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鬼。

  牧怿然从盆里出去的时候,柯寻还在水里泡着默唱国歌,就觉得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摁在脑瓜顶上,手指一蜷,攥住了他那乱糟糟的狗毛。

  “别耽误正事,出来。”牧总裁的声音低冷地响在耳后。

  柯寻乖乖出来,见秦赐卫东他们几个都在,正谨慎地眼观六路。

  巨牛们似乎又在搬运器械,从食品加工室里拿出根细长的管子和几样奇怪的器皿。

  “按照昨天的计划,”牧怿然低声和几人说道,“分组各自慢慢接近要去的屋子,不要表现得太明显,我会把巨牛引开,你们趁机进入,一个去里面找,一个在外面放风,记住,不要多留连,速进速出,安全为先。”

  众人点头,立刻分散开来。

  柯寻带着卫东往屠宰室的方向去,慢慢溜达着,越走越近。

  刚到近前,突听得一声惨叫响起,以为是牧怿然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循声看过去,却见并不是他,而是毕敬。

  毕敬正被一头巨牛扼在蹄上,两腮被钳住,迫使嘴巴大张,另一头巨牛拿着刚才所见的那根细管,将细管的一端深深地插入到了毕敬的喉咙中。

  柯寻和卫东被这一幕惊住了,卫东惊愕了半晌,颤抖着开口:“这深度……是直接插进胃里去了吧……”

  细管的另一端,连通着古怪的机器,机器的入口处,巨牛正在往里倾倒粥状食物。

  “这是……”柯寻紧紧地蹙起眉头,“填鸭式催肥。”

  卫东吓住了。

  毕敬太瘦。用于养殖的话,显然他的品质极不合格。所以得催肥,快速有效地催肥。

  卫东不忍心再看毕敬在巨牛的蹄间痛苦挣扎的样子,将脸转开,蹲到一旁不住地干呕。

  好在填鸭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毕敬的胃部鼓胀起来之后,他就被放开了,巨牛拎起了下一个瘦削的人,把细管插进了他的胃。

  柯寻没有再望下去,转而看向远处的牧怿然。

  见他似乎在对着身边的画内人们说些什么,那些人显然对首领有着较高的服从度,畏惧又恭敬地分成了两批,忽然间一批开始向着远端跑去,另一批拔足猛追,追上后便是一番混打混战,整个草坪上顿时乱成了一片,而牧怿然则趁乱跑向朱浩文所在的食品加工室的门口。

  草坪上的混乱引起了几头巨牛的注意,它们暂时放开了还在被填鸭式催肥的几个瘦人,起身去追赶四处乱蹿乱打的人类,画外人们循机立刻进入了各自要进的屋中,留下一个站在门口放风。

  柯寻庆幸卫东没有跟进来。

  眼前的情形他永生——不,也许甚至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掉。

  屠宰室,让他认识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墙,地板,巨大的长条桌面,各种机器的缝隙间,新新旧旧的血渍深浅不一地残留在上。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有些地方缠绕着肉丝,有些地方夹嵌着骨渣,有些地方遗落着指甲。

  但这些,远远不及角落的大桶里血水泡着的那些内脏与管肠,远不及巨大的案板上摆着的那副血迹尚新的人骨,更远不及,墙上一排排的铁钩上串着的,或扒去皮,或砍去四肢,或挖空腹腔,或斩去头颅,或肢解成块的,人类的躯体。

  在那下面,是一口又一口巨大的食盆,分门别类地盛放着人心,人肝,人肠,或满满一盆的四肢,或堆积如山的人头,他们被剃去了毛发,或闭或睁着双眼,或张或咬着唇舌,有的面如沉睡,有的痛苦狰狞。

  他的这些同胞,像是待加工的生肉食材一样,被如此整齐,冰冷,毫无尊严地陈列在这里。

  当然。

  低端的食物链物种,哪里会有尊严。

  盛有人头的盆子里,柯寻看到了袁源。在他的上面,是颗更新鲜的,四十岁女人的头颅。

  外面的骚乱花了很久才平息,所有的人类都被赶回了农舍的隔间。

  “管理员室没有任何发现。”秦赐摇头。

  “食品加工室也没有。”牧怿然神色间也并没有什么失望之色。

  众人望向柯寻。

  “没有。”柯寻说。

  牧怿然在他脸上看了一阵。

  “这大概是我进过的所有画里,最没有头绪的一回。”秦赐沉着眸,“这个画作者,仅仅是为了要人们更直观更深切地领会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么?”

  “也许他是个极端的素食主义者。”朱浩文道,“我去国外旅游的时候,遇到过素食主义者的游行活动,很多人举着动物吃人的牌子进行示威抗议。”

  “所以签名说不定会签在蔬菜上?”卫东说。

  “也说不定会极具讽刺意味地签在刀斧上。”秦赐说。

  “或者签在牛角上?”董栋说。

  “柯寻,”牧怿然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只是走到柯寻的面前,沉眸盯住他,“你怎么了?”

  “没事。”柯寻说。

  牧怿然看着他,好半天,见他垂着眼皮不说话,就不再追问,转过身去看向众人,压低声音:“下午我们去篱笆边。我和柯寻推测,在这里,即便是晚上,也是可以离开室内去外边的,所以我们不能再束手等死,起码尝试一下逃脱。”

  “怎么逃?”董栋和卫东异口同声地低声问。

第73章 动物世界11┃茫然的忠犬和温柔的男神。

  “我今天看了一下,草坪上的土质还算松软,”牧怿然道,“我们试着在篱笆边缘挖一条壕沟,从沟里逃到外面。”

  这一提议让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眼里闪烁起希望之光。

  牧怿然回头看了眼柯寻,见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巨牛开始分发午饭,所有的坚果都被画内人让了出来——因为首领要,所以没人敢抢。

  众人为了下午有力气挖土,都多吃了些坚果,饮用的是巨牛冲刷隔间时管子里喷出的水,昨天大家用空的饮料瓶子存下来的。

  柯寻却没有吃,只是坐着,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

  旁边的卫东吃了一阵才发觉他的异样,正要开口问,却见牧怿然走了过来,就给他让开了位置。

  牧怿然坐到柯寻旁边,沉着声开口:“柯寻,看着我。”

  柯寻偏了偏头,脑袋枕在胳膊上,乌黑的眼珠望向他的脸。

  牧怿然觉得,这一瞬间的他,像是一个刚刚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对这个巨大世界的不解和茫然。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双眼睛,牧怿然没有察觉自己面孔的线条在不经意地变得柔和,他只是对上这双眼睛,低声和他说话:“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

  “没事。”柯寻说。声音从臂弯里发出来,像是个稚嫩脆弱的幼童。

  牧怿然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地轻沉:“忘记那些,柯寻。把这里当成画,当成,恐怖血腥的R级电影,你要知道……死在画里的人,在现实世界并非死于同样的死法。

  “从第一幅画回去现实世界后,我曾去找过那些死在画里的人,虽然他们那时的确已不在世,但他们身边的亲友都还记得他们,并且,也证实了他们在现实中并没有经历过可怕的死亡过程。

  “你可以把这画里的死亡方式,当成是一种夸张的意象,它只是经过了血腥和恐怖的渲染,没有必要代入现实,更没有必要受此影响。听明白了么,柯寻?”

  “明白。”柯寻说。

  牧怿然看着他。

  他只是口头明白。他乌黑茫然的眼珠,毫无波动的面孔,仍然清楚地显示着,他还深陷在刚才那场人间炼狱里。

  牧怿然终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手,落在柯寻的颈后,“休息一会儿。”手掌握在他发尾天生的V字尖儿上,被毛茸茸地舔着掌心,搭在颈前大动脉上的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过两秒,柯寻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身上。

  柯寻醒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毕敬的惨叫。爬起身冲到栅栏门边向外看,见一头穿着裙子的巨牛正把他高高地拎在半空。

  “什么事?”柯寻问旁边一脸惊惧的卫东。

  “不知道,”卫东摇头,“那女牛……那母牛是被管理员领进来的,好像在挑人,挑了一会儿就把毕敬给挑中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这还是白天呢,该不会又要被吃了吧……”

  柯寻沉默,看了两眼就离开了栅栏门边。

  回身的时候看见牧怿然正看着他,顿了顿步,笑了一笑:“我没事了。多谢。”

  牧怿然没有说话,但不意味着他没有看到他刚才听到卫东说“吃”字时,手上轻微的抖颤。

  毕敬被母牛带走了,惨叫声只引起了人类短暂的骚乱,很快就又平复下去,仍然麻木地继续吃喝玩乐。

  送走了母牛的管理员牛重新回来,把所有的人类放出了农舍。

  画外人们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远远的篱笆边,轮流由一个人放风,其余人动手挖沟。

  这里的草坪的确塇软,五个人同时动手,速度竟也不慢,半下午的时间已经挖出一个足够一人俯身爬出去的浅沟。

  但此时并不是绝佳的逃跑时机,很快就要到晚饭时候,每次管理员牛把人类赶回农舍时,都要清点数目,如果一下子少了六个人,肯定会四处检查并立即追上。

  只有入夜后,等管理员清扫完农舍并离开,才有充足的时间逃跑并尽量跑远。

  “万一今晚会从我们这边挑人呢?”董栋不放心地问。

  “毕敬不是被抓走了吗,也许今晚是他……”卫东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够仁义,虽然事实是明摆着的,但还是闭住了嘴。

  “就算是从我们这些人里挑,”朱浩文显然没有什么“仁义”和“道德”方面的心理负担,直截了当地道,“牺牲一个,保障其他人,也值。”

  众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谁都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理。

  晚饭后,画外人们就进入了情绪紧绷的状态,如果要挑人,那么也就在这之后的一至两个小时内了。

  正各自在墙边一隅沉默又紧张地等待,忽觉窗外刷地打进来一道雪亮的白光,转头望去,却见外面草坪上方的大灯被点亮,灯光把农舍前的大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几头巨牛正带着又几头从未露过面的巨牛向着这边走来,没露过面的巨牛们,蹄子上都提着一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类。

  “这是要干什么?”卫东惶惑地问。

  没人能回答他,大家只是默然又警惕地盯着外面。

  农舍的门被哗啦一声打开,两头管理员牛走进来,直奔着画外人所在的隔间而来。

  “不……”卫东眼底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要选人了……”

  强烈鲜明的体型、身高和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让人连逃跑的念头都悲哀得无法生出,所有人只能绝望无助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巨牛们走到门前,低头看向众人,一只蹄子伸下来,挨个儿将隔间里的人拎起来翻看挑拣,两头牛之间不时地低声交流。

  最终,它们一共选中了四个人。

  董栋,莫鍪,柯寻,和,牧怿然。

  “柯儿——”卫东震惊又心神俱裂,“为什么——为什么会三个人——”

  嘶喊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能是三个人?“画”从来没有规定过,一晚上不会同时死掉三个人。

  “秦医生,砍晕他!”柯寻冲着秦赐吼。

  然而直到柯寻几人被拎出了农舍大门,秦赐也没能下得去手。

  四人被拎到了农舍外的空地上,这里没有摆上桌椅火锅,也没有拿出尖刀木桶,只有空荡荡的地面,十几头巨牛,和它们蹄子上拎着的笼中人。

  牛们在进行交流,有牛拿来了签筒一样的东西,每头牛都从里面抽了一只签。

  亮过签面之后,其中两头站出来,其余牛退后,围成了一圈,空出中间的场地。

  这两头牛分别放下手里的笼子,将笼中的人放了出来,而后拎着笼子退开,也站到了场外。

  两个笼子中的人,都是极为健壮高大的男人,相貌凶恶,一身的血腥戾气。

  两个人互相瞪着,恶狠狠地呲着牙,面对面转着圈地游走试探,而后突然身形同时暴起,迅猛无比地扑向了对方,拳打脚踢身缠,竟是恶战成了一团。

  “草你妈……这是斗鸡呢?!”董栋终于看明白了。

  他在网上看过斗鸡的视频,绝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充满乐趣和观赏性。

  那是一种异常残忍的,血腥的,让人产生强烈不适的,变态行为。

  几年前的视频,他至今都对那只战败的雄鸡血迹斑斑肢体残缺的惨死之状记忆犹新。

  他不明白是什么人想出的这种娱乐方式,他们的心理快感来自哪里。

  当然,这念头也只不过在他脑中一闪而没,对于那段视频,他留下的也仅仅是“卧槽”两个字,而那段视频所获得的最多的评论,也不过是“菜鸡互啄”之类的调侃。

  他没有那么多善感的情怀去同情一只鸡,去思考它们的想法和情绪,它们只不过是鸡,是禽类,是低等动物而已。

  它们也不会知道,骄傲有尊严地战死的雄鸡,在人类的眼里,都不过是“菜鸡”。

  圈子里打斗的两名人类,实力高低明显。其中一名已被打得满脸鲜血,牙都掉了三四颗。

  然而他还在拼力支撑,拼力地打,好像生命里只有打架这件事,打架,要么死,要么活。

  于是,他死了,被实力更强的人,一拳一拳,活活地打死了。

  巨牛们鼓掌吹口哨,一阵喧嚣。

  死了的人被拎下去,扔进了屠宰室,活下来的人重新关进笼子里,他的主“人”从笼缝里向他投喂食物做为犒赏。

  一部分巨牛们纷纷掏出似乎钱物的东西,交给了打赢的人类的主人,结束了一轮斗鸡式的赌博。

  第二轮很快开始,被放入场中的是一名比刚才的人类更强壮的人,和来自牛家农场的莫鍪。

  莫鍪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兴奋且毫不迟疑地冲向了他的对手:“男人,惹火我的后果很严重,你承受不起,我会让你好好儿尝尝我的大家伙儿,你会哭着求我的!”

  莫鍪,他是上一任牛家农场人类的首领,尽管败在了牧怿然的手下,实力也足够强劲。他高大,强壮,英俊,充满着斗志和野心、威慑与骄傲,就连柯寻也不敢轻视。

  然而强壮的莫鍪,在对手的重拳下,被一招KO。

  对手只出了一拳,这重重的一击正中他的头部,然后他就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只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围观的巨牛们响起了一片轰笑,牛家农场的管理员们似乎有些羞恼,它们掂量着手里剩下的三个人,似乎在挑选足以与对手一战的那一个,而后目光落在了它们所豢养的人类的新任首领,牧怿然的身上。

第74章 动物世界12┃珍重你,保护你,喜欢你。

  “我!我!喂,看这里!”另一只蹄上拎着的柯寻,忽然百般挣动,高叫着,狠狠地,有力地舞动着四肢,看上去格外地兴奋和好斗。

  巨牛似乎笑了,弯下腰,把柯寻放到了场中。

  “柯寻!”牧怿然的声音带着怒火,柯寻转头看他,看到的是从来没有在牧怿然脸上见过的神情。

  “你不是他对手,退下来!”牧怿然见他无动于衷,冷怒飞上眉目,狠狠地一拳击在巨牛钳制着他的蹄子上。

  他当然伤害不了巨牛,但也足以让它吃痛,巨牛蹄子微松,牧怿然迅速地挣脱了钳制。

  “你不要……”牧怿然大步向他迈过去,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深凝与无奈,“总是这么任性。”

  柯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了一笑:“我这辈子,只对三个人任性。我爸,我妈,你。谁让你们都是我,最珍重的人。”

  “既然珍重,就更不该任性。”牧怿然已是走到面前,微蹙着眉低斥,“退一边去。”

  “不退。”柯寻站着不动,“是不是对手,要打了才知道。牧怿然,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打不过你吧?看得出来你正经学过,搏击,擒拿,可能还有拳击,如果说你是学院派的话,那我就是野路子,学院派对上野路子,谁更胜一筹还不一定,而这个大块头,看出手肯定是野路子,由我来对付更合适。”

  “他的体型和力量都在你之上,”牧怿然皱眉看着他,“硬碰硬的话你占下风的可能性更多,只能四两拨千金,以巧取胜。柯寻,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什么,如果你把我看成这样的人,那是对我的羞辱。明白么。”

  柯寻低下头,一手抚在额头上搓了一把,然后抬起眸子有些无奈地笑:“我讨厌和你们文化人斗嘴,好的坏的都能被你们曲解引申成别的意思。行,保护和付出就是羞辱你,那牧先生你告诉我,你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被选中和大块头对阵的人是我,你跑下来干什么?劝阻我,说我不是对手,这算不算是羞辱我?”

  牧怿然被噎了一下,正要再开口,却见柯寻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带着笑地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喜欢。请尽情羞辱我。但我想做什么,还是会去做什么。保重。”

  就在话音落时,他忽然偏了头向前一探,轻轻并迅速地,在牧怿然的颊边吻了一下,转而回身,向着场中那个正蓄势待发的大块头走了过去。

  牧怿然愣了愣,没有再阻止柯寻,因为知道这个任性又恣意的家伙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牧怿然目光扫向周围,疑心他和柯寻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巨牛们为什么没有反应。

  却见巨牛们似乎也一直在交流商量着什么,就在柯寻刚刚走到那大块头的面前时,见又有一头巨牛拎着笼子放在了场中,打开笼门,里面冲出一个看上非常强悍精壮又不失灵活的男人。

  牧怿然觉得身后被一只巨大牛蹄推了一下,把他也推向场中,周围的群牛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物怿然恍然了悟:这些牛刚才看到他和柯寻争着要上场的样子,索性临时改变赌彩的方式,变成了二对二,更或者,他们可能更希望看到的是四人乱斗的场面,因为看上去,那名刚被放上场的精壮男人似乎和大块头不是一伙。

  牧怿然几步追上柯寻,拉住他的胳膊:“先别急着出手,现在是二对二。”

  柯寻也已看明白了,没有冒进,一边盯着对面两个虎视眈眈的人,一边压低声音和牧怿然说话:“先坐看这两个龙虎斗,然后咱们再出手。”

  牧怿然“嗯”了一声。

  前方,大块头和精壮汉子并没有立刻打起来,而是一边彼此警惕,一边试探着向着柯寻和牧怿然逼近。

  “喂,大块头,”柯寻忽然出声,“你刚才太厉害了,你是不是当世最伟大的首领啊?不过你这首领当得可好像没有什么威慑力啊,对面这小子应该不是你对手吧?连这种货色都敢在你面前张牙舞爪,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什么了?有些人啊,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你说是不是?”

  大块头听了这话面色未动,对面的精壮汉子却是气大了,怒喝一声:“闭嘴,男人!你想死我成全你!”

  “怎么,你看不起大块头首领吗?”柯寻语气调笑,“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可恶了,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忍受你这样的态度,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你还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杀了你——”精壮汉子冲着柯寻这边扑过来,半途却被大块头拦下,重重地一拳照胸砸去,被精壮汉子堪堪躲过,两人瞬间打作了一团。

  “这小子也不是大块头的对手。”柯寻只看了两回合就得出了结论。

  “嗯。”牧怿然紧盯着场上。

  “我看咱们不要等到他们两个彻底结束,”柯寻道,“如果等大块头把这小子彻底干掉,说不定巨牛又会放出一个来和咱们继续二对二,激将法不见得次次管用,万一来个聪明的和大块头联手,咱们恐怕要吃亏。”

  “嗯。”牧怿然认同。

  “最恶心的是重新回到一对一,不管咱们两个谁对上大块头,胜率恐怕都难说。”柯寻嘴角微微翘着,带上了几分坏,像个邪恶的小钩子。

  牧怿然的目光被这小钩子牵去了一瞬间的注意力,随即面无表情地挪开。

  “所以我的意思是,抓住时机,除掉后患。”柯寻指了指已经占据上风的大块头,“趁他做出最后一击,我绕正面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从后面直接袭击他。”

  说到这儿,转头继续勾着唇角看向牧怿然:“能做到一击KO吗?你不能的话就换我来,你去正面,我去背后。”

  “顾好你自己。”牧怿然冷冷看他一眼,转而迈步向着场中走去。

  柯寻和他兵分两路,绕了半圈,走到大块头的正面方向,并随着大块头在场上的动作跟着不断地变换方向。

  精壮汉子已经渐渐招架不住大块头的重拳,但仍然在拼尽全力地进攻,就像是斗红了眼的鸡,满身是血,皮开肉绽,仍然疯狂地想要杀死对方。

  终于,大块头的一记重拳当胸砸到,就听得“砰咔”一声响,似是胸骨断裂的声音,精壮汉子一声惨叫被揍得向后飞了出去。

  大块头并不停歇,又追了几步上去再次挥起重拳,想要将之彻底打得断气儿,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脸上一阵巨痛,又是“砰”地一声,整个人被什么硬物撞得猛然后仰,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没等看清面前的人,又觉从身后突地伸过来一根人类的手指,重重地摁在了颈前,正要横肘后击以图摆脱,却是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柯寻一手揉着膝盖一手冲牧怿然竖了竖拇指:“这小子真是硬朗,脸都硬得跟块石头似的,这一下子磕得我,膝盖骨差点碎了。”

  场上的这一番突变只发生在一瞬间,大块头的倒下让围观的巨牛们猝不及防,场外静了片刻,紧接着牛们发出了一片惊呼,似乎还夹着喝彩。

  柯寻和牧怿然的配合相当漂亮利落,这似乎为巨牛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它们并不急于进行下一场,而是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很久,最终由牛家农场的管理员把柯寻和牧怿然重新弄回场下,并丢回了农舍中。

  卫东秦赐和朱浩文走过来,三人刚才从窗前看到了场上发生的一切。

  “差点被你们吓死!”卫东后怕不已地拍着胸口,“这他妈是把你们当斗狗了!不死不休啊!”

  “不过牛们为什么会放你们两个回来,董栋呢?”朱浩文回头看了眼窗外,见此刻被放上场去的,正是董栋。

  “我还以为,它们会留你们两个一直战斗。”秦赐也有所疑虑。

  “我想,它们可能有了什么新的想法。”牧怿然冷冷地望向窗外,“刚才它们似乎讨论过。”

  窗外的董栋已经被迫走向了场中,和他对战的,也是一名强壮的男子。两个人很快打成了一团,你来我往,一时间不分高低,董栋挨了几拳,他的对手也没有被他放过,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赤手肉搏,直白,血腥,残酷,兽性。

  由于两个人几乎不分伯仲,这一架打了有十几分钟,最终董栋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他的对手,被他用胳膊勒住颈子,活活勒死在当场。

  农舍的每一个隔间里都在喧闹,所有的人类都在隔窗望着外面的同类相残,有惊呼的,有叫好的,有怒骂的,也有笑闹的。

  董栋被暂时拎下了场,接下来上场的是另外两个人类。

  就这么一轮又一轮地比斗下去,所有被拎来的人类两两捉对厮杀,每轮剩下一个,而后所有剩下的人再次进行第二轮捉对厮杀,如此这般,直至到了后半夜,所有的厮杀完毕,最终只有一个人类,伤痕累累地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不是董栋。

  在董栋的尸体被抛入屠宰室之前,画外人们就已经不再向着窗外看,今夜噩梦一样的所见,让每个人都不想再说话,只各居一隅,闭目静坐。

  巨牛们收了场子,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摆下桌椅碗碟,喝酒吃夜宵。

  朱浩文睁开眼向着窗外看了看,然后看到了桌面上清炖的大块头,和红烧的董栋。

第75章 动物世界13┃Lex。

  巨牛们吃喝到了天色微明才各自散去,管理员进了农舍给众人喂食。

  “一会儿去草坪,我们不动声色悄悄向着昨天挖沟的地方靠近,”牧怿然低声和几人道,“巨牛们一夜没睡,上午肯定会在管理室里休息,这是我们绝佳的机会。我们只有一上午的时间用来逃跑,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会被它们发现,所以我们一刻不能停,能跑多远跑多远。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如果中途跑散,不要管别人,先保住自己,尽快找到签名离开。”

  众人点头,秦赐说道:“虽说听起来无情,但这种情况下,保住自己的确才是首要的,但我们也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互相帮上一把。我看这样吧,咱们约定一个记号,在逃跑的过程中走散的话,如果还有余力,就沿途留下指明方向的记号,方便大家汇合,说不定谁先找到了签名,就算自己率先离开这画了,别人也能按照记号找过来。”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秦赐就在地上画了几个能指明方向,并表达简单意思的记号,让大家熟记在心中。

  吃过早饭,巨牛们像平常一样放人类去草坪放风,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巨牛单把牧怿然和柯寻挑了出来,关进了笼子里。

  “别管我们,东子,你们还按原计划行事!”柯寻冲着又红了眼的卫东喊,“能跑多远跑多远,一定要找着签名出去!”

  没来得及等卫东说什么,巨牛已是拎着笼子离开了农舍。

  柯寻和牧怿然从笼门处紧紧盯着外面,只觉被两头牛带着走了一阵,进了一间巨大的房间,房间里停着一辆巨大的车,两个人被带上车,扔在后座上,巨牛一个开车,一个坐上了副驾,片刻后,车子驶出了农场。

  “你觉得会带咱们去哪儿,”柯寻问牧怿然,“市里的大酒店?还是菜市场?”

  “也许是地下赌场。”牧怿然倚着笼壁坐下,闭目养神。

  柯寻想了想就明白了:“你是说通过昨晚,这几头牛看出了咱俩的潜力,决定带到地下赌场专门赌这个的地方,然后靠咱们和其他人类相斗,好赚巨额赌资?”

  “八九不离十。”牧怿然闭着眼。

  “可以,人类有的劣习性,这儿的牛们都有。”柯寻走过来,坐到他的旁边,“我感觉咱们这一去很可能有死无生,得想个法子逃掉。对于签名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毫无头绪。”牧怿然睁开眼睛,眉头微蹙,少见地陷入迷茫。

  “别急,”柯寻抬手,想摁平他的眉头,抬到一半又收回来,“慢慢想,难不住你的,很可能答案就在眼前了,只不过就差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有了。”

  牧怿然没有搭言,只是定定地望着某一处虚空,陷入深思。

  柯寻并不打扰他,悄悄站起身走到笼边,抻着脖子努力地向外看,勉强能看到一点车窗外的景象,大片的树木正从眼前掠过,偶尔有成片的麻雀吵闹着飞过去。

  “咦,”柯寻转过头来看向牧怿然,“你说奇不奇怪,既然在这幅画里人类变小了,牛变大了,并且二者地位互换,人类成了低等动物,牛成了高等动物,那你说,鸟在这个世界里,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牧怿然闻言倏地抬起眼来,对上柯寻的目光。

  “我刚才看到一群麻雀,大小和现实世界的差不多,”柯寻继续说,“但人类和牛之间的比例却有点儿奇怪,即便是在现实世界里,家养牛和人的体型也相差不了太大,但在这儿,牛和咱们的比例就像人和猫狗的比例一样,麻雀反而没什么变化,这个画家是按什么比例尺来构思这幅画的?”

  “只有一种可能,”牧怿然也站起身,“这幅画的名字和画的本身并不相配,《动物世界》这个画名有点儿太大了,而这幅画本身却并没有画出一个宏大的世界观。

  “画家想以点盖面,只突出地表现一两个重点,来渲染他想塑造的一个世界,但遗憾的是,他毕竟只是一位新锐画家,年轻气盛有余,成熟缜密不足。

  “在画的过程中,他忽略了一些小的细节,又或者是他想用这些小的细节,来烘托出他想表达的重点,可惜构思欠妥,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反而不伦不类。”

  柯寻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看来咱们是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以为但凡咱们进入的画作都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名画,所以根本不会往画的纰漏处去想,结果这次展出的画全都是新锐画家的作品,刚刚出道,不见得就十全十美,咱们只往他想表达的中心意思上去想了,反而忽略了这画美中不足甚至说是有BUG的地方。”

  牧怿然微微点头:“想通了这一点,这幅画我们就可以重新来定义了。通过这几天我们所经历的种种遭遇,再通过牛、人、鸟之间的比例失调,可以推知,这位画者实际重点想要表现的不是整个的动物世界,而就仅仅只是其中的一种或是几种动物,与人之间颠覆的关系。”

  “显然这种动物就是牛了,”柯寻说,“他想画的其实就是牛与人。”

  “但通过我们这几天的遭遇,他所画的牛,又不仅仅是牛,”牧怿然道,“比如毕敬,填鸭式催肥,填的是鸭,所以牛的身上又有鸭的影子。

  “再比如昨天你我和董栋的经历,又是像斗鸡或是斗狗,于是牛的身上还有了鸡和狗的影子。

  “再加上管理和喂食的方式,可能还像猪羊或是禽类。

  “所以这位画者,是把他所见到过的一些人类对待动物的现象,集中并夸张地体现在了牛的身上。”

  “这么看来,我感觉……这个画者是不是带着一种对动物的同情心呢?”柯寻摸着下巴。

  “是的,”牧怿然点头,“所以朱浩文的说法险些押中题,画者也许不是什么极端的素食主义者,但他很可能是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不过,我怀疑,说他是动物保护者也有点夸张,他的思想可能还上升不到这样的高度,从他逼仄的构思来看,他的世界观太狭隘,他顾不上所有的动物,他在乎的很可能只有某几种动物,所以,说他是动物爱好者还差不多。”

  柯寻挑了挑眉:“一般家里养有宠物的人都可以称为动物爱好者吧,养狗的就爱好狗,养猫的就爱好猫,养鹦鹉的就爱好鹦鹉,这类人对于其他种类的动物也都具有一定的善念,但又不足以达到为其他种类的动物奔走呼吁,甚至时时关注的地步。只能说是爱屋及乌,推此及彼。”

  “可以这么说,”牧怿然道,“那么既然画者画这幅画的出发点视角窄小,就可以推知,画者应该不是纯粹或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这也不是一幅上升到更宏观、更深入的人文思考和人道批判的画,他的思想性只拘于小范围的现象。

  “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小范围的问题,不具有探讨意义和更深入思考的价值,它只是在表达的方式和构思上,显得更情绪化一点。

  “说白了,这幅画更像是一种借画发泄的私人手作。”

  “这种情绪倒是可以理解,”柯寻说,“上学的时候我想发泄的话除了撸一管就是破纪录,这也算是一种创造或是创作吧。”

  牧怿然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是发泄,那么显然他在相关的事件上产生过愤怒,一名动物爱好者,因动物而产生愤怒,并在画里颠倒了人和动物之间的地位,那么这愤怒产生的原因,应该不难猜。”

  柯寻目光一沉,吐出了两个更沉的字眼:“虐杀。”

  “虐杀动物,是每一个动物爱好者都无法接受和原谅的事,”牧怿然的声音也很沉,“我怀疑,画者本身曾养过动物,而这动物则经历过被人虐杀事件。”

  “牛?”柯寻双手揣胸,“一般城市里少见牛,画者是农村或山里出来的?”

  “不大可能是牛,”牧怿然摇头,“牛在乡村也算得是劳动力了,不大可能会遭到虐杀,除非有人和牛的主人有过节,但不至于被画者上升到整个人类。我更倾向于,画者养的动物很普遍,并且在现实社会中,对这种动物的虐杀事件十分常见。”

  柯寻眉尖微皱:“狗,或者猫。”

  “我想应该是狗。”牧怿然说,“在进画的时候,虽然时间短暂,我还是看到了画中的一部分图案,除了牛,还有猫,但猫的位置偏离主画面,属于背景部分,所以猫只是顺带的,狗更有可能。

  “记得我们在通风口俯视整片农场时曾经说过,整片农场的形状,看上去像是一条蹲伏的大狗,当时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来,这几乎就相当于画者在画中留下的暗线和隐喻。

  “以及还有一个更有力的佐证,就是画者的笔名。”

  “Lex?”柯寻挑眉。

  “Lex是个很常见的英文名,任谁看了也不会起疑。”牧怿然道,“但现在想来,显然意义非同一般。

  “美国有一条被授予过高等荣誉奖的狗,就叫Lex。

  “在美伊战争的时候,它的主人不幸身亡,而Lex自己也受了重伤,它的体内足足有五十多颗子弹,但就是这样,Lex也硬是一直用嘴把主人拖拽到了医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