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立刻刷地一下子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不管你们被安排了什么活,都想办法把自己全身上下藏起来,用麻袋盖住也好,用木柴挡住也好,只要别被那两个纸人看见,如果纸人走到你的面前,一定要屏住呼吸。”

  “那去挖坟的怎么办?”拿到“歹”字布条的人忙问。

  柯寻摇了摇头:“不知道。”

  “实在不行,用土盖到身上试试。”医生道。

  “守灵堂的呢?”卫东惨白着脸颤声问,“棺材里的那一个会不会跑出来?挖掉那三人眼睛的是不是棺材里的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屋中沉默得近乎死寂。

  “小牧想出什么了么?”医生打破了这压抑得让人难以承受的沉寂。

  “我很在意村民的祖先是宗祝这件事。”牧怿然抬眸,众人立刻望向他。

  “行神鬼之事,具有巫师的性质,这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是非常常见的。”牧怿然说道,“咒诅这种事,在当时很盛行,譬如在两国交战之前,会举行咒诅敌国君主的祭礼,最有名的是《诅楚文》,那是在战国后期,秦楚两国争霸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秦王祈求天神保佑秦国获胜,并诅咒楚国败亡的文字。

  “联系到眼下情况的话,李家宅院后的三棵被称为阴木的槐树,未尝不是一种诅咒。有些地方把槐树叫做‘鬼招手’,再加上传说中它聚阴招鬼的特性,我有理由怀疑,当初把这三棵树种在李家宅子后头的人,对这户人家,不怀好意。

  “并且,就算是画中世界,体现出的场景也得有逻辑性、故事缜密无bug,可昨晚在李宅,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李家后人或是至亲,按常理来看,这就属于bug。

  “我们的角色应该是去李家帮忙的村民,如果我们是李家人,身上的麻衣不会是这样的制式。由此可见,李家应该是已无子孙亲属,换句难听的话,就是绝户。

  “对于古人或是旧时代的人来说,绝户在别人眼里都是一种很惨的下场,有一种说法,就是遭到了报应或是诅咒。

  “另外,灵堂里的那口棺材,是用纯柏木造的,纯柏木制棺,会遭天打。天打雷劈,不是什么好词,通常也被用来口头诅咒别人,但如果以纯柏木棺来付诸实际的话,这种诅咒可就不是仅口头说说而已了,而是真正的、人为的、刻意的,实实在在的诅咒。

  “结合以上几点,可以得出一条不知是否算是重要的线索,那就是,这户办丧事的人家,被人为地诅咒了,从种那三棵槐树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一家人死得断子绝孙,灵堂里的那一个,就是他们家的最后一个人,这户人家至此,绝户了。”

第13章 白事13┃好兄弟要同生,也要共死。

  众人听得哑口无声。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仇恨,要把一家人诅咒到断子绝孙、全家死绝的地步?

  甚至连这家最后一个已经死掉的人都不放过,人都成了尸体躺在了棺材里,还要让它遭天打雷劈。

  “说不定,签名或是钤印,就隐藏在整件事背后的真相里。”医生说,“或许我们找出那个诅咒这家人的人,就能找到钤印。”

  “怎么找?现在天已经黑了,根本没法找!”刘宇飞暴躁且焦灼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脑后那根油腻的小辫子被扯得七扭八歪。

  “我去把那老头揪出来问问。”柯寻说着大步走到里屋门前,用力敲了几声,屋中却没有半点动静。

  “砸!砸开门!”刘宇飞急红了眼,抄起屋中的椅子就冲过去,抡起来狠狠砸在门上。

  柯寻险些被他抡着,向着旁边闪开两步,由着刘宇飞发疯似的拼命砸门,这木头门却硬得像铁一样,刘宇飞手上的椅子都被砸得四分五裂了,硬是没能把这木头门砸出一点损伤来。

  “没用了,”医生微微摇头,“看这样子,门是不可能撞开的了,你们看看时间。”

  柯寻从兜里掏出手机,依旧显示没有信号,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多钟。

  “晚上九点时起,正式进入十二时辰里所谓的‘人定’时段。”医生说道,“人定的意思,就是夜色已深,人们停止活动,准备安眠休息。无论我们怎么撞门,那个老头都已进入‘人定’状态,不可能再进行活动了,我们错过了可以向他询问的时段,只能等明天了。”

  “怎么能等到明天!明天我就没命了!”刘宇飞嘶吼,仍旧拼命地用脚踹着那扇木头门。

  医生摇了摇头,看向其他人:“这个时候,就算去问其他村民也是一样,不会有‘人’出现的。”

  “怎么办……怎么办……”卫东哆嗦着嘴唇,绝望地看着柯寻。

  “什么时候就不允许在规定的地方之外走动了?”柯寻问牧怿然。

  “不能确定。”牧怿然看着他,“我所进的前两幅画和这幅画毕竟不同,不过原则上来说,通常夜里十一点过后就不可以再随意走动,进入十一点,就已经是子时了。”

  “我再去槐树那儿找。”柯寻说着就大步出了门。

  他信命,但从来不认命。他始终相信,命,是可以靠自己改变的。

  牧怿然凝目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卫东用手抹了把眼睛,有些踉跄地跟着跑出了房去,牧怿然转头看了眼剩下的人,也迈出了房门。

  剩下的几人陆续也跟着出了门,只留下发狂的刘宇飞,仍在那里拼命地砸着那扇木头门。

  入夜的村落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夹着浓稠的雾气和雷雨欲来的腥气。

  柯寻借着手机的光亮找到了槐树下,在这微弱光亮的映照中,槐树上的千百张鬼脸如同活了一样,惨白且狰狞。

  柯寻爬到树上,在树枝间危险地攀来攀去,努力地找寻着可疑的痕迹,后头跟过来的众人也不敢再多耽误时间,分头抓紧寻找。

  压抑、焦急、紧张和恐惧的气氛下,时间流逝得不知是快是慢,直到听见一道手机铃声冷冷地响起,医生摁息了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差二十分钟就要十一点了,就找到这儿吧,来不及回去的话,只怕会有危险。”

  这句话听在众人耳里,分外地残酷。

  就算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耽误下去。回去,说不定还有可能幸存,不回去,则是肯定会死。

  众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脚步沉重地往各自应该去的地方走去。

  卫东失魂落魄,半天迈不动腿。

  柯寻攥着拳,狠狠地砸在树干上,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阵,一咬牙,过来揽住卫东的肩,带着他往李家宅子里走,进了院门仍不放开,直奔着灵堂的方向去。

  牧怿然察觉不对,一把拉住了柯寻的胳膊,沉声问他:“你干什么?”

  “今晚我陪着东子在灵堂。”柯寻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是找死。”牧怿然冷冷盯进他的眼睛里。

  “我不找死,死也会找我,都一样。”柯寻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

  “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牧怿然冷声。

  “也许。”柯寻也冷着声,“但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兄弟去死,我做不到。我宁可和他一起死,死之前我也要弄明白,到底是什么狗屎玩意儿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无力反抗,咽气前我他妈也要吐它一脸血。”

  “听着,”牧怿然松开他的胳膊,忽地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只一用力就把他扯到了面前,“你想怎么死,我管不着,但如果涉及到我,我不会同意。规定了两个人在柴房,就必须两个人都在柴房,除非有一个人事先已经死掉,否则另一个人同样会遭到成倍的反噬。当然,我会遭遇什么,你没有义务负责,那么在出现这种分歧的情况下,就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

  不等柯寻发问,就见牧怿然另一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挥一砍,正中他的后脖颈,柯寻根本连闪避的动作都没能来得及做出,就一声未吭地栽在了牧怿然的身上。

  牧怿然一把捞住他,看向浑身颤抖的卫东。

  “抱歉。”牧怿然看着他,“我想,你和他应该早就明白了,从进入画中世界的那一刻,我们的生命就已经悬在了发丝上,不死在这一晚,也可能死在下一晚。而更让人感到无望的是,即便从这幅画离开,接下去你还会进入下一幅画,就像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结束。如果永远也无法结束呢?”

  卫东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站不稳。

  “如果真是这样,这么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似乎也没了什么意义。”牧怿然语声依旧淡冷且平静,“但总要试试,也许离开这幅画之后就不会再有下一幅。所以,在我看来,能继续活着,就有希望,不能继续活,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希望我这么说,能让你感觉稍微好受一点。”

  “……我……”卫东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颤不成声的一个模糊的音节。

  “进去吧,时间不多了。”牧怿然冷静得近乎残忍。

  卫东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主观能动性,听见牧怿然的话,就依言转身往灵堂方向踉踉跄跄地走。

  牧怿然目送他迈出几步去,低头看了看昏在自己怀里的眉头紧皱的柯寻,眸光微闪,箍着他追到卫东的身后,在卫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进屋之后,你找个角落躺下来,把头缩进衣领里,一点都不要露在衣领外,包括头发,然后一动也别动,不管听到什么,不管被什么碰到,绝对不要动,如果有动静到了身边,尽量屏住呼吸。”

  卫东迟疑地偏头看向他。

  “仅是我推测的一个办法,没有经过证实,不确定是否管用。”牧怿然声音放淡,“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只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猜想。”

  卫东转回头去,踉跄着进了灵堂。

  柯寻是被一记闷雷惊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正要活动手脚,却被一只手摁住,耳边递进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别动,来了。”

  柯寻瞬间回忆起了自己昏厥之前的事,急火上升,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牧怿然一只手扼住喉咙,狠狠地摁在地上。

  “卫东死不了,你再乱动,我就再弄晕你。”牧怿然音量小得几乎听不见,但仍能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寒意。

  柯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周围的动静慢慢地传进了耳朵。

  那是一种古怪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是纸声,也不是风吹枯枝或是门扇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蠕动。

  牧怿然的手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柯寻的喉咙,在他的指尖离开柯寻皮肤的一瞬,柯寻感觉到了他指尖上的微凉。

  原来这个人也会紧张。柯寻心想,看来,那个发出蠕动声音的东西,比那对纸人的量级还要高。

  鬼使神差地,柯寻伸手握住了牧怿然的手。

  两只手刚一接触,柯寻就愣住了,并且察觉到牧怿然的身上也跟着一僵。

  恐惧之下的身体应激反应,让柯寻也没有料到,幸好眼下是非常时刻,否则他可能真得被牧怿然一把掐断喉咙。

  然而柯寻和牧怿然都没有动,因为那个蠕动的声音,已经近在了咫尺。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柯寻能感觉得到,牧怿然让自己两人躲在了柴禾堆的后面,那声音正缓慢地在柴堆外移动,似是在梭巡,忽然间停在了两人头部的位置,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柯寻头皮一炸,连忙屏住了呼吸。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以至于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奋力地撞击着胸腔。

  柯寻开始担心,这心脏跳得实在是太过剧烈,会不会被柴堆外面的那个‘东西’听到声音。

  死寂中,每一秒钟的滑过都缓慢且粘滞,一股无形的、巨大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地向着柯寻压了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柯寻肺中空气告罄,几乎要忍不住吸气的时候,“咔啦”一声。

  挡在眼前的一根柴禾,自己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初次进画的柯寻来说,一切都是懵比的、不真实的、尝试着努力似乎可以战胜的,所以跟牧怿然这种进过画的老司机在一起,在前期必然会有意识和理念上的冲突,我想,恐惧与无畏并存,冲动和热血共在,这样的表现才更像是一个新手的正常反应,上来就是黄金战士的话,既不太合乎情理,也失去了成长的乐趣~

  所以,我们的男主柯寻同学是会成长的,他会越来越强,越来越稳,越来越让某人冰山融化,基情焕发~

  请小仙女们拭目以待,瑆玥的儿咂也是你们的儿咂,就让我们一起亲手养大这娃,送他风光出嫁吧~~

  么么哒~~~

第14章 白事14┃错版人。

  柯寻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从柴堆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很确切。

  这个人趴在地上,赤裸着身体,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在缓慢蠕动。

  而下一秒,柯寻就意识到诡异的不是这个人的姿势,而是这个人的身体。

  这个人,就像是女娲用泥造人的时候,不小心造出的一个错版人类。

  赤裸的躯干扭曲折错,虬长的脊椎骨突兀地,将背上的肉皮撑得几欲崩裂,而就在这具嶙峋扭曲的躯干上,混乱地横生着这个人的四肢和头颅。

  像是有人在拼装手办小人儿时,胡乱地用502胶把它的四肢和脑袋粘在了它的后背上,胸脯上,腰腹上,所有的器官都没有装在它们原本的位置。

  所以这个人没有办法走路,只能爬着,只能蠕动。

  “他”蠕动得相当吃力,后背上那根苍白枯瘦的腿愤恨又无奈地做着蹬踏的动作,五根脚趾蜷缩起来,乌黑的趾甲向外掀着,露出甲盖下黑红色的腐肉。

  “他”的头并没有长在脖子上,柯寻没有看到这颗头在什么位置,眼前离他最近的,是这个“人”的一只手,确切地说是五根手指,他没有看见手掌,只看见五根细长的手指像肉芽一般从“他”的肋下长出来,不断地扭动着,抽搐着。

  乍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柯寻及时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防止自己因惊而发出声音,然而咬住之后就不敢松开了,怕一松开舌尖,胃里的东西就一股脑地涌出来。

  这就是棺材里的那个“东西”?李家的最后一个后人,为什么是这副样子?

  眼前情形却已经不容他再考虑,听到刚才那声柴禾掉落的声音后,这具混乱拼接成的躯体正在蠕动着,想要凑到声源处一查究竟。

  怎么办?

  柯寻相信这个东西的威力绝不似它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这么缓慢无力,一旦它凑过来,看到他和牧怿然,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想象。

  一根苍白的胳膊随着这个“人”的蠕动滑过柯寻眼前的柴禾缝隙,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柯寻充分地感受到了那股来自死人皮肤上透着的寒意。

  这股寒意就像是几十张死人的嘴唇,湿凉地贴上了柯寻的肌肤,并且迅速地穿透了皮肉,浸入骨髓。

  柯寻的身体难以自控地微微发起抖来,这颤抖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是这个怪东西在作祟!柯寻想要控制身体,可身体却根本不受他意志驱使。

  柯寻狠咬舌尖,一绺咸苦的血溢出唇角,但这仍然无法阻止身体里的冰寒和全身越来越剧烈的颤抖,直到连嘴唇都跟着哆嗦起来,忽被一根微凉的手指摁在上面。

  紧接着就被牧怿然的手肘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肋部,只觉他微微一个用力,一股钻心的疼瞬间就袭遍了全身,要不是嘴被他摁着,柯寻险些就要疼得叫出来,脑门和手心当即就冒出一层汗,那股流窜在骨髓里的寒气登时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柯寻顾不得回味这股子疼,通过眼前的柴禾缝隙,他看到那个畸形人已经翻滚转挪地蠕动过大半个身体,在不知是胳膊还是腿的肢干遮挡处,一蓬虬结脏乱的毛发正在不断地涌动。

  柯寻的目光顺着这蓬毛发找向了它们的根部,就看到了一张乌黑干裂的嘴。

  毛发是从嘴里生出来的,由于它过于蓬乱,以至于这张嘴不得不大张着,露出了干瘪的、腐烂了的、没有牙齿的牙床。

  这张嘴缓慢地向下翻,肢干的缝隙中出现了一个塌鼻梁的鼻子,再往下翻,两道下眼睑出现在柯寻的视野里。

  就在即将对上这个“人”的眼睛的前一瞬,柯寻眼前一黑。

  柴禾堆的缝隙,被牧怿然用一直放在身旁的斧子柄轻轻地挡住了,动作灵巧又精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柯寻屏住呼吸,听着柴禾堆外那个“人”的动静。

  那个“人”并没有离开柴堆旁,柯寻不知道“他”是在观察还是在等待,“他”躯干上那些混乱横生的肢体不断地发出摩擦皮肤的声响,这声响干涩毛燥,像是患了瘙痒症的皮肤患者,一搓身体,就会簌簌地落下鱼鳞般的皮肤屑一样。

  柯寻听得浑身发麻发痒。

  几分钟之后,他意识到这竟然不是心理原因,他是真的,全身都在痒。

  这种痒不是单纯的柔和的瘙痒感,它是一种毛糙的,像是表皮下生满了密布的毛刺一般的刺痒。

  这种又刺又痒的感觉,让柯寻痛苦难捺,恨不得直接撕下自己的皮肤,然后用又长又尖的指甲狠狠地把自己的血肉挠得稀烂。

  柯寻拼命地忍,他用力地攥紧拳头,用指甲抠进掌心,想要减缓那里的刺痒。他狠狠地咬着嘴唇,恨不能把这发痒的唇肉一口咬下来吞进肚去。

  可惜无济于事,全身上下的痒像遭到了反噬一样成倍的增长,柯寻忍到目眦欲裂,想即刻就死掉的心都有。

  狠,真狠。

  这个畸形的鬼东西比亲自动手杀人还狠。

  柯寻觉得自己已经忍到极限了,意识里一个声音在替他痛苦地叫着:受不了了,真的坚持不住了,好想死,我要死!

  柯寻的意识告诉他,他渴望下一秒就赶紧死掉,他受不了这个,他宁可死。

  柯寻绷断了意识里最后一根负隅顽抗的神经,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正要跳起来预备冲着墙一头撞过去死个一了百了,就觉得脖颈动脉处突地被牧怿然一根手指用力地摁住,下一秒,柯寻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柯寻看见牧怿然站在身旁,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自个儿的半边屁股正残留着挨了一脚后的余韵。

  天色已经微明,几缕灰蒙蒙的光从木板窗的缝隙中透过来,洒在牧怿然精雕细琢出来的五官上。

  “天亮了?”柯寻一惊,从地上跳起来,“那畸形呢?”

  牧怿然没理他,转身往外走。

  柯寻想起卫东,大步奔出去,转瞬把牧怿然抛在身后,直冲向灵堂。

  灵堂的门口,那对纸糊的童男童女依旧分列两旁,喜眉笑眼地看着来人。

  柯寻抬脚踹开屋门闯进去,眼前的情形几乎让他魂飞魄散——就见地上横陈着两具无头尸体,其中一具只看身形他就知道是卫东的!

  “东子——”

  柯寻艰涩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唤,全部的精神和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扑上去的,他不相信,不相信眼前死成这副惨烈模样的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如手足的好友,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受这个结果,整个胸腔像被巨锤硬生生砸裂——

  “……靠……你压死我了……起开……”卫东的尸体腔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呻吟。

  柯寻愣在当场,就见从“尸体”的脖领处缓缓地伸出卫东的一颗大脑袋来,带着满脸的痛苦:“……起开!一边儿嚎丧去!”

  “……东子,你……是人是鬼?”柯寻有些回不过神地看着他。

  “滚,你才是鬼,少咒我!”卫东揉着被柯寻压疼的胸口,狠狠吹出一口气在他脸上,“看见没,我还有气儿呢,活的!”

  “……”柯寻看了他好半天,抬手抹了把脸,掩饰声音里的颤抖,“你这一嘴口臭真能把鬼都臭活我告诉你……”

  “我又不跟你亲嘴你管我。”卫东缓了缓神,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牧怿然,噌地跳起身冲过去,“大佬!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大佬!我照你说的法子把头藏起来,真的没事!真的没事!我活下来了!我活了!哈哈哈!恩人哪!”

  “什么情况?”柯寻跟过去追问。

  卫东把昨晚牧怿然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指着地上另一具无头“尸”:“后来我告诉刘宇飞了,他一听说是大佬教的法子,也不疯了也不嚎了,我俩就照着做,结果真的管用!”

  刘宇飞从地上慢慢爬起身,盯向牧怿然:“这么说,你已经破解了这个死局?”

  “有没有破解,还要等去了老头的屋子才知道。”牧怿然淡淡地丢下一局,转头离开了灵堂。

  柯寻大步跟上去,转着脸看他:“谢谢,谢谢你救了东子,也救了我。”

  牧怿然淡淡地道:“不必,我抱的只是试一试的心态。”

  柯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和他一起去了那老头的房子。

  牧怿然、柯寻、卫东和刘宇飞,四个人是到得最早的,进门不一会儿,医生和煎饼摊老板也来了。

  煎饼摊老板脸色比前一天更差,整个人萎顿不堪,面皮灰败,进屋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发起呆。

  “昨晚怎么样?”医生看向卫东和刘宇飞,对于他们两个居然能活下来感到十分惊讶。

  没等卫东回答,房门又开了,进来的是昨夜负责挖坟的那两个人。

  众人对上目光,突然都是一顿。

  八个人。

  前夜之后存活下来的八个人,经由昨夜,竟是一个没少。

  按照画中的bug弥补规则,现在,这八个人,将要进行投票。

  他们要选出一个,即将被杀死的人。

第15章 白事15┃让谁去死?

  “——选他!我选他!”刘宇飞情绪激动地伸长了胳膊,直直地指向牧怿然。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脸上神情各异。

  “选他!大家都选他!选姓牧的!”刘宇飞的五官因情绪过激而扭曲,“进过前两幅画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不论和谁结组,最后都只有他自己出来!他的同伴呢?!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的同伴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听着——你们别被他的外表骗了,如果我们这些人越死越少,最后剩下的人和他在一起,你们想,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一定会是他独自离开,剩下的人全都会死在画里!所以选他!我们都选他,让他先死!选他!”

  没有人说话,破败的屋子里只有刘宇飞的嘶吼和尘土一起回荡。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刘宇飞的神情已趋近疯狂,两只手大幅度地比划着,“你们忘了?你们不知道吧——如果在九点之前不选出一个人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掉!没时间了!谁能保证随机死的那个不是你自己?!选吧!赶紧选出来!你们难道想拖到九点?”

  见众人各自垂眸仍不肯开口,刘宇飞一把扯住旁边煎饼摊老板的前襟,眼睛暴凸地瞪着他:“说!你选谁?!快选!否则我就选你!知道吗,你会死的!会死!快选!”

  煎饼摊老板哆嗦着,完全丧失了意志和思考力,只是下意识地听着刘宇飞的话,抬手指向了牧怿然。

  牧怿然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淡淡地开口:“我们都知道,画里的规则不可逆,不可抗。所以刘宇飞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拖到九点,毫无意义,无论如何,终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除非大家都不想活着离开。”

  医生抬眼看了看他:“是的,无论我们愿意与否,都只能依照规则选出一个人来,虽然……道德上过不去,但和全体死在这儿相比,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行了!甭在这儿假仁义假道德了!”刘宇飞暴躁地打断,“人性在这个地方,狗屁都不是!我只知道我不想死,谁的命都不如我自己的命重要!别告诉我你们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人有多自私,谁不清楚谁?!我不像你们这些伪君子,明明心里巴不得别人去死,表面上还要装着被逼无奈,选什么人多人少谁轻谁重!这些为自己的阴私想法开脱的话就甭说了!抓紧时间,就说你们选谁!”

  医生不知是被说破了心思还是不想理会这个疯子,重新垂下了眼皮不再吱声。

  刘宇飞更加暴躁,又一把抓住了卫东,逼问到眼前:“说!你选谁?”

  卫东正六神无主,拿眼溜向旁边的柯寻。

  柯寻也面色平静,淡淡开口:“我弃权。”

  卫东连忙跟上:“我也弃权,谁也不选,你们爱选谁选谁!”

  刘宇飞冷笑一声放开他:“呵,装得一手好圣父,以为谁也不选就能体现你人性高尚了?把杀人的负担推给别人去承当,比主动选人的更卑鄙无耻!”

  柯寻微抬起下巴,垂眸淡淡看着他:“你说得对,我就是卑鄙又无耻,你选我啊。”

  刘宇飞狠狠瞪他,转而又逼问医生:“你选谁?甭再扯什么仁义道德,立刻选!”

  医生平静地看着他:“请让我考虑考虑,这毕竟,和杀人没什么两样。”

  刘宇飞不再纠缠他,又去逼问另外两人:“你们不选别人,别人就会选你们,九点一过大家都得死,死一个总比死全体要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票选出一个人为了大家而牺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总得有这么一个人被选出来,别犹豫了,赶紧选,时间不等人,我选姓牧的,他这个人最狡猾,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他一定会先害了别人来保全自己,选他!选他对我们都有好处!”

  “喂,”柯寻眯起眼睛,走到刘宇飞的面前,“你不要太过分,别人选谁,要遵从别人的个人意愿,你在这儿上蹿下跳横加干涉,票选出来的结果我不会服气。”

  刘宇飞比柯寻低上大半头,想要迎上他的目光只能仰起脸,冷笑了一声:“你服不服气根本不重要,只要结果出来,就会被画认定并通过,你又能算老几?!”

  柯寻也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刚才你已经选完了是吧?那么现在我把你揍晕,也不算妨碍规则对吧?”

  “你——你想干什么!”刘宇飞惊怒地向后退了两步。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柯寻抬手,“我算老几,你尝过我的拳头可以重新给个评价。”

  “你们两个——”刘宇飞张惶地转头冲着另两人嘶吼,“选姓牧的!选姓牧的!”

  “我有话说。”牧怿然忽然开口,目光扫向柯寻。

  柯寻转身走回来:“我就喜欢听你说话,说吧。”

  卫东:“……”

  牧怿然的目光又扫向其他人:“既然必须要选出一个人,那么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但我们是人,不是待宰羔羊,人与羊的区别在于,至少人应该有权利阐述自己值得被留一命的理由,其他人可以根据每一个人的理由,来决定选择谁。不知诸位的意思呢?”

  “我同意。”柯寻说。

  “我也同意。”卫东跟上。

  “我也认为这个提议很好,”医生冷静且理智,“至少给了每一个人最后一搏的机会。”

  另外两人也表示同意,煎饼摊老板仍旧失魂落魄不发一言。

  刘宇飞却情绪激动:“我不同意!姓牧的想使诈,他想使诈!”

  “五人同意,一人弃权,一人反对,该提议通过。”柯寻说着两步迈过去,一拳抡在刘宇飞的脸上。

  这一拳留着力,只把刘宇飞揍得向后退了三四步,脸上挂下两串鼻血来,并且成功地打断了他的嘶嚎。

  “开始吧。”柯寻说。

  众人不再理会被打懵了的刘宇飞,只相互看了几眼,医生就问:“谁先来?”

  昨夜负责挖坟的两人中的一个,斟酌着开口:“我知道,谁都想活着出去,谁都不想成为被票选出来的那一个。人性什么的,这种情况下就别提了。

  “我只想说,我这个人,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活了这么大,没干过坏事,每天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我妻子两年前和我离婚了,扔下了我和孩子跑了个没影。

  “我的孩子,今年只有三岁,我爸妈年纪大,身体不好,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间住医院。如果我死在这儿,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将来会怎么样……

  “也许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许天天睁大着迷茫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还也许,病了没人管,那么瘦那么小的身体,孤单可怜地蜷缩在角落里……

  “对不起……我并不想拿自己的孩子来卖惨,但我,我真的不想抛下我可怜的孩子死在这儿,我只希望,希望一会儿你们在投票的时候,能,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我谢谢大家了……”

  这人说着话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众人一时无声,过了一阵,医生才开口:“那么,我也来为自己说几句吧。我是个医生,虽然在画里没有工具和药物,但也可以在一些情况下,对伤患进行紧急救治。我不知道从这幅画出去之后,会不会还有下一幅、下下幅,如果有,我想我的专业技能,总会有能帮助到大家的时候。希望大家一会儿投票,能考虑到我的用处,谢谢。”

  负责挖坟的另一个人连忙接着医生的话尾:“我也有用处,我也有,我是个私企老板,我有钱,只要你们肯放我一条生路,从画中出去之后,我赠你们每人十万块,我保证!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们每人写一张十万元的欠条!不——二十万!我给你们每人二十万!”

  “……我都动心了。”卫东小声地对柯寻嘀咕。

  刘宇飞此时从被打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顾不上先找柯寻算一拳之仇,叫道:“你们不要选我,我不能死,我是京城名校的在读博士,我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我对国家有用!

  “你们知道现在国家的人才有多稀缺吗?知道国家培养一个人才有多不容易吗?这个国家需要我,社会进步也需要我,你们将来能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都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优胜劣汰你们应该懂吧?不管是大到宏观社会,还是小到像我们现在这样的一个临时群体,保留优秀人才,淘汰没用的、会拖后腿的庸人,都是保证群体健康存活高效发展的最佳方法!

  “所以你们不能选我,你们应该选对咱们这个群体没有丝毫用处的人!比如他,比如他们!你们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

  刘宇飞指着煎饼摊老板和柯寻卫东。

  卫东十分无语:“就这素质还名校博士?假的吧?”

  柯寻面无表情:“学历和素质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能有什么优点和用处值得被留下?!”刘宇飞狰狞地瞪向两人。

  “哦,本来我没什么可说的,但见识过你刚才的表现之后,我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优点,”柯寻说,“至少我不会为了自己活命,就像疯狗似的先把别人咬死。”

  话音一落,众人的眼神顿时有了几分带着深思的闪烁。

  牧怿然望向柯寻,目光微深。

  这个小子,还真是时常会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人前所表现出的样子,似乎总是有些散漫无谓,也总给人造成一种我行我素你奈我何的坏小子印象。

  可他刚才的这句话,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透露出了一丝并不尖锐犀利,却又能够一击致命的……狡黠。

  是的,一击致命。

  他甚至不需要用一字半句来阐述自己值得被留下的理由,他只需抓住人们最在意、最惧怕、最忌讳的一个点,用一个高下立判的对比,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有了刘宇飞的自私疯狂胡乱攀咬做对比,别人不管怎么选都不会选到他的头上,因为他的下面,还有刘宇飞垫底。

  现在想来,他一开始的弃权,竟说不定也是一种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