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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洗完澡再顺手把给衣服洗了,也就回屋躺下睡觉去了。

  宁兰还没有睡着,黑暗中小声开口和宁香说话,“姐,要不你跟我说说吧?”

  宁香在暗夜中闭着眼,声音微闷:“说什么?”

  宁兰道:“你心里的委屈啊。”

  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吧,这样憋在心里,只怕真要憋出毛病来了。

  虽然这时候自己和宁兰是情真意切的好姐妹,宁香依然没有诉苦的欲望和心情,她翻个身背对宁兰,又微闷着声音说一句:“没什么想说的。”

  宁兰吃了闭门羹,噎了片刻,也没再执意多问。

  ***

  重生回来的第一夜,宁香睡得并不踏实。窗缝里漏进清浅月光,她静静看着蚊帐上的刺绣兰花草,那是她前世的手艺,脑子里则反复上演前世的点滴。

  睡得晚,第二天早上起得却早。家里其他人也都起得不晚,吃完早饭,宁兰宁波宁洋结伴上学去,胡秀莲和宁金生去生产队上工干活,此时正值秋收时节,队里还挺忙的。

  宁香不去上学也不去上工,自己拿碗挖了一小勺米饭,倒白开水泡了泡,就着萝卜干咸菜垫垫肚子。吃完饭洗了一家人的锅碗,便出门办自己的事去了。

  过几天便是中秋,她打算去县城给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江见海发一封电报,让他在中秋的时候回来一趟。她不想再等个小半年等到年底,不想再扯小半年麻烦,她现在就要离婚。

  心里做好这样的打算,宁香挎着旧得起毛边的黄书包出门,到河边伸头看了看,打算搭别人的顺风船去县城。

  这年头上,芜县周边这一片,乡到镇、镇到城之间没有后来那么多的路,出门上城基本都要靠船。宁香倒是想自己步行去县城,但只怕找不见路,一天也到不了县城。

  站在河滩上等了一会,宁香捏着黄书包的带子正木神的时候,忽听到一声:“要出门?”

  宁香回过神一看,又是他们队的队长林建东,摇着小船正到她面前。她客气笑起来,看着林建东说:“想去县城办点事来着,队长你这是往去哪?”

  林建东是个热心好队长,自从当了生产队队长后,就一直秉持着“为人民服务”的准则,一心为他们队的社员谋生计谋福祉。

  他笑一下说:“巧了,我也去县城办事,上来吧。”

  宁香没跟他客气,在他把小船摇到河滩边的时候,便一脚踩上船板上船坐了下来。

  两人一个队里长大的,玩到十来岁的年纪,陌生自然算不上。昨晚又坐在河滩边聊了几句,现在更不觉得有多生疏。话题有的聊,毕竟小时候都在一起玩。

  人这一生当中,大约童年那段世间是最无忧无虑的。宁香活了一辈子,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听着林建东事无巨细一桩桩一件件地讲,她听得忍不住开心,不时就噗嗤一下笑出声。

  林建东从昨晚见到宁香,就觉得她身上蒙着一层阴霾。现在看她笑得开心,好像初升的阳光破开了她眼里的黑暗,让她双眸都亮起来了,于是他讲得越发卖力。

  两人一路说笑,摇着小船从甜水村到县城。

  下船分道的时候,林建东对宁香说:“我要是回来的晚,你就在这边等我一会,我带你回去。”

  宁香点头跟他道了谢,便转身往城里办事去了。

  她身上带着自己这大半年偷偷做刺绣攒的一些钱,先去电报局给江见海发了一封电报。因为电报是按字数收钱,一个字要四分钱,所以宁香只发了四个字——中秋速归。

  发完电报,宁香又顺手印了一张离婚申请书,随后在县城的街面上继续逛了逛。

  她捏着手里那点钱,计算着接下来的生活,吃的喝的玩的一样都没有买,最后只买了两盒蛤蜊油。

  蛤蜊油是县城国营百货商店里最便宜的护肤品了,宁香买它回去,是要把自己的手再养回去。她当然可以通过上工挣工分养活自己,但她还是更想靠做刺绣挣钱。

  这大半年在江家被使唤着做一切杂事,她手指现在略显粗糙。刺绣里的细活要用很细很细的丝线,手指一旦粗糙就没法做,要做细活只能把手先养回去。

  宁香在刺绣上很有天赋,但上辈子在嫁给江见海以后,前两年留在乡下照顾婆婆李桂梅,还偷偷做点粗活攒点私房钱,后来跟江见海进城,基本就没再正儿八经做过刺绣了。

  在城里的生活,不过就是每天伺候完老的再伺候那三个小的,家里家外忙活,全是吃喝拉撒那些让人瞧不上的杂事。做得再多,也没人认可她的付出,都觉得她占了大便宜,享了江见海的福。

  前世的事不去多想了,宁香把买好的两盒蛤蜊油放回黄书包里,抬头看一下半空中抬高的太阳。随后她没再在街面上多逛,挎着黄书包回了停船的码头。

  到码头的时候林建东果然还没有回来,她便先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呆着。坐着的时候就眯眼看着河面上船只往来,乌蓬小船、住家船,有的大船上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发动机“轰隆隆”地响。

  宁香看了一会收回神,把书包里的离婚申请书又抽出来。坐在树荫下看着白纸上的寥寥几个字,她在心里想——去大队盖个章,拿结婚证到公社办完离婚就解脱了,让李桂梅和江岸江源、江欣那三个熊崽子滚犊子去吧!

  正当宁香看着离婚申请书屏气出神的时候,林建东回来了,他看到宁香坐在这边,便走到面前和她打了声招呼:“等很久了?”

  宁香闻声忙把离婚申请书折起来收回黄书包里,但动作也不是特别快,白纸眉头正中“离婚申请书”那五个字还是清晰落在了林建东的眼睛里。

  他微微意外了一下,到底没有八卦出声。

  宁香整理好黄书包站起来,回林建东的话,“没等多久,我们回去吧。”

  林建东点点头,转身往船边去之前,还下意识往宁香的黄书包上看了一眼。转过身往船边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晚宁香找他弄住家船的事情,心里自有一番揣测。

  揣测虽多,却也没有说出来。他摇着船桨带宁香回村,说的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宁香自然不会见人就说自己要离婚的事情,她没有跟林建东主动多说。小船走起来后,她的注意力放到了林建东回来时怀里抱的一摞书上面。

  目光在那摞书上扫了几个来回,她问林建东:“这些书是你借的吗?”

  林建东摇着桨点头,“上学的时候办了张县图书馆的借书卡,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会过来借上几本书,晚上打发打发世间。你要不要看?看的话拿去……”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宁香几乎不识什么字。她当初只读到了二年级,只能认识眼面前那些简单的汉字,让她看书那是绝对看不懂的,其实和文盲差不多。

  意识到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戳到宁香的痛点了,林建东忙又干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

  宁香不在乎这些,她确实就是个文盲,有什么说不得的?

  放弃自己的学习生涯,让宁兰去上学,自己靠在刺绣上的天赋和手艺,回家埋头苦干挣钱给宁兰出学费,贴补家里养刚出生的双胞胎弟弟,以前觉得有多伟大,现在就觉得有多可笑。

  付出再多,哪怕把血放干了给人喝,也得不到起码的尊重与回报,他们基本上都觉得理所当然了,觉得这些就应该是她这个长女,这个长姐,必须做的事情。

  胡秀莲和宁金生也从来就没有为她考虑过,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心里想要什么。牺牲压榨她来抚养弟弟妹妹,连婚姻也一并利用了,非要她嫁给比她大十岁带老娘和三个娃的老男人。

  她是不愿意嫁给江见海的,哭过拒绝过,可是胡秀莲说是为她好。说她还年轻不懂事,等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她这个当娘的全是为了她好。

  后来她确实知道了,为她好是假的,为了家里好才是真的。他们靠她挣钱吸她的血还不够,连结婚也要利用,压榨她身上剩下的价值,为家里继续做贡献。

  而她身上所有价值被榨干以后,就成了一个家里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边缘老妈子。

  宁香自然不会跟林建东说这些事情,她对林建东的言语失误也没什么情绪。其实死后神魂游荡那么多年,她早就把汉字给学全了,也学了很多其他知识,看书是没有障碍的。

  但是她只是看只是学,从没有动过手,于是想了想对林建东说:“队长,你上学时候的课本都还在家里吗?感觉不识字真的不行,我想自学那些课本内容,阿能借给我用用啊?”

  林建东没想到她要自己学习,还挺意外的。

  要知道这年头上,读书学习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很多人自己就不愿意去上学,毕竟学习枯燥没趣。学校里也不大抓学习,只抓思想觉悟政治进步,上学也不学知识的人多的是。

  他看着宁香笑一下说:“都在家里收着呢,你想要用的话,我回去都给你送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着学习的事情,摇着船晃悠悠回到甜水村。把宁香送到河滩边看着她下船,等宁香踩到河滩上站稳,林建东忽又主动说了句:“住家船的事,交给我吧。”

  宁香回过身反应一下,微微抿唇,恳切道:“那就先谢谢队长了。”

第5章

  宁香回到家,母亲胡秀莲正在做午饭。宁兰在镇上读高中,中午不回家吃饭,要到傍晚放学才回来。宁波宁洋倒是回来了,正在外头数他们集的宝贝糖纸呢。

  宁香去房间里放下包,出来搭手帮胡秀莲做饭。

  宁香自己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在家里家外操持家务,还是做绣品挣钱,都比别的人做得要好很多。要不是她上辈子的潜心调教,江岸那三个熊崽仔不定能有后来的出息。

  当然也是因为她能干,江见海才能后方无忧,家中老娘有人孝敬养老,儿女有人看顾管教,后来老娘死后他带着宁香进城,自己在生活上也是过得轻松且完全没有任何忧虑。

  可宁香把家里家外打理得紧紧有条,妥妥当当的能力,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在他们眼里,就是宁香这个只会做点家务事的文盲村姑,占了江见海这个厂长的大便宜。

  如果不是江见海,她上辈子过不上那样的“好日子”。

  所以,平时一点家庭地位都不给她。

  ***

  胡秀莲看宁香回来,自己便退到灶头后面烧锅去了,让宁香掌勺做饭。她坐在灶头后面点火热锅,笑着和宁香说话:“出去玩了半天,心里应该舒坦些了吧?”

  宁香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在等她把心里的委屈释放完,等她“作”完,然后回到江家去继续养老婆婆和继子继女,继续给家里攀住江家这门好亲家呢。

  宁香不冷不淡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这话,胡秀莲本来堆满笑意的脸蓦地一变。她勉强维持了一下嘴角的肌肉角度,伸头看着宁香耐着性子说:“阿香,你到底是怎么的啦?女人离婚,会被人骂死的,你晓得哇?再说了,江厂长这么好的对象,你离了就找不到了呀。”

  宁香不看她,敛目炒自己的菜,终于忍不住了,“是我嫁人不是你嫁人,好不好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李桂梅是个出了名的刁蛮人,你应该知道。江岸江源和江欣那三个娃,一个比一个调皮能折腾,我还打不得骂不得,平时就这样对他们好,别说让他们拿我当妈看,到现在他们也根本不拿我当人看,一家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外人。江见海每个月寄回家的生活费,我也一分都见不到,全捏在李桂梅手里。我在他家洗衣做饭种菜浇地劈柴,伺候老小四个,好吃的从来轮不上我一口,我到底图什么?你跟我讲,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福气?”

  胡秀莲看着宁香,听她说完这些,眉头微微蹙起来,半天冒出一句:“阿香,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啦?尊老爱幼不应该的吗?怎么能光想着自己啊?你以前不这样的呀。”

  宁香听到这话,直接肺都要爆开了。

  她就知道,和他们是说不通道理的,一点点道理都别想说通。是的,她以前不这样,她前世也不一样,她像傻逼一样奉献自己的一生,换回来别人的不记恩和瞧不起!

  她是长女长姐,所以她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养活弟弟妹妹到这么大,奉献自己让弟弟妹妹上学,平时有好吃的也全让给弟弟妹妹,现在还要用婚姻为他们铺路,不想干就是自私自利!

  她是江见海娶回家的媳妇,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要帮人孝敬老娘和照养儿女,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口好吃的都不能肖想,不然就是自私自利!

  谁想过她想要什么?谁知道她喜欢读书,也想上学识字读书看报?谁又知道,她曾经也想找个互相喜欢的人,结婚恩恩爱爱互相照顾着过日子,然后生个可爱的孩子,白头偕老?

  没有人知道,没人一个人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更没有人在乎!

  胡秀莲不管宁香脸色不好看,还在看着她继续说:“咱们女人都这样,你嫁给谁不是这样过日子?好歹江厂长有能力工作好,家里条件好,你等你婆婆那个什么了,再让江岸江源和江欣认你当娘了,你们跟江厂长进城去,那往下是不是全是好日子?有江厂长这样的爹,江岸那三个孩子能差到哪去?以后啊,全是你享福的日子好伐?”

  宁香紧紧捏着手里的饭勺,努力压住气,抬目看向胡秀莲,“如果嫁给谁都是这样,嫁给男人都过这样的日子,那一辈子不结婚也罢!谁是贱骨头,非要找个男人过这样的日子!给自己找这样大的负担和麻烦!我再说最后一遍,这个婚离定了,谁说都没用!”

  胡秀莲也被她这疾言厉色弄得来脾气了,眼睛一瞪道:“我和你爹不同意,我看你敢离!我看你是真脑子瓦特了,想一出是一出,连离婚也敢想!江厂长是什么人,是你想离就离的!女人这辈子,就是结婚生孩子,相夫教子,你懂不懂?!”

  宁香冷笑,“现在不是旧社会,现在国家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这个婚我说离那就一定离。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经过你们任何人同意!女人一辈子就是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那我这辈子非要证明给你们看,女人一样能干出事业来!”

  说完这话,她也没心思炒菜做饭了,把手里的饭勺一扔,并扔一句:“这饭我不吃了,你自己做吧。”

  胡秀莲看她撂脸子回屋,冲她后背就喊:“宁阿香,你作腾也要有个限度的啊!你一个女人家,大字不识几个,能干出什么事业?你要是真敢把这个婚给作离了,就别进我们这个家门,我们宁家不要你这种败名声的女儿!”

  宁香挎着黄书包出门的时候,正好和回来的宁金生碰上。她冷着脸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径直和宁金生错肩走过去了。

  宁金生闻到了她身上的火药味,还愣了一会。进了门看胡秀莲一个人在做饭,过去搭手帮烧锅,问胡秀莲说:“我看阿香挂着脸出去了,又发生啥事体了?”

  胡秀莲在灶头上一边乒乒乓乓炒菜,一边气不过道:“又提离婚的事呢,跟我吵了一架拿包出去了,说不吃饭了。我看她是吃错药了,从前性子那多软和,谁人见面不夸一句咱家阿香好?做人媳妇倒不行了,现在突然回家来闹这么一出,脾气也臭成这样,真是叫人生气。不过就是江岸调皮推了她一把,脑袋撞个包,也没什么大碍的,至于她这样的啦?”

  宁金生听这话也有气,“你就让她闹,江见海现在在外地考察学习呢,谁跟她离婚去?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作出什么妖来,我们不过让邻里看场笑话罢了。闹完回江家,日子不好过的还是她!”

  胡秀莲也是真被弄得生气了,不过她还是考虑了一下实际情况,看着宁金生说:“她就这样胡闹不回去,人家江家肯定对我们有意见的,说我们没教好闺女,还得说我们不懂事。“宁金生吸气想了想,“那就别等她缓什么情绪了,傍晚生产队收工,我就摇船把她送回去。“胡秀莲现在也不想留着宁香发泄什么委屈了,点点头道:“送回去吧。“

  ***

  宁香中午没吃饭,在这个举国贫困的年代,饿一顿两顿那还不是家常便饭。小时候粮食更少的时候,她要把吃的省给弟弟妹妹,挨过饿的还少么?

  中午她随便找了个凉快的地方把最热的那一阵避过去,随后便挎着黄书包去了公社的放绣站。她现在手里剩下的钱有限,自然得抓紧做绣活攒点钱在手里。

  眼下这个年代,致富是不可能的,只能随大流先解决温饱问题。

  前世离开木湖镇大半辈子,宁香还很清楚地记得木湖镇上放绣站站长的样子。见了面脑海中的画面越发分明起来,陈站长穿一身藏青衣褂,笑着和她说话:“好些日子不见你来了。”

  宁香笑笑,“家里有些忙。”

  说细致了就是,最近是秋收时节,家中自留地里有庄稼要收,李桂梅都使唤她去做,她又要做饭做家务,还成天被江岸江源和江欣那三个崽子折腾,所以最近一周都没时间来放绣站拿原料。

  随口寒暄了一句又问:“陈站长,还有原料吗?”

  这个年代,乡镇上放绣站里的原料,都是从城里的放绣站或者绣庄里拿的。拿回来以后发给民间职业绣工,还有就是宁香她们这样的乡村绣娘,绣品做好经苏城销往申海和港城等地。

  绣娘做一件绣品其实赚不到多少钱,钱很少,给的时间也很紧,要在规定的时间把成品给交回放绣站。但即便钱再少,对于绣娘来说也是赚钱贴补家用的好途径。

  陈站长认可宁香的手艺,和她说话也客气,“有的有的,还有一些枕套和鞋头花,你再晚来一步呀,我就给发出去了。既然你来了,那就让你拿回去做好了。”

  宁香还是笑笑的,不必装说话也温柔,“那就谢谢站长啦。”

  陈站长给宁香数好枕套和鞋头花的件数,记录在册子上,放下笔来看向她又笑着问:“还有些细活,你要不要做的啦?你要是嫌给的时间不够,我给你放宽些怎么样?”

  像枕套、被套、坐垫、台布这些家常日用品,不需要用多细的丝线,自然就是相对粗一些的绣活。细活讲究多,也不是一般绣娘人人都能做的。

  宁香不做细活,当然不是因为放绣站给的时间不够。她是做起刺绣来可以忘记吃饭睡觉的人,哪怕把所有时间都利用起来,她也能在规定时间内把绣品做完。

  不拿细活是因为手眼下不行了,她微微张开掌心,低眉看一眼手指上的干糙,轻轻吸口气抬起头来继续微笑着说:“站长,我暂时做不了,过一阵吧,过一阵我再拿细活。”

  陈站长自然不勉强她,把数好的枕套和鞋头花的原料装好给她,就让她走了。

  早上吃的饭就不多,中午又没吃饭,从公社回来的路上,宁香只觉得肚子饿瘪了。肚子咕噜叫两声,她咽咽口水把空腹感往下压,只当没这回事,继续赶路过石桥回甜水大队。

  回到甜水大队她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大队的绣坊。

  芜县总共有七个公社,几乎大半公社都有自己的放绣站,而有放绣站的公社下面所辖大队,那几乎全有自己的绣坊。乡村绣娘可以自己在家里做刺绣,也可以去绣坊一起做,这年代最讲究集体干活。

  宁香的绷架放在江家没有带回来,她现在要做刺绣,只能去大队的绣坊,用一下里面公用的绷架。自然也是为了避开胡秀莲和宁金生,免得又因为离婚的事吵吵,烦得要命。

  绣坊里有四五个绣娘在做刺绣,都是甜水大队的女人。她们自然也都认识宁香,其中一个微胖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看到宁香就笑着说:“喔油~这不是甘河大队的厂长夫人嘛,怎么来我们甜水大队啦?”

第6章

  宁香记得这个胖媳妇,比她大个七八岁,从她们二队嫁去四队的。

  乡下妇人嘴碎,虽然说这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但也没什么真实恶意,所以宁香不往心里去,只敷衍地笑一下,也没多搭理。

  她先去洗了个手,回来后径直找了个没人用的空绣架。坐下来掏出身上的蛤蜊油精细地擦手,然后把从放绣站领回来的绣布拿出来,细致地往绷架上固定。

  鞋头花的面幅都很小,毕竟鞋头就那么大点地方,所以不需要用到大的绷架,用个手持小绣绷就行,但枕套需要用到大绷架。

  宁香没出声,胖媳妇红桃却在她坐下来后,自己起身凑过来,看一眼宁香头上的纱布,八卦兮兮问:“发生啥事体了?和你婆婆打架了?”

  其他几个绣娘没凑过来,但都不时往这边瞥一下,竖起了耳朵听。

  宁香固定好绣布,把丝线拿出来摆齐在一边,又拿出自己包里常备的剪刀和绣花针,一边有条不紊地忙活一边说:“被小孩推了一把,撞桌角上了。”

  听到这话,红桃心里燃起的八卦火焰瞬间灭了大半,却还是接话道:“小孩子呀都是这样子的,尤其这八岁九岁的时候,气人的嘞,巴不得塞回肚子里头去。你这一下子突然有了三个娃娃,特别还都不是你亲生的,肯定更是不容易管的。”

  “是这样的。”

  宁香没有聊这些家长里短的欲望,尤其不想聊李桂梅和江岸那三个熊崽子。她又随便敷衍一句,挑一根暗红色花线出来劈丝,劈好丝穿好针,便低头绣花去了。

  红桃看她不想多说,也没再不识趣凑在她跟前继续问,嘴角眉梢硬掉着干巴巴的笑意,回去自己绷架前坐下,也继续绣花去了。

  宁香捏起绣花针专心走针,接下来注意力便全在自己的绣活上面。前世跟江见海进城以后,她就没有再碰过正儿八经的绣活,不管是在手速还是在技巧上,都比不上从前了。

  她绣得细致且慢,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先熟练起来。

  红桃几个绣娘看她只是埋头刺绣不说话,之后也没再找她说过她,只拿她当个透明人。她们则是一边绣花一边说笑,说的都是村里村外各家的闲话,说到高兴处还要哈哈大笑几声。

  绣了大半个小时,脖颈酸麻起来,红桃放下绣花针揉一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随后起身拍一下另一个绣娘的背,两人结上伴上厕所去了。

  系好裤带理好衣服从厕所里出来,红桃和那绣娘说:“看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呀。”

  那绣娘道:“肯定是了,阿香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手巧能干脾气又好的温柔姑娘,这要不是受了大委屈,不会脑门顶个包,回甜水大队来做绣活。”

  红桃不甚走心地叹口气,“厂长夫人是光鲜,但这三个孩子的后娘,可真没那么好做。尤其听说她这婆婆不愿去城里,得留在乡下伺候呢。”

  “世上的事都这个样,没有光占便宜不付出的。人家江厂长要不是有三个娃娃,能娶她阿香当老婆吗?以人家现在的条件,肯定找城里有工作的姑娘啊,是吧?”

  红桃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

  ***

  宁香无所谓别人在背后议论她什么,真有所谓,那会和前世一样,不把撞破头的事放在心上,更不会攒着脾气提离婚,逢人问道就说不小心碰的,以这种宽容大度的姿态,一点一点消除江岸江源和江欣那三个熊崽子对她的敌意,让他们慢慢接受她这个后娘,并把他们从熊孩子调教成各行业人才。

  但这一世她的想法完全变了,什么流言蜚语,她全都不在乎,也绝对不会再被压迫被绑架。

  下午剩下的时间,宁香都在绣坊里做绣活。低着头专注精神穿针走线,在印好了花样子的绣布上绣出一朵一朵饱满娇艳的牡丹花,花枝缠绕,一针一针铺开来。

  胡秀莲和宁金生下午去生产队上工,也没有管宁香。傍晚胡秀莲回到家喂猪做饭,看宁香还是没有回来,便叫刚放学的宁波宁洋:“别玩了,去找找你们大姐去。”

  宁香的行李还放在宁兰的屋里,胡秀莲断定宁香没有回娘家。她和宁金生说好了,待会吃完晚饭就摇船把宁香给送回江家去,她这样赖在娘家不走,开口闭口要离婚,迟早叫人说闲话。

  宁波宁洋两个小崽子最爱出去疯跑,得了胡秀莲的话,两人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他们一边找人一边玩,转了一圈,最后在大队的绣坊里看到了宁香。

  找到宁香面前,两个人气喘吁吁对宁香说:“大姐,姆妈喊你回家吃饭。”

  宁香抬眉看宁波宁洋一眼,目光很快落回到自己手下的绣布上,应声道:“知道了。”

  宁波宁洋把话带到,也没有多留,转身便又跑出去玩自己的去了。

  宁香把手里的一片花瓣绣完,已经不再像下午刚坐下来时那般手生。看着其他绣娘陆陆续续都回家去了,她轻轻吸口气,收好针线绣品,也起身离开了绣坊。

  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准备吃晚饭,宁香把绣品放去宁兰的屋里,出来帮忙端碗拿筷子。她依旧眼神疏淡不说什么话,坐下拿起筷子只是埋头吃饭。

  宁金生拿起筷子往她看一眼,清一下嗓子道:“不能由着你作了,吃完饭我就摇船送你回去。结了婚就是大人了,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性子来的。”

  听到这话,宁香捏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低眉嚼饭没看向宁金生,也没开口接话。她心里知道,接话必吵起来,所以不如当没听见,安安心心吃完饭再说。

  面上虽什么都不显,但她心里想法却有很多。譬如她忍不住要冷笑出来,心想自己活了整整一辈子,什么时候由着性子作过?从小她就被逼着懂事,懂事了一辈子也没人记着她的好。

  可去他妈的温柔懂事吧,她这辈子就要由着性子来,凡事不考虑别的,只考虑自己想不想。她想离婚就离婚,想结婚就结婚,想不生孩子就不生,想生就生!

  只有她想。

  只有她愿意。

  任何人都别再想左右她!

  宁金生看宁香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又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说:“你把你婆婆孝敬好了,把江岸那三个娃娃养好带好,江见海能对你差?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宁香思想开始神游,自动把宁金生说的这些话屏蔽在耳朵外面,一个字也不往脑子里去。前世她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从小被灌输这些思想,不觉得有问题,现在只觉得每个字都沾着毒。

  实在不想听这些话,她快速吃完晚饭,轻放下碗筷,起身的时候扔了一句:“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不会回去。”

  宁金生被她说得眼睛一瞪,目光追着她厉声问:“宁阿香你到底什么意思?!”

  宁香没理他这话,回去宁兰的房间坐下,脸上没有恼意,也不白费力气在那生闷气,只找了圆型的小绣绷出来,撑好绣布专心绣起从放绣站拿回来的鞋头花。

  宁金生在饭桌边气得胸腔要爆炸,手里的筷子都快捏断了。胡秀莲也是胸口堵着一口气,但她没有跟着发作出来,而是按着情绪出声宽慰宁金生,“吃完饭再说。”

  宁金生屏屏气,暂时按下脾气吃饭去了。

  宁兰吃得也很快,在桌子上没说话,吃完放下碗筷便回房去了。进屋看一眼正坐在床沿上拿着绣绷绣花的宁香,她慢慢走过去,在宁香旁边坐下小声问:“姐,你到底怎么啦?”

  宁香绣着花不看她,不冷不淡道:“我说的哪句话你听不明白?哦,我是文盲村妇,你是高中生文化人,听不懂我们这种人说话也是应该的,我们粗俗不会说话。”

  语气虽淡,但宁香说的这话是带着情绪的。情绪来自于前世,宁兰、宁波宁洋后来都把她当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妈子,家中所有事都不让她发言,甚至直接忽视她的存在。

  有时候宁香扒着要问,会得来一句:“哎哟大姐,说了你也不懂的,你别问了。”

  不让她问不让她管,等父母生病了,要人伺候的时候却从来不会忘了她。说来说去只有她闲啊,只有她是伺候人的命啊,宁兰他们姐弟三个都要忙工作,忙得脱不开身呢。

  宁兰长这么大没被宁香这么臊过,听完宁香这话只一阵脸红耳热。她看看宁香认真绣花的侧脸,抿抿嘴唇半天道:“姐,我没有得罪你吧?”

  宁香顿了手上绣花的动作,片刻用余光看了宁兰一眼。只一眼便收回来了,她把目光集中在绣布上继续绣花,没有再和宁兰说话。

  现在的宁兰确实没有什么对不起她,但也没有什么对得起她的。宁兰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上学九年的费用都是她用绣花针一针一线挣来的,因为宁金生也不是很想让宁兰上学。

  那一年刚好胡秀莲生了宁波宁洋,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娃,胡秀莲不能上工挣工分,贫困的生活更是变得紧巴巴的。家里条件实在有限,宁金生便让宁香辍学帮家里干活,宁香不想让宁兰也受这种委屈,是她给宁兰争取到了上学的机会。

  辍学之前,宁香绣花都是小打小闹,跟着她奶奶学了绣玩的。辍学之后要挣钱贴补家用,要让宁兰上学,她便正式做起了绣娘,跟着同村前辈们学习,从粗活做到细活。

  胡秀莲绣活做得极差,根本就绣不出什么能看的东西来,但宁香许是遗传了她奶奶的天赋,在刺绣上的悟性很高,小小年纪绣工就很好。当然她本身各方面能力也都不差,念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也是数一数二,虽说那只是小学一年级二年级。

  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她为宁兰付出了那么多,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没日没夜地低头干活累积件数拿钱,赚的钱几乎没多少花在自己身上,在胡秀莲要去上工的时候,她还要帮着带宁波宁洋,做了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记着她的好呢?

  因为她是长姐,所以就活该的吗?

第7章

  宁兰看宁香好像个刺猬,见谁刺谁,接下来也便没再在屋里自讨没趣,起身默默出去了。

  宁香坐在床沿上做了一会刺绣,不过才刚绣出来一片花瓣,就听到了宁金生进门清嗓子的声音。她没抬头,只听宁金生说:“收拾一下东西,送你回家去。”

  宁香坐着不说话,继续绣第二片花瓣。她仍然从花心绣起,手里捏的是最深最暗的红色系丝线。从花心过渡到花瓣边缘,最后会用到淡粉色的丝线。

  看她不说话,宁金生实在也是不耐烦了,沉着声音训问:“宁阿香你阿是耳聋了?!”

  宁香没有耳聋,紧接着便又听到胡秀莲在外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肯定是吃错什么药了,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过?结了婚不好好过日子,跑回娘家胡作,作大死!”

  宁香忍不住心里一阵气闷,气血直灌满胸口,顶到脑门。她捏着绣花针的手指紧了又紧,随后把手里的绣绷一扔,起身绕过宁金生,站门口冲外头的胡秀莲喊:“我作什么啦?”

  宁香可从没这么大声说过话,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她永远都是一副温柔面容,说话语气也永远软软柔柔像江南的水。她突然这么一吼,惊得家里人都是一愣。

  胡秀莲怔着眨好几下眼,好半天反应过来,拉下脸就冲宁香回了一句:“你阿是要死啊?!你喊什么啊?!”

  宁香怒目盯着她,努力压着从心底里冲上来的脾气,她捏紧了手指,压住暴起的情绪,尽量冷静地问胡秀莲:“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是女儿啊?”

  胡秀莲气要死地回她:“宁阿香你这回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神经?不把你当女儿,会苦口婆心管你这么多?我和你爹闲的是哇?不把你当女儿,死了都不会管你!”

  宁香微微抿住嘴唇,捏在一起的手指没有松开,浑身都在使力。她转头看一眼屋里的宁金生,又看看外头的胡秀莲,“把我当女儿,不能尊重我的想法?不能……”

  “你别说了。”胡秀莲直接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毫不客气道:“你想离婚门都没有,除非我和你爹死!你自己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哪!阿兰和小波小洋还要脸哪!”

  宁香看着胡秀莲,突然间就不想吵了。心凉和难过的感觉是没有的,大概因为前世这种感觉体会得太过彻底,所以这一世重生回来,身体自动有了免疫功能。

  但心底的怨愤抹消不了,她盯着胡秀莲吐最后一句话:“那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她没再站着,转身出去到晾衣绳上收了自己的衣服,随后拿了所有洗漱用品,回屋全部塞到自己的黄提包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不再说话,只是冷着脸动作麻利。

  胡秀莲进了屋里来,看着她收拾东西问:“你要做什么?“宁香看都不看她,黑着脸拉好黄提包的拉链,提起来就往外头走。胡秀莲和宁金生跟着她,在宁香拎着包出大门的时候,宁兰也跟了上来。

  胡秀莲没忍住,一把拉了宁香的提包,再次蹙眉重声问她:“宁阿香,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呀?不让人家看咱家的笑话,你心里不舒服是吧?不闹会死,是挖?!”

  宁香没有分毫想要妥协的软和气,她另一只手抓住胡秀莲的手腕,把她的手一把扯开,吐字缓慢地说了一句格外重的话,“这辈子,死也不用你们埋。”

  “啪!”

  她这话刚一说完,猝不及防脸上挨了一巴掌,顿时火辣辣的疼。

  宁金生抽完一巴掌瞪着眼,竖眉怒斥:“混账!谁教的你?”

  宁香没有抬手去捂脸,她掀起目光看向宁金生,眼底顿时燃起熊熊恨意,仿佛舔着火舌要从眼睛里烧出来。如果说之前她心里存有一丝幻想,那么现在这一巴掌,把她的心彻底打死了。

  宁金生被她这眼神盯得越发怒火中烧,语气更重:“你看什么看?”

  宁香盯着他,眼底全黑,“宁金生、胡秀莲,我,恨你们!”

  宁金生又要抬手抽她,被胡秀莲一把给截住了,叫他不要再打了。

  宁香站着没动,连盯着宁金生的眼神都没动一下,片刻又开口:“从小能拿扫帚开始,我就帮你们干活,帮着带宁兰。从二年级辍学开始,更是一天都没有闲过,挣钱帮着养家,养妹妹养弟弟,年初结婚的时候,彩礼也给你们挣了整整一百块,再加这一巴掌,我哪怕欠你们几辈子,也足够还清了吧?”

  宁金生要说话,宁香立马打断他继续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女儿,就当我死了吧。从此以后我是死是活,也都跟你们没有关系!”

  说完她也没再给宁金生和胡秀莲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大步走了。

  胡秀莲反应过来要追上去,却又被宁金生给一把扯住了。他实在是气得不轻,说话还是气冲冲地咬着牙,“追她干什么?让她走!”

  胡秀莲仍然又急又气,说宁金生:“你打她干什么呀?!”

  “我不打她不知道轻重!”

  胡秀莲还是急得要命,“你把她打走了,这要怎么收场呀?!“宁金生往宁香走掉的方向看一眼,“怎么收场……她不回江家她还能去哪?想作嘛就让她作个够好了呀,作够了她自己滚回来!”

  就这么点功夫,听到动静的邻里都凑来看热闹了。宁金生丢不起这个老脸,说完话便转身回家去了,把那些看热闹人的目光都隔在门外。

  宁金生一走,有妇人上来问胡秀莲:“阿香这是怎么啦?”

  胡秀莲叹口气,“别提啦,真是奥糟死了!”

  她也要脸不想多提,说完这句也便转身回家去了,饭后邻里闲聊都免了。

  宁兰还站在原地,默声看着宁香走掉的方向,在心里想——她姐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呢?

  等邻里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宁兰还站在原地怔神。等队长林建东抱着一摞书到她面前和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懵懵问:“林三哥,你说什么?”

  林建东笑笑的,“你姐在家吧?我给她先找齐了一套小学课本。”

  宁兰低下眉,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旧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宁香送小学课本。她也没有多问,只又抬起目光看向林建东说:“她和爹爹姆妈吵架,刚刚拎包走了。”

  林建东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吵架?”

  宁兰轻轻吸口气,冲林建东点头。

  说实在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相信她姐会和父母吵架,而且是吵到了父亲动手的地步。要知道家里四个孩子,一直以来只有宁香最省心,从来也没让父母操过心。

  林建东眉心微微蹙起来,试探着问:“为什么啊?”

  宁兰抿抿嘴唇,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又冲他摇摇头。

  林建东看宁兰不说,自然识趣没有追着多问。既然宁香拎包走了,他也就没有把书放下,和宁兰又招呼一声便抱着书走了。

  ***

  宁香确实没有地方可去,这大约就是许多女人的悲哀——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娘家不是自己家,那是哥哥或者弟弟的家,婆家也不是自己家,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不管在哪头,只要受了气,要么忍要么滚。

  她沿着村里河道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拎包去了熟悉的绣坊。绣坊这时间已经锁了门,她便放下包在门槛上坐下来,靠着门框在沉沉夜色中闭上眼睛。

  家里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想的,她只在那琢磨,怎么先弄个落脚的地方,不知道林建东能不能给她分一条住家船。如果实在分不出来,她再去问问大队书记好了,总该能租到一条的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宁香忽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睁开眼睛,借着浅浅的月光抬头往上看,便看到了林建东的脸,他手里还抱了一摞书。

  林建东弯腰把书放到她面前的地上,直接屈膝蹲在她面前,看着她说:“回家给你找的小学课本,阿兰说你和家里吵架出来了,找了一圈发现你在这里。”

  宁香打起精神来,冲林建东笑一下,“谢谢。”

  宁兰、宁波和宁洋都上学,照理说家里是有这些课本的,但其实并没有。因为家里不富裕,而且这年头没人拿课本当回事,所以宁金生和胡秀莲把家里的旧课本都卖废品了。

  林建东借着月光看她一会,没有起身走人。他微微半起身子,在门槛的另一头坐下来,与宁香之间隔了一点距离,转头看着她问:“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