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满意了?”顾心愿眼底是一潭死水般的绝望,隐隐透着恨意。

秦梵音看了她几秒,心中本有千言万语,但又一句话都不想说。如果不是她对她屡下黑手,在跟顾家相认后,她们就该姐妹相称了…

可这世上的事,最后都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秦梵音淡淡道:“无关我满意不满意,只要法律是公平公正的。”

顾心愿眼底恨意愈发狰狞,但她很快压抑住。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邵墨钦的…你一定不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秦梵音眼底露出疑惑。

“你过来,我只想说给你一个人听。”顾心愿蛊惑般道。

秦梵音被好奇心驱使,朝顾心愿走近,弯下腰。顾心愿的目光早就瞄准了桌子上笔筒里插着的剪刀。秦梵音靠近时,她迅速起身,拿起剪刀,一只手绕过秦梵音脖颈,一只手将剪刀抵在她脖子上。

一旁的两个警员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厉声喝斥:“你干什么!放开她!”

剪刀锋利的刀尖,对着秦梵音细白的脖颈,只要她下狠手扎下去,她就会当场毙命摄政王妃。

秦梵音感受到那股寒意,和顾心愿不停颤动的双手,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恐惧笼罩。

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警局,你这么做是罪加一等。”

顾心愿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我的人生早就完了!被你彻底毁了!我还怕什么!”

她对那两个警员命令道:“给我准备一辆车,让我离开这里!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秦梵音知道顾心愿现在情绪很冲动,她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命丧黄泉。更何况,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她不敢挣扎,不敢跟她对抗,小心翼翼的配合着她的步伐,一步步往外走。

由于秦梵音身份不一般,众人投鼠忌器,没敢上前。

顾心愿挟持着秦梵音,堂而皇之的上了车。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几辆警车跟在后面,紧紧尾随。

顾心愿一直牢牢架着秦梵音,前排的司机不敢轻举妄动,听从她的吩咐开车。

秦梵音躲避着锋利的刀刃,试图劝阻她,“顾心愿,你何必一步步走上绝路。”

“…是你逼我的!我向你示好求和,我跟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你还是狠心要剥夺我的一切!所有人都偏向你,所有人都在帮你,我早就没有退路了!”顾心愿既疯狂又绝望,“总归是要死,拖上你一起,我也算死的不冤枉!”

顾心愿又对前方开车的警员说:“你通知我爸妈…”话还没说完,顾心愿恍惚了下,自言自语般道,“不,他们不是我爸妈,他们早就不认识我这个女儿了…”神色一片哀戚。

她转而道:“通知顾牧之和蒋芸,让他们来见我!”

顾心愿转头对秦梵音道:“我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儿和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一起去死!这就是他们抛弃我的后果!”

从挟持秦梵音那一刻起,她就没想活了。她不要待在牢里死去,她宁愿用一种最干脆最刻骨铭心的死法。无论是好是坏,她都要让他们都记住。

秦梵音怔怔的看着顾心愿,“你疯了…”

就在事发后,邵墨钦得到通知,立即从公司出发,带着一个车队,在路上追逐。

听警员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形,秦梵音被剪刀抵着脖子,邵墨钦脸色控制不住的发白。车子在马路上飞速疾驰,邵墨钦的心揪成一团,比被人用刀子抵着自己还要煎熬。如果他老婆孩子有分毫损伤,他非亲手了结那个祸害不可。

多辆车子包抄,将顾心愿所在的那辆车在立交桥上困死。

邵墨钦下车,通过挡风玻璃窗看到后座的秦梵音还安然无事,略松了一口气。但顾心愿手里的那把剪刀就横在她脖子上,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顾心愿在车里等待她的养父母前来,拒不下车。外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局面呈僵持状。

很快,顾牧之夫妇和顾旭冉赶过来了。

顾心愿拖着秦梵音下车,与他们相隔一段距离,一直退到桥边。

顾旭冉和邵墨钦步步紧逼,顾旭冉沉声质问,“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邵墨钦紧紧盯着被顾心愿挟持的秦梵音。两人目光交汇,即使处于危在旦夕的境地,秦梵音心里不那么害怕了。

顾心愿扯着秦梵音,歇斯底里的叫道:“什么悟不悟,我都不会得到原谅!你们就想把我赶出顾家,送进牢里,作为送给这个亲女儿的礼物!”

蒋芸和顾牧之走上前,蒋芸含着眼泪道:“心愿,你快放开梵音,不要一错再错…”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顾心愿看到母亲,哭着喊道,“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把我当替代品!…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你们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把我送进牢里…你们根本不爱我,从头到尾就没把我当女儿看待…亲生女儿回来了,我就是个垃圾…为了讨她欢心,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是这样的…”

“今天如果不是我挟持她,你们连见都不会见我一面…”顾心愿看着昔日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家人,情绪越来越崩溃。刮过的大风将她头发吹乱,她赤红的眼眶含着不甘,含着愤怒,更含着被欺骗被抛弃的痛苦。

邵墨钦悄无声息的由右侧靠近。顾心愿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家人身上,哭着喊道:“这对我不公平…凭什么我一个人下地狱…一命赔一命才对…”

蒋芸推开搂着她的顾牧之,走上前,看着顾心愿说:“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不是我的缘故,你不会进顾家…”她的目光转向秦梵音,声音哽咽又沉痛,“你也会更快被找到…”

“都是妈的错,是我害了你们…该承担一切的是我…心愿,妈用命来赔你…黄泉路上妈给你做伴,好不好…你放开梵音…我跟你一起去死…”

蒋芸一步步往前走去。大家都以为她是要上前劝阻顾心愿,谁料她越过顾心愿,直接走向了栏杆边。

“妈——”顾心愿吓得剪刀掉地上,距离最近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了就要往上爬的蒋芸,脸上满是恐慌,“妈——你干什么——!!!”

顾牧之就要跑上前时,被顾旭冉拦住,低声道:“现在不会有危险了,让她们好好说话。”

“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弄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说,教养出来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一切的责任都在我…”

“是妈对不起你…”蒋芸泪水涟涟,看着顾心愿,眼里满是痛心,“你别拉着梵音,妈陪你一起走…”

蒋芸转头看向秦梵音,在顾心愿松开秦梵音的瞬间,邵墨钦上前将她抱住。此时她在他丈夫怀里,再无性命之忧。蒋芸流着眼泪道:“梵音,对不起…这辈子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做母女,妈一定好好疼你…”

说完,蒋芸牵起顾心愿的手,“愿愿…你想怎么死,妈都陪你…”她眼神很平静,平静到只有包容和慈爱,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恐惧。

顾心愿脑海中的画面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她有记忆的时候,这样一个慈爱的美丽的女人,用她温暖柔软的手掌牵起她,泪流满面的看着她,“愿愿,你终于回家了…妈好想你…”

在那一刻,她心里所有的孤独和不安都被驱散,懵懵懂懂中,有个声音在对她说,你回家了,你有妈妈了…你以后再也不是孤儿了…你可以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妈——”秦梵音发出尖叫,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她妈,眼泪如滂沱大雨纷涌滚落风华无双:毒医宠妃。她想冲上前,身体被邵墨钦牢牢抱住。

“妈…”顾心愿在蒋芸身前跪下,抓着她的裙摆,泣不成声,“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要长命百岁…你得好好活着…我犯的错,我自己承担…你不要死…”

周遭一片寂静,哭声顺着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顾旭冉红了眼眶,顾牧之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泪。

是他的错,他不该瞒着这一切。

在心愿渐渐长大懂事后,他应该对她坦白真相,让她知道有个流落在外的姐姐。

他更不该对亲生女儿死心绝望,陪老婆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假象里。

他明明是最清醒的一个人,最做了最糊涂的事…

警务人员上前,扣押住顾心愿。

她依依不舍的泪眼掠过自己家人,被带上了警车。

这一起恶性绑架事件,秦梵音出面表示,顾心愿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只是想见家人。秦梵音说服了邵墨钦,不去深究。但恶劣影响还在,两案并审,最终,顾心愿因绑架罪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庭审公开进行,不仅有顾家、邵家的人出席,还有大批媒体记者守着采访报道。真假千金绑架案,一时间成为社会热点。

原本邵墨钦打算封锁消息,一切低调处理。但顾家选择公开,并借此机会,对外界公开了秦梵音的身份。顾牧之嘲弄自己,“藏藏掖掖那么多年,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现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梵音是我们顾家的女儿。”

顾心愿入狱后几天,顾家邀请女儿和女婿回家聚聚。

邵墨钦轻捏老婆的脸颊,动唇,“去吗?”

秦梵音枕在老公胸膛上,呢喃道:“其实我不怪他们…可是我怕他们看到我,想起顾心愿的事,心里难过…那场面会很别扭…”

“逃避不是办法,总要面对的。”邵墨钦轻抚着她的发丝。

“再过一段时间吧,等婚礼举行之后,好不好?”秦梵音跟他讨价还价。

他微笑,“好,你说什么都好。”

只要她心里不介意就好。未来还有漫长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会消融一切坚冰。他这个做丈夫的也要替她把好关,虽然她不介意了,但他介意。他要看看顾家人以后的表现,考虑让不让老婆回娘家走动。

顾心愿的事情公开,所有人都在为邵时晖庆幸。原本他跟顾心愿是公认的一对,后来他非要解除婚约时,大家还骂他傻说他糊涂,这下子大家都觉得他是早就知道了点什么续红楼之圆梦。

跟邵时晖关系好的朋友,自然是知道他跟邵墨钦之间隐性的竞争关系。现在邵墨钦夫人成了顾家千金,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必然受尽万千宠爱,有了顾家加持,邵墨钦继承人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几个朋友组局,把邵时晖叫出来吃吃喝喝,陪他排遣心情。

然而,邵时晖并不像朋友想的那么沮丧,顾心愿被绳之以法,秦梵音被顾家公开承认,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最让他高兴的事了。

看着她一步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得到她应有的幸福…

这样就好…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他会凭借自己的实力,站在应得的位置上。

.

秦梵音睡了个午觉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身在邵墨钦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他下午会提前结束工作,陪她去看音乐剧。两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她便在这里等着了。

秦梵音打了个哈欠,起身去推门。

怕打扰外面的邵墨钦工作,她动作很轻。打开门,正听到有人在跟他谈事。本无意偷听的她,因为几个关键字进入耳中,停住了步伐。

“您夫人对当年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邵墨钦沉吟,打手势,“应该没有。”

“能不能试着帮她回忆?如果有她出面指证…”

邵墨钦摇头。

“是当年抓我的那些人吗?”秦梵音从里面走出来,问道。

邵墨钦的目光停驻在妻子身上时,不由自主的流溢出温柔。他起身朝秦梵音走去,牵起她的手,动唇,“这么快醒了?”

秦梵音的注意力还在之前听到的话上,再次问道:“刚刚说的是当年抓我的那些人吗?”

“可能是,目前还不确定。”

“我有一段零散的记忆,但是不清晰,我希望能想起来。”秦梵音想了想,提议道,“能不能用催眠的方式唤醒大脑深处的记忆?”

“没必要。那些不愉快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邵墨钦并不希望他的妻子再次经历梦魇。

“我不怕面对,那是我人生经历的一部分。”秦梵音很坚持,“我想找回来。”

邵墨钦眼里带着忧虑,“我担心影响你的情绪,这对孩子也不好。”

秦梵音捏着他的手掌,轻哼,“我在你看来就这么脆弱呀?”

在秦梵音的一再坚持下,邵墨钦妥协了。

他联系上一流的催眠师,在确保安全有效无副作用的情况下,让秦梵音接受了。

催眠室内,秦梵音躺在椅子上,催眠师坐在她身旁,跟她聊着天,放松她的情绪。

她缓缓闭上眼,随着催眠师的引导,进入另一个世界…

邵墨钦等在外面,心情有些焦虑。

他伸手去摸烟盒,才意识到自从老婆怀有身孕后,他已经在戒烟了。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环视着周遭的湖光山色,心绪起伏不定。

在她接受催眠挖掘记忆时,他同样在不停的回忆过去。从14岁起被改变的人生,那么多年的挣扎梦魇,一次又一次从希望到失望…

不知何时,一双手臂环上他腰间。熟悉的馨香,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他转个身,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秦梵音朝他展颜一笑,“我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看到她脸上干涸的泪渍和她还泛着红的眼睛。

他微微蹙起眉,眼里写满心疼,动唇,“真的好吗?”

“真的。”她看着他说,“我以为回忆里是可怕的深渊,无尽的噩梦,没想到还有意想不到的美好。”

她轻轻踮起脚,环上邵墨钦的脖子,嘴唇碰上他的唇,轻轻吐气,“我看到14岁的你了,我整天追在你身后叫着墨钦哥哥…”她顿了顿,抿唇轻笑,“我还说以后长大要做你的新娘子…”

邵墨钦想起那段时光,眼神深邃柔软,溢满怜爱。

秦梵音看着他笑。

是的,那些过去很可怕,那被囚禁被鞭挞被当牲畜一样运输贩卖的日子,无异于在地狱受刑。她被困在回忆里,惊恐,痛呼,大哭,差点走不出来。她痛恨那些人贩子,那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她要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脸,回忆起每一个细节,让他们绳之以法。

但是,噩梦结束了,留在她身上的伤痕淡去了。

她醒了,她该走出来了。

如今在她生命里的,是最初的他,是最好的爱。

秦梵音说,“还有什么比实现小时候的愿望更让人开心的事呢?”美丽的脸庞上,笑容清甜,带着少女的天真。

邵墨钦弯下腰,两人额头相抵,静静微笑。

两个月后,一起特大人口贩卖案涉案人员被判刑,主犯在庭上声泪俱下的陈诉罪行。

与此同时,秦梵音公开了自己被拐卖的经历,呼吁全社会抵制人口买卖,关注被拐卖儿童。

又一个月,邵墨钦和秦梵音的婚礼隆重举行。

婚礼举办地点不是在音乐之都维也纳,不是在浪漫的巴厘岛,也不是在繁华的c市,而是在秦梵音的老家,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

婚礼前一天,因为来往宾客众多,使这个小县城一度引发交通拥堵。

婚前新人要分开睡,邵墨钦不得已,住进了酒店。秦梵音住在少女时的闺房里,两个妈妈陪伴在她身边。

这段时间秦梵音跟顾家的走动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她的身份得到了承认,但是她没有改名也没有改姓,依然叫秦梵音。维持这个姓氏,是她祭奠死去的养父唯一的方式了。顾家尊重她的决定,没有勉强她。王梅嘴上说不要紧,姓什么不重要,但在秦梵音坚持姓名时又感动的热泪盈眶。

蒋芸主动向王梅靠近,带她一起出去美容逛街,教她插花沏茶,跟她以姐妹相称。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人,在一起竟然也很合得来。王梅的丧夫之痛渐渐被冲淡,操心着儿子的学业,关心着女儿的肚子,还有好姐妹相伴,日子过的格外充实。

秦梵音见两个妈关系亲近,自然是高兴不已。

结婚前夜,两边的娘家人都陪在她身边,尤其是两个妈,拉着她絮絮叨叨,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顾旭冉笑道:“好了,该让音音休息了,明天新娘子精神不好可不行。”

准新娘回房,其他人相继离去。

第二天,秦梵音起了个大早。化妆师团队上门来为她打扮化妆。

窗外朝阳缓缓升起,淡淡的金色光晕在房中铺开。

秦梵音沐浴在微光中,一脸恬静。

两个小时后,邵墨钦带着伴郎团的人上门来接新娘。

身披婚纱的秦梵音,在伴娘的陪同下,待在房里。外面闹哄哄的,嬉闹声不断。

终于,新郎成功闯关,打开了房门。

两人目光交汇,秦梵音看到一身黑礼服的邵墨钦,心跳不经然加速。周围的人起哄叫道:“…求婚!求婚…求婚…”

邵墨钦走到秦梵音跟前,单膝跪地,拿出镌刻了他们俩姓名缩写的戒指,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缓缓开口道:“老婆,我爱你。”

秦梵音蓦地瞪大眼,捂住嘴巴。

周遭掌声雷动,潮水般涌来。好半晌,她只是怔怔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告白,也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

她擦去没由来掉下的泪水,说:“你说什么…太吵了…我没听清…”

邵墨钦起身,弯下腰,俯在她耳边,再次开口,“老婆,我爱你。”

她熟悉的气息和她不熟悉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冲击太过强烈,她的眼泪完全止不住。她忍着泪水,似哭又似笑的说,“风好大,我还是没听清…”

“没关系。以后我每天都会说,每天都要告诉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