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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去山东的日子,徒汶斐亲自把林谨玉送到许家,也算送别两位舅舅,许子玄上了马还在跟许子文夸徒汶斐,“瑞王真是太谦恭了。”

许子文瞅了林谨玉一眼,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啊。

林谨玉得意的摇头晃脑的眨眨眼,对许子玄道,“师伯,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哪,我常听瑞王讲,他小时候受先生教导,方有今日。”

“嗯,子文念书的确厉害。”阳光很好,许子玄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得爽朗,“我们小时候念书,都是子文代我做功课。”说起来,许子玄早知道自己是庶出,他出生时母亲就难产去世了,后来一直养在公主膝下,并不比许子文差。他跟许子文吃穿用度都是一个等级档次,一块儿长大,不过两人犯了错,一般都是许子文挨揍。许子玄吧,没啥心眼儿,常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属从犯,许子文心眼儿多,属于幕后狗头军师一类。许子文五岁时见两位叔叔为难父亲,便派许子玄将二叔最宠爱的七姨娘的绣花肚兜儿丢到了三叔的屋子里,害他两个叔叔大打出手,斗成乌眼鸡。若不是许子玄听到七姨娘上吊的消息心软去跟父亲自首,也没人知道。许俊卿差点气晕,拎着许子文一顿好打,这叫啥狗屁孩子,干出这种缺德事。打归打,许俊卿也没把真相说出去,反倒是顺势给两个弟弟分了家,自此,一万个小心的盯着许子文念书,生怕儿子走上歪道儿。不料防不胜防…

许子玄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以前的事津津有味儿,林谨玉时不时插上几句,许子玄更有兴致,将许子文三岁尿床的事都抖了出来,“那时子文跟我睡,晚上尿了,他鬼头的很,装模作样的给丫环要茶喝,等丫环一走,全浇在我裤子上,害我以为…”

“师伯,那你怎么觉出不对的?”

“嗨,开始不知道,怕羞还叫丫头们闭嘴,后来一次子文没留神,掉了几片茶叶在我裤头上。”许子玄说起往事十分开怀,林谨玉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道,“我两岁就不尿床了。”

许子玄笑道,“我那时候比较笨,当时就没想,怎么以前不尿床,偏偏子文跟我一起睡时就开始尿床了呢?”

许子文听这俩人一口一个尿床,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怒道,“闭嘴!林谨玉你不想活了是吧?”敢笑话老子,又瞪了许子玄一眼,许子玄忙道,“是我没留神,不说了不说了,现在有些热了,你不禁晒,要不要去车里歇会儿。”

许子文倒是没拒绝,省得听这两人说话生气。其实这也不怪许子玄,他家里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像他,平日里忙叨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没个知音,今儿个碰到林谨玉,许子玄真觉得是伯牙遇见子期一般,难道有个人喜欢听他唠叨。

待许子文到了车里,重新起程,许子玄才低声跟林女婿解释道,“子文早就脾气不大好,其实心眼儿不坏。”

“嗯,师伯,咱们也去车里说话吧。”林谨玉就想趁机问些密辛出来,就见许子文卷起车窗上的湘妃竹帘,露出小半张脸,招呼道,“谨玉,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许子文单纯的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硬是把林谨玉拘在身边学下棋,无奈林谨玉天生不通这窍,笨得令人发指,许子文气得抄家伙还没打,林谨玉已经没骨气的尖叫求饶,许子玄原本就对弟弟把林谨玉叫走有些不满,他早把林谨玉当成乘龙快婿,舍不得女婿挨揍,没少跟弟弟说好话劝和。

“黑白子这个东西我也不懂,谨玉这是像我呢,子文就别责怪他了,这人哪儿能都跟你似的呢。”许子玄道,“叫谨玉跟我一块儿吧,省得他惹你生气。”

“不懂才要学呢,天天就知道吃饭,也不知道养这一身肥肉做什么,你倒是长些脑子,也不会辜负了这些天入你肚子的酒肉。”许子玄听弟弟这口气,立码不敢劝了,怕自个儿在边儿上林谨玉没面子,还远远走开。许子文掐着林谨玉的肚子冷笑,“一肚子的大便跟草包,我要是你,早羞死了!哪儿还有脸吃饭!”

许子文是个相当记仇的人,刻薄得林谨玉三天没出去骑马,再也不想听先生小时候尿床的糗事了。许子玄私底下安慰林谨玉道,“子文打小就这样,他刚一入家学念书,一个月骂走了三位夫子。现在好多了。”

林谨玉眨巴眨巴眼,问,“师爷那么厉害,也不管他?”

“哪儿啊,嘴巴都打肿了,一点儿用没有。”许子玄拍了拍林谨玉的肩膀,“我看你就是个心胸宽大的。”给骂得狗血淋头,照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幸而京都离山东不远,因天气晴好,十来天便到了济南,一入城便有管家带着小厮等候迎接。许子文这样洒脱之人也免不了近乡情更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抓住诗卷的指节有些泛白。

林谨玉第一次来许家,这等经朝历代的大世族,想着肯定得气派得跟皇宫有得一拼呢。没想到规制比荣国府还略低一等,两间兽头大门,上有一匾,承恩侯府。外面站着十几年衣帽周全的仆从,恭迎主人回府。

侯爵府算不得富丽,不过景致极好,亭台楼阁气宇轩昂,一草一木郁郁葱葱,有种沉年积淀后的安静从容。来往的仆从见到他们都会各自行礼,低头避立一旁,人虽多,却不闻半点儿吵闹之声。许子玄先去找外书房给许俊卿请安,便未与他们同行。过了经过几重院落,到了内宅,跟在他们身边的奴仆也换成了婆子媳妇,有几个年纪大的见了许子文眼圈儿都红了。林谨玉这个假太子心里七上八下,偷眼去瞧许子文,许子文仍是极镇定的模样,容姿潇洒,只是脚步明显比以前的速度要快,一直奔公主居住的主院。

刚到屋门口,就听一阵环佩叮咚,香风暖曛,一堆钗环珠翠,大小美人贵妇簇拥着一个四十许岁的雍容贵妇迎了出来,这贵妇一见许子文便不会动了一般,眼眶骤红,浑身哆嗦着,唇瓣发颤,说不出话来。许子文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握住贵妇的手,低头唤了声,“娘亲。”

真年轻,这古人保养起来绝对比现代人效果还要好,林谨玉算算,许子文的母亲怎么也得六十岁了,乌鸦鸦的头发不见一根银丝,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眼角有些细纹,更显慈和。公主眼中泛着泪光,不住的点头,哽咽道,“回来就好。”

边儿上一个贵妇细语柔声的劝道,“母亲,还是进去说话吧。小叔这一路车马风尘,肯定也累了。”又对林谨玉笑点点了点头,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叫人感觉很亲切。

公主挽着许子文的手,眼睛一时都舍不得移开,携儿子到了里屋,一并坐在榻上。这才注意到了林谨玉,更加欢喜,“哟,这是小玉吧,过来给祖母看看。”

林谨玉真不喜欢这个称呼,像叫女孩子一样,不过还是先见了礼,才乖乖的过去,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特乖,公主拉着林谨玉的小胖手,搂在怀里摩娑着他的小胖脸儿,喜欢了一阵子,欣慰的笑道,“多讨人喜欢的孩子哪,这样的俊俏。去见过你大伯母,两位嫂子,还有姐妹们。”

刚刚说话的贵妇就是许子玄的老婆,许夫人笑道,“可不就是一脸福气么,小玉,你第一次见,还不认识呢。”一一介绍给林谨玉,尤其重点说了说三姑娘许玉琳,笑道,“这是琳儿,你们年纪一样大,琳儿是三月的,你是几月的。”

“琳姐姐好。”林谨玉作揖,因是未来老婆,不禁多看了几眼。

“师弟好。”许玉琳也算个小美女,眼睛亮亮的,唇角上翘,带着几分笑意,穿着一身浅粉上绣深粉桃花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枝红宝石的珠花儿,华贵娇丽。歪着头回望着林谨玉,直把林谨玉瞧得不好意思了,才转开了脸,跟自己的二姐许玉清说话。

靠!个丑丫头,比不上我家小斐一根小手指,还挺牛气哄哄的。

一个紫色衣裙的俏丽丫环进门回道:禀老太太、二老爷、太太奶奶们,太爷、大老爷、大爷、二爷过来了。”外头听到请安打帘的声音,许俊卿许子玄与两个年轻的男子进来,大家互相见了礼,林谨玉终于见到了两个大舅子许玉筝许玉笙,许玉筝很稳重的问候了许子文又跟林谨玉说了几句话,许玉笙就比较活泼了,笑道,“谨玉,你真有十五了,看你白白胖胖,跟个娃娃似的,怎么考得探花啊?”

“我发育得比较晚,过几年就长开了。”林谨玉还没变声,这嗓音还有些稚气,许玉笙笑着捏了他脸一下,“跟面团儿似的。”

林谨玉气得拧他手,撅了下嘴,许玉笙更觉有趣,笑出声来。许夫人笑道,“笙儿,小玉头一天来,你别逗他了,一点儿没个做哥哥的样子呢。”心里也觉得林谨玉可爱。

许俊卿笑道,“你们兄弟之间,要和睦才是。谨玉年纪小,等吃了饭带他各处转转,别拘了他。更不许你欺负他。”

“是,祖父。”

众人吃了顿团圆饭,许玉笙便拉着林谨玉走了,其他人都识相的告退,留下公主与许子文说些贴心话。

许子文瞧着父亲也离开了,跟着母亲到了暖阁,公主眼睛都是笑眯眯的,问,“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

“睡了一路。”许子文看了边儿上丫环一眼,道,“你们先退下。”

待仆婢都退下,公主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玩笑的问,“怎么,刚回来就闯祸了?”与儿子坐在炕上,靠着个软枕说话,许子文跪坐着拿着两只美人拳给母亲捶腿,赔笑,“娘亲,有件事,你可得救我。”便将骗许俊卿的事说了。

公主还没高兴两个时辰,得知让她高兴了一年的孙子竟然是假的,气得拿手指戳许子文的脑门儿,“混帐东西,什么话都敢乱说,你就等着吧,你爹知道非揍你不可。”这儿子真是生来讨债的。

“娘亲。”许子文蹭过去与母亲紧挨着,笑着哀求,“您寻个好时机跟父亲说了吧,帮我求个情,我实在不敢开口。其实谨玉也不错,大哥第一眼就瞧中了,说要给三丫头做亲呢,娘亲觉得如何?”

公主微微点头,笑道,“大家出身,是个能沉住气的孩子。你大哥侄儿们都未出仕,以后咱家在京也得有人才行。谨玉在你身边长大,自然是最信得过的,这门亲事安排得不错,其他你别担心了,三丫头还小,不妨先订下亲事。”

“还是把亲事办了吧。”许子文磨茹了会儿,又把骗上皇的事儿也说了,公主都觉得手心儿发痒,握拳狠狠在儿子身上打了几下,这就跟挠痒痒差不多,许子文装模作样的叫痛,笑嘻嘻的说,“娘亲,我实在舍不得谨玉给舅舅胡乱指了人,您不知道,舅舅现在越发蛮横了,拿定主意谁劝都不改,儿子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咱们生米煮成熟饭,舅舅难不成还要跟母亲抢孙女婿不成么?”

“你别找我说情,我没这本事。胆子越发大了,这是欺君之臣。”公主嗔道,“若不是又在外头惹了一堆麻烦,我看你是不会想着回来的?你舅舅心软倒是好说,你爹呢,他那个脾气,这要怎么跟你爹说?”

“您使个美人计什么都有了。”

公主被许子文气笑,“混帐。”

114、许子文计穷受责罚

公主早让人将许子文之前的院落收拾出来,其实一真有人守着院里,倒也不用太多整理,被褥重新拿了新的晒过,添了几个丫头婆子,顺势将林谨玉也安排在了许子文的院子里。

林谨玉里里外外的走了一遍,啧啧叹道,“先生,您这院子收拾得真精致。”他不大懂赏鉴,不过瞧这些陈列摆设都是古朴雅致莹润细腻,便知不是凡品,许子文默然一笑,问道,“你跟玉笙干什么去了?”

“嗯,玉笙哥问我家里多少房子多少田来着。”林谨玉脸色很古怪,“估计玉笙哥是知道那个我要娶三姑娘的事儿了,穆离娶我姐姐前,我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玉筝哥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俩美貌丫环,要送我,我没敢收。”说到这儿,林谨玉忍不住擦汗,“又带我去什么春风楼看歌舞,我笑一下,都会被玉笙哥掐,折磨死了。”林谨玉撸起袖子,白胖如嫩藕的肌肤上果然有两处青紫。这俩大舅子,以后他要是纳个妾弄个通房什么的,还不得杀了他。

许子文笑着摸了摸,给他放下袖子,“一会儿上点药就好了,你明知道他们这是在考验你呢,几个舞女都能看直眼?这么没见识,活该被掐。”

“哪儿啊,是玉笙哥戏弄人家,故意弹出一个银珠子,那地上滑的很,有个女的四脚朝天的摔在地板上,胸都露出来了,我才笑的。再说,那些小妞儿都挺好看的,有胸有屁股的。”林谨玉想到自己被两个大舅子整了一通,得意的说,“我跟师爷说了,他们带我去妓院,我不去,还掐我。刚才师爷气冲冲的过去,肯定是去找他们算帐了。”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许子文拿着把描金象牙骨扇敲了敲林谨玉的头。

“怎么啦,反正师伯和大伯母都当我是乘龙快婿,大伯母看我的眼神儿多提我欢喜了,给师伯和大伯母知道,他们敢带着未来的妹夫去妓坊,不揍死他们才怪!”林谨玉甩了下胳膊,“这会儿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以为我是吃素的呢。”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小婢奉命请林谨玉去大老爷院中议事。

许子文刷的展开折扇,摇了两下,道,“你去看看吧,我到母亲那里坐会儿。”

林谨玉跟着小丫环走了,其实侯爵府的房屋十分对衬,许子玄许子文的院子分布在主院东西两侧,很近。这会儿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许俊卿沉着脸坐在书房上首的位子,许子玄居下首,许玉筝许玉笙都直挺挺的跪着呢,林谨玉恭敬的行了礼,许俊卿问,“谨玉,是他们带你去春风楼,还是你自个儿要去的?”

“师爷,我头一天来济南,东南西北还分不清,怎么会知道春风楼是啥地方呢?玉筝哥说是好玩儿的去处,我到了门口才发觉好像不大对,不想进去,被玉笙哥掐了好几下拖进去的。”林谨玉又展示了一回胳膊上的伤。

许玉笙忙辩道,“祖父,这小子胡说,他进去眼睛都看直了,还傻乎乎的笑呢。包二在孙儿身边伺候,都看到的。”

“师爷,玉笙哥戏弄那些跳舞的女孩子,害她们摔成一团,的确是很好笑啊。”林谨玉道,“那个包二差点笑厥过去呢。”

许玉笙恨不能咬死林谨玉,这小子看着一老本份,竟然是个告状精,林谨玉正色道,“我自小一门心思读书,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今儿去了,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尤其像两位哥哥这样有妻有子成家立业的,还是不要在酒色上下工夫。”林谨玉极天真的道,“听说那些女人都是狐狸变的,屁股后面有尾巴,最会迷惑男人了。”

林谨玉说得有理有据,许子玄气得踹了儿子两脚,指着骂,“你们做哥哥的,这叫干得什么事儿,还不如谨玉懂事呢!自已去祠堂领二十鞭子!”

许俊卿有些心疼,林谨玉忙劝道,“师伯息怒,想来两位哥哥也不是有意的,看我年纪小,跟我开玩笑呢。师伯,我第一次来,就惹得您生气,两位兄长因我挨打,我心里得多难过啊,以后可不敢再来了。既然兄长们都知错了,且看以后吧。”

“谨玉说得是,你们两个还不谢谢谨玉。”许俊卿对孙子倒十分疼爱。

许玉笙十分冤枉地道,“我也是听母亲说想把三妹妹许配给谨玉,才想试试他的品行呢。要不哪里会去春风楼呢。”虽说已经大婚,许玉笙也不过十七岁,他自小与妹妹一道长大,对妹妹的婚事自然关心,而且林谨玉日后是要回京城的,不调查好哪里放心妹妹嫁过去。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一肚子的坏水儿。

“胡说八道!”许俊卿皱眉斥道。

许子玄倒是笑了,“父亲,子文谨玉都同意了,您与母亲又这样喜欢谨玉,留他做了孙女婿也是两全哪。”

许俊卿脸色一沉,“你说什么,子文同意了?”没待许子玄点头回话,一掌落在手边茶几上,一张老红木海棠几噼哩啪啦的碎成一堆木屑,茶盏也摔了个粉碎。林谨玉吓得心呯呯乱跳,再一瞅,许俊卿那脸梢儿,吃人的心都有了。许俊卿不是傻子,听到此话再想不明白,他就白活这几十年了,起身就往外走。林谨玉瞧这势头,还不得把许子文敲死啊,他上前一步挡在许俊卿面前,朗声道,“师爷,我们两家联姻,是最好的选择!先生都是为了许家考虑,他欺骗您,是不想您与皇帝发生冲突!”

“让开,你没资格插手许家的事。”许俊卿恨屋及乌,看到林谨玉更为心烦。

“我当然有资格,如今朝中已经开始审理甄家的案子,由瑞王与忠顺王世子共为主审,刑部尚书工部尚书为副审,师爷,甄家已经完了!当然您或许看不上甄家,不过,您也知道甄家只是冰山一角,皇上命我协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皇上给我的机会,我不是先生无欲无求的性子,我有建功立业权掌朝纲野心!师伯师兄们至今未出仕,难道先生之后,许家不需要朝中有人掌舵吗?”林谨玉振声道,“我师从先生,我家里只有一个姐姐,连个堂兄弟都没有,与我联姻,妻族便是我的亲族!师爷,这世上还有比与我联姻更好的选择吗?难道您觉得先生做错了吗?”

“你连自己的亲舅家都能下手,妻族在你心里更算不了什么?”

林谨玉冷笑,“孔圣人说‘以直抱怨’,不过这是圣人之为,我自认没这等心胸。师爷说我对舅家下手,那又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他既然敢咬我一口,可有将我视为亲人?他不仁在先,我更无需客气!我又不是佛祖,有舍身喂鹰的慈悲,师爷这个年纪,总比我见我识广,知道打蛇不死所受其噬的道理。我就是这样恩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您说我对舅家下手,那师父就错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难道还有人逼他们不成?师爷不说我舅家无情义,倒说我绝情!真是笑话!有人要我死,这个人别说是我亲舅舅,就是我日后的妻族,想要谋害于我,我也绝不会心存仁念,放虎归山!您不必觉得我性子薄凉,我们林家向来至性至情,我的祖上对妻子都是情深不渝,终身不纳二色,我虽不才,也愿效仿先祖而为!”

许俊卿忽然笑了,问道,“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我为难子文吧?”

“师爷,从情势上讲,皇上若是知道您为难先生,他绝不会高兴的。上皇已经退位六年了,朝堂上纵使站得还是以前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情势,您何必逆势而为;从父子之情论,先生是您的儿子,十几年不回家,难道刚一回来,您先把他捆起来抽他一顿,您看到儿子受伤,难道心里就好受吗?”林谨玉从容下跪,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头,抬头望向许俊卿,“我是先生的弟子,先生有错,弟子代受,师爷要打要罚,我决无二话。”

林谨玉跪得很恭敬,整个人却仿似一把出鞘的宝剑,亮出雪白的锋刃。

许俊卿知道林谨玉说得都是实话,林谨玉具备一个权臣的野心凶狠手段绝情,不过他没否认,也算是一种磊落光明的心性。许俊卿淡淡的说了一句,“行了,起来吧,你受了伤,怎么娶亲呢。”转身走了。

林谨玉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直了两条腿,撑着地站起来,说,“师伯,您赶紧去公主的院里看看,师爷消了气没?”

许子玄拍了拍林谨玉的肩道,“你可说了,这一生不纳妾的,别失信啊。先回去歇着吧,老爷子没事儿了。”

许子文见父亲回来,忙起身见礼,许俊卿摆摆手,坐炕上许子文刚才坐的位子,似笑非笑的睨了许子文一眼,讽刺道,“林谨玉真不简单啊,我现在才知道你收了个好弟子,他说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即便是他岳祖父我碰你一下,他也绝不会善罢干休。去吧,他比你娘厉害多了,不必躲你娘这里了。”

许子文低头认错道,“儿子不该骗您,谨玉那小子敢说这等没大没小的话,我这就绑了他来给父亲教训!”

“滚!我跟他没关系,也犯不着教训他!”许俊卿这口气堵在胸口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对儿子辈是严厉惯了,对孙辈向来下不去手。

“是。”许子文想着林谨玉还真是好用,直接把他爹摆平了,省了他一桩麻烦,挺欢喜的走了。没得把许俊卿气得仰倒,伸着手指差点把许子文的背景戳个窟窿,“你瞧瞧,混帐东西!”

公主递了盏温茶过去,笑劝道,“行了,儿子刚回来,你就算了吧,给你个台阶就顺着下去。”

“我没被他气死就是祖上积德了。”许俊卿叹口气,喝了半盏茶,“三丫头还小呢,亲事先订下,过两年再迎娶。”他总还想多看看林谨玉。

“不成。皇兄那样要面子的人,给子文骗了过去,咱们得把事儿办了。不然皇兄气不过真下旨给谨玉赐婚荣国府,三丫头怎么办呢?”

许俊卿刚压下去的火蹭地冒出来了,怒问,“他还敢欺君!”拔脚出去找许子文算帐。

许子文林谨玉刚洗完澡,俩人一人一件水丝做的袍子,散着半干的头发,许子文侧身倚在榻上,林谨玉头枕双臂,平躺着在跟许子文说他如何把许俊卿搞定的事,许子文笑赞,“嗯,办得不错。笙儿那句话说得恰到时候。”

“难道是先生安排好的?”

“哪里,我只是让包子安排了一下,笙儿身边的厮包二是包子的侄子,所以他才会带你去花坊。”许子文微笑,“你打小就有些好色,去了难免露出形迹,任哪个做大舅子的看到自家妹夫对些歌女流口水也不会容忍的。你在荣国府受了欺负都会嚷嚷出来,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让人同情,在我家嘛,估计也不会忍气吞声?只要三方对质,以你的口才,收拾笙儿是小菜一碟,笙儿冤枉自然会说出试探妹夫之意,大哥是个直性子,肯定直接跟父亲讲你跟三丫头的亲事。我父亲嘛,一点点提示,他就能明白,他脾气最暴,立时要找我算帐。我养你这么久,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父亲罚么?自然会拦下父亲。不错,比我想像中做得好。父亲只是说了几句酸话,并未再为难我,也省得母亲出面说情了。我之前只是想借笙儿的口把事情说出来,没想到你真能拦下父亲。”

“我那样说,其实挺伤感情的。”林谨玉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打你一顿也算给我爹个交待,你忍着些儿啊。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林谨玉更郁闷了,拽着许子文的袖子撅嘴,“不行。”还想再说什么,就听一个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道,“真是算无遗策,嗯?不过我再送你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许俊卿似鬼一般出现在卧室门口,眼里能射出两把尖刀来,声音里夹杂着三九天的寒气,林谨玉几乎能听到许俊卿磨牙的声音,他看都没看许子文,从榻上跳下去鞋都没穿,到许俊卿跟前点头哈腰的笑,“师爷,您来了。我不打扰师爷跟先生说话了,我先下去看书了。”

许俊卿直勾勾的盯着许子文,不发一言,似乎想用眼睛杀人!许子文缓缓坐正了,拢了拢衣襟,下地穿好鞋,一掸衣襟,过去紧紧的握住林谨玉的手腕。林谨玉一回头,许子文对他微微一笑,那笑中有无数安抚之意,林谨玉想先生肯定有办法的,后腰被人猛得一推,林谨玉脚下没根,尖叫着扑到许俊卿怀里,许子文转身就跑。

要说许子文绝对是个聪明人,琴棋书画都是才子中的才子,只有一样缺憾,他不懂武功,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向来自负,自认为智慧能解决一切难题。不过有时侯,一点小小的不足,却可致命。许俊卿离林谨玉不过一米距离,林谨玉扑倒的时侯他轻轻一掌拍在林谨玉肩上,脚下一绊,林谨玉不知怎么转了个圈儿,晕乎乎的趴回榻上去了。

这一瞬间,许子文才到卧室门口,许俊卿闪电一般纵身跃过,许子文已经被扔回榻上,正好将林谨玉压个半死,腰还没抬起来,后面一阵剧痛逼得他又软着趴了回去。

115、史太君心疑退婚计

林谨玉看到许子文的脸色一瞬间失去血色,冷汗珠子密密麻麻的爬边额头,啥东西打在身体上的声音沉闷得让人畏惧,没等他开口求情,声音已经停了,许子文跟被人拆了骨头一样趴在林谨玉身上,混身哆嗦着。

“许俊卿,你给我住手!”公主一声娇喝,抢上前狠狠推搡了许俊卿一把,当然没推动,不过许俊卿还是退了一步,冷哼,“这都是你惯得他!这种无君无父的东西,再不教训他都要把全天下人当傻子了!”

公主只带了两个贴身丫环,此时两人机伶的上前搀扶起许子文,林谨玉也爬起来,公主顾不得跟丈夫吵架,转过身子见儿子紧皱着眉,脸色惨白,心中大痛,道,“赶紧扶到床上去,请李太医过来。”公主当年下嫁,上皇怕妹妹吃苦,连太医也陪送了一个,多年来就住在许府。

林谨玉在地上找了半天鞋只有一只,公主见他没头苍蝇一样瞎转悠,不禁觉得好笑,道,“俊卿,你手里攥着谨玉的鞋干什么?”

许俊卿“啪”的扔林谨玉跟前,林谨玉捡起来穿上,心里嘀咕肯定是没趁手的东西打人,拿起他的鞋抽了许子文一顿,这叫啥人哪?狠狠瞪了许俊卿一眼,过去看先生。

许子文趴在床上,丫环喂着喝了两口水,才缓过神来,叫了声,“娘亲。”

“先生,你还好吧?”林谨玉坐在脚踏上,轻声问,“要不我给先生揉揉?”

许子文自小最要面子,这会儿连公主都没敢说要看,许子文拧着眉见林谨玉满脸的担心,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吵得我头疼,去西厢休息吧。”

“这有啥好害羞的,大家都是男人,不就挨了几下打么,一会儿我也脱了裤子给先生看好了,我跟先生一块儿睡,晚上还能照看你。”林谨玉最是豁达,把公主逗笑了,外面李太医进来,林谨玉就起身不妨碍太医看伤。

李太医显然是跟公主很熟的,先请了安,公主道,“不必行礼,快来看看子文的伤才是。”

“子文少爷才一回来就找老臣看伤,果然是惦记着老臣呢。”李太医摸了摸脉,又掀开衣裳瞧了一眼,伸进去按了一下,疼得许子文倒抽一口冷气,“李老头儿,你轻点儿。”

李太医笑了笑,“公主放心,子文少爷无大碍,皮外伤而已,驸马爷没下狠手,喝两剂汤药,伤处再抹些九毒化淤膏,过不了三五日就好了,臣这就开方。”

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待李太医开了方子,便命人将李太医送出门去,自有人拿药去煎,许子文低声道,“娘亲,我没事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嗯,谨玉,你好生照看子文吧,我同你师爷先回去了。”公主虽然有些生气,不过听太医说没大碍,便没放在心上,许子文自小挨揍长大,这样真不算厉害的。起身瞪了许俊卿一眼,许俊卿过去扶住妻子,一同出去了。

回到了主院,两人都洗漱了,许俊卿才道,“上皇虽说已经退位,也是九五至尊。这个混帐什么事儿都敢干,糊弄糊弄咱们还好,没人与他计较。上皇那里要怎么办?我知道上皇宠爱他,可到底是欺君大罪,不教训一二,岂不显得咱们张狂?”

公主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头,抬手取下固定头发的玉簪,打了个哈欠,“订亲后总不能在咱们这里成亲,离京都这样远,三丫头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不去看一眼,我断然放心不下。还有子文闯下的这桩是非,我进京跟皇兄赔罪就是。”

许俊卿想到许子文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就有些暴躁,恼怒道,“自从这个混帐长大,一天福没享过他的,到现在还要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许俊卿,你给我公道点儿!”公主本身就对丈夫打儿子压着火,见许俊卿不依不挠也恼了,“你只想着享儿子的福,那我问你,儿子可享过你的福?天天生气就打,打他有用吗?子文会这样都是你教子无方!你还有脸跟我这儿抱怨!他这都是为家里考虑才会欺君!你别管了,儿子是我的,他闯了祸我给他兜着。”

“就是你这样惯的,慈母多败儿。”

“多谢夸奖,我好歹被驸马称了声慈母,”公主挑眉瞪着许俊卿笑,“好像没人承认驸马是慈父吧?”

谢俊卿不说话,上床熄灯睡觉。

与此同时,许玉筝在母亲房里跟妹妹讲林谨玉如何奸诈的告黑状,害他挨了父亲两脚。许夫人帕子掩唇笑道,“你这真是活该挨揍!谨玉那孩子一看就是最乖巧懂事的,你带他到花坊去,要是吓坏了他,我跟你没完!”

“娘,你应该担心我才是,你别看林谨玉年纪小,刁滑得很,一点儿亏不吃,话里话外都是他的理儿,嘴巴一张就一套一套的,像妹妹这样的直脾气,被他卖了都不知道。”许玉筝喝了口茶,皱眉道,“说句老实话,林谨玉是个挺有本事的人,还说了娶了妹妹后绝不纳妾,可我觉得还是给妹妹在济南找户人家算了。”

许夫人啧啧赞叹,对林谨玉一千个满意,“你瞧瞧,人家谨玉这人品,真不愧是大家出身,念过圣贤书的探花郎。他又是你叔叔的弟子,跟你叔叔的儿子是一样的,你妹妹嫁过去,绝对错待不了。”

“现在是这样说,娘,林谨玉这个年纪就把祖父说得一愣一愣的,再过些年,我是比不过他的,瞧着,大哥也不如他。”许玉笙杞人忧天的问了句,“这万一妹妹嫁过去受欺负怎么办呢?”

许玉琳倒是想得开,拿了颗苹果在手里把玩,“那你倒是在济南给我找个顺眼的出来,他既然说不纳妾,起码我嫁过去有清静日子过。若是他没两下子,咱们家也不能跟他联姻。再说,有叔叔在呢,等闲事他也不敢得罪我,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性子。这就行了,难道还能对你们男人有更要的要求吗?”无所谓的拿了块芙蓉糕,许玉琳眉眼一弯,冷笑道,“看他脚步轻浮,肯定是不懂武功的,就算打起来,我也吃不了亏。”

许夫人抓住女儿的胳膊,低声道,“订亲前,你都给我乖乖的装淑女,听道没?就算以后出嫁了,也不许再舞刀弄枪,叫你预备小订的东西呢,给谨玉的衣裳荷包呢,做好了没?”

“娘,我要是动针线,要丫头们做什么?”许玉琳得到了一些关于未来丈夫的信息,起身行了个礼,“我先回去睡觉了。”

许夫人头疼的揉着额角,觉得十分对不住林谨玉。她成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盼了五六年才盼了个女儿来,又是最小的孩子,怎么宠着怎么来?可这孩子生来就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人家都喜欢金簪玉钗金步摇,许玉琳酷爱刀枪剑戟九节鞭,要命的是许玉琳不归她管,公主年纪大怕寂寞,两个女孩儿都是跟着公主长大的。二姑娘许玉清就是一副娇美女儿态,人见人爱;许玉琳除了跟在公主的身边学玩耍外,就是同府里的侍卫练武功,还颇有些天分,十岁上就把两个哥哥打得抱头鼠窜,把公主笑得前仰后合,许夫人愁得一个多月没睡好觉。这回见着林谨玉这么规矩懂礼有出息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女儿,不由一声长叹。

荣国府。

贾母正在与王熙凤等人说笑,丫环进门还没回禀,邢夫人便哭哭嘀嘀着奔进来,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老太太,不好了,孙家来人说迎丫头八字不合,要退亲呢。”

贾母脸色一变,斥道,“闭嘴,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一一说来。”又给李纨使了个眼色,别人还好只是震惊,只迎春半低着头,一张俏脸抽去所有血色惨白如腊,娇柔的身子摇摇欲坠。探春顾不得旁的,眼疾手快的扶了迎春一把,只是她人小力薄,连带着自己也踉跄了一步,亏得丫环们机伶,搀住主子。李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带着她们姐妹退下。

邢夫人拈着帕子抹眼泪,身子一颤一颤的发抖,“孙家大爷亲自来的,媳妇也没见着,就说退亲。大老爷气得不得了,躺床上起不来了。”

“退亲也得有个理由,八字不合?难道他们订亲前没合过八字吗?说订就订,说退就退,你们大老爷办得这叫什么事儿?”其实她也没别的法子,这年头儿给人退亲已经很丢脸了,尤其是女孩儿这边儿,真闹出去也是自个儿没脸,世道总是对男人宽容些,贾母拍着榻板怒斥,“还有你,你也是迎丫头的母亲,就算她不是你亲生的,以后孝敬的也是你,你就不能在孩子身上多操点儿心么?遇事就知道流泪嘀哭,你做得哪门子母亲!你们亲自相看的人,跟我夸得天好地好,这到底好在哪儿你跟我说说!当初相看时不用我老婆子,如今出了这等事,又来哭丧什么!”

邢夫人小声的抽泣着,贾母看得心烦,明愰愰的厌恶写在脸上,不耐的挥了挥手,“行了,去跟你们老爷说,以后迎丫头的婚事我也不敢指望他了,你下去吧,今天不必再过来!”

邢夫人去后,屋里剩下的不过是贾母王熙凤二人,贾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酸道,“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一件顺心的。”

“依孙媳说,不如拿二百两银子送到清虚观,请张爷爷给咱家多在菩萨面前烧几柱香罢。”见贾母点头,王熙凤继续柔声劝道,“老太太且放宽心,二妹妹性子柔和绵软,孙媳瞧着也不一定非要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就是平常人家,咱们多帮衬几两嫁妆,日子也能过得舒心呢。只是,这一退亲,二妹妹又是这个年纪,可是再也耽误不得了。下头宝玉、三妹妹也都到了议亲的时候呢。史大姑娘比三妹妹还小,也有了人家呢。”

贾母点头,“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事儿透着异象?这八字不合定是借口,咱家与孙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原本想结两姓之好,到底是因什么事倒要退亲呢?迎丫头就是绵软些,品行丝毫无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退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也得弄明白呢?”

“莫不成这孙家要另攀高枝?”王熙凤皱眉思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摸着腕上的点翠金镯道,“说句心里话,这位孙大爷年纪已经快三十了,能与咱们结亲也是他高攀呢。依孙家的家世门第,难道还有找到比咱家更好的?我觉得不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