定是前途远阔。想想这才两年,却是跟过了几辈子似的,他们刚来时孤女弱弟的,哪里会料到今天呢。如今林妹妹嫁到了王府,林表弟有了功名。我父亲看人是最准不过的,幸而咱们当时听了父亲的话。对了,这两天听大太太在念叨大妹妹的婚事呢?怎么样了?”

贾琏拧了下眉,抱怨道,“大妹妹如今都十九了,也不知早干什么去了。”

王熙凤低头笑道,“这两年家里的事儿一出接一出的,倒把大妹妹耽搁了。唉,这事儿轮不到咱们开口,只是咱们房里可有谁呢,大妹妹这个年纪,委实再不能拖了。大妹妹的性子绵软,要让我说不用找什么高门显第,门户简单些才对大妹妹的脾气。”

贾琏夹了一筷子鳝段嚼了,嗤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自林妹妹赐婚东安王府,大老爷又是个心性高的,嘴里不说,也是想着让大妹妹攀高枝儿。论理不该道长辈是非,可是大妹妹哪里好跟林妹妹比,庶出不说,容貌品性,大妹妹更是不及林妹妹。再说,咱家也没几十万的陪嫁。大老爷即存了这个心,平常人哪里看得上,一年一年的蹉跎到了现在,前些日子还想让大妹妹去忠顺王府做庶妃,给老太太骂了个没脸才罢了,如今又瞧上了大同府孙家的孙绍祖。”

“孙家?”王熙凤柳眉微皱,想不起荣国府有跟这家子来往啊?

“说起来也算世交,只是久不往来罢。这个孙绍祖我见过,五大三粗、相貌魁悟,听说家里也有些家底,只是年纪太大了,今年二十七岁,袭了个指挥之职,如今在吏部侯缺提升呢。”贾琏道,“你想想,哪家的公子二十七还没成亲呢?”

“难道是填房继室?”王熙凤问,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大妹妹花儿一样的姑娘,老太太绝不会同意的。”

“反正这里头肯定有鬼,”贾琏抿了口酒,“否则这样好的条件,哪里会至今不娶呢?真不知道大老爷在想什么?”

王熙凤微叹道,“大妹妹到底是咱们的亲妹妹呢,能帮就帮一把,女孩儿要是嫁错人,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呢。”她自经了林家之事,方知为人处事要留三分余地的道理。

“我倒是想,大老爷哪里是听人劝的,我略多说一句就吃了好几个巴掌。”贾琏道,“都是大妹妹的命啊。大妹妹三椎子扎不出血的性子,平日在家里也显不出来,大太太又是个凡事不理的,哪里会想着她呢。”

王熙凤想了想迎春的性子,也唯有叹息,“我估摸着大妹妹的好日子是要快了,如今宝玉探春也都到了年纪,怎么着也没有越过大妹妹的道理,只盼着大妹妹是个有福的吧?”

两人且说且叹的吃了饭,又到床上歇了半晌,王熙凤梳洗过跟老太太说了声,才坐车去了林府。

贾母年纪大了觉就少,倚在榻上思虑着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迎春是万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依着迎春的性子,贾母想着在今科春闱里若有合适的进士,不论贫富,只要知书达理人品端方,配迎春就足够了。至于宝玉嘛,虽今科未中,不过年纪还小,备考下科也无妨。她原本相中了甄家的三姑娘,不过听说如今甄家惹了官司,扬州盐政自林如海任上故去,接手的便是甄家三房甄惟存,不料出了纰漏,还不知结果如何呢?贾母是个谨慎的人,不想这个贸然订下,想着还是在京都世家中寻一品貌俱佳的闺秀说给孙儿也是好的。再有探春,贾母从内心讲,很喜欢探春的爽俐能干,容貌品性都是极佳,只一样不足,庶出。不过当年探春因是女孩儿,便记在了王夫人名下,这也是大户人家为了提高女孩儿身份,常用的手法儿。三月三便是探春的芨茾礼,正好议亲呢。

刚刚王熙凤回禀去林家送礼之事,贾母想到林谨玉如此有出息,心中又爱又叹,不禁动了联姻的心思,林谨玉与探春是同年,倒也般配。只是之前与林家撕破了脸,虽偶有往来,到底不复以往亲密。不过,对林谨玉,贾母却没啥把握,林谨玉是嫡子,对探春是嫡出还是庶出,自然清楚,瞒是瞒不过的。从年妃身份上,东府的惜春其实更相配,只是惜春到底差了一层,还有另一处妨碍,上头几个哥哥姐姐还没订亲,又怎能轮得到惜春呢?

叹一口气,贾母真有些为难了。

106、林探花变身香饽饽

王熙凤亲自上门,林黛玉正在绣夏天用的荷包,听到回禀,将手里的绣件放到针线匣子里,命人将王熙凤请到了内宅,与自己卧室相连的小厅内。

微雨奉了茶退下,林黛玉笑道,“二嫂子真是稀客。”

“我哪里有妹妹的好福气,有这样清清静静的日子过。妹妹大婚后,我早就想找妹妹絮叨絮叨,偏生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儿没个完,哪里有空闲呢,”王熙凤见林黛玉脸色水润中带着笑,比未出阁时更添了几分娇美,想来日子是极舒心的。王熙凤笑道,“听说林表弟今科榜上有名,老太太听到后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催了我过来给林表弟贺喜。我想着表弟在不在的没事儿,倒能偷个空儿来瞧瞧妹妹。”说着奉上礼单。

林黛玉闻言一笑,接过来也没看,放在手边而已,“谨玉也是侥幸罢了。听说二表哥也参加春闱了,倒不知考得怎样?”

“唉,宝玉就是身子骨儿太差,在里头就病了。”王熙凤叹口气,笑道,“不说这个了,念书是他们男人的事儿。妹妹,三月初三是探春妹妹芨茾,老太太说若你跟林表弟有空,不妨过去一块儿热闹热闹。”

林黛玉温声道,“三月初就是殿试了,忙忙叨叨的,怕谨玉抽不开身,劳二嫂子代我们跟老太太三妹妹告罪吧。”

王熙凤还没说话,紫鸢进门禀道,“姑娘,瑞王府上何总管送了三百两金子过来。大爷不在,大管家在外头陪客呢,来传话请姑娘示下。”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给咱家送金子?”林黛玉抿了口茶问。

紫鸢道,“何总管说,这金子是万岁爷命瑞王赏给大爷的。”

林黛玉笑道,“收下吧。跟何总管说,大爷出去了,等大爷回来一定叫他叩谢万岁爷、瑞王殿下的恩德,劳何总管亲自走动,真是辛苦了。”

紫鸢领命下去传话,王熙凤垂眸喝茶,极亲热的说,“林表弟真是个有福气的,万岁爷对表弟都是另眼相待。”

林黛玉眸光流转,摇头笑道,“二嫂子还不知道我家么?我成亲时,谨玉不过多给我备了几件嫁妆,还有人因此参我父亲呢。谨玉才几岁,就得上朝为我父亲辩驳清白,自父母过逝,家中里里外外都是谨玉操劳。小小年纪,费尽了心,哪里说得上有福。现在不过是万岁爷慈悲,看在我父亲的面子罢。倒是谨玉曾沾了二表哥的光进过两次宫,叫我说,这世上凡夫俗子,再没有比二表哥更有福气的了。”贾雨村的事平息后,林谨玉才略略跟黛玉说了,谁会料到婚嫁私事,都能被人从中找到名头儿污蔑父亲。黛玉自此便多了三分小心,想着往日父母在世时自家行事无不收敛低调,果然是有道理的。

王熙凤不由心下苦笑,如今林黛玉说话更是滴水不露,王熙凤打叠起精神道,“即便表弟没空,妹妹长日一人在家也是寂寞,不如过去消散一日,自万岁爷赐婚,姐妹们有些日子没见过妹妹了呢。”

林黛玉拿了块小点心吃了,“我倒是想去,只是这马上就是我公公的寿辰,婆婆早说了叫我跟二爷过去跟着操持,我这是头一年赶上,推脱不得。我也记着探春妹妹的芨茾呢,早备了几个粗浅物件儿给探春妹妹至贺,只是我跟谨玉都不得去,二嫂子来得巧了,烦二嫂子替我们捎带去给探春妹妹赏玩吧。”

王熙凤闻言便不在相劝,与黛玉说了半晌话,方回府了。王熙凤是个很敏锐的人,心中千般心思闪过,她并没有直接回荣国府,命仆妇拐弯儿去了自个儿娘家。

史氏听到下人说大姑娘回来了,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忙忙起身去接。正好今儿个是休沐,王子腾罕见的没出门,见女儿回来即高兴也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也没叫人送个信儿呢,可是有事?”

王熙凤命丫头婆子们下去了,请了安坐在炕上端着茶喝了半碗,润了润喉咙,才笑道,“没事儿,我是刚从林家出来,想着好些日子没回来了,顺脚过来看看父亲母亲。”对着自个儿亲爹娘,王熙凤爽朗一笑,问得直接,“父亲,妹妹将将芨茾了,父亲母亲可有看中的人家?”

王子腾笑道,“看来凤哥儿今天是来做媒的,说说吧,谁家小子,能入你眼的肯定不错?”

“父亲,林表弟今科春闱得中,第十五名,这样好的名次,进士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王熙凤丹凤手掌伸平反握成拳,凤眼一眯,脆生生的道,“我奉了老太太之命去给林表弟贺喜,正巧碰到瑞王府的大总管奉了万岁爷之命给林表弟送金子过去。我虽没什么见识,不过想着,这自古都是别人给皇家送礼,林表弟指不定做了什么叫皇上欢喜的事儿,皇上才会赏呢。这三百两金子,折合四千五百银子,我们府上大半年的用度也就这些了。林表弟还未做官便受到万岁爷青睐,日后前途定是有的。再者,林妹妹出嫁时几十万的嫁妆,这还是明面儿打眼的,私下不知有多少呢,可见林家家底不薄。虽然林家只林表弟哥儿一个,可这人家过日子,有一个出息的便一家子受益呢。妹妹若能嫁过去,上无公婆立规矩,进门儿就当家,只林妹妹一个大姑,是早出嫁的,脾气性子也都是极好相处的。这样清静难得的好日子,妹妹嫁过去只有享福的,父亲何不趁热问问林表弟的意思呢?”

王熙凤风风火火的跑回家,爆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不说王子腾早就对林谨玉十分欣赏,就是史氏听女儿说来也有几分心动,欣慰的拍拍女儿的胳膊,慈爱的笑道,“到底是亲姐妹,我正在为你妹妹的亲事发愁呢,听你说,林家还真不错呢。老爷,你说呢?”

王子腾捋须而笑,“林谨玉绝非池中物,只是,难道他的好处只有我们能看得到吗?别说他今科得中,便是他没功名,我都愿意招他为婿。凤儿啊,你是一心为你妹妹想,不过,林谨玉怕是不会同意的。”

王熙凤挑眉,丹凤眼里带出了几分厉害,“这怎么说的?妹妹容貌品性门第出身,哪样配不起他林家的?就是父亲,如今高居相位,日后只有提拔他的份儿呢?便是以往姑妈们重重得罪了他,可父亲并没有失礼过,我看林表弟平日里对父亲也极推崇的。”

“丫头,这世上难道只有我们四大家族不成?我们也只是京城里中等人家而已,我虽然位高,却是日薄西山,林谨玉却是朝阳初起,如今想招他为婿的不知道有多少呢?”王子腾笑叹,“春闱前,贾雨村参奏林如海任上贪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林谨玉舌利如刀,将贾雨村批得体无完肤,圣上当朝捋了他三品京都府尹一职,赏了林谨玉二百两金子压惊,谁不赞一声英才出少年呢。我这一生到现在,登阁拜相,也算如意,只是可惜没生养一个出色的儿子。若能得林谨玉为婿,我也不必担心你哥日后了。待殿试后,我命人送帖子去给他贺喜,到时林府少不了摆酒,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只是不知府老太君有没有联姻的意思呢?”

王熙凤脸色一黯,“不瞒父亲,三月三是我婆家三妹妹芨茾,我今儿个亲自去林家,也是想请他们姐弟过去吃酒。不过三月初是殿试,林表弟是没空的。林妹妹也不去,再者有一样,三妹妹什么都好,到底是庶出,不说别人,林妹妹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定不会同意。还有之前的事儿呢,虽说已经过去了,林家仍是不冷不热,极少登门。去年老太太的寿辰都是只命人送了礼罢,面儿都没露,真正生分的。老太太一厢情愿,怕是要落空的。”

“丫头,到底是还是嫩了。”王子腾不以为意,摇头笑,“你只管跟老太君多看多学,她若动了联姻的念头儿,定是有自己的法子。老太太好强了一辈子,手段眼光不让须眉。唉,不过,这种事还是要双方有意方是皆大欢喜。林谨玉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太太呢,强势惯了,只是今非昔比啊,京都不是金陵。”今上也不是上皇,王子腾心内感叹,淡淡一笑,看了女儿一眼,“就像上次老太太请太后旨给林家主持小定的事,表面儿上是两府合好。实际呢,明面上,老太君请旨,就是逼林谨玉让步。可是,林谨玉何等样人物,照样认了南安王府这门干亲。再有,往深里想,原本林家只有荣国府一门亲戚,这小定,按理就是要你们府上主持。林谨玉认干亲是打了你们府上的脸,可老太君为争一口气去宫内请旨,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在说林谨玉不敬外家,老太君不仅是去请旨,这就是去宫里告了御状!这里头的事儿,我能想得到,林谨玉只有更明白!你说林家会不会记恨于心,要我说,不管老太君有何神通,还是息了此心,林谨玉当初白衣入京时,你姑妈做了那些没脸的事儿,逼迫得林谨玉搬出荣国府自立门户。如今瞧人家中了进士,有了出息,又想联姻,林谨玉可不像这样好的性子。老太君当从化解两家恩怨做起,这样以后林谨玉看在你家姑太太的面子上还会照拂荣国府三分,何必非要强与婚姻?”

何尝不是如此呢,王熙凤叹口气,她在家里又能做得了谁的主儿呢?只能勉为一劝罢。

史氏瞧着天色,王熙凤也不能多呆,命人收拾了些吃食水果给女儿带了去。送走女儿,史氏坐在炕上,问,“老爷,你说了这大半天,跟林家这门亲到底能不能做得成呢?我虽只见过谨玉两回,也知道是个极懂事的孩子。”

“勉为一试吧。”王子腾笑道,“林谨玉固然好,这世上也非只他一个有出息的少年,咱女儿正是大好年华,殿试后多得是俊才,我会留意的。”

史氏一笑,安下心来。

王子腾是个极聪明极有眼光的人,殿试后林谨玉被点了探花郎。但凡帝王总喜欢给民间弄些好传诵的雅事,例如当年林如海被点探花,林谨玉的文章不错,他又挺喜欢林谨玉,朱笔一挥,给林家弄了个一门父子两探花,想着也是一桩美谈。

林谨玉与状元榜眼跟着小太监去试吉服,其实古来对探花的要求就比较多,哪怕文章差些,容貌一定要出众。林谨玉也长得不错,圆圆润润的非常得老头儿老太太喜欢,探花儿一身大红的官服,还要簪花,倒把林谨平胖乎乎的小脸儿衬出了几分稚气来。

林黛玉正在东安王府陪着东安王妃说话,世子妃牛氏也跟着问了几句他们婚后的生活,脸上很有欲言又止的意思,林黛玉只作不知,仍笑盈盈的陪王妃聊天。东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福儿进来行礼,笑道,“回王妃、世子妃、二奶奶,王爷早朝回来了,说林大爷被点了探花,叫奴婢跟主子们说一声,好乐呵乐呵。”

东安王妃笑道,“真是大喜事,谨玉那孩子就是有出息。也不枉你特意回娘家照顾他备考了。”

林黛玉心中极欢喜,脸上的笑更深了,“这都是祖宗保佑。谨玉年纪小,这春闱三年一轮,他又没经验,一个人在家,我跟二爷都不放心不下的。如今有了结果,也不枉这十几的寒窗苦读。”

牛氏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几分不忿,她是公侯府第千金,娘家父亲袭着一等伯的爵位,父母兄弟俱在,比这个林黛玉强上数倍不止,可这个女人端得好命,嫁妆比她的要丰厚一倍不止,模样也极出众,如今娘家兄弟竟然被点了探花,更添脸面。

王妃笑道,“你们姐弟都是有福的。如今谨玉中了探花,他又是这么个年纪,怕你娘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子踏平了。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出门时也能帮你留心相看呢?”

林黛玉笑道,“劳母亲费心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别人挑我们,哪里有我们挑人家的理儿呢。我闲着无事时,也想过弟弟的婚事,其他的倒不打紧,只要人贤惠就是了。自我出嫁,只剩弟弟一人在家,我委实不放心呢。”

“你也不要自谦,你家怎么了?也是列侯门第,谨玉又是个争气的,谁不喜欢他呢?”东安王妃身为嫡母,很有几分气度,笑道,“就是王爷提起他,也是满口称赞,恨不能是自己的亲儿子。瞧我说这么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你赶紧回你娘家看看,这么大的喜事,不知多少人递帖子给谨玉贺喜呢,你回去帮着张罗张罗,怎么着也得摆上一两日酒,谨玉一个男人,哪里会操持这些,咱们什么时候说不得话儿呢,没的耽搁了正事。咱们王爷的寿宴,我就不差人送帖子了,你直接带过去吧。跟谨玉说,这考也考完了,也当歇息些时日,让他过来热闹几天。”

林黛玉笑着行礼,便急急的赶回家去。牛氏忍不住道,“母亲,那个,丫头的事儿…”

“糊涂,老二媳妇娘家兄弟刚中了探花,你就想给老二塞妾室,你这是要打林家的脸么?”东安王妃皱眉道,“此事暂缓缓不妨,老二媳妇说是大婚一年多了,实际算来也只有六个月,她年纪又小,肚子没动静也正常的。”

“就几个丫头。”

“好了!”东郡王妃斥道,“你说是你聪明,还是探花郎有才智?这件事不准再提。你去安排你公公的寿宴吧,老二媳妇这几天怕没空过来了

见儿媳妇行礼告退,东郡王妃忍下心中的不满,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她是过来人,对大儿媳的心眼子没有不明白的,这是她嫡亲的儿媳,王妃也清楚,妯娌之间总是会有个高低较劲儿的,之前她觉得穆离跟林家做亲合适,也有林家出身不比牛家显赫在里头。庶子媳总不好高过嫡子媳,只是这林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家底子却比寻常王府不薄,就是她嫁女儿也舍不得拿出二十万的银子陪嫁。林黛玉嫁资丰厚,不过林家做足了礼数,台数并没超过世子妃的嫁妆,她心中也觉得林家知礼。如今大儿媳也不知道想什么,借着儿子纳妾,以长嫂的身份提起穆离身边没个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她身为嫡母,为子嗣计问上一两句倒也没什么,就算给,也是当丫头送过去。这话还没出口,林谨玉就被点了探花。此时此刻,不说捧着林家,还一门牛心左性的想着给人家送别扭呢,真是没个见识。

王妃吃了半盏茶,唤了福儿进来,备了份礼着两个体面的管事送到林家,以为庆贺。

107、史太君再起联姻意

林谨玉被点为探花,许子文与有荣焉,特意去林府帮着待客。

这简直是如同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一样难得一见的,许子文这个国舅爷,无名有实,当今皇上嫡亲表弟,皇戚中的皇戚,他随便招呼了几句便抢了探花郎的风头。

不过林谨玉比较得内眷喜欢,这进士共二百余人,能有多少如林谨玉这般年少未婚名门子弟。所以说,林谨玉的价值远远不止于一个进士头衔,一时间有点关系的太太奶奶们都上门了,林黛玉招待内眷,便有人道,“大姑娘,我只听人说过状元榜眼探花会跨马游街主,只是这辈子还没福气见过探花郎呢,听说林大爷也没多大,叫进来也给我们开开眼才好。”不少人怀了相看林谨玉的心思,纷纷附和起来。

林黛玉哪里会不明白,不过她向来对自个儿弟弟极有信心,笑道,“婶婶伯母嫂子们叫他谨玉就是了,什么大爷不大爷的,忒生份。”命微雨去二门口传话,请林谨玉进来见礼。只要年纪稍大的太太奶奶们,没不喜欢林谨玉的,纷纷夸着“这满脸的福气。”“模样是极好的,有才学。”“有出息。”又盘算了一回自家年龄相仿待字闺中的姑娘,怎么想都觉得林家是难得是好人家儿。待林谨玉一走,便打听起林谨玉是否订过亲云云,不过还好大家都是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啥人大咧咧的直接推荐自家姑娘的。

外头官客有许子文坐镇,大家都是极客气的,王子腾只闻了一口酒香,笑道,“好酒,得有十几个年头儿了吧。这么香的酒,如今不多见了。”

许子文笑道,“这酒是谨玉出生时,如海兄埋在桂花树下的,当年他们姐弟进京,将这百十坛的酒都运到了京里,算起来也是十五年的陈酿了。如今适逢喜事,拿出来与诸位一尝。”

听到有此渊源,众人再尝,更觉多了几分味道。陈临人老心不老,笑道,“林公当年就是个极雅致的人物,有子如此,当算无憾了。”抿了一口杯中佳酿,果然清冽芬芳,绝非凡品,睨了许子文一眼,“睿卓,听说你给探花郎订下婚事了,哪家的姑娘啊?”

王子腾心下感慨,这许子文下手可真快,如今倒不用开口一问了,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眯眯的听着,许子文笑道,“我是向来不耐烦这些的。去年我父亲来京陛见,一见谨玉极是投缘,比待我都好三分。早想请谨玉去山东玩儿几天,之前谨玉都在备考,不得空闲。老爷子估摸着春闱结束,便让人从山东捎了信来,命我带谨玉过去。谨玉跟着我念了这些年的书,还真没去过我家呢,我父亲如今年纪大了,没什么事,最喜欢做媒拉奷儿的。若有合适的,能全一桩姻缘也是美事。”

此话一出,谁也不争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谁能争得过许家去?明摆着许子文这是想借此机会把话撒出去,说不定就是跟许家姑娘联姻呢,许子文精乖精乖的,怎么可能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去,不过大家也得重新掂量林谨玉的份量了。

林谨玉忙得晕头转向,林如海当年官居要职,林家世交也都是差不多的人物,再有就是林谨玉的两位先生,许子文、徐嘉与今年的座师徐硕。

徐硕只是略露露脸,要了一坛子酒,没多待便没家了。徐嘉在太医院任职,官职不高,不过是左院判,这年头儿,得罪谁也别得罪太医。徐嘉话不多,却是林谨玉正经师傅,坐了首席,觉得这酒还是不错滴,想着一会儿多要几坛子带回去慢慢喝。贾政贾赫贾琏也来喝酒,只是林谨玉只是稍过去打了个招呼罢,并没有特别热络,这爷儿仨都有些头晕。荣国府的交际范围大多是四王八公老亲贵,与朝中实权人物交往极少的。想着贾赦是袭了个虚爵并无实职,贾政嘛,又是个不通俗务的,贾琏惯会来事儿,可是他又不当官儿,同这些大人们更打不着交道。此时,见这满屋子的他们听过没见过的人物儿,才真正清楚,失去林家意味着什么?

这都是自个儿那败家娘们儿搞出来的祸事,贾政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儿撒,见过贾母便去了赵姨娘房里。贾赦自以为得了理儿,平常他不往贾母跟前凑,此时倒是对着自个儿老娘好一通的可惜抱怨,“今儿个外甥穿着那一身探花官服,没一个不夸俊俏有出息的,去林府喝酒的大半都是妹夫以前的旧交好友,侍郎少卿相辅什么的,俱是朝中数得着的人物儿。连太后娘娘的亲兄长陈老国舅都去了,外甥的先生许学士张罗着陪客,端得是体面尊贵。”瞅了老娘面无表情的老脸一眼,幽幽叹道,“可惜外甥是跟咱们远了,不然,正当是琏儿他们夫妻帮着跑腿待客呢。”

贾母“嗯”了一声,没说话,贾赦接着道,“如今连外甥的婚事都是许学士的父亲操心,不知道许国丈给外甥说个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呢,外甥真是前程似锦。”又是感叹又是羡慕。

贾母岂能不知道大儿子话中意,只是如今放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唇角勾起一抹松塌的肉皮,眼中泛着寒光冷意,冷笑道,“羡慕人家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调~教个探花儿子出来!家里老少娘们儿也好跟着沾沾你大老爷的光!行了,你喝了一天的酒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贾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了咬后槽牙,低头走了。贾母狠狠一掌落在软榻扶手上,发出一声闷响,室内小婢无不噤若寒蝉。

正值鸳鸯捧了刚熬好的燕窝粥自小厨房而来,见贾赦阴沉着一张脸与自己走个对面儿,忙放下食盒,曲膝行礼。贾赦脚步一顿,一双浑浊的眸子在鸳鸯清秀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上前两步,鼻间充盈着一股女儿家特有的香味儿,禁不住心下荡漾,眼睛粘在鸳鸯细腻如脂的脖颈上,笑问,“这是给老太太送吃的去呢?”

“回大老爷,是老太太的燕窝粥。”鸳鸯垂眸,细声细气的回禀道。

贾赦狠狠的吸了几口香味儿,恨不能在鸳鸯脖颈上摸上几把一解心痒,温声道,“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去吧,你伺候好老太太,老爷我也知你的情呢。”

鸳鸯又行了礼,方拎着六角雕花的老红木食盒走了。贾赦盯着鸳鸯窈窕扭摆的身影,留恋已久,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母亲啊,你也偏心太过了!

贾母说一句有见识不为过,当年上皇在位时,原本义忠老千岁为储时,荣国府一心孝敬义忠老千岁;后义忠老千岁因事被废,贾母这心里就没一刻的安稳,幸好那时得知孙女元春成了如今的忠顺王太妃当年宠妃栩妃身边的得力女官,忠顺王位居次子,在朝中向来有名声,贾母想着有孙女在栩妃宫里,家里也算间接对忠顺王投诚了。不承想,女婿林如海话里话外的指点,说三皇子仁孝忠义、龙姿凤章云云。贾母是有些见识的妇人,丈夫亡后,她一个寡妇硬撑起了荣国府。又从王子腾史家探了些口风,一朝天子一朝臣,贾母想着两个儿子无甚出息,若有个拥立之功,也能保得子孙几十年的平安富贵。一咬牙一狠心,仗着老脸去宫里请安,那时有些头面的宫妃都知道贾代善救主的事,何况伴驾多年的栩妃。栩妃因此对贾母另眼相待,更想笼络荣国府,便让贾母与元春一见。元春打小在祖母身边教养长大,心气儿不俗,听祖母小心翼翼的将话说了,也起了些立功之心。她本为栩妃心腹,借着送东西的机会与如今的太后当年的荣妃投了诚。

徒景辰借此将原本争储有望的忠顺王拉下马来,登大宝后,因上皇身体康健,每十日摄政,徒景辰实际还没什么真正的实权。荣妃立为太后,忠顺王太妃岂是能甘心的,硬将身边儿的女史介绍给太后上皇,又说是贾代善的孙女,德容言工如何出挑儿。忠顺王太妃此举倒迎合了众人之心。上皇有意抬举荣国府;忠顺王太妃想在皇上身边安自己的钉子,元春自进宫便跟在她身边服侍,自觉信得过;太后皇上想赏元春投诚之功,如此三方有意,徒景辰大方的赐了元春凤藻宫贵妃尊位。只是可怜忠顺王太妃,自作聪明,倒抬举了一条美人蛇去!

元妃在宫内苦苦挣扎十数载,因贾母之计,荣登贵妃之尊,自是荣光无限。荣国府内,贾母更是如意,虽然贾赦贾政都没啥本事,奈何宫中有人,四大家族仍不能小觑贾家。

贾母本想着,自家好歹还有数十载的富贵,怎奈甄家却是不好了,有信儿说刑部下了文书要去金陵拿人。在灾难面前,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直觉。想当年甄家四次迎驾,是何等风光,甄家与荣国府一样,都是上皇旧臣。贾母由甄家想到自家,甄家还好官居要职,就是有个三灾八难的消息也灵通,可是自家,从林如海过身后,再无亲近熟悉朝政之人。王家史家虽近,可也没有事事都跟人家请教的理儿呢。听到贾赦的话,贾母难免动心,不过,她如今更清楚许家的份量。论亲戚,荣国府是林谨玉正经外家;不过论亲近,林谨玉如今是远了荣国府。贾母看重的,不只是林家与朝臣的亲近,更有林谨玉同许家的关系。许家即是皇后外戚,还有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帝党么?自家虽早年有拥立之功,可是若能从林谨玉这儿搭上许家的关系,更是在与皇帝表忠心呢。

贾母想了种种与林家联姻的好处,只是怎样才能从许家手里不动声色不得罪人的先下手抢了这门亲事呢?

108、许子文无奈弥天谎

万寿节马上就到了,宫人们比往日更加忙碌,各处扫尘一新,一派喜庆。上皇却没啥心情庆贺,以前得力的老臣挨个儿的往他的龙脸上招呼,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

要说这人也真是奇怪,上皇传位给徒景辰,当然是看中这个儿子的。上皇也承认徒景辰是干实事的好材料,不过性情中却有大缺憾,又冷又硬,一点儿不会讨老头儿欢心。皇帝儿子跟自己不亲密,上皇心中难免有几分抑郁。这方面,徒景辰远不如他二哥忠顺王,忠顺王常弄班小戏子来给他爹唱戏解闷儿,外头有啥事儿也喜欢跟他爹唠上几句。

久而久之,上皇开始觉得让徒景辰处理朝政,留着忠顺王给自己解闷儿挺好,忠顺王这人也乐意跟自个儿退位后明显不想放权的老爹说些朝堂上的事儿,上皇挺爱操心,一来二去的,忠顺王倒成了上皇跟前儿的红人。

上皇倚在仁寿宫的花园中的竹榻上,悠悠然看着忠顺王烹茶,茶香四溢时接过尝了一口,香味清浅,犹有些不足,笑道,“今年的茶采摘时有些嫩了,芳香不足。你们兄弟几个,论风雅都不及睿卓。他有好几天不进宫了,倒不知道忙什么呢?”

“他那小弟子不是点了探花郎么?听说睿卓都高兴的亲自去林家跑前跑后的帮着待客了。”忠顺王颇有些不屑道。

上皇温声道,“林谨玉是个人才,文章锦绣,朕亲自看过,点为探花也是名符其实。睿卓就林谨玉一个弟子,弟子有出息,他高兴去帮忙也是应有之义。你什么年纪了,睿卓是你亲表弟,别这么酸不溜丢的说话,没个出息。”

忠顺王呷了口茶,笑道,“或许是惯了,我们两个这辈子大约就是这样了。父皇兴许不知,如今林谨玉真是成了香饽饽,自打他中了探花,倒有半城的人打听他的亲事呢。”

“哦?”上皇点头笑道,“也难免的。”

忠顺王心里有了数,看来父皇还不知道许家要给林谨玉做亲的事,想着自己先截了和,不仅给了许子文好看,更为自己留了后路,遂一笑,“儿臣只见过这小子一回,跟睿卓一样牙尖嘴利,不过说句心里话,才学见识都是极好的,儿臣心里也喜欢他。”上皇并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鲜花如锦,忠顺王继续道,“父皇,儿臣家的二丫头也芨茾了。儿臣虽与睿卓脾性不合,倒是看中了林探花,二丫头若能嫁给睿卓的弟子,做了姻亲,兴许我们两个的关系能缓一缓呢,不知父皇觉得如何?”

上皇无奈斥道,“胡闹,林家如今门第凋零,林谨玉只是个探花,翰林院授了个七品小官儿,如何能与郡主相配?他是睿卓的弟子,又不是睿卓的儿子!睿卓今后若再收七八十来个弟子,你有多少女儿配去呢?你即有合好的心思,早干什么去了,你但凡能让他一二,也不会像如今针尖儿对麦芒儿一般。”

忠顺王面上带了几分恳切,凑近了几分,道,“父皇,儿臣不嫌林家门第低,儿臣单就单喜欢林谨玉这小子为人。”

“哦,原本你就喜欢骂你是螃蟹的人哪,这容易,赶明儿朕多找几个来骂你一顿,你这脑袋就该清楚了。”上皇慢调斯理的转头看了忠顺王尴尬的脸一眼,倒来了些灵感。如今朝中的情况,他也多少知道些,老话一点儿错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上皇对于自己以前使惯的老人儿,还真是有些感情,如今徒景辰倒也没冤枉他们,不过终究有些不落忍,人一老就是心软哪。

上皇挥手道,“这么大好的天,没事儿去办差帮着皇帝分忧,成天陪在朕身边能有什么出息。”老爹赶人,忠顺王只得行礼告退,上皇想了想,吩咐内侍道,“宣栩太妃伴驾。”

栩太妃脾气爽俐惯会奉迎,年轻时最得上皇宠爱,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上皇也喜欢找她说话儿。栩太妃一身淡青色暗纹细绸衣裙,头上压了一两件精致无匹的玉首饰,虽不负年轻时的美貌,仍极雍容慈和,微笑着俯身行礼。上皇笑道,“不必多礼,过来陪朕坐会儿。”

栩太妃的眸子在一旁的紫砂雕花描金茶具上扫过,笑道,“臣妾遵旨,陛下这是在烹茶了?臣妾今儿个倒是有口福了。”

“老二煮的,刚刚提了桩晕头事,给朕赶走了。”上皇让栩太妃坐在自个儿身边儿,“今个儿天儿好,正应该出来转转,别总闷在屋子里。”

“谁说不是呢。”栩太妃笑着给自家儿子分辩一二,道,“看着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像个大人儿似的,其实还是小孩子脾性。”

上皇深得我心的笑道,“可不是么,老二家的二丫头如今到了大婚的年纪,竟然要许给林谨玉?这林谨玉的确不错,可是再也配不得郡主,你说可不是昏了头么?他舍得,朕还舍不得孙女呢。”

栩太妃柔声一笑,顺着上皇的话往下说,“竟然有这种事,这个老二啊,成日在家埋头读书,外头事儿是顶点儿不知道的,幸亏万岁您制止了他,否则岂不是要惹出乱子来?”重斟了一盏新茶,奉与上皇,栩太妃笑道,“万岁也知道如今宜香殿的宜嫔以前在臣妾身边儿侍奉过几年,臣妾如今都依稀记得当年宜嫔好像说过她娘家的三姑娘是许配了姑母家的小子,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林探花么?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订下来,还是口头婚约?不过臣妾想着两家当年即有此意,纵是咱们皇家也不好夺人所爱呢?”栩太妃收了宜嫔的重礼,她愿意为荣国府说话,一是宜嫔对自己向来恭敬;二嘛,荣国府与林家的事,她略有所闻,这林谨玉即是许子文的爱徒,那便是她的肉中刺,自家儿子为什么与皇位失之交臂,与这个碍事儿的许子文脱不了干系!她就是要恶心恶心这对师徒!其三,儿子几次进宫话里话外都提到了荣国府,到底是一个助力,栩太妃也乐得给宜妃个面子。

“有这事?”上皇并不糊涂,直觉不大可能。这两年荣国府同林家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林谨玉与姐姐孤身入京,没在荣国府住几日,便早早搬离荣国府自立门户。还有林家姑娘大婚前认南安王府为干亲的事儿,他也略略听到了些,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且不论。两家之间定有龌龊,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不顾脸面,怎么可能有婚约?

栩太妃察颜观色,笑着解释道,“林探花父母早亡,荣国府老太君贾史氏只有林探花母亲这一个嫡亲的女儿,听说两家以前关系极亲近的。女儿总是恋家的,再说荣国府门第不俗,林夫人想给儿子订下娘家侄女也是慈母心怀。具体什么臣妾也不大清楚呢,不过臣妾想着,以前林探花儿的父亲也是探花,娶得也是荣国府的女孩儿。听人说林家这对姐弟都是极出挑的人物,可见林夫人教养子女有方,林夫人又出自荣国府,想来荣国府的女孩儿也俱是不凡的。林探花的父亲就是陛下赐的婚,如今真是巧了林谨玉年少有为,万岁御笔点为探花,若陛下仍为其指婚荣国府,这真是一件传诵千古的佳话呢。”

话说太后行事一惯低调,娘家侄孙女与林家做亲的事,因为没把握,也只是私下跟儿子略提了一句,否则若不成岂不是失了脸面?这事儿悄无声息的,上皇与忠顺王太妃连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再者,如今上皇太妃的消息也不似以往灵通,并不知道林家庆喜宴上许子文已将林谨玉婚姻包办之事。

听了栩太妃的话,上皇想得更为长远,这几年看着徒景辰也是个能干的,此时甄家事发,上皇自知轻重利害,心中纵然怜惜老臣,也只是要求审讯公道罢了,像上次那种刑讯逼出人命的事儿是再不能有的。其他若是甄家果真获罪,上皇自然也不会偏袒,只是还得想个法子保住其他的老臣才是。

林谨玉为何会受多方青睐,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是许子文的弟子,而许子文是正宗铁杆的帝党,中宫皇后便是出自许家。人们想与林谨玉联姻,未尝不是间接向徒景辰投诚。这些事上皇并不反感,他当初存了隐退之心才会退位,让徒景辰登基。只是这些积年老臣,真一个个的去了,上皇难免惋惜,如今栩太妃真是给自个儿提了醒,联姻!新旧联姻,如此似肉中骨血一般枝蔓交连,痛则同痛,喜则同喜,利益相亲,荣辱与共,纵然不能全部保全,起码为旧臣留下了一线姻亲生机。

上皇笑道,“你说得不错。”阳光有些强烈,上皇自榻中起身,摆了摆手,“你回去歇着吧,朕有正事要办。”

栩太妃温顺的退下。

上皇这人办事儿效率极高,也有可能是闲够了,如今倒有些迫不及待了,马上派人去找皇上过来。徒景辰登基这几年,对朝政早游刃有余,如今只是一门心思操办老爹的万寿,听到老爹派人传召,携许子文徒汶斐一道过去了。知道老爹关心甄家的案子,正好让徒汶斐跟老爹讲讲其中关连内情。

上皇笑着命人赐了座,道,“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万寿每年都过,按例就是,皇帝还是要在朝政上用心,没得为这个白天黑日的忙活。更不能过分奢糜,劳民伤财的倒成了朕的罪过。”

徒景辰笑道,“是。父皇万寿,儿子身为人子,自然亲自操持,以尽孝心。”

他这舅舅向来会说这些好听不实用的话,若真简简单单的一人一碗寿面的过万寿,不知道心里头会怎么琢磨呢,许子文心里腹腓了一番,道,“舅舅,甄家的…”

“甄家的事儿你们依律处置,国库本就不丰盈,哪年没个旱涝蝗灾的,银子紧巴的很,哪里禁得起这些胆大包天的混帐们中饱私馕,只管狠狠的查!”上皇通情达理差点让其他三人的眼珠子掉地上,笑道,“皇帝像汶斐这个年纪时早学着当差了,汶斐,你可得用心帮皇帝分忧才是。”

徒汶斐忙起身表了孝心,上皇笑道,“朕闲来无事,倒想起了一桩好姻缘。皇帝,林谨玉中了探花,朕想着给他与荣国府赐婚!听说他们两家早有心做亲,林谨玉是睿卓的得意门生,荣国府乃功勋之后,又是林谨玉的外家,真是天作之合!”

“舅舅!”上皇一顿,许子文便忍不住插嘴道,“谁跟舅舅说林贾两家有心做亲的?我在扬州林家住了八年,谨玉有没有婚约我最清楚,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定是有人蒙骗舅舅!”

上皇满心的热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雪水,忍不住皱眉道,“行了,有没有的,朕觉得他们两家合适。没有也无妨,朕赐婚不就有了吗?倒是你,你姓许,管这些做什么!难道教了人家几年,连人家的婚事都要插一手!你这心操得也太到了!”

“舅舅,我已经给谨玉看好人家儿了,舅舅万寿一过便会带他去山东订亲,您这横插一杠,不是让外甥失信于人吗?”许子文嗔怪着,“再说荣国府有什么何功绩脸面,要您亲自赐婚哪?他们两家早就不对付,官司打到御前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舅舅一片好心,若是凑成一对怨偶,岂不可惜了一双佳儿。”

上皇听许子文一句句的把自己往死里曀,脸梢彻底黑了,训道,“闭嘴!听说荣国府三姑娘德荣言工无一不好的,难道国公府小姐还配不上林谨玉这个芝麻大的七品小官儿穷小子!他若是不乐意,直接进宫跟朕讲!皇帝,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就下旨赐婚!”直接祭出杀手锏!

“不行!”许子文一声厉喝,脸色阴沉仿似玄铁,撑着座椅扶手起身,一字一句的道,“舅舅,今天我实话实说,林谨玉并不是林家人,他姓许,是我寄养在林家的儿子!他的婚事,要我这个父亲的点头才行!您难道要给我儿子赐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庶女为正妻!”此话一出,连上皇都惊的噤了声,许子文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殿内气氛阴沉的让人喘不上气,角落里垂手站立的小太监恨不能成了透明人,上皇被这晴天霹雳打击得有些眩晕,不过儿子孙子也不比他强到哪儿去!上皇气得直捶软榻,问徒景辰,“这是怎么回事?嗯?”

徒景辰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脸的失魂落魄。上皇更是来火,“去给朕拦下许子文,绑回来,给朕说个明白!”又转眼望向徒汶斐道,“汶斐先去办差吧,这事暂且不要往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