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赫舍里丽儿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望

卫珏轻轻地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然绝望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宫?丽儿妹妹,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赫舍里丽儿缓缓摇头:“没有,珏姐姐,你想得太多了。”

卫珏叹了口气:“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丽儿妹妹对我这般的好,妹妹,我会记得这份好的。”

赫舍里丽儿抬起头来:“珏姐姐,如你能留在宫中,代我…”

“你说什么?”

赫舍里丽儿却是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要求珏姐姐什么呢?自遇到你之日开始,你便一直地竭尽全力帮我们…”

卫珏心底存疑,但她知道,赫舍里丽儿不想说之事,没有人能逼得了她说的,而她,也不想bi她,卫珏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几乎不能盈握的手腕,象个易碎的娃娃一般,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就为了这份知已之恩,她也要护了她周全。

赫舍里丽儿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咱们回去罢。”

卫珏扶着她站起微,更觉得她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便要随风飘走,她心底那股不安便越来越烈。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不安,赫舍里丽儿挣开了她的搀扶,道:“珏姐姐,我又不是纸扎的人,不过略感风寒而已,隔个几日,便好了。”

两人走出殿门,赫舍里丽儿的宫婢一直在外边侯着,一见她出来,神色紧张,忙上前扶了她,“小主,没什么事儿吧?”

赫舍里丽儿瞪了她一眼,她便噤口不言。

赫舍里丽儿便回过头来道:“珏姐姐,我也累了,回去还要吃御医开的药,那药啊,一吃就想睡觉,咱们一起坐轿子回去吧?”

卫珏见她眼框发青,知道她确实累了,便道:“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明日,我再去瞧你。”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由宫婢扶着,上了轿子。

卫珏看清她整个身子都倚在宫婢的身上,心底又是一沉。

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回走,走至拐弯之处,转进了一条小径,轻咳了一声,严华章从玉兰树后闪了出来,低声道:“怎样?”

卫珏轻轻地点了点头。

严华章喜道:“这便是成了么?”

卫珏再点了点头。

严华章见她脸上殊无喜色,不由道:“出了什么事么?”

卫珏抬起头来,看着远方那轮明月,“华章,你医术超绝,你替我想想,会不会有一种隐性的病,平日里好好的,但一发做起来,便有性命之忧?”

严华章皱了皱眉,脸上现了丝慌色,上前便拉住她的手,“卫珏,你身上有这病?”

卫珏把手夺了出来,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咱们相识了这么久了,我有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

严华章自知孟浪,垂了头笑,“也是,你的身子,当真是一点儿小病都没有,那你说的是谁?”

卫珏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不耐烦地道:“你倒是说说,有没有这样的病?”

严华章道:“有很多的病症都是这样的,家族遗传的,娘胎里带来的,甚至于被疯狗咬了一口,许多年后病发,也能致命,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人,我又没看到真人,要我怎么断症?”

卫珏道:“她那般的掩着,怎么会让人给她看症?”

严华章原就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吃惊地道:“你是说秀女当中?”

卫珏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才道:“总之,你别管这么多了,我再慢慢想办法吧。”

严华章道:“这可是欺君妄上的大罪,如果当真是秀女之中有人有这样的病,又没有上报的话,日后揭发出来,整个家族都要受到连累的。”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屋宇銮殿,“期望不是如此吧。”

严华章见她脸色忧郁,便故作轻松:“你呀,总是那般的杞人忧天。”又道,“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你这般的担忧着,我便不能将那月歌救下来了。”

“鳌拜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费那么大的劲儿送一个故人之女入宫来?”卫珏冷笑道,“这等无忠无义之人,却忽然地做起好事来,原本就是一个奇景,又岂能不惹人怀疑,他让月歌入宫,紧接着,瓜尔佳凌月那边便多了一个生面孔的姑姑,现如今对瓜尔佳凌月入主中宫最大的威胁,无非是赫舍里丽儿罢了,月歌进宫,不是为了她,却又是为何?”

严华章眼底流露出倾佩之色来:“你看一步,而知他后面几步的计划,她们遇上了你,算是倒了大老霉了,而月歌,想想她那样恶毒,竟想着毁了你的容颜,我真不打算救她!”

卫珏道:“她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一时被妒忌蒙了双眼,事后,倒是想明白了。”

严华章道:“怎么说?”

卫珏道:“我也想不到,她竟想出宫去,太皇太后准了。”

严华章见她满脸遗憾之色,便笑道:“是啊,想要出宫的,却怎么也达不成期望,不想出宫的,偶尔为之,却达到了期望了。”

卫珏笑容有些发苦,“这一次她们逼上门来,我让月歌去求了苏茉儿姑姑,让她作主,订下此计,算得上是将太皇太后不喜之人一网打尽了,也不知如若我私底下请求,太皇太后会不会让我完成心愿?”

严华章看清了她脸上的怅惘,心底道,明知道如果这样,太皇太后越发地赏识,越发不想放你,偏偏还妄想了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如能留在宫里边,他便可以常常见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这已经是他在宫里边唯一的乐趣和期望,每一日,能远远地望她一眼,便好了,那一日,便是充实的,快乐的。

如果她能得太皇太后的赏识,日后在宫里边日子不会太困难,加上皇上…不,他不能告诉她,其实皇上…

严华章慢吞吞地道:“那你便试一试罢?”

卫珏瞬间清醒:“哎,做这样的妄想干什么?明知道不可能的,看来,还是只有朝太后那边下手。”

严华章心底轻轻叹息,却是笑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是帮着你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告别

卫珏也笑了:“我知道。”

两人正在说着,严华章忽道:“我听到有人过来了,先避上一避。”

卫珏点了点头,严华章便闪到了树后。

两位宫婢从小径那头急急地走来,卫珏正想避开,却听那其中之一道:“卫小主,卫不主,你且等等。”

卫珏忙停了脚步,含笑道:“两位姐姐,可有什么事么?”

那两位宫婢便道:“不敢当,卫小主,苏茉儿姑姑让我们来请你,说有事相告。”

卫珏暗暗奇怪,心想这才刚刚从大殿出来,怎么又回头叫上了?

她跟着带路的两位宫婢往回走,却不是去到大殿,到了一个偏殿,便停下了脚步,那两名宫婢道:“卫小主,苏姑姑在里边等着呢,请您进去。”

卫珏走进殿内,屏风后边,有一瘦削的人影默默而立,见她进来,转过身来,却正是月歌。

她笑道:“珏姐姐,是我求了苏茉儿姑姑,想最后见您一面。”

她深深地向她行了一礼,站起身来时,眼泪却已布满了整张脸了。

卫珏淡淡地道:“不敢当,我之所以帮你,也全为了自己,你不必谢我。”

月歌苦笑:“珏姐姐,我知道,因为以往之事,你不肯原谅我,怪只怪我当时被荣华富贵蒙了眼,才这般地对你,差点铸成大祸。”

卫珏笑了,依旧语气冰冷,“这不是没事儿么?”

月歌见她神情冰冷,垂了头去,“珏姐姐,你我今日一别,只怕再没有机会相见,月歌不能带眼识人,已经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再多言语,月歌只是想对你说,月歌很后悔,后悔与你为敌,后悔没有成为你的朋友。”

她一边说着,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流了下来,染湿了衣襟。

卫珏见她这样,也有些心软,便叹道:“你这便要出去了,家里可还有亲人?”

月歌道:“我七岁被盗贼掳走之时,其实不光是我一人,还有我的弟弟,可家里只能交出一份的钱来,所以,盗贼头一日便放了他,而我,却不得不被他们关了十多日,到了最后,官兵剿匪,这才将我救了出来,回到家里,却被家父一顿责骂,说我不懂事,连累弟弟被抓…所以,我便想着,如果能出人头地的话,家父以及娘亲的眼底,就不光只有弟弟了…”

她的眼泪此时却似已流干,半抬起头来笑道,“可没曾想,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只不过,珏姐姐,你别担心,太皇太后赐了不少银钱给我,又对外宣称,我是因病出宫,对我ri后并无多大影响,相反的,家里那些人,反而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了。”

卫珏见她语气平静,却再也不提及皇上,忍不住问道:“你便这么甘心?”

月歌原就是玲珑剔透之人,道:“全只是我一人生的痴心妄想而已,如今想想,如那人一星半点儿地没将人放在心底,我再怎么妄想着,也是枉然,将不如远远地避着,看着,替他祝福。”

卫珏想起当晚在馨香园的情景,皇帝眼底望着她时的深情款款…莫非连月歌都看了出来了?那这皇帝演技挺差啊!

不知道怎么的,皇帝有些微的缺处,卫珏心底就痛快。

卫珏慢吞吞地问:“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皇上他没将半丝儿的心放在你身上?”

月歌笑了,抬起头来,望定了她,却也慢吞吞地答:“珏姐姐,其实馨香园那一晚,我知道你躲在那丛花树底下。”

卫珏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你知道?”

“不错,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月歌轻轻地道,“我那个时侯,我的视线没有离开他半点儿,他望向了哪里,我怎么能不知道?”

卫珏张口结舌:“不,不,不可能,我躲得严实着呢。”

月歌笑了:“躲得再严实,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彰然若昭,你知道么,我跳的那只舞,是我偷偷练了许久的,为了能跳好,每日连饭也不敢吃,脚底下坠了一个铁块,那件衣裳,是我花了所有的积蓄请了尚衣房最好的绣娘制成,为了只是让他记着我,让他多看我一眼,我初初的时侯,当真以为他在看着我,那时侯,我的心快要飞了起来了,可渐渐地,我却发现,他的视线透过了我,望向了别处,就象我是透明的一般,我从来没那样的沮丧过,那等时侯,我才知道,深入骨髓的悲凉,身子是那么的冷,冷到了骨子里。”

卫珏以为她想得太多了,心底道,原来戏曲里演的那些害相思病的人真是这样啊,见一片树叶子跌了下来,也要悲伤许久,见天上有片云彩飘过,更要吟上首诗。

她这明打明的相思成疾,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了。

卫珏认为,对于这种病人,只能温和着劝说着,不能逆着来…她可不想她临出宫了,还莫名发一场病。

所以,她温声道:“月歌妹妹,你也别想太多,皇上见的美人多,想的事儿也多,有时侯眼睛里看着舞蹈,脑子里却想着其它的,偶尔一晃神,那也是有的。”

月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真是这样?”

卫珏道:“当然是这样?”

开玩笑,不然还是怎样?说皇帝有透视眼,透过了树叶,望着她呢!就算知道了她躲在那里,心底定也想着坏主意,把她往刺丛儿里丢,还是往青石板上砸!

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月歌望着她,却是笑了:“原来你一点都相信?”

卫珏奇道:“相信什么?”

月歌道:“象你这样,不相信也好,我就没能想得明白,后宫之中的女人,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我却偏想在他心中留一丁点儿的位置,只盼着他日后看到了跳舞之人,会想起,有这么个女子,她跳的舞跳得极好,脑子里会闪过我的容颜…只要这样,便够了。”

卫珏听她酸酸叽叽,腻腻歪歪,实在烦得慌,便劝道:“月歌,你也别想那么多,皇上忙着呢,在朝堂上想着国家大事,回到宫中又要想着佳丽三千。”

她的意思很明显,皇帝没那小情小性儿,再者,有那小情小性儿,脑子里闪过你的容貌,有用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羡慕

如果你想他闪过你的容貌,还不如把那容貌弄丑一些,几遇更大。

如卫珏来说,不能得到实际利益的东西,都没多大的用处,就如月歌,费尽心思在皇帝面前跳了那么一只舞,有何用?就为着他一双眼睛在她身上遛哒得多些?

还不如换成实际的赏赐来得好。

月歌垂了头去,嘴里边喃喃:“如果我象你这般,一点都没有期望,该多好。”

卫珏的牙都快酸掉了,本着事不关已,她便从不多言的原则,便劝道:“月歌,日后你出了宫,你便会渐渐淡忘了的。”

月歌抬起头来,看清了她眼底的羡慕,不由又是一怔:“珏姐姐,你且告诉我,你想出宫么?”

卫珏打了个哈哈,“出宫?为什么出宫,我现在刚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脸,正是大有前程之时,怎么会想着出宫?”

月歌知道,她不信任自己,便不会向自己说实话,可那一闪而逝的羡慕,却是她看得清楚的,她嘴里微微有些发苦,自己已向她说得明白了,皇帝稀罕着她,可卫珏不相信,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比别的人看得清楚些,更为理智一些。

所以,她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先一步救了自己。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月歌不由替皇帝微微有些心痛,那么高贵于云端的人,却被卫珏瞧着如空气一般…那一日晚上,她看得清楚,他目注那里,嘴角有笑,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微笑,如碧蓝的天空忽地飘过一缕白云,就为发那缕微笑,她也愿意倾尽一切,只可惜,卫珏不一样。

卫珏从来没有把目光投于他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想过,其实皇帝,已将她摆在了心里边。

小情小性…她说的皇帝小情小性?

可月歌却觉得,他已经不是小情小性那般的简单了,从他的眼底,她看到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如果那样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那该多好,只要有一丝儿的投在她的身上,那么,宫里边如何的艰险,她也会求着留了下来。

只可惜,一丝儿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花瓶,一株树,一棵草。

她怎么能不明白那眼神呢,那般的冰凉,他嘴角虽有笑意,却也那般的凉,凉到了骨子里去了。

只有老天爷知道,她要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忽视那样的目光,把那支舞跳完。

这样便好了,从此之后,她便不用再看那样的目光了,心也不会再痛,痛得如刀子绞着一般。

月歌道:“是啊,姐姐怎么会想着出宫?姐姐前程大好,如此,妹妹就向姐姐告辞了。”

月歌向卫珏行了一礼,慢慢向殿门外走了去,临到门口,脚步却缓了缓,慢慢地道:“珏姐姐,我很羡慕你。”

说完这话,她脚步没有再停,往门外走了去。

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卫珏有些愕然,心想,她羡慕我,我还羡慕她呢,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想要出宫,几次三番竹蓝子打水一场空,她倒好,没费多大的劲儿,还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便顺顺利利地出宫去了。

她要什么时侯,才能达成心愿?

卫珏如此一想,便有些沮丧,在殿内站了许久,才慢腾腾地往外走。

小殿里边,孙辅全对趴在没洞眼儿里往偏殿看的皇帝道:“皇上,人都已经走了,奴才该伺侯您歇了吧?”

皇帝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急什么?”

孙辅全道:“这月歌么,也确实是个聪明人,奴才只略一提点,便照着奴才的话来向卫小主说了。”

皇帝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全都是些胡言乱语。”

孙辅全眼观鼻回道:“皇上,这次之事,奴才得承认,这卫珏么,的确有些本事的。”

除却那动不动就勒索人的品性,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她若入宫,和皇帝有得拼。

孙辅全默默地想。

皇帝那俊如雕刻一般的脸便露出丝微笑来:“是么?”

孙辅全知道,此时此刻,既便他再不愿意,也得说些卫珏的好话儿了,于是,他道:“是啊,您瞧瞧,很少有女子能象她这般,人家走一步棋,她便猜到了日后对方要走的几步棋,就象奴才这样的人,说一句话,她便如脑子里的蛔虫一般,猜到了奴才往后要说的好几句话,日后相处多好,一个眼神儿,就明白了您的意思…”

皇帝嘴角的微笑加深,侧过头去,看了孙辅全一眼,“怎么朕听你的话,不象是在夸奖?”

孙辅全忙垂了头:“皇上,奴才这正是在夸奖卫小主呢,日后她若入宫,皇上一挑眉,一个眼神儿,就知道您要做什么了,多好。”

皇帝收了笑意,哼了一声:“孙辅全,她有这般厉害?”

凡遇到卫珏之事,孙辅全总要做做奸奴的,所以,他垂目道:“她厉不厉害,您刚刚也看得明白了,她多会装…不,会演啊,一开始进殿,那脸色白得…连奴才见了都有些心痛,让瓜尔佳氏得意洋洋,不知不觉就暴露其所有,到了最后,她的脸色转得多快,象那戏台上唱黑脸的,一下子转唱红脸了…”孙辅全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的脸阴阴的,心底暗乐。

女人么,就得象其它的秀女那样,温柔一些,顺从一些,懂点儿琴棋书画便成了,如卫珏那般,猜透人心,谋划人心,这可怎么成,若有这样的女子在皇帝身边,哪还有他孙辅全的位置?

皇帝年纪小,还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在身边,这等事情,就得象孙辅全他这样忠心的奴才时常地提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