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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丽珍看宁香说得坚定,也就没再跟她说丧气话了。听她说完这段话,她心里挺相信这丫头的,觉得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不是个糊涂的小姑娘。

  揭伤疤的话不聊了,两个人换了话题,一边聊着天,锅灶间慢慢就飘出了熟米饭的香味。也不知从哪摸过来一只狸花猫,在门外喵喵叫两声,忽又弓腰跑掉了。

  宁香蒸了米饭清炒了一把芹菜,还是把饭端到了王丽珍手里让她吃。她自己坐在小桌上吃饭,和王丽珍仍是家长里短天南地北地胡扯。

  吃完饭宁香收拾了碗筷,扶着王丽珍去上了趟厕所,又兑温水让她洗漱一番,自己便收拾上绣绷绣品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王丽珍家的大米和蔬菜她都没有拿,因为她决定接下来的几天都来这里做饭,不止不拿大米和蔬菜,她还得自己带点过来。

  在她挎着竹篮出王丽珍家的时候,恰好被几个邻里妇人看到。人家看到她先是蓦地一愣,随后就交头接耳嘀咕着说闲话去了。

  能说什么呢,宁香不用听都知道,说她们臭味相投呗。

  宁香不管她们这些人用什么眼光来看她,她命好地捡了个师父,心里正是高兴的时候,挎着篮子回去船上,洗漱完便坐在油灯下,认真练起了劈丝。

  劈丝练一会,再换了书来看,等到夜深,吹了窗间一盏灯,上床睡觉。

  ***

  接下来的几天,宁香都是按时按点到王丽珍家,自己带了米菜过去,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在她家做饭,和王丽珍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做刺绣。

  王丽珍也没有食言,从答应教宁香刺绣的第二天开始,就很认真地教起了宁香各种精妙针法。手把手地教完她,又让她自己去试试,再让她慢慢练。

  让王丽珍觉得格外欣慰的是,宁香的学习能力很强,可以说悟性相当高。有些针法她单看她绣的那幅猫咪扑蝴蝶的绣图,就自己琢磨会了。

  宁香学得快学得开心,王丽珍教得也很开心。

  大概是心情好有助于身体恢复,王丽珍的腰在她在床上躺了几天后慢慢就好多了,再次能自如下地走动做事情。只要不碰到,就不会再痛。

  她能自如活动后也就没再要宁香做饭伺候她,两个人凑出大米蔬菜和咸菜疙瘩头,搭伙一起做。做好了在桌边坐下来,饭也还是一起吃。

  日子灰暗了这么多年,有宁香陪着的这段时间,王丽珍是过得最开心的。每天都有人陪她说话,陪她一起吃饭,在她行动不方便的时候还照顾她,对她嘘寒问暖。

  别说那些针法绣技,她简直想把心都掏给宁香。

  到哪找这么好的丫头啊,打着灯笼都难找,她父母竟也舍得就这么把她赶出来。

  要是她的闺女孙女,就这样留在身边留一辈子那也开心呀。

  而宁香也不单是为了跟王丽珍学刺绣,她也是打心底里觉得和王丽珍呆在一起舒服,性格各方面合得来,刚好两人都有个伴,所以她愿意每天都到她这里来。

  于是两个孤苦的女人就这么结成了伴,没事一起做刺绣,一起做饭吃饭,再一起去自留地里看看蔬菜庄稼。但有时候王丽珍去集市卖蔬菜,宁香就不去了。

  宁香当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譬如她绣品做好了,要拿去放绣站交货,再从放绣站拿新的原料回来。依旧是一针一线地出绣品,一毛几分地攒收入。

  因为王丽珍毫无保留地教授,宁香的刺绣功底在这段时间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最主要的就是针法等技巧上的学习,从一开始只会十来种,到现在已经会了二十多种。

  眼见着天气一天一天地变凉,宁香却越活越有劲,越活心里越热乎。

  ***

  一个多月的时间悄然过去。

  这一天是阴天,芜县气候湿冷,一冷起来空气贴在皮肤上,直往人的汗毛孔里钻。宁香出门的时候穿了件自己织的厚毛衣,套了一件厚外套。

  和往常一样,她锁好门背着包下船上岸,首先就是去王丽珍家。但今天她没有和王丽珍一起吃饭,而是和她打声招呼便出门了。

  走之前她和王丽珍说:“阿婆,接下来几天我就不过来了,公社里有绣师过来教技工人员绣制和服的腰带,我要早出晚归,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王丽珍最擅长的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只对宁香说:“你放心好了,安心忙你的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王丽珍虽然年纪不算小了,但胜在身子骨还算硬朗,宁香也不是很不放心她,于是和她打完招呼,便离开她家背着黄书包往公社去了。

  路上风冷,宁香手揣口袋,把小半张脸都藏在毛衣领口下。

  正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她以为自己挡人路了,也没回过头去看,直接往路边让开一些。

  结果让开后没走上几步,骑车的人直接骑到她旁边,又打了几下铃铛。

  宁香这才转过头去看,发现是林建东。

  遇上熟,宁香把毛衣领子拉下来,笑一下打招呼:“是你呀?”

  林建东捏住刹车,单腿落地撑稳车子,看着她道:“是我呀,许书记让我去公社办点事,骑的大队的车,你去哪,顺路的话我载你一程。”

  自行车在这年代是高级货,一辆一百多块钱不说,还要自行车票。生产队的集体财产里也没有这东西,大队倒是有一辆。

  听林建东说要去公社,宁香又笑一下,“巧了,我也去公社,我去放绣站。”

  林建东干脆道:“上来吧。”

  宁香也便没跟他多客气,爬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又把毛衣领子拉起来,挡住些迎面扑过来的冷风。头顶上全是灰云,坐在自行车拉的风更冷。

  林建东骑着车往前走,迎着冷风和她说话,“自从你住上船以后,都没大见你出来,听说你现在每天都去丽珍阿婆家?”

  宁香坐在后面避着冷风,应声道:“是的,以前不知道阿婆刺绣做得那么好,现在她是我的老师,我每天都会过去跟她学东西,精进手艺。”

  林建东踩着踏板,“我挺佩服你的。”

  宁香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佩服的,“我有什么好佩服的,普通人一个。”

  林建东笑,“你一点也不普通。”

  这世道,普通女人哪敢离婚,更不敢和王丽珍这样的人走得那样近。她把不普通的事全做了,普通这词再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的。

  说了说王丽珍的事,林建东又问宁香:“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怎么舒心。”

  说着想到什么,宁香又微微扯高嗓音道:“对了,我把小学所有的课本都学完了,晚上回来我给你送到饲养室,你把初中高中的再借我看看吧。”

  林建东听到这话往后扭头,“不用麻烦,我晚上给你送过去,顺手拿回来就行了。我几天前去县图书馆多借了几本书,也都给你看。”

  宁香又把毛衣领子扯下来一些,扯着嗓子道:“那就谢谢你啦!”

  林建东也微微扯着嗓子,“不用谢,我等着你请我去苏城听评弹哪。园林这辈子也没去过,听说拙政园好大的呀,山水萦绕,亭台楼榭,漂亮得不得了。”

  宁香笑着道:“是挺大的,很漂亮!”

  林建东下意识好奇,回头看她一眼,“你去过呀?”

  这辈子宁香都没出过芜县,当然是没有去过的。她前世稍微上了年纪以后,时常会出去逛园林,拙政园狮子林沧浪亭什么的,大大小小的都去过。

  因为她去逛园林,江见海还酸过她,说她大字不识一个,看得懂什么古代园林,她要是投生在古代,那就是给人端洗脚水的料。

  想到这些就忍不住闭气,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上去抽他几个大耳光子。不过这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她已经把江见海踢开了,没有再给自己添堵的必要。

  宁香扫开脑子里的回忆,回林建东的话,“我猜的。”

  林建东和宁香聊起了园林,自然而然又聊到别的。一路上说这些有关没关的闲话,等自行车停下来,已经到了放绣站的门口。

  看着宁香下车的时候,林建东又问她:“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带你?”

  宁香摇头,“我是来培训的,要到傍晚才能回去。”

  林建东来公社办事确实也不能办上一天,没办法顺便带宁香回去,他便和宁香招呼一声,骑车走人办自己的事去了。

  宁香没在冷风里多站,转身进放绣站,按照陈站长说的地点,找过去准备好听培训。听说苏城的绣师都很厉害,她有机会亲眼看着学习,可得好好学。

  她找到地点坐下来就没再说话,等绣师开始讲课以后,便是眼睛动也不动地认真听着绣师讲,然后再看着她拿着物料亲自演示腰带要怎么绣。

  绣制和服的这个腰带,当然不是国内需要的东西,而是国家用来出口国外的,从绣制的精细程度上来说,要求要高上不少。

  宁香和其他技工人员一起,学得格外认真,也拿到一些物料上手试了试。因为她在王丽珍那里学了许多高难度的东西,所以学起和服腰带,其实很容易。

  虽然学起来很容易,宁香也学得认真,而认真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天的培训课程很快结束。

  宁香背起书包出放绣站,自己走回甜水大队。结果来的路上碰到了林建东,这回去的路上又碰上了从木湖高中放学回家的宁兰。

  姐妹俩现在再碰上,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外头,顶多也就多看彼此一眼,谁都不会再出声打招呼,好像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回遇到之前,宁兰和她同学走在一起,本来还说说笑笑的,在讨论他们班毕业聚餐以及互相送礼物的事情,结果她看到宁香就立马冷了嘴角。

  宁香则全当没有看到她,背着书包手插口袋,默默走自己的路。

  等宁兰的同学和她分道以后,她便和宁香前后隔了一段距离,就这么不远不近相伴了一路。一路下来也没说话,到甜水大队的时候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

  阴天的晚上更冷,宁香把毛衣领子又往上扯一点,迈着步子的时候在心里想——还有一个多月宁兰就毕业了,没了她这个姐姐,不知道她这辈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前世靠着江见海的关系,宁兰毕业后很顺利地在县城的小学里当了老师。在这个年代,这是个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工作,又体面工资又可观,并且走哪都受人尊重。

  这一世,还能这么体面吗?   体面到在她这个姐姐面前高人一等。

第22章

  因为早上和王丽珍打过了招呼,宁香便没再往她家去。

  她手插口袋回去自己的小船上,还没走到岸边码头,便在降下来的暮色中看到了林建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会靠在一株柳树下,正低着头翻书看。

  太阳落山有一小会了,此时光线正是快要收尽的时候,夜色在柳枝条间酝酿着加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字。

  看他低头看得认真,宁香故意没叫他,而是直接走到他身后,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突然的一下,吓得林建东一激灵,忙合起书转回头去看。

  看到是宁香,他虚惊完松口气,笑起来说:“回来了?”

  宁香看看他手里的书,封面上写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早猜到了林建东是来干嘛的,所以她直接说:“我去把小学的课本都拿出来给你。”

  那些课本她全都看完了,尤其要背的课文古诗词,现在都烂熟于心。因为神魂游荡的时候什么年级的课都上过,宁香现在差不多就是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

  现在她看书其实主要是复习和巩固,让自己神魂游荡时候所学的东西全部都落地生根,在自己的嘴巴里和笔尖下都过一遍,顺便把字练好。

  林建东弯腰把手里的书放到地上的课本上,随后全抱起来送到宁香面前,“初中高中的书都在这里了,我之前把课本都过了一遍,在知识点上做了不少标注,如果还有看不懂的,你来问我。还有之前去县图书馆多借了几本书,也给你看。”

  宁香接下书的时候点点头答应,但心里又想着,既然他自己已经把知识点都过了一遍,并且做了理解和标注,那也不需要她再找理由让他复习了。

  她自己其实是不需要太多辅导的,可能遇到一些难度太大的题目之类的,会需要人来讲解一下。这样也省了她想办法多去问他,带他一起复习了,挺好的。

  宁香把林建东新送来的课本抱去船上,顺便把小学课本抱出来,送回他手里。

  林建东伸手接下书,两手抱在怀里,没有立即打招呼走人,好像熟人间见了面总要说几句闲话,又问了宁香一句:“怎么样?今天的绣活好学吗?”

  宁香笑笑,“绣的和服腰带,挺简单的,比其他日用绣品稍难点,但和观赏性的那些绣品比起来,精细度没那么高。丽珍阿婆这一个多月教了我很多难的东西,这个就容易多了。”

  林建东知道她能干,也笑笑道:“挺好。”

  接下来再又说了两句闲话,他没再打扰宁香吃饭休息,抱着书便回家去了。

  往村落里回,路上遇上村里的人,可以说都是熟人,爷叔婶娘阿婆的,见谁就和谁打招呼,笑着和人家寒暄上两句——“阿吃啦?”

  走到宁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宁兰在喂猪。

  宁兰喂猪的时候正在走神,也没看到林建东,所以没有开口打招呼。

  等她把猪食全部倒到猪槽里,林建东已经抱着书走过去了。她也没多注意,神情里挂着些灵魂出窍般的恍惚感,直接拎着猪食桶回家去。

  晚上坐下来吃饭,胡秀莲就瞧出她心不在焉的,便说她:“魂不守舍的,吃饭也能灵魂出窍?在想什么呢?”

  宁兰犹豫一下,看看胡秀莲,又看看宁金生,抿抿嘴唇道:“还有一个多月我就毕业了,我们班级里的同学准备去县城的国营饭店吃个散伙饭,还要彼此之间送礼物……”

  胡秀莲没多动脑子,等着她说下去。宁金生却反应地快,看她不往下说了,直接看着她问:“要钱?”

  宁兰夹了一点米饭在嘴里,含住慢慢地嚼,低下头来闷声点一下头。

  然她不过刚点完,连忐忑都没来得及,就听胡秀莲说:“哪来的钱?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还要钱去饭店吃饭,一班二三十个同学,你个个都送礼物呀?”

  宁兰看向胡秀莲抿住嘴唇,好半天说:“别人都送的……”

  胡秀莲说话不客气,“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咱家没那么多钱让你出去吃饭店,还给二三十个人送礼物。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往家里赚多少钱了?就你,天天只知道伸手要钱,好像家里的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宁兰被说得来情绪了,看着胡秀莲就回了句:“我姐离婚,让咱家在大队里抬不起头做人,每天出去都被人指指点点,你怎么不说了?”

  胡秀莲被气得瞪眼,“怎么咱家在大队抬不起头做人,你还高兴啊?!要钱自己去挣!十七八岁的人了,成天就是知道伸手要!”

  通常这种做坏人的事,宁金生就在旁边不出声了。当然他也不会私下里给宁兰掏钱,他家总共就这点家底,不得攒着给宁波宁洋读书娶媳妇啊?

  宁兰被骂的眼眶都红了,赌着气没再说话。

  她心里自然是非常委屈的,班里二三十个同学,人家都去饭店聚餐,难道只有她不去吗?人家都送别人毕业礼物,难道只有她不送吗?

  她也是要面子的,不想在班级的同学面前丢这种脸,让人嘲笑她。

  晚上一直躺到床上睡觉,她心里还在赌着这口气,越想越委屈,甚至眼角都湿湿的。但是她没有哭,只是咬着牙想——什么烂家庭,要什么没什么。

  想着想着自然就想到了她姐宁香,想着如果她姐没有和家里决裂的话,肯定会帮她解决问题的。现在回想起来,在这个家里,好像一直只有她姐愿意帮她解决问题,以前她都没多在意,只觉得是她这个长姐应该做的。谁家老大不这样?都是要帮父母分担家里的担子的。

  然后她又想到,中秋节那天晚上,自己被宁香的态度刺激到,和她吵起来,在气头上话撵话说出的那些混账话。她说她有大病,说她自私自利不管家里的人名声和死活,还说她不守妇道招所有人讨厌。最最主要的,她说自己从小到大花的都是家里的钱,从来没用过她一分钱。

  当时宁香肯定气狠了,所以才出手打她的。

  她现在突然很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冲动得罪宁香呢,空争这口气干什么呢?争口气真能比吃馒头有用吗?

  她就应该忍住所有脾气和不爽,做一个老好人,当一个和事佬,那样的话,现在宁香也不会和她也不说话了。

  越想越憋闷得睡不着,宁兰在床上翻身,喘气不顺便深呼吸了一口气。

  还是不舒服,她便又使劲蹬了两下腿,拽起被子捂住头。

  ***

  与此同时,宁香正坐在窗口灯下看初中的课本,不知道什么缘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用绣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平复好了,她把手帕叠起来放在一边,继续看自己的书。

  看书系统性梳理初高中知识点的时候她就在想,把所有知识点串成体系整个吃透,再把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里的内容全部搞懂,考上大学应该问题不大。

  但她自身还有个问题,就是之前读书只读到了二年级,到时候报名不知道会不会被卡。但不管会不会被卡,她都决定做足准备,能争取就努力争取。

  毕竟高考恢复后的头两次高考有点特殊,考生年龄从十三周岁到三十周岁不等,身份更是从农民、工人到知青、军人,几乎什么身份都有。

  她上辈子因为不识字没少被人歧视,这辈子因为神魂游荡时候所学,虽然已经识字了,也有了相当高的文化程度,但她总还是想向所有人证明一下。

  不证明的话,人家依然觉得她是文盲。

  看书看到夜深,看到沿河岸上再没有其他住户家发出声响,她也便吹了窗间这一盏灯,锁好门上床睡觉去了。

  ***

  学习和服腰带的绣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次日,宁香仍是早起掐着点往公社去做培训。

  这种可以跟着苏城绣师学习的机会很难得,虽然她觉得和服腰带的绣制没什么难度,但还是决定坚持把培训课全跟完。

  只要在认真学,总会有所得。

  一天的培训课程结束,宁香还是背着包从放绣站回自己的住家船。因为最近油灯用得有点多,她回来之前先走供销社买了一些煤油。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又在自己住家船的码头岸边,看到了一个身影。

  这身影她也熟的,不用看清脸都知道是谁。   宁兰这一晚放学就来了这里,没有直接回家,终于把宁香等了回来,她原本蹲在地上,现在忙站起来,看着宁香出声打了声招呼:“姐,你回来啦。”

第23章

  宁香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暗色中的宁兰,也没有出声回应她。她不知道宁兰为什么突然来找她,但心里很确切地知道——她找她绝对没好事。

  面对宁兰,宁香生不出什么好心情来,总是会想到前世被她各种有意无意鄙夷的时刻,有时候是开玩笑,有时候是急起来不耐烦,嘴上不留情。

  是啊,她前世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每天被困在家里当老妈子,伺候完这个伺候那个,能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呢?在她们这些读了书有出息的文化人面前,可不遭嫌弃吗?

  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他们能读书能有出息,靠的是谁呀?靠的不就是她这个大姐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最后当了个人人瞧不起的老妈子吗?

  凭什么瞧不起老妈子,凭什么瞧不起她在家庭里的付出,如果没有她的付出,能有她宁兰宁波宁洋美好的明天吗?

  吸干了她,却又瞧不起她。

  宁香眼底的温度一丝一丝冷下去,看宁兰干着表情不再说话,她便开口说了句:“我这还没后悔呢,你怎么就过来看了?”

  宁兰努力翘着嘴角,一副讨好人的模样,自认为很真诚地说:“姐,对不起,我之前是在气头上……我不应该那么说你的……”

  宁香笑了,“那你应该怎么说我?”

  宁兰突然被噎住了,张合半天嘴没有说出话来。

  宁香也不想听她说什么废话,直接绕过她道:“不管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没时间搭理你,回吧,别在这讨嫌,我不想看见你,觉得晦气。”

  听到宁香说的最后一句话,宁兰没忍住,一口气瞬间又堵到胸口。她不知道宁香怎么现在这样刻薄,说话句句不给人留余地,每次都扎得人忍不住想发怒。

  但她现在有求于宁香,所以她没有像之前把情绪释放出来,而是心甘情愿受了。

  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出来,跟在宁香身后说:“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说你那么多难听话,我是真的来跟你道歉的,你就原谅这一次好不好,姐。”

  宁香实在不想理她,心里觉得烦躁,刷一下停步回身,盯着宁兰道:“你是什么人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我清楚得很!你找我能干什么?要钱是不是?”

  被宁香准确地猜到了来意,宁兰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不过深起来的夜色帮她掩盖了。她本来是想先打感情牌的,等宁香原谅了她,她再说过来的真正目的。

  被揭穿了真实目的也无所谓,她利用夜色的便利,也不当自己尴尬,酝酿一会,直接顺水推舟道:“不是来要钱的,是借,姐你借我点钱行不行?”

  宁香嗤笑一下,“不是从小到大没花过我一分钱吗,来找我借钱干什么?你花的钱不都是你爹娘给的吗,他们那么有钱,你找他们要去呀,来找我干什么呀?”

  宁兰连脸都不红了,也没有中秋节那天的半点硬气,急声软气解释说:“姐,那天我是脑子抽了,说的都是气话,真的都是气头上说的气话,不是真心的。你一向是我们家最好说话最大度的,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气话伤你的心了。”

  宁香冷下脸,“别给我戴高帽子,谁爱大度谁大度去,这辈子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人。那些话是气话还是心里话,你比我清楚。我也没有伤心,你根本不配。宁阿兰,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一辈子,我哪怕钱多到用不完拿去烧,也不可能再给你一分一毛!”

  宁兰看着宁香的脸不死心,仍旧说:“我不是说了嘛,我是借的,我会还给你的。马上我要毕业了,我们班要去饭店聚餐,还要给同学送毕业礼物。爹爹姆妈说快年底了家里没有钱,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嘛?班里那么多人,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拿不出钱吃饭,拿不出礼物吧,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呀?”

  心疼她?

  宁香笑了,也真不想再理她了。

  她没再多跟宁兰废话,直接转身到岸边准备往船上去。结果宁兰不死心,仍是跟了上来,看宁香要上船,她一把抓住宁香的手腕,哀求道:“姐,我求你了行吗?”

  班级里那么多人,只有她拿不出钱,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啊。

  宁香实在烦她,甩开她的手就要往船上去。结果宁兰跟个牛皮糖一样,连忙又一把抓上宁香的手腕,还是那句话:“姐,我真的求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宁香快被她烦炸了,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她沉声道:“别做梦了,你今天就是在这赖一夜,哪怕你跪一夜,我都不可能给你一分钱!你给我放手!”

  宁兰就是不放,嘴里还在念叨,“姐,你是最好的,求求你了。”

  宁香实在是忍不可忍,努力甩她想要把手抽出来。但因为宁兰这回捏得紧,两个人便在河边扯拽起来了。然后只听“噗通”一声,宁兰一个没站稳被甩进了河里。

  伴随着“啊”一声尖叫,河面上瞬间水花四溅,荡开层层水波纹。

  岸边的水不深,宁兰吓得一直尖叫扑腾,一会也自己从水里站起来了。

  摔进去的瞬间还是呛了几口水的,站起来后水深到腰,这时节的水温已经有了刺骨的冷感,宁兰终于崩溃了,顶着一头一脸的水冲宁香喊:“宁阿香!你干什么啊?!”

  宁香站在岸上始终没有动,连手都没有伸。

  她不止不想伸手拉她,还想用脚照着她的头踩她一下。

  干什么?

  想让她从眼前彻底消失!

  虽然宁香不是故意的,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抱歉的。她任宁兰一个人在水里挣扎着上岸,自己跨步上船,开了锁准备进屋的时候,出声扔了一句:“滚远点!”

  宁兰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浑身衣服湿透,全身都是刺骨的凉,整个人都在抖。她头发也全湿了,滴滴答答滴着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心里的委屈在瞬间爆炸,随后往地上一蹲抱着膝盖,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

  宁家,宁金生胡秀莲以及宁波宁洋,已经坐下来吃饭了。

  胡秀莲嘴里嘀嘀咕咕的,说宁兰:“也不知道死哪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然后她话音刚一落地,宁兰带着一身湿哒哒的水从门外进来了,除了全身湿透,她脸上眼泪也不少,进门以后还在吸溜着鼻子哭呢。

  家里四个人看到她这样,瞬间都愣了一下。

  宁波先反应过来,看着她开口道:“二姐,这么冷的天,你还下河游泳啊?”

  宁兰:“……”

  游你大爷!

  宁洋又说:“会感冒的。”

  宁金生和胡秀莲皱眉看着她,异口同声:“弄成这副鬼样子,干什么去了?”

  宁兰不说话,吸溜着鼻子拖着一身水进屋,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她抖着手一点一点把湿衣服脱掉,擦干身上的水,再穿上干净的干衣服。

  换好衣服她把头发擦干,便爬床上裹起被子取暖去了。

  胡秀莲看她进屋半天没出来,直接喊她一句:“干什么呢?吃饭还要请你是哇?”

  宁兰裹着被子发抖,声音也抖得不行,“我不吃了。”

  胡秀莲又在外面嘀咕一句,“一天也不让人安生。”

  声音虽小,宁兰在里头也听到了,然后她吸着吸着鼻子,眼睛就忍不住又啪啪掉了下来。心里越来越委屈,眼泪越掉越多,她便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

  宁香一整天的好心情被宁兰毁了一阵,等她吃完饭坐在灯下翻开书,那一阵坏心情也就过去了。心思全专在课本上,学累了睡得也很踏实。

  接下来几天,宁香都是去公社学习绣制和服腰带。苏城来的那位绣师在演示教授的时候,也会说点其他理论上的东西,别人不爱听这个,但宁香喜欢听。

  听绣师讲这些,宁香才更深入地明白,刺绣为什么会是门艺术。因为它需要的不仅是有技术就可以,还要多看书增加学识,提升自己的艺术领悟力和创造力。

  但凡是艺术,就都需要创作者有想象力,想象力不是死板做针线就能有的。所以想要真的在刺绣上有造诣,还是得钻研进去,了解中国历史,了解民族文化。

  许多的历史典故和名画,是最需要去深入研究的。

  除了想象力创造力,当然色彩搭配、光感控制,这些也都需要花很多心思去琢磨。

  几天的培训课程完整学下来,宁香也算是受益匪浅。

  这些跟绣师学来的东西,跟那些下乡来教学的技工人员或者其他绣娘是学不到的。他们每次都是来教授一套死板的刺绣方法,让绣娘们照着做,赶件数就行。

  所以学完之后,宁香去跟陈站长说了声谢谢。

  陈站长只笑着道:“嘴上的咱就免了,放在实际行动上好哇?过了年发放和服腰带的物料,你手速快,一定要给我多做点,让上头看到咱木湖绣娘的本事。”

  宁香笑,“那是一定的。”

  ***

  入冬后放绣站发放的物料慢慢就不多了,宁香手速又快,所以空下来的时间也就自然变多了。她把这些时间大部分用来看书复习,剩下的还是跟王丽珍学刺绣。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其实王丽珍已经没什么能教宁香的了。她不懂什么艺术不艺术的,做刺绣全靠家传针法和天分,教完针法和技巧,也就没什么能教的了。

  宁香自己开始琢磨创新,挖空心思绣不同种类的东西,不再仅限于花花草草。她之前做放绣站的绣活,大部分都是花花草草。

  她绣好后就拿给王丽珍看,让王丽珍挑毛病。虽然王丽珍已经教不出东西,但她每次都能挑出问题,所以宁香仍然把她当老师敬着的。

  当然就算有一天,王丽珍连宁香做的东西也看不懂了,她也会继续把她当老师。

  一日为师。

  一辈子为师。

  ***

  过了元旦,芜县的天气越发冷。

  也就在这冰冷的月份,周总理去世,举国哀悼。

  这一年是十年动荡终结的一年,似乎也是这十年来,灰度最高的一年。

  宁香第二回经历这种事情,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没有在这个时代生活过的人大概体会不到,不知道他们对于这些伟人的感情有多深。

  他们走后,剩下的便只有怀念了。

  这一年的元月份,这件大事让所有人都忘了其他小事,但所有的小事也仍然都在发生着,就像时间的齿轮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下来半分半秒。

  宁香近来生活过得很轻松安宁,没有什么人再来烦扰她。

  她每天不是在自己的小船上,就是在王丽珍家里。这时节地里也没什么东西要打理,两个人也不需要去自留地里忙活,偶尔闷得慌就去看一下油菜。

  这一天家里的白糖吃完了,宁香拿着票证和钱去大队的供销社买白糖。大队的供销社不巧没有白糖,她便又直接去了公社的供销社。

  然后她到公社的供销社买完白糖转身刚要走,迎面忽又碰上了这一个月多以来没再见过的宁兰。宁兰手里拎个小篮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小半篮子鸡蛋。

  她迎面看到宁香,下意识就把篮子往身后一藏。

  看宁兰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宁香把目光从篮子上抬起来,多看了她一眼。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管闲事,径直擦过宁兰的肩膀出了供销社。   宁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转头看宁香直接走远了,她才抿抿嘴唇,当没有看到宁香,进去找到供销社的售货员说:“同志你好,我拿鸡蛋换点钱。”

第24章

  宁兰不止拿鸡蛋到供销社换了钱,之前还拿粮食去粮站换了一点粮票。出供销社以后,她掏出书包里的钱和粮票数了数,憋闷了一个多月的心情总算开朗了。

  数完她把粮票装起来,拿着钱去国营商店,在里面买了要分给其他同学的毕业礼物。班里同学全都约定好了,男生送一支笔,女生送一条手帕。

  礼物买好整齐装进书包里,她去同学家把篮子还了,又和同学一起去学校。到学校之后抽机会把礼物都分出去,同时也收了别人送的礼物,十分开心。

  班级里的聚餐她当然也去了,身上的钱和粮票都够,聚完餐还剩下钱又用来交了拍毕业照的钱,然后买了几块奶糖放身上,回家路上没事就塞一块在嘴里。

  三天后学校正式放假,宁兰收拾了剩下的一些课本文具,和同学说再见,正式告别自己的高中生涯,成为一名七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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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节一过,距离除夕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