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疑,当这些血流干的时候,可能天正好又黑了。”朱浩文道。

  众人还在商讨办法,却见沙发上忽然有了动静。

  田扬一直保持着跌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整夜都没有动过,直到此时才缓缓地站起身,迈腿就要走下沙发。

  “别下去!”柯寻喊了一声。

  田扬动作僵涩地转过头望向他,脸上是被喷溅满了的恐怖的黑血点,开口的声音沙哑且虚浮:“没用了……柯儿,已经没用了……”

  说着就一脚踏入了沙发下及膝深的血池。

  “——喂!别下——”好几个声音急切地、接二连三地喊起,然而却无力阻拦。

  田扬蹚着血,将沙发推开,然后打开了房门。

  门外已没了昨晚看到的那些人皮和不明物,屋中的血像开了闸般向外涌出,没用多久就流得见了底。

  田扬去到外面,从餐厅里拎了几把椅子,由茶几旁至房门处依次摆放起来,又将中厅的沙发推过来接上,以让茶几上的众人踩踏着,免于接触到地板上的血迹,一直到远远地走到这所宅子的外面去。

  “田扬,会有办法的,你在这儿等着,我们现在立刻去找签名,撑住!”柯寻看着瘫坐在地上半身是血的田扬,一时间百感交集。

  田扬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被黑血染透了的脚,似是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怎么办?”吴悠看向几个能拿主意的人。

  “何棠脸色很不好。”秦赐探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何棠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比宣告患绝症还可怕的话。

  “可能是缺水和缺少睡眠的缘故,”秦赐面色未变地道,“找水和食物仍然是今天的主要任务之一,我看我们得分头行事,鉴于昨晚的情况,我认为如果咱们今天仍然无法找到签名的话,必须要提前做应对准备,再找一所房子,将其中某个房间做成无缝可入的密室,或者是可以阻挡那些血流入的机关。白天的话,那些东西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所以住宅区里相对安全,我看,不如四个女孩儿留下来,方菲,你来带着她们,找到合适的房子和房间,先稍做清理,然后抓紧时间补一补眠,可以吗?”

  “没问题。”方菲应着,叫上吴悠、何棠和顾青青,向着旁边的一套房子行去。

  待四个女孩子走远,秦赐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众人道:“何棠的情况不妙,她已经开始发低烧了。”

  众人心下齐齐一惊,罗勏眼眶泛起了红:“怎么办……签名在哪儿,到现在完全没有头绪,所有的线索都散乱得不行,咱们要去哪儿找?”

  “秦哥,你带着萝卜和东子去找水,”柯寻握住罗勏的肩膀,转头对秦赐道,“我们四个找签名,中午的时候还回到这儿来汇合。”

  “好。”秦赐也不耽搁,带着罗勏和卫东往森林的方向去了。

  “你们先商量着线索,我去去就回。”柯寻对剩下的三人道,而后转身跑向附近的一所房子,不多时跑出来,手里拿着几件衣服和几条毛巾。

  “把身上的血擦擦,换身干净衣服,”柯寻把东西放到田扬旁边,“田扬,现在还有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想想你家里的老婆孩子。”

  失神中的田扬直到听见最后四个字,才恍然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柯寻,慢慢地伸手拿过了毛巾,在脸上擦了起来。

  柯寻走回牧怿然几人身边,看向他们:“怎么样,有想法了吗?”

  “完全没有。”朱浩文保持着一惯的平静,“气候,血灾,被模糊掉的年代,无序的植被,次声波,这些究竟和‘重启’这个主题有什么关联,只有想通这一点,我们才有可能摸到去找签名的门路。”

  “现在线索虽多,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停滞不前,无法突破瓶颈。”邵陵说完,目光望向牧怿然。

  这个人,比他的年纪还要小一些,可他的博闻强识,逻辑清晰,思路缜密和冷静理智,却又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强出许多,就连一向有些傲气和自信的自己,都不得不对他产生钦佩之情,甚至……一丝丝依赖。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邵陵心下轻叹。

  “我们的线索目前看似多,但却似乎少了最重要的几个环节,”牧怿然依然冷静,“就像我们有了几根pvc线管,却没有用来把它们连接在一起的管接头一样,无法形成一个完整互通的线管组。

  “邵陵说的瓶颈,现在的确存在,我们把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如果这样仍然不能找到‘管接头’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管接头’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被我们忽略了。

  “那么现在就来想想,我们到底忽略了什么。这里的每一所房子我们都已经检查过,森林我们也去过,然而森林面积广大,我们所能去到的地方有限,还有大片没有去过的地方不曾检查过,即便我们想要彻底搜查整片森林,七天的时间也远远不够。签名如果在森林里,太远的地方显然不具意义,太近的地方我们都已经走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因此我想,就算签名在森林里,由于我们还没有找到至关重要的‘管接头’,没有破解这幅画的核心意义,这个签名可能就算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也看不到、认不出,甚至可能就算触到了它,这个时候它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而如果签名在这片住宅区里,同样也会因为以上的原因令我们与签名擦肩而过尚不自知。

  “森林与住宅区,看似完全独立互不干涉的两片区域,既然都属于这幅画的主体,那就必然有着内在的联系,可能是相辅相成,也可能是互为因果。

  “想想这幅画的内容,主体是一只人手,姑且不去管它是否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体现,既然画者用人手来表达这幅画的思想,那么‘人’这个性质就非常重要。

  “再想想昨夜我们所经历的死亡危险,画的幕后力量既然把人皮人血加工为了用来致我们于死地的死亡条件,而不似以前的那些画,有神鬼,有妖巫,有精怪,这一次的死亡执行者是‘人’,再一次显示了‘人’这个元素在这幅画里的重要性。

  “那么我认为,森林与住宅区这两个并列主体里,充斥着‘人’元素的住宅区,也许会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不管签名是在森林里还是在住宅区里,关键的线索一定就在住宅区。

  “住宅区所有的房子,我们检查了房内、房外、空地、食物、一些看似可能隐藏着线索的物品,但一无所获,这就说明,我们一定还落下了什么没有检查、或是检查了也没有重视的东西。

  “所以我想,我们下面要做的,就是再次检查这里的每一间房,重点是那些看似不重要、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第288章 Restart-13┃往前看,使劲活。

  一整个上午,几人就在住宅区的房子里翻箱倒柜,展开地毯式搜索。

  然而毕竟人手太少,即便后来方菲、顾青青和吴悠也加入了进来,仍然速度缓慢。

  中午的时候,秦赐卫东和罗勏带着找到的含水植物和两只兔子回来,“兔子是萝卜抓的,”卫东把胡乱弹动挣扎的兔子递给柯寻,“这小子还真行,挖捕猎陷阱相当专业,下午我们再进森林一趟,还有好几个陷阱我们还没去检查,说不定还捕到了别的动物,怕你们担心,我们就先回来了。”

  “术业有专攻,”邵陵听见,夸了夸在旁边擦汗的罗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柯寻拎着兔子去处理,扒皮放血掏内脏,罗勏和卫东已经在户外架起火堆来,柯寻把肉拿过去烤。

  “肉上的血没办法冲洗,吃起来估计会很腥气,大家先凑合着吧。”柯寻蹲到火堆边,热得汗湿了衣服,索性脱了上衣赤膊上阵。

  其他人怕热,都在远处,有的忙着把植物里的水分挤到容器里,有的忙着检查从房子里带出来的可疑物品,有的则用床单和树枝搭建一个临时的遮阳棚——鉴于昨晚发生的惨况,大家暂时谁也不想待在屋子里,哪怕外面很热。

  田扬仍然呆坐在昨晚那所房外,卫东给他送了一杯植物汁水过去,看了看他的脸色,心情很是复杂。

  他身上沾了那些黑血,目前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可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让他和大家接触,他就这样被心照不宣地、沉默地排除在外……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卫东觉得这幅画异常残忍。

  不仅仅是死亡方式,这种被自己的同伴们避离的孤独无助和抛弃感,比死亡的滋味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临死前还要遭受这样的心理折磨。

  “帮你搭个遮阳棚吧。”卫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田扬道。

  田扬有些迟缓地抬头看他一眼,慢慢苦笑了一下:“我不值得你可怜我……你还恨着我呢吧……”

  “你当初把柯儿坑得不浅,”卫东说,“他们都骂柯儿是个死同性恋,以为是他对你这个‘直男’死缠烂打,还有十几个傻比自发组织起来,放学后在路上堵柯儿,说要揍得他断子绝孙,反正他是个同性恋。

  “知道么,柯儿当时被打得趴地上起不来,从头到尾都没透露一句你也是个同。我那个时候的确恨你恨得要死,但怎么说呢,自从经历了入画这件事,就感觉所有的仇恨和抱怨都变成了特虚无和没用的事儿,自己这条命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呢,哪有时间和心情老记着那些让自己不爽的事和人。

  “再说,你现在也进来了,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除却生死无大事,以前的一切就当成是个屁吧,放了就完事了。眼前呢,你只能和我们一样,学着往前看,千万不要回头看,肖凯已经死了,你再怎么痛苦难过,屁用也不顶,往前看,想尽一切法子活着出去。

  “知道吗,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我爸妈,我只要一想着我要是死了,他老两口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得有多痛苦,谁来养他们,谁来尽欢膝下,我就……”

  说到这里,卫东的声音有点哽咽,强压着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你又不是柯儿,你生命里又不只有肖凯一个人,你爸你妈呢?你老婆孩子呢?为着肖凯的死就在这儿半死不活的,肖凯比他们还重要?真这么重要,干嘛不和你老婆离婚和肖凯在一起?行了,我就不跟你灌鸡汤了,反正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你要是怪我们隔离你,那就怪吧,因为在我们这些人心里,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着,活着出去。”

  田扬看着他,嘴唇哆嗦了一阵,也缓缓吸了口气,哑着声喃喃道:“鸡汤好……挺好的……这种地方……没有鸡汤,哪儿来的活下去的信念……”

  说着端起杯子,咕咚咚地把里面的汁水灌下腹去,抹了抹嘴,抬头和卫东道:“麻烦你帮忙给我搭个遮阳棚,我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我就不过去和你们在一起了,免得连累你们。”

  “行,你等会儿。”卫东转头走了,过不多一会儿和柯寻一起抬着东西过来,柯寻手里还捏着一根烤好的兔子腿。

  “吃吧,别挑味道啊。”柯寻把兔腿递给他,然后和卫东一起帮他搭了个遮阳棚。

  “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就给我也分派点任务,”田扬对柯寻道,“多一个人就能多节省点时间。”

  “行,”柯寻想了想,“我们上午的时候从这些房子里搜了一些书出来,你帮着检查检查,看看能不能从书里找到点儿线索吧。”

  房子里搜出的书有很多,大概有个数百本的样子,昨天大家搜索房中线索的时候虽然发现了这些书,但时间有限,只大致看了一下书名,并没有来得及细找,这一次大家把所有的书都搬到了外面,准备花去一个下午的时间赌一赌,看看这些书里能不能找到与签名有关的蛛丝马迹。

  柯寻搬了几十本书过来,放到田扬身边,另又给他盛了一杯植物汁水:“有问题就招呼我们。”

  其余人则聚在离他并不算太远的地方,也都坐在遮阳棚下,每人身前一大摞书,开始抓紧时间翻看。

  这些书种类繁杂,有中文书籍也有外文书籍,有大家看过的知道的,也有从来没听说过的。

  这是一项十分耗时耗精力的工作,但大家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秦赐卫东和罗勏准备再次进入森林去取含水植物和陷阱里的猎物,柯寻则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扔,给剩下的人开会。

  “离天黑没有多长时间了,”他说,“咱们现在需要准备一下今晚的应对方法。我想了想,还是待在房子里相对比外面好一点,如果咱们在外面,那些人皮和血没有阻挡,无论咱们跑到哪儿都有可能被包围和淹没。咱们需要找一个比较密闭的房间,然后把门窗的缝隙堵一堵。”

  “你说,咱们能站到房顶上去吗?”吴悠指着旁边的房子,“你看,这些房顶都是斜的,血再怎么多也不可能漫上去。”

  “但你要考虑到那些人皮和不明物质,”柯寻道,“血虽然堆聚不起来,但那些不明物质可以,如果它们在房子的四周越堆越高,一样可以上到房顶。”

  “有道理,”吴悠点头,“那就……那就还在房子里吧。”

  昨晚那可怕的情形,其实让所有人都已经对房子里的密闭房间产生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和抗拒排斥。

  “我记得那边那所房子,里面有个房间还算干净。”邵陵指着某所房子道,“鉴于昨夜渗入屋中的血量,我觉得咱们可以准备几张高桌,然后摞起来,所有人待在上面。”

  “边干边琢磨吧。”柯寻站起身,看了眼躺在方菲旁边的何棠,“她怎么样了?”

  方菲微微摇头:“烧得厉害,现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情况有点儿像昨天的肖凯。”

  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柯寻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田扬,见他也早躺在了地上,头下面却枕着几本书,面色苍白,仍在挣扎着翻看剩下的书。

  “有点奇怪,”朱浩文道,“何棠并没有沾到血,为什么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说其实和血没有太大关系的话,那我们可能要重新考量死亡的筛选条件了。”

  众人将何棠留在原地,一起去了邵陵指出的那所房子,又从其他房子里搬了数张高桌进去,差不多铺满了整个房间。

  朱浩文还搜集了好几件雨衣分发给众人:“保险起见。”

  这四个字所包含的意义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柯寻看见雨衣,倒是有了个主意,找到锤子钉子透明胶等物,把雨衣糊在窗户外面,密密实实地钉住,又在窗户里面钉了一层。

  “剩下的等天黑前大家都进了屋,把门也封上,能挡多少挡多少。”柯寻道。

  差不多准备妥当,众人才又从房子里出来,却见何棠依然昏睡,田扬捂着头蜷缩着。

  “田扬,”柯寻走过去,“你怎么样?”

  心里面却知道,问也是白问,无论他现在怎么样,谁也没有办法帮到他。

  “疼……”田扬从手臂间抬起脸,脸色白得吓人,和昨天的肖凯一个模样。

  “哪儿疼?”柯寻问。

  “眼……眼球后面……疼得要死……”田扬痛苦地呻吟。

  “别再管这些书了,”柯寻探下腰,“你要是同意,我把你弄晕,也许能好过些。”

  田扬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死,柯儿,我怕死……我特别怕……你不知道,你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觉……我,我多希望我能多活一会儿……柯儿,别弄晕我,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丁点儿活着的时间了……”

  田扬有些语无伦次,难以自抑地哽咽起来。

  柯寻沉默着看他,这样的情形下,任何宽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柯儿……我对不起你……”田扬颤抖着声音,“那个时候,我不该……”

  “都过去了,”柯寻语声平静,“年少的时候谁没干过几件追悔莫及的蠢事呢,现在想想都挺可笑的。你也别想了,趁着还有时间,你……把想给家人留的话,录在手机里吧——用来以防万一。”

第289章 Restart-14┃曾经懦弱的逃跑,现在勇敢的告别。

  田扬似苦笑又似哭地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出不去了……”

  柯寻没有接他的这句话,只说了一声:“你录吧,秦赐他们回来了,我去弄吃的。”就走开了。

  秦赐卫东和罗勏带着食水回来,仍是几只兔子,卫东道:“陷阱里还有两只不知道是鹿还是獐子的大家伙,怕时间不够你处理那俩东西,就只带了兔子。”

  “行,你俩过来帮手。”柯寻叫着卫东和罗勏,方菲在旁边看见,也主动过来帮忙。

  秦赐走到仍在昏睡的何棠身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就蹙了起来。

  朱浩文跟过去,低声问他:“怎么样,和肖凯的情况一样么?”

  秦赐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解:“我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何棠身上并没有沾到那些黑血,她又是怎么被‘选中’的呢……”

  “你觉得肖凯是怎么被选中的?”朱浩文问。

  秦赐道:“我今天一天都在琢磨肖凯的问题,开始我以为他患的是疟疾,由于蚊虫叮咬,通过血液传播病毒,这种情况发病很快,人在短时间内体温会骤升。

  “但事实证明那不是疟疾,甚至可能都不是病,而是这幅画设定的死亡方式,如果是这样的话,肖凯被选中的原因就不好说了,同样,田扬和何棠被选中的原因可能也就与那些黑血无关。

  “但我不明白,说得难听一点……死就死吧,为什么死前还要让他们先发烧?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三个体质比较弱,而这一次的死亡筛选,是根据体质强弱由低到高来的?”朱浩文提供思路。

  “可我看肖凯的体质还是不错的,”秦赐道,“给他用酒精擦身的时候发现他应该是经常锻炼的人,挺像小柯的。”

  朱浩文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死亡筛选条件不是根据体质来的。那么有可能就和怿然所说的次声波有关系了。”

  “或许是的。”秦赐也不能确定。

  朱浩文转身看了看田扬,见他正对着手机低低地说着什么,就没有过去打扰,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抓紧时间同牧怿然和邵陵一起翻看着从那些房子里找出来的书籍。

  秦赐却把吴悠和顾青青叫过来,道:“我想弄清楚何棠发病的原因,需要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可能需要你们二位帮忙,重点要看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或是不寻常的地方。”

  吴悠和顾青青连忙点头。

  秦赐同大家打了声招呼,背起何棠,带着二人去了那所已经准备妥当的房子里。

  柯寻带着卫东罗勏烤好了兔肉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众人准备转移到房子里去,可田扬此时却是时昏时醒,虚弱得已经无法站立。

  柯寻用床单和树枝做了个担架,同卫东一起将田扬抬了,期间小心翼翼地用布包着手,尽量避免接触到他。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的书也被大家搬进了房间。

  进入屋中后将门反锁,柯寻用雨衣把门缝封住,然后点燃了墙壁上大家用寻找到的食用油和易燃物做成的简易油灯,房间里一时亮起了昏黄的光,勉强可以视物。

  秦赐已经在吴悠和顾青青的帮忙下,替何棠做过了全身检查,面色凝重地对大家道:“何棠的身上也有一个蚊子叮过的包,我认为这就是她发病的主要原因,和肖凯一样。蚊子体内应该是携带有做为死亡筛选条件的病毒——大家千万要注意!”

  “卧槽……蚊子的话,这防不胜防啊!”罗勏连忙抱紧自己,四下乱瞅。

  “实在不行,现在就都把雨衣穿起来吧,热虽然热一点,但好歹能防止蚊子叮咬。”邵陵道。

  大家闻言纷纷套上雨衣,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闷在几乎密闭的房间,还要套上不透风的雨衣,没过两分钟就个个儿像是刚从水时捞上来的了。

  田扬这时忽然醒过来,虚弱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对柯寻道:“柯儿……也给我一件……”

  见大家看着自己,田扬费力地笑了笑:“或者……你们把我……放到门外……也行……要么……就给我套件雨衣……免得……免得我死的时候……把血溅到你们……身上……”

  众人的心情和面色一样沉,柯寻还是递了件雨衣给田扬:“要帮忙吗?”

  田扬费力地摇头,挣扎着半坐起身,往身上套着雨衣,套上后一阵粗喘,靠在身边的墙壁上,抬眼看了看头顶昏暗的光,颤抖着手向着柯寻身边的一摞书指了指:“拿几本……给我吧,我还能……能再帮着看……看……”

  “你歇着吧,吃点东西。”柯寻给他递过兔肉去,田扬却仍坚持着要看,柯寻就随手拿了一本给他。

  何棠还在昏迷,期间醒了两三次,要么喊疼,要么吓到痛哭,要么再度昏迷过去。

  方菲吴悠和顾青青也帮她套上了雨衣……虽然这么做显得很无情。

  众人一边逼着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努力吃下肉去以补充体力,一边继续抓紧时间查找线索,就着昏黄的光拼命翻看着身边的书籍。

  直到田扬开始呕吐和抽搐。

  昨天肖凯死前的一幕幕在众人的脑海里闪过,那些被他呕出来的黑粘如沥青的污血,就像是一团团如有实质的噩梦。

  吴悠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涌了出来,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对田扬的怜悯,亦或是因物伤其类的绝望。

  她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并藏身在方菲的身后,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大家和……田扬。

  顾青青在旁边用雨衣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用雨衣的前襟挡往自己的下半张脸,整个身体缩在雨衣里压抑地不停颤抖。

  罗勏不出声地抹着眼泪,正想像吴悠一样也藏起情绪躲到柯寻的身后,却听见终于暂时止住呕吐的田扬虚弱地向着这边叫了一声:“柯儿……”

  柯寻走上前,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蹲下身看着他:“说吧,我听着。”

  田扬挣扎着坐靠在墙边,颤抖的手拿过旁边柯寻刚才拿给他的,那本A4大的厚厚的本子,说是本子,其实就是把一沓纸垛整齐了,然后用几个大夹子从侧面夹住,方便像书本一样翻看。

  本子的封皮是主人自己手工添加上去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串外文,下面还有一个括号,括号里是(XXXX—— )。

  XXXX是被模糊了的四个数字,破折号后面则是一个空格,都是手写体。

  “这是一本论文的合订本……”田扬费力地呼吸着,喘着,时不时干呕几下,仍挣扎着努力地说着话,“应该是这个本子的主人……自己打印出来后夹在一起的,呕——咳……虽然里面所有涉及到日期的地方都被模糊了……但其中有几篇文章我印象很深……

  “我大学学的是……小语种里的希伯来语,而这个本子里所有的论文——呕——都用的是希伯来语。做为辅助学习的读物,我当时尝试着……翻译过其中的几篇文章……

  “呕——我刚才……看了一下,内容和我看过的完全一样。这几篇论文……当年是从我们外教那儿借来的,外教是假期回国后……弄到的某期刊上的最新的论文,大学那几年,他每年从国外回——呕——呕——咳咳——回、回来,都要带一些当年出的……最新的论文读物……回来给我们看。

  “这个合订本里的……我曾见过的几篇论文,被夹在里面的顺序,好像……正是按照论文发表的时间先后,从前往后排的,而……而被夹在最后几页的论文,也是我曾经翻译过的……

  “我说这个的意思是,咳咳——呕——如果……如果这个合订本的主人……一直是按时间顺序,不断……不断地往后面夹入新的内容的话,那么……截止到最后这篇论文的时间,是不是……就是这些人出事的那一年的时间呢?

  “你……你看,封皮上的括号里,明显标的是——呕——是……这本论文的起始时间至结束时间,所以……最后一篇论文的时间,应该就是出事当年的时间,破折号……后面空着,说明……向合订本里添加新——呕——新的——呕——新的论文的过程,是……是在持续进行的过程中被截断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那我或许……或许可以确定出他们出事的准确年代,不知道……咳咳咳咳……不知道能不能……对找签名有所帮助……”

  “当然有,”柯寻语气有些沉,却又极为肯定地对他道,“告诉我年代。”

  田扬却忽地一阵剧烈抽搐,张嘴就向外吐,柯寻就蹲在他的面前,在这一瞬间,柯寻听见背后不远处的牧怿然厉声喝了一句:“闪!”

  柯寻的反应从来不慢,在田扬抽搐的一刹那,他就已经做出了向着旁边倒身翻滚躲避的动作,几乎与牧怿然的声音同步,并最终及时地避开了田扬口中喷出的呕吐物。

  田扬吐得昏天黑地,不要说继续说话,就连喘息都没了空隙。吐出来的全是刚才吃下去的兔肉,以及喝下去的植物汁水,在这些尚未消化的碎肉间,植物绿色的汁液里混杂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黑红色的血。

  “田扬!撑住!”卫东忍不住哑着嗓子喊,“咱们很快就能找到签名了!只要离开画,在画里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消失——你一定要撑住!签名很快就能找到了!”

  田扬摇晃着因狂吐不止而无法自控的身躯,挣扎着,努力地微微抬起头,两行污血从眼眶里滑下来,像是因留恋不舍而痛彻心肺的泪,鼻孔里的血带着血泡流入口中,而口中不断呕出来的,已经是粘稠如沥青般的污黑血块:“……咯……咕……”

  他的脸皮像是昨夜的肖凯一般,松垮欲坠地挂在头骨上,他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着的所有属于人类的表情,而在他做为人类残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秒,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用他这两颗溢满了鲜血的、似要暴突出来的眼球,牢牢地盯着面前这个,他曾最熟悉的人。

  他曾经胆小如懦夫一般抛下了这个人,一个人逃掉了。

  而现在,当他终于想要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处,对这个人用勇敢地微笑告别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田扬:……能不能让我把重点说完再死……

  柯寻:——能不能让他把重点说完再死!

  众人:——能不能让他把重点说完再死!

  读者:——能不能让他把重点说完再死!

  作者(不太聪明的亚子):放……放心……重点不会丢的……后面就来……

第290章 Restart-15┃医者秦赐。

  田扬像昨夜的肖凯一样开始喷血。

  嘴里,下面,每一个毛孔,整个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血人,又从一个血人融化成了一堆血泥。

  是的,融化,这个过程就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融化掉一般。

  虽然有雨衣罩身,但仍不能全部避免他的血和体内那些被融化掉的内脏的喷溅,柯寻早已退到了远处,和大家一起站在角落里,并用事先准备好的几张桌子围挡在田扬的周围,做到尽可能的大范围防护。

  由于整个房间都已经被桌子铺满,桌面距离地面有一大截距离,众人无法确定此刻是否已经有血从门外渗进来,窗缝因为里外封了两层,暂时还没有看到血迹。

  躺在不远处的何棠似乎还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色已经开始渐渐地变成青黑色,吴悠许是再度因田扬的惨死受到了冲击,忍不住哭出声来,崩溃地呜咽:“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遭受这个——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方菲揽住她的肩,吴悠忽然发觉,哪怕坚强冷静如方菲,在这样的视觉与心理的双重残酷冲击下,手臂也开始微微地发起了抖。

  这样的死法,大概已经是所能把人类折腾到的最惨的程度了吧。

  只要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不会不为此动容。

  躺在那里的何棠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疼——”她哭着喊了一声。

  “何棠——”吴悠忍不住哭着叫她。

  前两天还一起睡在旅馆同一个房间的伙伴,还鲜活生动的伙伴,马上……马上就要在眼前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死去,吴悠觉得自己无法再撑下去了,她崩溃地瘫坐在了桌面上捂脸痛哭。

  “疼……我疼……”何棠挣扎着爬坐起来,当看到所有的伙伴们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用痛惜的目光望着自己时,何棠顿时明白了一切,她凄厉地尖声哭喊了一句,拼命地想要爬起身,却极尽虚弱地又栽回桌面。

  “不——求你们——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我不想死——”何棠颤抖着,向着同伴们伸出手,像是一个想要抓住水面上稻草的溺水者,“我爸爸妈妈怎么办——谁养他们——我不能死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何棠,”牧怿然的声音不再清冷,而是沉定温和地,字字清晰地递进何棠的耳里,“如果我有幸能离开这幅画,你的父母我会照看,我会请最专业的心理医生为他们进行心理疏导,也会通过最专业的机构,为他们养老,你可以放心。”

  何棠哆嗦着,过了好半天,终于扯了扯嘴角,像是在感谢牧怿然,又像是已绝望认命,她嘶哑着嗓音,望向秦赐:“秦哥……拜托你……拜托你想办法,给我一个安乐死……我不想像他们那样死……我怕疼……你趁我……趁我还没有那么惨……让我提前死吧……我不想受那个罪,拜托了……”

  何棠知道秦赐是医生,她认为秦赐总会有办法,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地死去。

  秦赐眉头紧蹙。

  这样的要求,既是帮人,也是杀人。毕竟现在的何棠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她还能呼吸,能说话,能思考,却会在自己的手底下,被剥夺这一切,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医者杀人,也许比普通人杀人带来的心理负担更重。

  因为救人活命的职业本能和道德信念,早就深深地融入了医者的骨血。

  见秦赐半天没有动作,柯寻明白了他内心此刻激烈的矛盾,于是道:“我去吧。”

  “不,”秦赐迈步,向着已经开始不停抽搐的何棠走去,“还是我去吧,我是医生。”

  无论是挽救生命还是送走生命,他都会尽力去尽到一名医生的职责。

  “用时越短越好,”邵陵声音低沉地提醒秦赐,“赶在她开始吐血之前完成,既能让你避免危险,也能……减短她的痛苦。”

  秦赐“嗯”了一声,终于走到了何棠的面前。

  蹲下身,他没有犹豫地伸手摁住了何棠的颈动脉窦,有些不忍地微微垂下眼皮。

  “何棠,你是个勇敢的姑娘。”秦赐轻声对她说,“别怕,一点都不会疼,就像睡过去一样……就当自己睡着了,好么?”

  何棠抽搐着,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秦赐的手在说话时已经开始用力。

  他想利用按压颈动脉窦的方法令何棠心脏停跳,尽量快速无痛苦地死去,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在他用力地摁压了足有三分钟之久后,何棠仍然坐在面前,并睁着眼睛继续不停地抽搐。

  秦赐倍感惊讶,松开手叫了何棠一声,何棠突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四肢疯狂地挥打起来。

  由于众人所站的位置正位于秦赐的背后,何棠的样子被他挡去了一大半,眼下大家只能看到她在用力挥动着双臂,形同狂躁症患者一般。

  “秦哥,要帮忙吗?”柯寻问。

  “别过来。”秦赐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异样。

  “秦哥,你先撤回来。”柯寻心头一阵突突地跳,提声叫他。

  却不等秦赐回应,一直虚弱不堪的何棠突然站了起来,疯了一般向着房门的方向冲去。

  “——什么情况?!”卫东惊喝,众人也同样对此情形感到震惊。

  何棠一言不发地疯狂撞门,用整个身体撞上去,双手还在拼命地撕扯着罩在身上的雨衣。

  “——得阻止她!”柯寻大步就要冲过去,却听得极少大声的秦赐骤然吼了一句:“别过去!我来!”

  柯寻顿住身形,见秦赐几步过去,双臂从身后紧紧箍住何棠,并将她拖离门口。

  “老秦,怎么回事?!”邵陵劈声问道。

  “她——”秦赐刚说了一个字,却被何棠力大无穷地挣脱了钳制,照直向着前方冲撞过去,却是一头撞在了墙上,向后倒退了四五步才立住,而后忽然停止了狂躁,整个人就像个游魂一般在墙边徘徊晃荡起来。

  不,与其说是像游魂,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具僵尸。

  “她……”邵陵正欲再问向秦赐,却骤然发现,何棠的雨衣下,正有浓稠的污血汹涌地流下来。

  “秦哥,离开那儿!”柯寻说着,抄起一张备用桌子几步过去,让它侧倒着放置在何棠的身边,用桌子的四条腿把她圈在当中,桌面用来围挡。

  牧怿然、朱浩文和卫东也一人拿了张桌子赶过来,从四个方向将何棠围住,何棠对此已是一无所知,仍旧在被桌子围住的范围内摇摇晃晃。

  “秦哥,赶紧退回来!”

  “先离她远一些。”

  “老秦你刚才太鲁莽了,就那么冲上去抱她,万一她那会儿就开始喷血,你要怎么避开?!”

  “先退到墙角去再说,秦哥……秦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却见秦赐背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哥?”柯寻眉头紧锁地看向秦赐,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颤抖。

  秦赐缓缓地转过身,眼底浮着一抹怆然和苦笑,费力地向着柯寻扯了扯唇角,声音沙哑且虚浮:“来不及了……小柯,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干裂发白的唇角边,一滴红豆大小的血,刺眼地粘在上面。

  柯寻的心口像被一记重拳捣中,发出又坠又沉的一声闷响。

  ……不。

  柯寻艰难地张嘴做了个口型,一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秦赐抬手,轻轻地将这滴血抹去:“在我摁压她的颈动脉窦致死失败后,她痉挛了一下……我想那个时候,她的唾腺已经开始出血了,所以……随着她痉挛造成的身体抖动,从口腔里甩了一滴出来……”

  站得较远的几人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从柯寻和秦赐不同寻常的表现来看,似乎发觉了情况不对,因而都静静地看着这边,并努力地听着秦赐说话。

  秦赐的声音虽低,却仍被大家听在了耳里。

  吴悠捂着嘴,震惊不已地刷刷地流着泪,罗勏双手抱在头上,难以置信地红着眼圈看着秦赐。

  震惊与痛惜,像是成吨的夹着千万根钢针的棉花,一股脑地捅进每个人的心窝子里,又堵又闷,又扎又疼。

  “——秦哥,会有办法的!你别急——你等着,我们去找!一定会有制止这种情况的办法的!”卫东红着眼眶冲过来,一手拽住柯寻,另一手拽住牧怿然,“咱们快点——别耽误时间,赶紧行动!去——去森林里——森林里一定有能用到的东西——找柳叶——柳皮——那个不是能退烧吗——找——”

  卫东已经不知道自己嘴里都说了些什么,松开拽着的柯寻和牧怿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狠狠地揪扯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