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隆……”方菲看着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愣了一阵后,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雪格走了。”柯寻出门,拿起雪格留在甲板上的竹简,把它展示给众人看。

  一时间众人顾不上再去庆幸自己的存活和去唏嘘死去的人,齐齐凑过来向着竹简上看。

  竹简上只写了一个字,字迹非常潦草,而且似乎还差几笔才写完整,众人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个“鸡”字。

  “……什么意思?”卫东迷茫地看向牧怿然和邵陵。

  两大智囊一时也不明白,各自陷入思索。

  “事先说好了,让她留下最关键的提示,”朱浩文说,“那么这个‘鸡’就一定是最关键的。”

  “所以说,昨天晚上点燃犀角之后,雪格看到的是一只鸡?”卫东一脸荒诞,“这也太不搭边儿了,茫茫大海上会出现一只鸡吗?鸡从哪儿来?海里来的?”

  “还是说,是以鸡字打头的某种东西,”秦赐思索着,“这个鸡字她都没有来得及写完整,说不定真正的东西是一个词组,我打个比方,比如说鸡冠花,或者是鸡毛掸子,这就是和鸡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不,如果是这样,我会直接写‘花’或‘掸’,”朱浩文一边用手指在自己的腿上划拉着字,一边说道,“这样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出重点。”

  “那也要看情况,”秦赐说,“在紧张或危急的情况下,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按平时的习惯来,而根本来不及去分析要怎样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直指重点。”

  朱浩文沉思了一会儿,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么看来,雪格昨晚所看到的,十有八九就是以‘鸡’字打头的东西。”

  “所以海里会有一只鸡吗?鸡冠花和鸡毛掸子也不可能啊,”卫东说,“那要不就是鸡字打头的鱼类?这个我可就完全不了解了,你们谁了解鱼类知识?”

  正说着话,忽见一直在旁边怔愣的方菲站起身,迈步就要往外走。

  柯寻起身拦了她一下,他觉得这女孩儿脸上的神情不太对:“去哪儿?”

  “下海,”方菲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但神色已经平复,异样的平静里透着一股子决绝,“去找于隆的尸体。”

  柯寻就没再拦,只叮嘱了一声:“腰上拴绳子。”

  虽然知道她终将一无所获,但让她借此发泄一下也好。

  “你们昨晚的幻象是什么?”卫东望着方菲的背影,有些唏嘘。

  “我不想提。”柯寻说,眉目间带着一点火气。

  卫东比谁都了解他,心想昨晚的幻象指定是让他非常的不爽了。

  就把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多亏了牧大佬提出的警示物的法子,不然我昨晚就真中招了——一开始出现了好多蛊惑我离开原地的幻象,我都撑过去了,后来我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幻象渐渐消失,又过了一大会儿,就听见柯儿说了一声‘天快亮了,没事了’,黑暗里头就有脚步声开始移动,浩文儿还说了一声‘我去厕所’。

  “我其实也憋着一泡尿呢,先开始也想跟着出去解决,但一想天还没彻底亮,还是再等等再说。然后就听见大家开始说话,结果于隆和方菲一句话没说对付就吵起来了,于隆可能是恼羞成怒,上手就打他女朋友……

  “那小两口一直闹着别扭,我就没怀疑,而且一切都实在是太逼真了,方菲被打得直接摔在我脚边,我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后来‘柯儿’生气了,我知道柯儿最看不上的就是打女人的人,然后‘他’就和于隆打起来了。

  “于隆边打边骂,骂得太难听,我实在受不了这股子火——整个过程都太过逼真、太能触发我的怒点和逆鳞了,我一个没忍住就想站起来上手。

  “幸好我手上拿着笔——我真要是出手,得先把笔扔下吧?我头脑发热的时候正想扔,忽然我就想起上学的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儿。

  “那是学校附近的小流氓团伙,跑到我们学校来找麻烦,目标是我和柯儿的一个共同的好友,柯儿就要跑去帮忙,我也正想跟着去,被柯儿给摁下了,柯儿当时对我说:对方都是社会上混的,动起手来没轻没重只往狠里去,你别来,你这只手是拿画笔的,将来还要用它挣钱养家。

  “想到这件事,我这笔就放不下了,我攥着这支笔,渐渐地冷静下来,随后才意识到,这些很可能都还是幻象——天还没有亮呢,就算不是幻象,就算是现实,我也决定要等到看见天光的时候再放松。

  “事实证明那幻象真他妈是狡猾,幸好我拿了这笔,否则我就交待在昨儿晚上了,还害我憋了一肚子火和尿!”

  卫东说着就站起身,看向柯寻:“我这会儿去厕所应该没事了吧?”

  “带我一个啊东哥!”罗勏的声音从角落里闷闷地传过来。

  卫东走过去帮他解身上的绳子。

  邵陵抬起眼看向牧怿然:“幻象的欺诈性越来越高明了,先以一段幻象来迷惑我们,让我们先入为主地以为这是正头戏,等这段幻象过去,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又接着祭出更具迷惑性的一段幻象。”

  “你是被幻象从晕厥中唤醒的么?”牧怿然淡淡问他。

  邵陵垂眸,“嗯”了一声。

  显然他选择的晕厥法并未起到作用。

  “我认为,每夜的幻象也不是按五感来制造和叠加的。”牧怿然又一句淡淡的话抛出来。

  邵陵抬眼盯住他,这个人再一次否定了他之前所作的推断。

  “昨晚的幻象并没有特别针对嗅觉和味觉来制造情节,视觉就更不必说,”牧怿然没有介意邵陵盯着他的充满审视的目光,“而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继前一夜我们所有人都经历了让自己厌恶的幻象之后,昨夜似乎我们全部经历的是会令我们情绪失控的幻象,更确切一点的说,是一种惹怒我们的幻象,当然,这一点还需要问过所有人之后才能确定。”

  “我的是这样的,”坐到了他身旁的柯寻说,“幻象捏造了一段让我最无法控制愤怒的情节。”

  “我的也是这样。”朱浩文接道。

  “我也同样。”秦赐点头。

  “那么,你的推论是什么?”邵陵看着牧怿然,“第一晚是信任,第二晚是恶心厌恶,第三晚是愤怒?”

  “不,”牧怿然语声清晰地,缓慢平静地道,“第三晚是怒,第二晚是恶,第一晚,是爱。”

  邵陵怔了怔,正要开口辩驳,牧怿然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道:“爱,恶,怒,如果照这样看,幕后的那股力量不是根据我们的五感来制造幻象,而是根据人的情绪——人有七情六欲,所谓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如果所料不错,在此之后的四个夜晚,将会以喜、哀、惧、欲这四种情绪来制造幻象。

  “人是有情动物,只要是正常健康的人类,就会有情感,只要有情感,就会有精神弱点,而只要有精神弱点,就有可能会被幻象影响情绪、被情绪左右思想和行为。

  “幻象依次利用人类所拥有的七种情绪,来寻找我们精神上最脆弱的那个点,现在还存活着的人,不意味着是精神上的强者,很可能只是因为还没有被触及到那个点。

  “或许我们应该仔细自省一下,自己的精神弱点是什么,什么事情会令我们‘喜’难自禁,‘哀’痛欲绝……只有承认和直面自己的弱点,才有可能抵挡得住对它的攻击。”

  话音落后,众人都没再作声,各自垂眸,探究自己内心深处最薄弱的地方。

  牧怿然的目光却落在那写有“鸡”字的竹简上,再次陷入沉思。

  “那么你认为,是否点燃犀角的人都难逃一劫?”邵陵问他。

  “我不能确定,”牧怿然看向昨晚雪格所在的地方,“说得冷酷一点,雪格这样本就寿命无多的人,任何情绪可能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干扰,但能令她无法忍受从而失控的,只怕可能性不大,当然,万事无绝对,也许她的……‘消失’,是因为受情绪干扰,也许是遇到什么不可抗力,又也许,是她已彻底放弃了生存的信念,顺水推舟地把自己了结在了这里。”

  “那么今晚呢,”邵陵看着他,也看着围在旁边的其他人,“由谁来点燃犀角?”

  “我来。”

  接话的声音平静得不似在面临生死,它来自从门外迈进来的方菲。

  “姑娘,逝者已矣,没有必要因此而看轻自己的生命。”秦赐医者父母心,怜惜地看着红着眼眶,却始终没有显露出任何脆弱的这个年轻的女孩。

  “别误会,”方菲容色平静,“我不是因为于隆,我只是受不了再这样被动等死了,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并不害怕死亡,否则我也不会选择潜水员这项高危的充满未知的行当,我只是无法忍受这种被玩弄的感觉,死亡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我的毕生所求,就是挑战死亡和自然。”

  这个勇敢不屈的女孩儿,让在场的男士们肃然起敬,罗勏不由建议:“厨房不是有刀吗,要不小姐姐你今晚拎上一把,看到那什么鸡的时候给它一刀试试?”

  “如果要这样的话,方菲只怕就不能和我们在同一间屋里了,”邵陵却仍然理智冷静,“否则恐怕会在幻象的影响下捅到我们这些人,甚至说不定就算我们不在同一间屋里,由于幻象可以让我们突破空间限制,而导致身在船头的人也能误伤到身在船尾的人。”

第205章 海上燃犀图18┃无情无欲,方能成仙。

  “不用拿刀了,”方菲说,“我们潜水常年做体能和力量训练,我的力气不比你们小,”指着罗勏和卫东,“我会尝试对抗那个‘鸡’,如果我的力量无法和它相抗,那就算拿着刀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卫东罗勏:“……好的。”

  “那么,我们来商定一套简单的标记吧。”牧怿然看着方菲。

  “雪格没能有充分的时间留下更多的信息,说来也算是我们事先考虑不周,”牧怿然拿过竹简和笔,“我们来商定一些快速易写的标记,用以表示各种含义,请你把它们记下来,如果可以,请尽量多地留下你所看到的信息——抱歉对你说这样的话。”

  “没有关系。”方菲坦然且从容,像是一个将要去执行有去无回的任务的战士。

  “如果你看到的是真正意义上的‘鸡’,请在竹简上画‘√’,”牧怿然并不多耽时间,很快进入正题,在竹简上边画边说,“如果只是一种以‘鸡’字打头的东西,而你来不及写全它的名字,请画‘○’;

  “如果你认为它可以以人力消灭,请在√或○的上方画‘一’,如果不能确定,在下方画‘一’;

  “如果你确信点燃犀角的人无法生还,在√或○上画右斜杠,如果你认为只有点燃犀角才能找到签名,但点燃犀角的人会死,画左斜杠,如果你确信点燃犀角对寻找签名毫无用处,不画√也不画○,画‘×’;

  “如果你看到了签名,请尽量写下来,但如果来不及写,画‘△’,如果签名在海里,就在△上方画波浪线,如果在船上,就在上方画直线,如果……”

  就这样,牧怿然几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规定了相应的记号,并请方菲熟练记在心里,甚至在她记熟后还让卫东帮忙,以随机提问的方式加深她的记忆。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只有等待夜晚降临。柯寻去弄了些饭,大家吃过以后,整个上午的时间就用来补眠。

  下午,大家把昨晚各自经历的幻象都简单叙说了一遍,果然所有人经历的幻象都是通过愤怒来蛊惑人的。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昨晚罗勏绑在身上的绳子,在幻象里果然消失了,直到天明以后幻象撤去,绳子才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邵陵说道,“但卫东先生手里的笔却没有消失,如果说手机没有消失,还可以解释为是来自画外的东西的缘故,那么,和绳子一样同为画内原有之物的笔,为什么没有消失呢?”

  “大概是因为绳子限制了萝卜的行动,对幻象用来蛊惑他掉进海里的行为是有阻碍作用的,所以幻象把它弄没了,”柯寻说,“就像是房间的墙壁也在幻象里被变没一样,但凡会阻碍到我们掉海的东西都会被幻象清除。”

  “那萝卜很了不起啊,”卫东在罗勏的肩上拍了拍,“他是用绳子来做警示物的,绳子被幻象弄没有了,他失去了警示物,居然也能撑下来。”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幻象,并没有让我感到气愤得难以控制自己吧,”罗勏挠了挠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脾气的,从小到大几乎很少有生气的时候,你们别看我吊儿郎当的,我从来没跟人打过架吵过嘴,就算有人挑衅到头上来,我要么不理会,要么直接给人家道歉,不管是不是我的错吧,反正我生不起气来,也没兴趣和别人较真儿……”

  罗勏正说着话,忽然发觉牧怿然、邵陵和朱浩文的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吓得连忙住了嘴,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三人。

  “那么请你现在仔细想一想,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愤怒得情绪失控呢?”邵陵对他说。

  罗勏想了很久,最后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啊,我连自己被男人强行那啥了的可能都想象过了,感觉也不会很生气呢……”

  众人:“……”

  “那要是有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你的父母呢?”卫东指点道。

  “你看,如果我不让对方骂,对方显然不会听我的,我要是和对方对骂的话,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如果我要打对方以阻止他骂,打完了之后他该骂还是会继续骂,除非我把对方杀掉,但我又不可能杀人不是?”罗勏轻描淡写地道,“而且会侮辱别人父母的人,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别人呀,我干嘛要让这样的人如愿啊?遇到这种事情我充耳不闻就好啦,对方想让我生气,我就偏不生气,对方想让我不痛快,我干嘛要让他得偿所愿?”

  “……妈呀,这孩子心态真好,”卫东一边咋舌一边对柯寻道,“我开始喜欢他了。”

  “但如果对方是把辱骂的内容付诸于行动呢?”邵陵却进一步追问,这话说的很婉转,但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忍受得了这种情况发生。

  罗勏认真想了一会儿,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只会恨我自己,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发生这样的事,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父母,但是,这种情绪应该也不是愤怒,而是自责吧。”

  众人静了片刻,邵陵才看向牧怿然:“罗勏是个几乎不会产生愤怒情绪的人,所以昨晚他在没有警示物的情况下,比我们较为轻易的撑过了幻象的蛊惑。”

  “也就是说,”接话的是秦赐,“在人的这七种情绪中,我们对哪一种情绪最敏感,就容易死在哪一种情绪制造的幻象中,反之,则有机会存活。”

  “所以能够活到最后的,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么?”朱浩文微讽,“那大概只有四大皆空的和尚才能做到了。”

  “不,不见得是完全摒除七情六欲,”邵陵说道,“可能只需要做到像罗勏这样的程度就可以,他并不是不会愤怒,他只是在这种情绪方面更加浅淡一些。那么如果当一个人在这七种基本的情绪方面都非常的处之淡然,这似乎倒有一些超脱和淡泊的意味了,像是幻象在通过这种方式来筛选,活到最后的只有心态更好,更超凡脱俗的人。”

  “筛选?”柯寻忽然眼睛一亮,迎上牧怿然望过来的目光,“没错,就是筛选!这幅画画的不就是徐福带着童男童女,出海寻找神仙的事吗,神仙又不是所有的凡人想见都能见到的,想要求仙,总得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得经过重重的考验吧?神仙不就都是摒弃了凡人的七情六欲,才能够得道成仙的吗?既然要求仙,就得经过层层的试炼,而这艘船在海上所遇到的幻象,应该就是神仙给予他们的试炼。”

  “这个推断,我认为极有可能,”牧怿然接过他的话尾说道,“但这艘船,我认为并非徐福本人所乘坐的那一艘。

  “那一次出海,据记载,徐福带着两或三千童男童女,外加八百弓弩兵士、无数百工技人,保守来算也得有五千人上下,那么就会有几十条乃至上百条的船组成庞大的船队出海。

  “而限于当时的航海技术和海上有可能发生的不可抗力,并非所有的船最终都能抵达同一个目标。

  “徐福的船最终到达了什么地方,至今没有定论,有说他到达了岛国,有说他到达了朝国半岛,还有说他到达了美洲,其中最主流的说法是他到达了岛国。

  “但鉴于在美洲旧金山附近,也曾出土过刻有篆文的古箭等文物,我们或可以认为,这支船队在苍茫无际险象环生的大海上,曾流离失散,最终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于是这其中可能就有这么一艘船,误打误撞地找对了路,进入了通往仙境之途,并接受了来自‘神仙’的试炼。”

  说到这里,牧怿然忽然陷入思索,邵陵就接过他的话尾道:“所以这试炼以人的七情为条件,但凡易怒易恶的,易喜易哀的,易陷于爱与欲望的,这样的人都不具仙缘,俗念太重,无法成仙,在七夜的试炼中被筛选淘汰下去,剩下的人才最终有资格获得成仙之道。

  “就像道家所说的,‘性主七分,命主三分’,心性的修养对于修道修仙至关重要,假如缺乏一定的修养作为根基,就难以承当修炼大事,甚至炉倾鼎覆,带来生命危险。

  “那么体现在这幅以东渡寻仙故事为蓝本的画作里,人所具有的七情,就是所谓的‘性’,心性不稳,自然无缘得窥仙踪。

  “所以,如果我们不想死在随后几夜的试炼里,就要尽力令自己平心静气,不让任何情绪来左右自己的行为和思想。”

  “万万没想到,我们竟然跑到画里修仙来了,”卫东有点哭笑不得,看了看身旁的罗勏,“这么说来,我倒觉得萝卜最有可能撑到最后,一个这么没性格的人。”

  罗勏:“……哥你是在夸我吗?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罗勏胆小,犯了七情里的‘惧’,”邵陵看着罗勏,“我想问问罗先生,你内心深处,最惧怕的是什么?”

  罗勏想了一阵,打了个哆嗦:“我最怕贞子和伽椰子,如果幻象弄出一个这样的鬼冲我爬过来,就算我明知道那是幻象,我也肯定会吓得玩儿命逃开……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惧’这一局……”

  说着嗓子里带上了颤音,眼睛里有了湿意。

  “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克服自己最脆弱的那一种情绪,”邵陵严峻地看着众人,“虽说心理问题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慢慢调整,但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在短时内起到一定的作用,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什么方法?”罗勏忙问。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邵陵一字一句地答:“崩溃疗法。”

第206章 海上燃犀图19┃敢于面对自己,才是勇气。

  “我们必须直面自己最脆弱的那一点,才能克服对它的回避和恐惧,让自己的精神力更加强大,”邵陵说道,“对此,我认为有两种方法可以改善,一种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崩溃疗法,另一种,就是彻底剖析自己,并把它说出来,告诉给别人,克服回避和羞耻心,因为坦诚会让人更坚强和从容。诸位如果不反对的话,可以随意选择以上这两种方式,我们其他人都来帮忙。”

  “那我就崩溃疗法吧……”罗勏犹豫着看向邵陵,“邵哥,你打算怎么给我治疗啊?”

  “当然是让你先崩溃再重建了,”卫东拍着他的肩,“不破不立就是这意思了。比如你怕贞子和伽椰子吧?那我们就扮成这类型的鬼不停地吓你,等你吓麻木了,再遇到这样的幻象就不会再害怕了,明白吧?”

  罗勏一激凌:“光听你说我就快吓死了,这样真能行吗哥?”

  可能是觉得卫东不靠谱,罗勏望向邵陵,没想到邵陵竟点了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勏哆嗦着挣扎:“这,这船上啥都没有,你们怎么扮鬼啊?要不换个方式?”

  “有的是东西,这你就甭操心了,等着吧。”卫东说。

  “诸位呢,有没有想要说些什么的?”邵陵看向其他人。

  众人各自垂眸审视自己,方菲先开了口:“我可能会败在‘哀’这种情绪上吧。虽然我喜欢冒险,喜欢挑战极限,也不怎么怕死,但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方菲顿了一顿,目光望着自己盘坐的膝盖,似在组织语言,用以剖析自己。

  “正因为我过度悲观,所以我总在冒险,我用充满刺激的生活防止自己陷入抑郁,但我始终不敢承认,我冒险,可能只是在追求死亡。

  “让我感到悲哀抑郁的点有很多,如果幻象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可能瞬间就会崩溃,再加上……于隆的死,实话说,我现在悲观的情绪有些严重。”

  “我能体会你现在的感觉,”率先对她予以回应的是柯寻,“因为这种情况我也曾经历过,而且所有的劝慰开导在这种时刻都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加重自我厌弃感和丧气。

  “但你真的很勇敢,很多同类情况的人并不愿意,或是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这种心理说出来,他们逃避面对生活的残酷,也逃避接受无能失败的自己,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破罐子破摔。

  “但你不一样,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虽然你悲观,但那是因为生活太操蛋,不是你的错。我觉得你不需要大家帮你做什么心理建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是生是死你都没有输给自己。”

  这番话说完,大家都静了很久。

  秦赐觉得柯寻不愧是做过队长的人,并且当之无愧。

  他既没有给人灌鸡汤,也没有说什么浮夸粉饰的漂亮话,但他却又能让一个悲观丧气的人感受到他给予的温度和力量。

  这一点,从听过他的话后方菲脸上浮现出的一抹微笑就可以看出来。

  “谢谢,”方菲说,“你让我的丧气的勇敢变成了洒脱的勇敢,很有用,谢谢。”

  邵陵不由多看了柯寻几眼,柯寻回视他,挑唇而笑:“虽然我也有情绪上的致命弱点,但我不太愿意说,你们谁还想说,继续。”

  卫东:“我觉得我的致命弱点可能是欲……”

  罗勏惊奇地看他:“可你看着不像纵欲过度的人啊东哥。”

  “……我特么,”卫东在他脑瓜子上乎了一掌,“我说的是一种对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的渴求欲,比如金钱,房子,美食,我好像特别渴求这些……”

  柯寻摇头:“你说的这些,一般人都渴求,谁都渴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但跟一无所有的活下去比起来,哪一个对你的诱惑更大?”

  “……活下去,我怕死。”卫东说。

  “所以你想好了再说,正确认识一下自己。”柯寻说。

  卫东“哦”了一声重新自审,邵陵的目光就又落向秦赐。

  秦赐笑了笑:“做为一个见惯了病人生死和痛楚的医生,死亡,悲哀,和恐惧,都早已渐渐麻木,医生的工作强度很大,加班是常事,所以也几乎没有时间去扩张自己的欲望,医生这项工作要求一颗平常心,我不敢说自己满足幻象筛选后的条件,但目前我也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情绪弱点在哪里,恐怕只有事到临头才能知道了。”

  “秦哥是淡定派的,说不定最后能在画里得道成仙呢。”卫东说,“浩文儿也像是这一挂的,是吧浩文儿?”

  朱浩文却垂眸,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也有情绪弱点,但我也并不想说。”

  邵陵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引导,看得出来,这一伙人虽然性格各异,却都是有着自己的坚持的人。唔……好吧,那个卫东可能不是……不,他也是有坚持的,他坚持着完全信任自己的朋友们。

  都很难得。

  “合着最后就摁着我一个人儿治疗呗。”罗勏胆战心惊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什么事能做,就只剩下了等待。

  方菲默默记诵牧怿然定下的记号,牧怿然则对着雪格留下的“鸡”字陷入沉思,邵陵,秦赐和朱浩文,各居一隅,或闭目养神,或也在思考,陈歆艾能从昨晚的幻象中活下来也是相当不易,此刻可能因为悲伤和精神紧张的双重作用,缩在墙角睡了过去。柯寻和卫东则正用崩溃疗法帮助罗勏克服恐惧。

  “治疗”罗勏的方案是柯寻想的。

  用卫东的话说:柯儿这小子从小皮到大,整人那是专业的。

  方案其实很简单,就逼着罗勏自己一个人去甲板下面的下层舱走上一圈,期间柯寻和卫东穿上白袍出没在黑暗的舱门间,或爬或扑地往死里吓唬他。

  罗勏是真的胆小,明知那满地学贞子伽椰子爬的是柯寻和卫东,看见后仍然吓得屁滚尿流,然而跑也跑不过柯寻,被扑压在地上,对着柯寻那一张鬼妆脸,被逼着听他讲冷笑话。

  鬼妆是卫东用船上找到的绘画颜料帮着画的,卫东做美工前,曾经辗转在几个小剧组,做服化道临时工,画出来的鬼妆比片子里的鬼还可怕三分。

  罗勏一边吓得浑身激凌一边被迫听着柯寻给他讲冷笑话——里头还夹杂着几个把主角替换成贞子伽椰子的荤段子,罗勏脑子里整个都错乱了,三番五次下来,这方法还真的神奇的起了作用——他现在看着柯寻那张鬼脸和身上的白袍就想边哭边笑。

  “成了,”卫东带着一脸“血”地蹲在他旁边,“晚上要是看到幻象里的鬼,你就闭上眼回忆柯儿给你讲的这些笑话段子,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管。”

  “可万一来的是别的鬼呢?什么山村老尸僵尸叔叔的,这些我都怕啊……”罗勏苦闷地道。

  “前三晚所有的幻象都是在黑暗里展开的,”柯寻说,“如果这是幻象的固定特征,那么后头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鬼,黑暗里都差不多,除非到了后面幻象升级,开始有了视觉,就算那样你也不用怕啊,刚才白练习了是吧?要不再来几轮儿?”

  “不了不了,够了够了,哥你们歇歇,攒足力气晚上对抗幻象。”罗勏连连摇手,然后瘫软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扭头望向柯寻和卫东,“哥,你们俩就没有特别怕的东西吗?”

  “怎么没有,”卫东叹了口气,“我以前和你差不多,胆儿小,怂,但自从碰上入画这个倒霉事儿后,别的不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一般的鬼是吓不着我了,不一般的鬼……想想也就那样,还能怎么着啊,反正遇到了都是一个死,区别就是死法儿不同罢了,我现在已经不奢求能不能活到结束的那一天,我只希望让我死一个痛快的,千万别受罪。”

  柯寻拍拍他的肩,道:“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我们所有已经进过的美术馆的坐标,在地图上标出来后,已经基本能看出是两个字母了,这就是线索,既然有线索,就一定是个有始有终的局,虽然不知道后头还会有多少幅画在等着咱们,但肯定会有结束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

  “行吧,我坚持。”卫东深吸了口气,看向罗勏,“你也坚持坚持,我觉得吧,再可怕的鬼,也不如惨死本身更可怕,何况这幅画里的鬼都是幻象,只要你不受蛊惑,它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被鬼吓和死,你选哪个?好好想想。”

  罗勏苦着脸点头。

  回到甲板上时,天色已经渐暗,死亡的脚步正在向着茫茫大海上的这艘孤船踏来。

  方菲一个人坐在船舷边,沉默地望着脚下墨一般沉浓的海水。

  “你说,那几个死去的人,尸体会在哪儿?”卫东小声问柯寻,“就算是掉进海里,这会儿也早该浮起来了,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们呢?难不成海里有食人的怪物,把他们给……”

  柯寻挑了挑眉,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从旁边的房间里找出众人第一天来时用过的弓弩,大步走到方菲身旁,递给她:“我觉得点燃犀角之后,不管你看到什么,十有八九都不会再是幻象,这弓你拿着,说不定会用得着。”

  “万一不小心射到你们怎么办?”方菲记得幻象会让众人所在的空间坐标产生混乱。

  “如果你看到的东西很高大,你就蹲下来照着它的头部射,”柯寻蹲身给方菲做示范,“你看,这样的斜射角度,就算我们中有人就在附近,也不会轻易被射到,如果那东西当真是只鸡,并且只有鸡那样大小,你就站直了,倾斜方向朝下射,同样不会射到附近的人,当然,如果幻象连我们所处的高低位置都能改变,那就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了,但是这一箭你还是要争取射中它,因为它关系到咱们能不能破掉这一局,还记得他们讲过的那个秦始皇用箭射死鲛鱼的事吗?我觉得这箭一定是有用处的,你就放心射出去吧。”

  “好。”方菲不再犹豫,把弓弩接过去,然后看见柯寻又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手机递了过来。

  “以防万一,”柯寻说,“如果弓弩不好使或用不了,就把手机弄爆,炸丫挺的。”

第207章 海上燃犀图20┃柯寻的锥心之痛。

  事实上,只要意志力不是那么薄弱,无论幻象会捏造出怎样充满蛊惑力的情节,只要坚定地相信它仅仅只是幻象,就应该能从中全身而退,保住性命。

  至少柯寻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从第一夜险些被幻象得手之后,随后的每一夜,他都在有惊无险之中从容度过。

  以前入画的经历在此时成为了宝贵的经验和积淀,诚如卫东所说,现在的“进画论”成员们,已经绝少有能再吓到他们的鬼怪,和能让他们惊惶所措的离奇事件了。

  成员们平时在V信群里偶尔闲聊几句时,常提到柯寻是几个人里成长最迅速的一个,从初入画时乱七八糟的二缺青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成熟,冷静,可靠,甚至像是团队的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对他最熟悉的卫东,说他变得越来越坚不可摧,无论是精神与信念,还是思想与情感。

  柯寻自己,也曾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这个认知持续到今晚的黑暗降临时。

  柯寻和牧怿然坐在中厅的墙角,在黑暗入侵的那一刹那,原本握着的牧怿然的手,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还是和前三晚一模一样的空旷虚无的黑暗,耳朵里只能听到来自不远处的,粘缓的海水涌动声。

  柯寻静静等着幻象出现,猜测着幕后那卑鄙的东西又会编出什么样的情节来蛊惑人。

  海水的涌动声,渐渐变得清晰,仿佛就在面前,就在脚边,空旷苍茫的听感慢慢收缩,面前的这片海似乎有了边岸,岸上好像还有了树,有平整的地面,甚至,有车来车往。

  一片凛冽透骨的寒冷,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气温仿佛瞬间骤降到了零下,柯寻的皮肤被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隆冬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朔风钻进鼻孔,刮割着五脏六腑,让钻心的寒意从里而外渗透出来。

  柯寻被冻得微微地打着颤,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这是一个冬天的场景。

  虽然眼前仍然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影像,但是柯寻能够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冬天,天冷的很,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面前的水,发出咕咕嗵嗵的声响,像是被冻得发硬的波纹,在彼此不断的相撞。

  这咕咕嗵嗵的水声里,还有一些似乎是冰块相撞的声音,喀喀喇喇地,撞得细碎的冰屑纷飞开去,令这看不见的场景更加的有了质感。

  柯寻睁大着眼睛,望进眼前虚无的黑暗里。

  黑暗里,他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小寻。”

  一道无比熟悉的,就仿佛昨天还曾响起过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面前,送进了耳孔。

  柯寻的心脏猛地一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身体。

  “小寻……小寻,你现在,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柯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里却是一片撕裂般的干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小寻……儿子,想爸了吗?”熟悉无比的声音,用他最熟悉的腔调这样问着。

  “……滚……滚!——滚!”柯寻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从干涩的喉间吼出嘶哑崩裂的声音。

  那幕后的恶心东西,竟就这么猖狂地制造出一个已不在世的人的幻象,它根本不怕被他识穿。这还是蛊惑吗?这不是蛊惑,这是猖狂并充满极度恶意的挑衅!

  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宣告:即便你明确地知道这是幻象,可你终究还是无法逃脱,你还是会死在这幻象上!因为它是你永远无法放下的执念,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摆脱不了的痛苦梦魇!

  柯寻从未如此地愤怒过,可这愤怒却不似熊熊烈火,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吞噬,沉重又让他感到窒息。

  在这片愤怒沉窒的汪洋之下,积凝与深藏着的,却是无穷无尽,永远没有极限的哀伤与刺痛。

  在柯寻人生最黑暗抑郁的那段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奢求能再多看自己最亲的人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不,哪怕只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话,一句称呼,一声轻咳……

  天知道他曾有多渴求这些。

  而当眼前,他曾经最渴求,却又最不可能实现的事忽然得以成“真”——尽管这只是幻象,可,可那早已被他深深藏进心壑的无穷思念,就这么无法阻挡与压抑地,像是海底的火山熔浆一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海面的狂浪,海下的黑渊,海底的火山。

  愤怒,悲伤,思念。

  柯寻被层层地镇压海底,挣动不得。

  “小寻啊……你想爸爸了吗?爸爸很想你,爸爸担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吃不好,穿不好,不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滚——滚!”柯寻哑声嘶吼,“我他妈杀了你!知道吗——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寻,你不想和爸爸说说话吗?这可能……是咱们爷儿俩最后一次……能对话的机会了……小寻啊,你难道……不想多听听爸爸的声音吗?”

  “滚……”柯寻双手狠狠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埋进双臂间。

  他想听,他想听,尽管这只是幻象,他仍然想再听一听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太怀念这道声音了,怀念到每次只要一想起,心都揪痛了。这揪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弱,至亲之人的离世,那是每个人心头永远无法弥合的创伤。

  “小寻啊……爸爸对不起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的苦痛磨难,是爸爸的错,爸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希望……希望来世,你能得到一个更好的爸爸,代我关心你,守护你一辈子……”

  “不……”柯寻张开手掌,捂住自己的双眼,低沉且压抑的声音,从手掌下艰难地挤出来。

  幻象,这只是幻象,假的,当然都是假的……可他还是想继续听他的“爸爸”对他说话,哪怕说出来的每一句,每一字,都让他的失心之痛更剧烈,更痛彻灵魂。

  “小寻……爸爸很遗憾,不能陪着你继续成长,不能再亲眼看着你从一个帅气的大小伙,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成熟有担当的男子汉。爸爸很遗憾不能看着你事业有成,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结婚成家,生一个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小孩儿……爸爸不能再保护你,不能再陪你走过大半生……小寻啊……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让你受苦了……”

  “不……不……”柯寻呢喃着,拼命压抑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小寻,你想爸爸了吗?”

  想,怎么能不想呢,守着家里空荡荡的桌子吃饭的时候会想,站在家里的窗前,从落地窗向外望着整个城市的时候会想,夜里入睡时会想,早上睁开眼时会想,雨天了会想,雪天了会想,走在大街上会想,看到了每一位父亲,都会想。

  “小寻,你想爸爸了吗?……儿子,爸爸活着的时候,最想听的,就是你对爸爸说一句……你爱爸爸……小寻,你想不想爸爸?想爸爸了吗?”

  柯寻捂着眼睛,粗重的喘息声里夹着浓浓的鼻腔音。

  他喘了很久,那道幻象制造出的声音不再说话,像是在静静地等着他。

  直到柯寻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狠狠压抑过的,嘶哑的哽咽:“……想……”

  突然之间,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几乎刺穿了肌肤,黑暗里响起呼呼的北风咆哮声,和湍急的河水哗啦啦地响声,在距柯寻前面不远的地方,突地炸响一道惊声尖叫:“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有人落水了!”

  “——救人!”面前熟悉的声音沉喝,脚步声嗵嗵嗵地向着远方奔去。

  柯寻身体骤然僵住,接着便控制不住地开始浑身颤抖。

  “哗”地一声,像是有人跳进了水中,奋力的划动着胳膊游水的声音,和湍急的水流声、水面碎冰相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夹着人们的惊呼和尖叫,每一声都异常清晰地传进柯寻的耳孔,甚至是发自于那道熟悉声音的粗重喘息声。

  “快了快了——”

  “那个人马上就游到了!接近溺水者了!”

  “抓住溺水者了,他抓住溺水者了!”

  “不行啊,他身上的衣服太厚重了!他跳下去救人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脱衣服,河水又太凉了——他开始吃力了!”

  “快到了,快到岸边了,加把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