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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四大名捕之青瓦台》

作者:优客李玲

一、 颓势

破晓时分,向京师方向去的官道要塞拜天岭尚未从夜的沉寂中完全苏醒。只有附近村庄里偶尔传出的零零星星的犬吠,才带来几分生气。

晚冬之晨,寒气迫人。盘山古道上有淡淡的霜痕冰色,映得青石板的官道一片青黪的凄惶。从拜天岭向东北看,一溜回旋山道,在悬崖峭壁间盘绕着。这个地界叫做“鬼见愁、十八盘”,即使是晴天也十分难行,更何况是在今天这个阴郁潮湿的天气里?茶寮的老姜头伸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膝盖,眯缝着眼向十八盘下望了望,自言自语地道:“这鬼天气,再不放晴,老天爷的脸都该耷拉到地了!”过了十八盘再向远处延伸,这条路会一直通到海边兵家重地登州府去。老姜头曾经无数次看到官府的通驿快马带着八百里加急文书从自己的茶寮门口过去。

茶寮前的木棚下面,有四个喝茶的客人在安安静静地坐着。每个人都把脖子缩在厚重的皮氅领子里,低垂着眉不作声。听了老姜头的自言自语,最靠近官道的一个汉子直起脖子,向十八盘下扫了两眼。然后,他重新缩回了脖子,捧着面前的茶杯一声不吭。

这四个人打从今天早晨老姜头开了门便到了,只喝茶,别的什么都不说。老姜头眼睛很贼,早就看见他们鼓鼓囊囊的皮氅下面藏了坚硬的兵器,而且眼神交错之间,杀气腾腾。“这是些什么人?”老姜头狐疑,但并不担心害怕。他走南闯北了半辈子,经得事多了,动辄就拔刀杀人的江湖豪客没见过一千,也绝对超过八百。四匹高头大马,紧紧地拴在茶寮侧面的树桩上。毛色黑油油得刺人的眼,绝对是西域大宛一带的名马。

老姜头定了定神,又向十八盘下望了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崖下突然起了一阵淡淡的雾气。十八盘山路裹在薄雾里,显得虚无缥缈。

“来了!”桌前垂着眼帘的一个大胡子突然叫道。

最靠近门边的那个汉子双手在矮桌上一撑,嗖地跃了出去。俯身在官道上,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闭上眼睛谛听。老姜头向后偷偷退了两步,只待事情不妙,马上藏到里屋去。

“老四!点子怎么样?”那个垂着眼帘的大胡子头也不抬,阴沉地问。同时,他的双手已经探入皮氅下面。左右一分,握住兵器。

伏地的汉子侧耳听了一会儿,皱着眉抬头:“咦?只有三匹马的动静?”他的眉短而黑,覆盖在一双黄白混杂的三角眼之上,显得煞是猥琐。

另外打横里坐的两个汉子瞪着大胡子,齐声问道:“老大,怎么办?”

十八盘的薄雾里此刻才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不过,以这种声音判断,那马匹尚在五里之外。桌子上的茶已经渐渐冷了。大胡子低声喝道:“斩下头颅,相爷面前请功!”

老姜头已经退入里屋布帘后面去了。这样的场合,还是趁早躲了的好。还好这个茶寮只有他一个人在照看,而且他也没有妻儿老小的拖累。

大胡子觉察到了老姜头的动静,向打横坐着的一个汉子使了眼色。那个粗壮的汉子立刻站了起来,向茶寮内的里屋跟了过去。切近蓝色门帘时,他右手一翻,已经掏了一柄寒光耀眼的匕首出来,左手掀帘子,一个跨步冲了进去。他们的事进行得越隐秘越好,所以即刻便要杀了老姜头灭口。

“老大!”粗壮汉子叫了起来。“怎么了老三?”大胡子不耐烦地叫。那阵急促的马蹄声搅得他心口憋得慌。

“那个老头不见了!”粗壮汉子掀帘子冲出来。原来,里屋还有另外一个门,现在大敞着,那开茶寮的老头已经偷偷开溜了。风从那个开口里刮进来,把老三手里的布帘卷得一阵啪啦啦乱响。

“算了!正事要紧!”大胡子的老大抬起头,一对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的脸色有些昏黄,张口说话时,露出满嘴黄褐色的牙齿。

“大哥快看!”一直没有动作的第四个瘦高汉子叫了一声。四个人同时转头向十八盘的山道上望过去,在环山路的最底层,有三匹快马正急速奔驰上来。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那三匹马连带马上的骑者,也只不过是一个茶杯那么大的形状。

“三个人——应当是舒自卷和他最贴身的亲信‘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吧?”最先伏地听声的那个老四低声道。他们对那个“舒自卷”显得十分忌惮,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已经开始低声地说话。

“很好、很好!”大胡子低低应了声。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道:“老二!”这一次,他唤的是仍旧坐在桌前的瘦高汉子。那个汉子倏地立起来答应着:“老大有什么吩咐?”

大胡子道:“老二,你马上扮作茶寮的主人,以免舒自卷起疑心。这是咱们自归降相爷以来第一次受到差遣,可不能丢了自己的脸,砸了泰山四虎的招牌。”大胡子再使了眼色,粗壮的老三牵了一匹马出去,在侧面的山崖边立住,猛然一个扫堂腿,健马长嘶一声,被生生踢入山谷。四匹马三个骑手,岂不更令人生疑?所以大胡子才当机立断,自毁良马。

老二重新续了茶水上来,三个人围坐在桌前,互相望了一眼,各自垂下头不说话。那十八盘下的马蹄声一步步驰近,像一阵阵急促的鼓槌击打在三个人心上。“ 那舒自卷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朝廷罢官潜逃?慌不择路还要向京师里去?”老四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了出来。他那个硕大的喉结随着这句话艰难地抖动了一下。

舒自卷受当今皇上恩宠重用,独力镇守鲁东要塞登州府,是当今朝廷之上为数不多的忠正耿直的臣子。所以,老四不明白皇上突然翻脸的原因所在。他没做过大宋朝的官,当然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大胡子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个……咱们不必多管!只要拿了他的人头去见相爷,必定会重重有赏。这几年,舒自卷不识时务,一直跟诸葛神侯走得很近,对朝中一手遮天的相爷不屑一顾,这才惹恼了相爷……”

那马蹄声再转过山路上的几道急弯,急骤如狂风暴雨般地直冲入拜天岭上四个人的耳鼓里来。大胡子将食指在唇间一竖,轻轻地嘘了一声,立刻三个人都闭了嘴不说话,垂头喝茶。老二肩头上搭了条旧毛巾,斜倚在茶寮的板门前,向十八盘的来路望着。

那三匹马在茶寮前这段直路的尽头出现的时候,泰山四虎都身不由己地浑身震了一震。他们没有向来的人仔细张望,但三匹健马带起的劲风已经刀一般割在他们脸上。当先一匹马上是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眉清目秀,背后插着一柄细长的铜箫。箫尾直探出右面肩头,上面坠着的红色流苏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像一朵灿烂盛开的血红的花。他的眉紧皱着向拜天岭茶寮前的四个人三匹马迅速扫了一眼,眉便皱得更紧。他的腰笔直地挺立,用同样墨黑色的缎带紧紧地系着,益发显得英姿勃发。

后面那匹马上的骑手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宽大的风帽遮了半边颜面,矮小而瘦削,同样是黑衣服,但绝对比不上奔在前面的那少年这般鲜衣怒马。他的面目也很平凡普通,看上去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寻常家奴。

中间这青衣书生,未睹其真容,先感觉到他那种挺拔如山岳的气势。老二向他只望了一眼,已经给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贵胄之气所折服压倒,不由自主地垂了头,脚下先退了半步。那个人的眉眼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飞扬跋扈的气息,但扬眉闪目间自然而然流露的贵而不骄、含而不露的堂皇气概,已经是俗世间少见。

“小曲,暂且歇息一下吧?”那人低声唤道,声音沉郁而沙哑,似乎包含着诸多心事。

“吁——”少年双手一带,疾驰的健马前蹄扬起,硬生生立住。这三匹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从奔驰到停止都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那少年刷地自马背上跃下,落在书生马前,单腿屈膝,谦恭地道:“爷,您请下马!”

“客官,晨起风寒霜沉,请坐下来喝杯热茶再走吧?”老二向前迈了两步,捏着嗓子迎上来。后面那老头子也下了马,上前来拉住书生那匹坐骑的缰绳。书生一笑,翻身踩了黑衣少年的背落下马来,一边笑道:“小曲,你的轻功又进步了!”他沉郁的面容稍稍放松。这叫做“小曲”的少年直起身,挺起胸膛笑道:“爷,您太夸奖了。小曲有今天,一点一滴都是您的栽培……”他望着书生的目光里满是真诚的感激。

“干什么又说这样的话?”书生皱了皱眉。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十分高大,但站立时的身姿却绝对令人觉得像一座无法折服的山峰。他的鼻梁高挺,眉色很重,眼睛黑白分明又很狭长,衬着白皙的面庞,自书卷气息里透出一种无法掩盖的英气来。

小曲用袖子擦了擦棚下最靠近路边的一张凳子,笑着说:“爷,您请坐。”老二端了一张托盘过来,盘子里是刚刚沏好的茶跟三个粗瓷茶杯,低垂眉眼道:“三位客官,请喝茶。”他刚刚靠近书生落座的那张桌子,小曲已经挡在他的面前喝道:“我们爷怎么会喝这种东西,端走端走。”

“小曲,现在咱们所处的形势已经剧变,你还看不出来么?”书生叹息着,语气里有抑郁,更多的是不甘。“爷,无论什么时候,您永远是小曲眼里的镇边……”

“喀喀、喀喀——”老头子用一阵干咳打断了小曲的话。书生淡淡一笑,接了老头子倒好的茶,握在手里沉吟,却不凑近嘴边去。

“爷,奔了这半夜,你也累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老头子低声地说。他的腰已经开始佝偻,走路也显得腿脚蹒跚,这样的老人家应该是再经不起车马颠簸的了。“老拳,辛苦你了,想不到你跟了我这八年,到头来仍然不得安宁,仍然要浪迹江湖——”书生有些感慨地道,他望着杯里淡青色的茶若有所思。

“爷,您老人家太自谦了。老拳这条命都是您捡回来的,您这么说可不是要折杀老拳了。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咱们进了京,会合了大龙头,一切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老拳饱经风霜的脸微微开始泛红,当他提到“大龙头”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全部希望之所在。

“呵呵……”书生苦笑了两声,抬眼向南方望了望。那个方向当然应该是楼阁重重的京师。他想到京师里高居三十六条瓦子巷之绝顶“青瓦台、摘星楼”的那个奇女子时,心里掠过一阵淡淡的甜蜜。随之,又是一阵痛彻心扉的苦涩。

“东山再起?不错,如果这一次我逃得此劫,以后的路是该重新开始了!”他低声自言自语。小曲一直紧紧立在他身后,目光不时打量着仅仅隔着几步远的另外三个人。他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寻常茶客,早就存了戒心。

此地距离京师尚远,前路上有几多风霜、几多艰难?一杯茶虽值不了几个钱,但至少可以驱赶几分清晨的薄霜寒意。也就在那一瞬间,老拳跟书生之间猛然对了一个眼神。一切,都在眼神交错的不言中。书生停了正送向唇边的茶杯,低声向那矫健的少年说:“小曲,奔忙了这半夜,你也过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小曲跟老拳虽然是他的下属,但他平日里待两人如同自己的子侄跟兄长,决没有主仆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