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看完毕的十名秀女从右侧帘子鱼贯而出,虽举止端庄,行走皆合规矩,但有些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有的,却半垂着头,脸色苍白…这便可以看出,谁已过了预选,谁还没有过了。

内殿的太监再击了两下掌,便有宫婢打开了隔着内外殿的帘子,她们这十人队伍便鱼贯而入。

卫珏知道,这十个秀女,除了她之外,全是身份贵重的,其中包括了瓜尔佳凌月,赫舍里丽儿,钮钴禄乐萱,安佳怡,其余四位,有两位是直隶总督之女,两位是提督之女,将她们放在中间阅看,原本就有考察的意味在里边,看她们举止行为有无不合规矩。

卫珏有些想笑,心想她一名罪奴,居然被安排进了这一队,真是太过抬举她了。

一边想着,她跟在队伍末端,走进了内殿,鼻子里传来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她悄悄抬起头来,偷看太皇太后与皇帝坐在宝椅之上,太皇太后满头的银发,穿着正装,但却半丝儿疲态都没有,卫珏便又悄悄儿打量皇帝,却没想到,正巧对上了皇帝微抬起眼皮的眼眸,竟如有刀刃划过,让她一阵心惊,忙把眼睛垂下。

她压抑住心底的狂跳,紧紧地掐住掌心,提醒自己,别慌。

赫舍里丽儿和她站在侧边末尾之处,等其它几名秀女全都相看完了,才到她们。

卫珏虽是半垂着头,却也看得清赫舍里丽儿左侧边的手握成了拳头,捏得极紧。

显见着,她也是极紧张的。

“民女马佳惠珍,是福建直隶总督之女,属正红旗…”

从左至右,被问到的第一名秀女怯怯上前,详细介绍。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皇太后道。

马佳惠珍微微抬起了头。

“可读过什么书没有?”太皇太后问道,“平日里喜欢些什么?”

“诗经,论语,都初有涉猎,往日里喜欢绘画弹琴。”马佳惠珍答得中规中矩。

“真是个可人心的孩子,模样儿长得也福气,皇帝,你看呢?”太皇太后微微转头,问着康熙。

皇帝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

太皇太后道:“那便留牌子吧。”

太监把盆子里端着的牌子取出,放进了青白玉的盘子里,这便算是留下了牌子,初选已过了,而另外一边的木盘子,也放了一些牌子,却是被撂牌子的秀女。

一路阅看下去,她们这一行人,竟是没有一人被撂了牌子,瓜尔佳凌月,钮钴禄乐萱,安佳怡等,都被顺利留了牌子。

留了牌子的,便随着管事姑姑出去。

接下来,便只剩下最后两人,赫舍里丽儿和卫珏了。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卫珏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抬头,垂着头站着。

赫舍里丽儿在她的前边,太皇太后先问赫舍里丽儿:“你便是索尼大人的孙女,赫舍里丽儿了,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啊?”

赫舍里丽儿中规中矩地答:“平日里也不过喜欢看书,弹琴,写字而已。”

“今年多少岁了?”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

“才十二岁多一点,难怪看起来这般的小…”太皇太后慈蔼可亲,“怕是太小了些,还是个孩子呢…”她转过头去问康熙,“皇帝,你说呢?”

第五十九章 急得嗓子冒烟

一切全按照卫珏设想的发展,她甚至可以猜测得出来,接下来,太皇太后便会用这个借口,把赫舍里丽儿刷了下来,看在索尼大人的面子上,她会让赫舍里家再送了一位女儿入宫,如此一来,赫舍里家荣宠不衰,只不过换了个人而已。

想及此,卫珏不由心底有几分兴奋。

把赫舍里丽儿刷下来之后,就轮到她了,她的愿望将会实现,她会出宫,成为庶民,从此之后,和宫里面再无任何关系。

这是她盼望了许久的事儿,她到了宫中的这些日子,没有人知道,来到皇宫的这些日子,虽是满眼的金碧辉煌,灿烂如锦,但她已经厌倦了,厌倦得不得了。

她静静地等着,等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之后把赫舍里丽儿撂牌子,紧接着下来,便到了她了。

“的确是小了一些。”皇帝附和着太皇太后,“皇祖母,您拿主意吧。”

听了这话,卫珏的全身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知道,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年龄小,并不是赫舍里丽儿被撂牌子的原因,但他们既然都选择了这个原因,又何乐而不为?

她期望着,轮到阅看她时,她也会有一个适合的原因,让她合理地被刷了下来。

但她知道,她被刷下来的原因,不会象赫舍里丽儿那般的温和,赫舍里丽儿有强大的娘家为背景,而她没有。

更何况,为了今天,她穿了一着一身让人垢病的衣服。

她的耳边甚至出出了幻听,听到自己的牌子被放进了那被淘汰的木盘子里,声音那般的轻脆悦耳。

“听说你们俩人是好姐妹?”太皇太后转头向卫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卫珏怔了一怔,阅看不是一个一个来的么?为何不先顾着赫舍里丽儿,反倒问上了自己?

她低声答道:“奴婢和丽儿妹妹同住一间院子,因此常来往。”

太皇太后笑了出声,回头对皇帝道:“这般的亲厚,倒是少见。”

皇帝低低地恩了一声,“没错。”

太皇太后道:“既是走得近的,那么,哀家便一同询问吧,哀家年纪大了,替皇帝看了这么些人,也有些累了,皇帝,你看呢?”

皇帝扶了太皇太后的左臂:“皇祖母,要不然小憩一会儿再来询问她们?可别累着了您,后边就有温着的什果西米露,您吃些再回来?”

太皇太后拍着皇帝的手背,眼底全是温情流露:“也好。”

说完,皇帝扶了太皇太后,便往后殿而去。

在揭帘子的当口,皇帝没有回头,只道:“赐凳。”

有宫婢忙拿了两张锦凳过来,请她们坐下,“两位小主,只有麻烦你们略微等一会儿了,可否需要饮茶?”

此时此地,卫珏已经急得青烟冒到了嗓子眼儿上,哪里还顾得上饮茶,她呆呆地坐下,眼看着他们揭了帘子走往后殿,心底甚至想着,上前拉住了他们的衣袖,不让他们走。

阅看到半途,无端端地走了,这是什么原因?

宫婢们悄悄儿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赫舍里丽儿和卫珏。

乍一开始,两人还忍住不说话,到了最后,赫舍里丽儿实在忍不住了:“珏姐姐,这到底怎么了?”

卫珏望了过去,赫舍里丽眼底全是担忧之色,可她何尝不担忧?可她既使担忧,也不能流露出半分担忧的神色来。

卫珏道:“别着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或许是真累了。”

隔不了多久,后殿的太监拍了两声掌,有宫婢上前,低声道:“太皇太后小憩完了,请两位小主稍做等侯。”

赫舍里丽儿和卫珏忙站起身来,宫婢收走了锦凳。

后殿的帘子被打开,皇帝扶着太皇太后走了出来,到龙凤椅上坐定,太皇太后看着两人,笑了笑:“倒是把两位耽搁了,来,咱们继续…皇帝,咱们问到哪儿了?”

皇帝以目示意,道:“皇祖母,您问了她读书写字了。”

赫舍里丽儿被皇帝的目光一扫,脸上现出微微的红润,卫珏见了,心底又是一跳。

太皇太后道:“是么?年纪大了,记xing不好,倒要皇帝提醒。”

皇帝道:“皇祖母,瞧您说的…您哪里记xing不好…”

两人在宝座上寒暄,卫珏急得身上直冒汗,看着那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恨不能自己动手,扔到那木盘子里。

可她不敢动,甚至连头都不能抬,只能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寒暄完,太皇太后道:“也别让两个孩子等着了,让哀家再问问她们。”

皇帝答了声:“是,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你是赫舍里丽儿,索尼大人的孙女,哀家知道,小的时侯,你才满月,你那额娘还抱过你入宫,给哀家相看,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想不到一眨眼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她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年龄着实小了些…”

听了这句话,卫珏松了一口气,到头来,他们还是要拿这个当借口,把赫舍里丽儿刷下来?

下一位,就轮到自己了。

卫珏静静地等着,掌心冒了层汗。

正值此时,外间有太监唱诺:“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和皇帝对望了一眼,太皇太后笑道:“今儿倒奇了,连出门都嫌闹得慌的人今儿也来凑这份热闹?”

说话之间,帘子被打了起来,太后在四位宫婢的凑拥之下走进了后殿,她先向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既是皇儿选妃,皇媳今儿也来凑份热闹,给皇帝过过眼。”

太皇太后端坐不动:“你有这份心,倒是好的。”

皇帝向太后行了大礼,扶着她的手,让她在太皇太后下首坐下。

这等节外生枝,让卫珏眼不暇接,这是什么情况?为何太后早不来迟不来的,偏偏等轮到她们俩人时,就来了?

她悄悄抬起头来,却直直地对上了皇帝一双眼,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眯着,眼眸之间似含有笑意。

第六十章 皇帝的笑容让人慌

他眼底的笑意让她有点儿惊慌,那笑意那般的笃定,象将一切都瞧在眼底,藏在心间,让她的心如点鼓一般的跳,他今日穿着紫貂面的披领裳,袖端滚了一圈薰貂毛,两肩和前后绣正龙各一,衣前后绣着十二章花纹,间五色云纹,那样厚重而奢华的颜色,却使得卫珏感觉有些刺眼,象是那些纹饰都在冷冷地嘲笑。

皇帝的脸还如以往,清俊而有些稚嫩,比例极为完美,在卫珏看来,却微微显出了端方与厚重,她只略看了他一眼,便觉有压力无边无际,重重而来。

搞得她在心底替自己打气也有点儿打得没底。

她只能告诉自己,不,不会的,挑个秀女而已,他不会花那么大的心思硬把个不愿意的人强留在身边。

皇帝不是一向的忠孝仁义么?什么事儿都要做得表面上好看么?

他就不能对自己也仁义一回?

她从不信神佛,却此时在心底默默合什,求上了佛祖护佑。

此时此刻,卫珏倒是全忘记了,她自己从来没对皇帝仁义过。

“皇帝,阅看到这两位了?”太后转过头去,温和地对康熙道。

“是的,母后。”皇帝将视线转移开来,朝太后微微地笑。

“这两位看起来不错,容貌周正,站在那里,端正娴静,想必平日里教养也好…”太后含笑转过头来,目光从左至右,扫了卫珏和赫舍里丽儿圈,“打扮得也很出挑,瞧瞧这位,正彰显了皇家贵气…”

卫珏怔了半晌,才知道太后说着的正是她,她这全身金晃晃的,还被称赞打扮得好?再者,她站立于前不动,那是被刚刚的情形惊呆了好不好?并不是什么站得端正娴静!

太后那是什么眼神儿?

她把希望的目光转向了太皇太后,只要她说个不字,不管太后什么眼神儿,她都会被刷了下去。

果然太后转头问太皇太后,“皇祖宗,您说呢?”

卫珏只觉心底那一直响着的鼓敲得越发的厉害了,心脏几乎要破壁而出,她垂着头,耳朵尖子都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

却长久没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

她悄悄地抬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微闭了双眼,正打盹呢。

刚才还神采熠熠的,怎么一会儿就犯了瞌睡,想睡觉了?

您别在这当口儿犯困啊,卫珏急得脑门子都冒出了层汗,她又感觉到了那两道视线,从侧边而来,夹着些冰凉的笑意,朝她望着。

“皇祖宗?皇祖宗…”太后轻声地唤。

“哦…”太皇太后象从睡梦中被忽然惊醒,揭了揭眼皮,“年纪大了,坐一会儿就犯困,这样吧,太后,你既来了,下面的,就由你来作主…”她伸出了手,扶着身边苏茉儿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走,回去补个觉。”

卫珏眼睁睁地瞧着太皇太后被一众宫婢拥着,缓缓离去,耳边传来了公公的唱喏:“太皇太后起驾回宫。”

这是什么情况?

卫珏甚至在心底幻想,要上前扯住了太皇太后的衣服摆子,让她留下,可她不能,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皇太后被众人凑拥,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事,她便有些迷糊了,直到那牌子被搁到青玉盘子里轻脆的声音响起,她才醒悟了过来,她和赫舍里丽儿,两人全都被留了牌子了。

她跟着太监唱诺的声音跪下谢恩,脑子里依旧迷迷糊糊的,待站起来,才意识到她的期望已成了空。

她与赫舍里丽儿被领到偏殿候赏,她跟着那宫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垂头等着,却听有人道:“咦,这位小主,你可是有些不舒服?怎么垮着个脸的,可是奴才们召待不周?其它阅看成了的小主,可都个个儿脸上全是喜意呢。”

卫珏抬起头来,见是御前大总管孙辅全,吓了一跳,忙起身道:“公公说哪里话,只是这喜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有适应。”

孙辅全年纪并不大,是自皇帝少时便陪伴着的,深知皇帝的xing子,抬起眼来,含笑望了卫珏一眼,道:“那奴才在这里,便恭喜小主了,小主得太后青睐,亲口留了牌子,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卫珏甚至猜测,这位御前大总管得了皇帝的口谕,又给她下套儿来了?她回答得有气无力:“多谢孙总管。”

这不明摆着么,她和赫舍里丽儿是特别的,是头两个被太后看中的人,与别的秀女不同,这在其它的秀女心目中得引发多大的反响?

孙辅全这是领了皇帝的圣旨,把她们放在火上烤着。

不,就是单单将她放在火上烤着,因为,她的身份不配,不配被太后看中。

孙辅全面色和善,说话的声音没降低半分,“太后有赏给两位,各一对银镀金海棠式嵌珠耳环,其余秀女等,俱都是银镀金吉庆流苏簪子。”

卫珏觉得他说到那对耳环的时侯,声音特别地大,忍着气脸上带笑上前谢了礼,不理其它秀女瞧过来的各色目光,很有些老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走进殿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卫珏半垂着头缩着的身子坐着,很有些低调的认命意味在里边。

可她拿着那赏赐盒子那泛着白的手出卖她。

这便代表着,她在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不知道怎么的,皇帝的心情就愉悦了,看着室内,只觉整座殿堂都明亮了起来。

皇帝很少笑的,他一进殿,秀女们自是屏息静气,垂头不敢直视,可谁又不在私底下暗暗打量着他,这位她们未来的相公?

他这么扯着嘴角一笑,竟是俊美出奇,仿若初云乍出,红日染红碧空,整座大殿都仿佛被他的笑容照亮了,惹得众秀女垂了头颈,羞红了脸。

卫珏可想学着其它秀女的模样那羞答答的样子来着,可她心底正有股气难平,着实学不来,只觉得你做为一位皇帝,无端端地笑些什么?更在心底暗讥,你以为你是卖笑的戏子么…这么一想,她的心倒是舒畅了些,于是把头垂得更低,以免惹人注目。

第六十一章 认命了

孙辅全很懂得察颜观色,见皇帝高兴,上前禀道:“皇上,今儿阅看圆满,太皇太后满意,太后也满意,您看看,可还有什么话要对诸位小主说?”

皇帝眼波在大殿里扫了一圈,似是有意无意地在那卫珏站着的角落里停的时间长一些,卫珏适逢抬起头来,悄悄地打量,正巧对上了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忙又垂头下去,眼皮急速的眨动,象受惊的小兔。

皇帝心底的愉悦更深了,笑咳了两声,孙辅全顺着皇帝的目光往那边望,只见着一屋子的衣香鬓影,却望不出个什么来。

他倒是有些奇怪,皇帝年少登陆,小小年纪便冷俊异常,很少有展露欢颜的时侯,今日倒是奇了,进到这屋子,就笑了两次,这便是对哪位秀女存了心思了?孙辅全仔细地望了望那屋角,把屋角几名秀女的容颜记在心底。

他怕弄错了,又朝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去,记着屋角那几位秀女的名姓。”

能在御前当差的,都是机灵得不得了的人,那小太监忙低头应了声,匆匆去了。

这一些,都是日后的主子,定有一位日后能得盛宠的,一定不能出了差错。

皇帝越大,他便越摸不清他的xing子,孙辅全十五岁便入宫,因机灵智慧,懂得察言观色,人又谨言慎行,入宫不久,便被太皇太后挑中,送到皇帝跟前伺侯,那个时侯,皇帝才刚刚登陆,那时,他尚还能摸懂皇帝在想些什么,可越大了,他便越摸不透,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能估摸着来,至于女人,他也没少见那别有心思的宫女,生得相貌好的,想在皇帝面前露着脸儿,但他从没见过皇帝对哪一位稍有些心思。

所以,从皇帝这两声笑中,他倒是可以断定,今儿个,皇帝破天荒了。

皇帝把视线移开,脸上笑意未解,道:“今儿个,都累了,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