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摆弄它。”邵陵犹疑着道。

  “……会是海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么?”秦赐不大确定地猜测。

  “那些东西会有这么二么?”朱浩文用下巴指着那只死雉姿势标准的一字马。

  秦赐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和希冀的光。

  三个人盯着这只死雉,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柯寻却不想耗时间,用手指蘸着雉脑袋上流出的血,在甲板上写字。

  然而甲板颜色偏深,他写了几个字,发现这三人并没有注意到,只好停下,想了想,将雉那几根很长的尾羽拔了下来,各在自己的耳后别了一根。

  朱浩文看着这两根羽毛的高度和它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开口:“柯寻,是你吗?”

  柯寻连忙点头,两根羽毛随着他的脑袋而前后摆动。

  “真的是你,小柯?!”一向沉稳的秦赐也罕见地喜形于色,“小牧呢?”

  柯寻从自己耳后摘下一根羽毛,用尖尖的羽毛根指向牧怿然站的位置。

  “发生了什么事?”邵陵问,“你们能说话么?”

  柯寻摇头。

  “那么,写字呢?我去拿竹简和笔墨?”邵陵说。

  柯寻摇头,用羽毛指向地上的死雉,然后就捏着这根羽毛,蘸着雉的血,在甲板上划拉了几下。

  朱浩文将手机的光对准甲板,看到上面似乎有些血印子,就道:“看不清,你等一下。”

  说着撕下身上穿着的白袍的大半幅下摆,铺在了甲板上:“在这儿写。”

  柯寻用羽毛蘸着血,带血的羽毛尖落在白袍上时,白袍不再化为水波,于是写道:“燃犀。”

  “是让我们点燃犀角?”朱浩文问。

  柯寻在布上画了个“√”。

  邵陵立刻转身去中厅取犀角,秦赐则去把晕过去的卫东弄醒,罗勏一步一步地蹭过来,盯着虚空问:“哥,你隐身啦?”

  “……”柯寻在布上写:(-_-)。

  朱浩文:“……”

  罗勏:“啥时候了还玩儿表情包,东哥都哭死了,你和我姐夫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不到你们?你们没事吧?找到钤印了吗?你们,你们不会从此以后就成隐形人了吧?”

  “这货话真多。”柯寻郁闷,在布上写:shat up!

  罗勏:“哥你‘shut’拼错了。”

  柯寻:“……”

  朱浩文:“……”

  邵陵将所有的犀角全都拿到了甲板上来,卫东也肿着一双眼睛跟着秦赐回来,邵陵就问柯寻:“用手机点燃还是我们自己点?”

  “手机。”柯寻写,“先点一支,试验。”

  大家看懂了他的意思,是要先点一支做个试验,至于要试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邵陵就要掏自己的手机出来,却被朱浩文快了一步,几乎是急不可待地用他自己的手机引燃了犀角。

  明亮的光照亮了身周的小片范围,小心谨慎地站在光线外的众人,齐齐望向那两根羽毛漂浮着的位置,就见光影交错处,慢慢地显现出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形,正是柯寻和牧怿然。

  “柯儿!”卫东大吼一声,扑上去拥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兄弟。

  柯寻紧紧拥了他一下,然后把他推开:“你丫鼻涕都蹭我脸上了!赶紧先说正事——等等。”说着大步过去,先用手碰了碰邵陵怀里没有被点燃的犀角,发现终于可以触到人和实物了,为了再证实一下,又去拿了拿扔在地上的竹简,“好了,回来了!”

  “是怎么回事,跟杀死雉有关么?”邵陵问向牧怿然。

  牧怿然快速并简略地对几人讲述了一下原委,而后道:“抓紧时间,天亮之前争取找到钤印。”

  大家对此话中的含义心知肚明——今夜没有人死亡,天亮前如果还找不到钤印,就要票选了。

  邵陵问向牧怿然和柯寻:“这么说,刚才你们两个并没有看到幻象?”

  牧怿然道:“我推测,只有被犀角的光照到的人,才不受幻象影响并能看到雉。”

  邵陵道:“那么第一晚死去的李亿,和第三晚死去的雪格、第四晚死去的方菲,其实也没有看到幻象,那又是因为什么死亡的呢?”

  “会不会是雉攻击了他们?”秦赐猜测。

  “我并不觉得这鬼东西能把人一击致死,”柯寻看了眼甲板上雉的尸体,“如果它能靠攻击把人弄死的话,还用幻象干什么?就算是幻象,它也只能靠诱惑把我们引落海去,而并不能主动上来靠实体来强行改变我们的行为轨迹。”

  牧怿然接着他的话道:“李亿,雪格和方菲,在他们点燃犀角的时候,应该跟我和柯寻一样,并没有看到幻象,但看到了雉,方菲能射中雉的尾羽就是例子。

  “我们既然推定雉无法靠实体攻击人,那么我想,能够导致这三人死亡的原因大概有两种。第一种,就是这三人同我和柯寻一样,被隔离在了另外一个空间,无法回到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于是在天将要亮时,以某种方式丢掉了性命。

  “第二种,依然要参考牛渚燃犀的故事。故事里温峤点燃了犀角,招致了海中神怪跃出海面,将犀角的火扑灭。蜃来自海中,落在船上化为雉,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这三人虽然一开始点燃犀角时没有受到幻象影响,但却被雉扑灭了犀火——雉虽然无法攻击我们,但有牛渚燃犀的故事做参考,证明它可以扑灭犀火——那么在它扑灭犀火之后,就可以对这三人重新施以幻象,所以,这三个人也很有可能仍然是死于幻象。”

  众人听了牧怿然的分析,齐齐点头。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东西导致你和柯先生被隔离在另一个空间的呢?”邵陵问,“雉被你们杀死后,你们仍然在另一个空间,所以这件事应该不是雉做的,那又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做的呢?”

  “——难道海里除了雉还有别的鬼东西?”卫东一哆嗦,旁边的罗勏跟着哆嗦。

  “在杀死雉之前,我的确听到海里还有很多其它古怪的声音。”柯寻说。

  “这意思……咱们还得把海里的东西全都赶尽杀绝才能找到线索呗?”卫东和罗勏二脸绝望。

  牧怿然垂眸沉思,片刻后抬眼看向众人:“事实上,每一夜的黑暗降临之后,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处在另一个空间里,不是么?”

  众人的目光齐齐一顿,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但一时又想不分明。

  好在,他们拥有牧怿然。

  “更确切地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处在不同的空间,”牧怿然的声音沉缓且清晰地继续说道,“不是只有一个异空间,而是有好几个不同的异空间,雉利用这些异空间把我们分别隔离开来,再配合它制造的幻象对我们进行诱杀。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异空间是雉制造出来的,为什么杀掉它后,隔离我和柯寻的异空间仍然存在?如果异空间不是雉制造出来的,为什么它却又能随意利用异空间把我们隔离开来?”

  “海里有别的鬼东西随时配合着它?”卫东猜。

  “或者,它所制造出来的空间不因它的死亡而消失,仍然可以续存?”朱浩文道。

  牧怿然就看着他:“我们之前已推定,我们每夜所经历的幻象是蜃气所化,蜃气既然是千年精怪所凝之气,就没有那么容易说散就散,所以可以续存一段时间,这一点我认为是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是我们经历幻象时被隔离的空间,还是你和柯寻杀死雉后被隔离的空间,都是雉制造出来的?”邵陵看着牧怿然,“但有一件事需要提醒牧先生一下,经历幻象时,我们被隔离的空间无法看到、听到和感触到彼此,但据你刚才描述的你和柯先生的情况,你们是可以看到并听到我们所在的空间的,这又怎么解释?”

  牧怿然正要开口,忽听柯寻说了一句:“邵陵,你在怀疑我和怿然?”

  众人闻言倏然一静,齐齐看向邵陵和柯寻。

  邵陵面上神色未变,平静地看着柯寻:“是的,这么说的确很抱歉,但鉴于这画里死亡规则的属性,我很难不怀疑你们两个是幻象升级后的体现方式,毕竟,现在天还没有亮,这一夜,还不算完。不是么?”

  柯寻无语得失笑了一声:“知道么,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邵陵不为所动,仍然平静且淡然:“我并没有比别人更聪明,我只是更谨慎。”

  “挺有意思的,”柯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么谨慎的人,让你付出绝对信任恐怕很难,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拥有一个完全信得过、并能把命交到对方手上的朋友的。邵先生,恕我乱猜一句:第一夜过后,你对我们描述的你所见到的幻象,恐怕是你杜撰的吧?其实你根本没有那么一个朋友,你之所以编出这么一个人来,不过是想把自己塑造得非常有义气,从而得到我们这些人的信任——尤其是那些刚入画,还没有主心骨的新人们的信任。我再猜一句——其实你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吧?你不喜欢被别人掌控,而显然我们这些老成员不可能服从你,所以你需要掌控新人,让他们听你的命令行事。当然,不能因此就说你是个坏人,掌控欲强的人生活里比比皆是,但我奉劝你一句,谨慎是对的,但谨慎过了头,就成了疑心病了,不但没朋友,还容易误事儿,真的。”

  邵陵这一次没有再说话,紧抿的嘴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似他脸上神情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卫东悄悄地问柯寻:“你怎么知道他第一夜的经历是编的?”

  柯寻淡淡哼了一声:“你忘了,每夜的幻象是以人的七情为主题,第一夜的主题是七情里的‘爱’,但在当时我们并没有猜到这个,所以他编了个和朋友的事,在经历了几夜之后怿然才推测出幻象是以七情为题的,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办法改口了,好在谁也没再理会这事儿——谁的‘爱’会是和自己朋友的?他又不是gay!”

  卫东看着他:“跟大佬混久了你这智商上的战斗力也飞速提升了啊,杠杠的!”

  柯寻瞥了眼邵陵:“怀疑我,可以。怀疑那么努力帮大家找出路的我家大佬——不行。”

第212章 海上燃犀图25┃雉的诡计。

  一场小小的内部风波并没有影响到牧怿然,见邵陵被自家护主的狗子噎得暂时没了话说,牧怿然很快接起了之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邵先生刚才的疑问,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关于为什么我和柯寻被隔离到另外一个空间后,仍能看到并听到你们、但却无法碰触到你们的问题。”牧怿然沉澈的双眸望住面前的众人,“因为,那个时候处于另一个空间的,不是我和柯寻,而是,你们。”

  众人倍感意外且震惊地看着他,连邵陵也目带疑惑地望过来。

  “燃犀可连通阴阳两界,或者说,可以连接不同的空间,”牧怿然道,“温峤看不见水里的精怪,是因为精怪在另一个空间,但燃犀后有精怪现身扑火,这个精怪所在的空间,就已经是温峤所在的空间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阳界。

  “所以,当我和柯寻点燃犀角照见雉的时候,真正在阳界的,是我,柯寻,和雉。于是,鉴于我们无法触摸到你们,以及你们所在的空间是我们入画后即在的空间,可以推知……”

  牧怿然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从一开始入画,我们所在的地方,就不是阳间。我们,一直都活在另一个空间里。”

  众人此时已是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竟是无人搭话。

  “我想,这大概就是雉最狡猾的地方,”牧怿然接着道,“它从一开始,就给我们设置了一个续存时间长的幻象空间,然后又在这个幻象里,每夜给我们制造一些时长仅为一夜的小幻象空间,这就让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幻象只存在于夜晚,并且一旦幻象出现,我们就无法看到、听到和感觉到彼此。

  “这就是雉所设计的最大诡计所在——空间套空间,幻象套幻象。简单点来说,它所为我们设置的,是一个嵌套式的幻象空间。

  “它的目的有二,一是利用每夜的内嵌幻象诱杀我们,二是用内嵌幻象迷惑我们,不让我们发现在这外面还有一层外套的幻象。

  “但在我们的神鬼文明里,很多神异怪奇之事都有破解之法,而能够破解雉的幻象的,大概就是点燃后可以互通两界的犀角了。凑巧的是,这些奉了秦皇之令出海寻仙的船上,盛放了为出访拜谒准备的礼品,药材布料,书画文献,珠宝奇珍。

  “正如罗勏先前所说,犀角在那个时代,也是相当贵重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带上船来做为出访之礼,碰巧就成为了能够破解幻象空间的唯一用物。

  “所以,我认为,要想彻底逃出我们现在所处的幻象空间,只有点燃犀角。”

  “可是,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点燃过犀角了,现在不还是在这个幻象里吗?”罗勏问。

  “那么回想一下,我们从一开始,就只在船上点燃过犀角,”牧怿然说着,拿过一只犀角,走向船舷边,“既然这幅画叫做‘海上燃犀图’,就总要用犀光照照海才是。”

  于是向罗勏借了打火石,点燃了手中的犀角。

  柯寻紧迈一步立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其他人也都连忙立到船舷边,借着牧怿然手中的犀角的光,一起向着船下黑沉沉的海面看去。

  犀角被举到海的上空,光芒洒向海面,竟奇异地被水波折射得四散开去,而被光散射到的海面,黑沉浓郁的颜色像是被吸走了一般,渐渐地变得清透明晰。

  紧接着,众人就惊异地看到,海面之下竟然呈现出了数点繁星,隐隐似还有云气堆浮。而在这繁星浮云之下,竟似又有一片碧沉沉的海,正连波万顷,徐徐涌动。

  “这是……”卫东探着身子拼命往海下瞅,然后惊讶地看向大家,“如果没看错的话,这片海底下好像又有一片天和海?!”

  “难道海下又是另一个空间?”秦赐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看着众人,平静地道:“我个人认为,下面的这个空间,才是真正的出路。所以,我们得下海。”

  “请稍等,”邵陵终于再度开口,“如果下面这个空间是阳界的话,那么你刚才所说的,你和柯寻在点燃犀角见到雉后才是真正的阳界,又怎么说?那个时候你们应该也还是在这艘船上的吧,和下面的空间又有什么关系?”

  牧怿然看向他:“我刚才说,这是一个嵌套式的幻象空间,一个大的幻象空间里面,套着数个小的幻象空间,而在这个大的幻象空间的外面,也许还套着一个更大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阳界。”

  邵陵怔在了原地,显然他的思维速度还是慢了牧怿然一步。

  “直白一点的说,所有的幻象其实都是建立在阳界的范围内的,所以当我和柯寻点燃犀角后,尽管位置没变,但实则已身在阳界。”牧怿然道。

  “那么我们也直接点燃犀角,不就可以回到阳界了么,为何还要下海?”邵陵问。

  “回到阳界不是目的,找到钤印,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才是。”这一次是柯寻回答他。

  邵陵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如果这幅画的破局方法,真的只是用犀角照照海就能找到出路这么简单的话,那雉难道不担心我们在第一夜就用犀角照海么?”

  “犀角一开始和几箱子竹简一起被放在船长室的地板下,”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朱浩文,“我们入画的这些人,如果联想不到牛渚燃犀这件事的话,就永远不会用犀角去照海,所以等着我们的将是必死之局。

  “而如果能联想到燃犀照怪的话,就会像第一天的我们一样,担心燃犀会引来杀身之祸,毕竟温峤照过水,并且他死了,所以不会轻易燃犀照海。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所有人都很胆大,第一夜就敢燃犀照海,但是没有经历过五个夜晚的幻象洗礼和成员的死亡,我们在初入画的时候又怎么敢确定,所看到的海下的画面不是一个陷阱呢?你甚至到了现在都不敢入海,更别说第一天进画,还一头雾水的我们,就更不可能入海了。

  “并且柯寻说过,在杀死雉之前,海水里有古怪的声音,这些声音想必是雉制造出来的听觉幻象,为的就是阻止我们入海找到真正的出路。听见这些声音,谁敢入海?

  “所以雉设了这样的局,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它本来就是利用人的情感和心理来制造幻象陷阱的东西,对于我们这些人的心理想必也拿捏得很明白。而就算我们当真足够幸运,在第一天就燃犀照海,并大胆地全员跳海寻找到了出路,最终得以一人不损地出画,那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画里似乎并没有规定不能十三人进来,十三个人出去。”

  邵陵没有再说话,但几个老成员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疑心病又犯了,显然他正在犹豫下海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柯寻开始脱衣服,“我们需要在投票时间结束前,在海里下潜到那个空间,还要在那个空间找到钤印。”

  其余几人就也不再多想,纷纷跟着脱去身上碍事的袍子,连一向沉稳内敛的秦赐,扒自己衣服都扒得很热血……

  邵陵看着这几个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家伙……老老小小都这么任性,这个团队的行事作风怎么看怎么跑偏……

  他这里还在继续犹豫,忽见柯寻叫着卫东和罗勏一起过来,上手就扒他衣服,邵陵连忙挣扎,却哪里是这三个家伙的对手,说实话,柯寻一个人就能收拾他了,叫上卫东和罗勏不过是为了少耽误时间。

  “你还琢磨什么呢?”他听见柯寻边扒他边跟他交流,“在这幻象里待了五天了,你琢磨出出路了吗?我们都走了剩你自个儿,你就能找着出路了?三短一长选最长,这是最后的选择了,赶紧跟上我们!”

  邵陵:“……”三短一长选最长是什么鬼,跟选择跳海这件事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吗?!是谁的咸猪手摸着我私密部位了?!你们住手!内裤不可以扒!

  邵陵被这三个家伙弄得手忙脚乱思路崩溃,乱七八糟地就被推到了船舷边。

  定睛看了一眼,发现牧怿然身上的衣服竟然完好,忙说了一声:“他还没有……”

  “脱”字还没出口,就被柯寻塞了一只犀角在嘴里:“一会儿下海用嘴叼着它,手用来划水。”

  “唔?!”邵陵惊异地看着他。

  回答他疑问的是衣冠整齐的牧怿然:“我们需要在海下燃犀,才能借助犀光把我们带到那个空间去。”

  “唔唔?”邵陵惊讶得甚至忘了把犀角从嘴里拿出来再问。

  而聪明的、衣冠整齐的牧怿然很明白他的疑问:“既然这幅画充满神异色彩,那么我们就该以神异的眼光来看待这里面的一切事物——在这里我也要反省一下自己,做为一个现代人,总是不太习惯用发散思维去思考神异之物。所以此前我的思路被‘燃犀’固囿住了,重点只落在了这个‘燃’字上,却没有从‘犀’的本身深入发散思考。而我也是刚才在用犀角照过海后,才忽然想起了一个关于‘犀’的,似是而非的,传说中的说法。

  “古人传说犀牛是生活在海中的通灵神兽,它的角可以避水,故而又被称为‘避水犀牛’。而我记忆里隐约有几句书上的话,来自于《本草纲目》里的记载:通天者脑髓上之角,经千岁……能出气通天,则能通神、破水、骇鸡。

  “这些内容我记得零零散散,都是断句,因而此前并没能联想到犀角上去,现在想来,所谓的‘通天者脑髓上之角’,应该指的就是犀牛,破水即为避水。所以,我想我们在海下燃犀,犀光应该是不会灭的。”

  邵陵没有了言语。

  所剩下的犀角数量只有六支,并不够七个人人手一支,牧怿然便问了一句:“有没有人不会游泳?”

  “我水性不太好。”朱浩文道。

  “我……我身上发软,我怕我下海后没力气游……”罗勏哆嗦着举手。

  柯寻见状,一指朱浩文:“下海后我带着……”

  “你带着罗勏,”牧怿然淡淡接口,“我带着浩文共用一支犀角,秦医生、卫东和邵陵,你们三个互相照顾着些。”

  众人纷纷应了,柯寻也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事不宜迟,大家纷纷点燃犀角,牧怿然和朱浩文率先跃入海中,其他人在后头跟上。

  邵陵正想阻止并提醒他们“你们把犀角全用了,如果这一次不成功,就等于自断退路,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了!”——就不知被谁从身后踹了一脚,直接给他踹下了海。

第213章 海上燃犀图26┃深海恐惧。

  柯寻带着罗勏最后一个跳,并和牧怿然默契十足,事前也未商量,下潜后就一个在最前带路,一个在最后负责照看,一行人排成一排迅速向下游。

  众人口中犀角的光在海水中连成了一道光带,果然没有在海水中熄灭。

  甚至因为口中衔着犀角,在海中潜游也能从犀角中汲取到微薄的空气,这大概就是《本草》里所说的,“能出气通天”的神效。

  牧怿然和朱浩文由于共用一支犀角,只能不断地在彼此之间传递,好在两个人都冷静且有条理,即便需要边游边递换犀角,也配合得默契,没有手忙脚乱。

  一路不断向着海的深处下潜,犀角的光能照到的范围并不大,在这一圈的范围之外,依然是漆黑如墨的海水,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地向着几个渺小的人类挤压而来,让人禁不住觉得胸闷气短,甚至几乎要生出幽闭恐惧症来。

  众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下潜的速度,黑暗是产生恐惧的根源,而当意识里清楚地知道,这黑暗是和汪洋深海一样的广阔辽远深不可测之后,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感就是成倍、成百倍千倍地充斥了全部的神经的。

  罗勏胆儿小,他觉得自己的神经能撑够五天没有崩溃,已经是超越了极限和对自己的认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向来对自己就没什么自信,所以他现在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住了。

  在危机和艰难面前,有些人会想“我还撑得住”,但有些人却会想,“我撑不住了”。

  罗勏就是后者。

  所以现在,在这可怕的无穷黑暗的包挟之下,他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失去了撑下去的信念。

  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我要死在这儿了……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罗勏流不出眼泪,因为海水正在冰凉地挤压着他的眼球。

  他想他爸了,想他妈妈,想他女朋友,想张叔,想刘姨,想他养的流浪猫和被原主人遗弃的狗,他想念画外的蓝天白云甚至雾霾,想念入画之前的他自己。

  他真的不想死啊。

  他好害怕,可没人能救他,没人帮得了他,他会死在这片冰冷的汪洋里,成为一具孤独的浮尸。

  没人帮得了他……

  ——忽然腰上一紧,一只手牢而有力地攥住了他身上仅剩的那条短裤,而后就这么扯着他的短裤,带着他加快了速度往下游去。

  是柯寻,是这个在跳海前揽着他的肩,告诉他“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别怕”的人。

  罗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加快了速度,甚至追上了游在前面的秦医生卫东和邵陵他们。

  然后他就带着他,同这三个人一起向下游,似乎就是为了要凑上来和他们就个伴儿。

  罗勏想了想,然后明白了。

  柯寻怕他害怕,更怕他放弃,所以让更多的人陪在他身边,让他从大家共同努力活下去的氛围中,重新看到希望。

  罗勏在柯寻的手上抓了一把,柯寻转过头来,在犀角的光里冲他挑了挑唇角。

  好邪魅狂拽霸的笑啊,罗勏心想,但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诚恳地对他说:哥你手松松劲儿,裤裆勒我蛋了……

  游在罗勏旁边的邵陵,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崩溃——因为他一直在注意犀角的光,每支犀角能燃烧的时间是有限的,而眼下,大家的犀角都已经燃到了尾声,甚至可能用不了三分钟,就会彻底熄灭,到时大家将被阻断在通往另一个空间的路上,紧接着等待他们的,就是葬身在无限幽深的海底……

  邵陵认为必须要提醒一下这些人,他挥手拍了离他最近的卫东一把,卫东转头看他,邵陵指指自己嘴里的犀角,示意卫东看这犀角燃烧的程度。

  卫东冲他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转回头去,没事儿人似的继续游。

  邵陵:?

  是没理解意思吗?邵陵想了想,这个卫东好像脑子是比其他几人差点儿。

  于是游到秦赐旁边,拍了他一把,冲他指了指自己嘴里的犀角。

  秦赐转头看他,然后一手拿下了自己嘴里的犀角,一手拿下了邵陵的犀角,把两人的犀角换了换,再帮他插回嘴里,自己则衔了邵陵的犀角,转回头继续游。

  邵陵:??

  ……不,我不是说觉得我的犀角不好用要和你换!——现在的医生都这么乐于助人的吗?!

  邵陵只好把头转向另一边,伸手正想拍离他较近的罗勏,想了一下又收回来——这小子比别人更不靠谱,于是加把力气划了几下,拍了拍柯寻。

  柯寻扭头看他,邵陵指指自己嘴上的犀角,然后做了个“越来越小”的手势。

  柯寻用手势回复他“别担心”,然后拍了下罗勏,指了指邵陵,罗勏比了个“OK”,伸手拽住邵陵的短裤,就像柯寻拽他一样,用力一提,然后在柯寻的带领下,拽着邵陵继续向下游去。

  邵陵:???

  ——我不是说我的力气越来越少了!——放开我的短裤,勒我裤裆了!

  邵陵恼火又无奈,他想这一次自己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七个人的队伍在海中继续下潜,微弱的犀角的光,在巨大的、黑幕一般的深海之下,像是几点渺小到几不可察的微生物。

  随着距离天亮越来越近,这片深海也越来越黢黑,仿佛正在慢慢地吞噬着七人队伍最后的光。

  终于,连罗勏都已经发现了犀角的光在变弱,他急忙去抓柯寻的胳膊,想要提醒他,想要——想要崩溃,想要挣扎,想要恐惧得哭喊——

  柯寻察觉了他的惶恐,以为他又开始紧张和胡思乱想了,索性揪着他加快了速度——早一点游到那个空间,这小子就能早一点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柯寻的体力惊人的好,游了这么半天,尽管有犀角光的神效帮助,让众人感受不到深海下的压强,但划水也是个体力活,众人此刻都很有些疲累了,但他竟然还能带着一个人在水中冲刺。

  柯寻很快带着罗勏游到了前面去,经过牧怿然的时候冲他打了个手势,连头也没回,他知道牧怿然必然能看得懂。

  罗勏这小子的心理素质是众人里最差的,海里没有办法安慰他,也没有办法强迫他冷静,所以只能带着他冲。

  柯寻用力划水,罗勏几乎已经来不及跟着划动手脚,一路被他拽着像条死鱼一般往下沉。

  罗勏知道柯寻在努力救他,但他并没有看见希望,因为犀角的光就快要灭了,它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海水染着浓黑四面八方越来越沉地挤压过来,罗勏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咸涩的水蛰着他的眼球,但他不愿闭眼,他怕他只要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罗勏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海水越来越黑,面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开始浑身发冷,冷得肌肉都僵成了石头,他忽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了,这个念头吓得他拼命伸出一只手去,想要动上一动。

  于是他动了一动,伸进墨色海水里的指尖忽然勾到了什么东西,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突然一张灰白肿胀的人脸就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那竟然是李亿——整个人被海水浸泡得几乎要胀成一只肥白的水母,身上的肉甚至已经开始腐烂,他紧紧闭着眼睛,被泡到模糊的五官在脸上是一片死寂。

  他果然死在了这片海里,没有犀角的光,他哪儿也去不了,他只能被拘囿在这片海里,死得无声无息。

  罗勏被这张突然闯入视线甚至险些贴到他脸上的死人脸惊吓得魂飞魄散,条件反射地就想“啊”地惊叫,却不料一张开嘴,嘴里的犀角就滑脱了出去,咸苦的海水从嘴里一涌而入,直接呛进了肺里。

  ——我要死了!罗勏惊慌挣扎,不明所以的柯寻转回身来,手腿并用地将他箍住。

  可罗勏想要喘气,想要呼吸,他被呛了,嘴里没了犀角,没了空气,他不行了,他要死了,他——

  就在罗勏恐惧到极点的一瞬间,嘴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个熟悉的、凉凉硬硬的东西——是犀角。

  邵陵在犀角光里看着罗勏。

  这个小子,哪怕是吓到精神崩溃了,也没有放开拉着他短裤的手。

  邵陵现在终于相信,种什么因,就能得什么果。

  如果不是罗勏没有放弃他,他也不会就在他身边,及时地抓住了他掉落的犀角。

  罗勏重新得到犀角,再加上柯寻钳制着他,总算渐渐平复下来。柯寻见他不再折腾,这才放开他,挥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记,重新拽着他的短裤继续下潜。

  罗勏刚才经历了惊魂一出,再也不敢惊慌失措,僵硬着身体,瞪大着眼睛,死鱼一般任由柯寻带着。

  犀角的微光照到的海水里,偶尔滑过一只被泡胀了的惨白的脚,身体的其余部分都隐藏在犀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罗勏不知道这只脚是属于死去的那几个人中谁的,他只能努力装着没有看见,甚至被一条惨白的胳膊迎面拍在脸上,都没敢再做动作。

  大概过了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罗勏这样觉得,眼前的海水忽然开始变得稀薄,挤压在身体周围的那股沉沉的压力也渐渐变轻,变轻,轻得甚至像是变成了云雾一般缭绕在身畔,而眼前,海水不知几时也如云似雾起来,氤氲流动着,漂浮着。

  倏然间,身体失重般猛地向下一坠,整个人从海水中脱离出来,哗啦啦地摔落下去,紧接着便是“嗵”地一声,落入了身下的一片深水之中。

  不,不是深水,是海,又是一片海!

  这片海却不同于幻象里的那片海,这片海是真正的海,碧沉沉琉璃万顷,白花花浮浪千层——是真正的海!

  “嗵”“嗵”“嗵”……紧随其后掉下来的是其他的同伴们,一个个从海水里浮上来,抹去满脸的水。

  “你们太莽撞了,”邵陵一肚子气,整整憋了一路,“万一犀角在海中灭了要怎么办?”

  “这不是没灭吗?”柯寻晃了晃手中的犀角,犀角的最后一点光正慢慢地熄掉。

  “你这是事后诸葛。”邵陵冷声。

  “谁跟你说是事后的?”柯寻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像是一只金毛大狗一般,“之前给你们讲前几幅画的经历时没有告诉你们吗?画是不会给入画者绝路的,九死一生的局,那唯一的一条生路,肯定是可以走到头的。所以一只犀角燃烧的时间,必然足够让我们穿过那片海到达这个空间,你想得太多了,疑心的毛病又犯了吧?”

  “……”邵陵一时无语,这跟疑心病有什么关系?这换了谁也不敢把命交给只一起过了五天的陌生人的手里的吧!

  邵陵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见卫东正在自己面前扑腾着划水,忍不住问他:“你那会儿在海里为什么要对我竖大拇指?”

  卫东一愣:“你不是在问我你游得怎么样吗?看不出来这位大佬你还挺傲娇的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求夸奖。从小在夸奖声中长大的吧?没事啊,我以后会经常夸你的,么么哒。”

  邵陵:“……”真的,不想,再理,这伙人,了。

第214章 海上燃犀图27┃《海上燃犀图》,画者:佚名。

  “抓紧时间。”牧怿然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亮起,但距规定的投票截止的时间,还有一段功夫。

  不过眼前的情形,却不必众人再费劲去寻找下一步的目标,因为就在众人落水的不远处,正有一艘巨大的楼船漂浮在海面之上!

  “怎么——又是一艘船?!”卫东震惊又惶惑,“没完没了了?这别是那种无限套嵌式的空间吧?等咱们再从这片海里沉下去,然后下头又是一个同样的空间?”

  “不,不一样,你看,这艘船上有人。”柯寻视力好,指着正站在船舷边上的乌泱乌泱的人,“全都穿着古代的服装,没准儿是这画里真正的古人呢。”

  “上船去看看。”牧怿然说着,率先向着楼船的方向游去。

  船上的人们也发现了海里游水的众人,一片呜哩哇啦的叫喊声后,有人从船上放下了一架绳梯。

  众人水淋淋地爬了上去,然后就被这群古色古香的人给围观了。

  看打扮,的确像是秦汉时期的人,再看看楼船上立着的旗杆,上面果然绣着一个篆体的“秦”字。

  这群人面带惊异地默默注视着众人,从他们的眼神里甚至能看得到畏惧。

  柯寻他们七人也没有轻举妄动,水淋淋地站在甲板上,互相交换着眼色。

  双方正有些僵持,忽见面前的古人们纷纷向着两边让开,随即从人群后方走出个人来,看衣着像是个有较高地位的人,冲着七人行了一礼,而后就开始说话。

  七人面面相觑。

  这说的是啥?听起来像粤语,又像闽南语,还有点像客家话。

  “据说秦时的官话发音近似于粤语。”邵陵低声对众人道。

  卫东和罗勏二脸懵比:“秦朝的官话难道不应该是陕西话?”

  邵陵表示并不想理会这两个人。

  遗憾的是七个人里面并没有粤省人,就算有,古今发音怕是也有较大的变异,不见得能听得懂。

  牧怿然走上前,依着对面这人的动作回了一礼,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对面这人很快明白了,转头对着旁边人说了几句,那人行了一礼后飞快地转身跑了开去,不多时就捧了一幅缣帛和笔墨来。

  牧怿然转头叫卫东:“尽量用最简单的线条,明确地画出我所说的意思——画一艘楼船,船上有一个正在画画的古人。”

  卫东连忙应了,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水淋淋,接过画具,就地铺开,拿起笔就在缣帛上作起画来。

  罗勏在一旁边看边叹:“幸好我们有东哥,这是什么神仙大触,寥寥几笔就能画得活灵活现。”

  邵陵也在旁边心道:的确不能轻看任何一个人,再优秀的人也会有其不擅长的东西,再普通平凡的人,也会有他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