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跟进来,有些嗔怪地低声道:“你的扇子呢?”

  卫东哭丧着脸:“不见了,好像是被那阵妖风给刮走了。”

  已经没了任何退路,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卫东打量着这间小小的画铺,四壁皆挂满了画。猴子伙计们忙前忙后着,有的在挂画,有的在想办法把这些画的墨迹晾干。

  两人这才发现,这间画铺里四处悬挂的画实则都是同一幅画!确切说,这上百幅画上的图案全都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木版印的画吗?”方菲问一个猴子伙计。

  猴子伙计行了个礼道:“夫人说得对,我们铺子里的水陆画最有神韵,逢年过节或是请神请仙,咱们狮驼国的百姓们都要来我们铺子买画呢!”

  卫东问:“为什么只有这一种图案?”

  猴子伙计答道:“这幅水陆画最灵验啊!这个木版是神仙制的,有神力!我们这些小妖光管印,可不会画,也不会制版啊!”

  卫东进一步问道:“我们来这儿就是买画的,恐怕这个铺子里挂的也不够用。”

  猴子伙计还第一次听说有人一次买这么多画的。

  卫东道:“我得去作坊里看看你们的印画速度,能不能赶上我们明日用画。”

  猴子伙计倒是并不推挡,此时便引领着二鹅妖走到了铺子后面的印画作坊里。

  只见几只猴子伙计各有分工,有负责给木版涂色的,有负责印的,有负责取画晾干的……

  卫东和方菲走近了看这块木版,见上面的各路神仙人物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你们家只有这一块木版吗?”方菲问。

  猴子伙计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知道这俩鹅妖到底有何目的:“自从众妖进入狮驼国以来,就只有这一块木版,每家每户挂的画儿也都是这一幅,不是我夸口,就是咱们大鹏国王的宫殿里也是挂着同一块木版印成的画儿,只不过印料里头加了金粉银粉宝石粉,不容易褪色。”

  卫东盯着这木版看了一会儿,又转眼细看已经印成的几幅画,卫东以前并没有研究过水陆画,此时才发现这画上居然有各路神仙,还有各种妖鬼,除此之外,还有毫不起眼的如同草芥的人。

  方菲也看了一会儿,但实在是看不大懂。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想不到纯人还跟我玩儿捉迷藏。”

  两人惊惧回头,来者竟然是蟒蛇男。

  方菲不等蟒蛇男开口,就率先冷冷说道:“在狮驼国,人是妖的食物,大鹏之所以建立此国,就是因为这里可以合理合法地吃人。龙公子与大鹏鸟的身份没什么区别,都是妖,都吃人,龙公子为何还要苦苦离开此地呢?”

  的确,两人通过在狮驼国这几个小时的观察,发觉作为兽类时是天敌的两种动物,在这个国家也友好如邻,比如狐狸和兔子,比如公鸡和蜈蚣,再比如卫东在喜翠楼亲眼所见的鹞子与小家雀。

  “恐怕龙公子是有其他目的吧?”方菲进一步问道。

  蟒蛇男阴阴地一笑:“东方夫人果然不简单呢,我龙族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一个小小的狮驼国,又岂能拦了我族的去路?我可随意出城,哪里需要求他那金印?”

  “所以说,纯人之心并非要献给大鹏鸟,而是你自己想要吃吧?”方菲说。

  蟒蛇男吐了吐紫红的蛇芯:“本以为你们是刚入城的两只呆头鹅,没想到居然还有些头脑,罢了,今日一群猴子也是吃,两只鹅也是吃,将你们通通吞进肚子里,我蟒蛇也全能消化了去!”

  蟒蛇男话音刚落就现出了原形,乃是一条老树树干般粗的巨蟒,此时张口一吸,就将刚才招呼两人的那只猴子伙计吸入了腹中。

  整间小铺子早已被蟒蛇的原形撑得坍塌,其他猴子伙计吓得想要四处奔逃,却被蟒蛇巨大的身躯拢住了,谁也逃不出去。

  卫东已经无法判断这条蟒蛇的七寸在哪里了,因为对方的一个鳞片就和自己的手掌一般大,即使能找到七寸,恐怕也摁不住。

  “猴子们快撤!”方菲的话音还未落,蟒蛇的巨口就向方菲而来,阴冷的声音伴随着腥风:“东方夫人太聪明了,我得先吃了你。”

  方菲在蟒蛇的巨口面前显得十分渺小,若是被它吃了,简直就像人类吃一只饺子。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煽得蟒蛇一阵后退。

  卫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手居然变成了一对巨翅,而整个身体也随之变大,长长的脖颈伸出去,硬硬的嘴狠狠啄向蟒蛇的头顶。

  方菲十分焦急,心里明白这大概是那半颗龙珠的作用,又十分悔恨自己至今还没来得及吃另外半颗龙珠。——大概心里觉得那龙珠是蟒蛇拿出来糊弄两个人的,不可能有什么“妖力倍增”的功效。

  方菲摸向随身携带的那个宝盒,打开看,自己的那半颗龙珠竟已化为了虚无。

  方菲望着眼前蛇与鹅的大战,只恨吃下龙珠的不是自己,若是论战斗力,自己比卫东强太多了。

  方菲自知帮不上忙,如今便急问那几只猴子:“你们究竟谁是纯人?谁能告诉我木版残片到底在什么地方?”

  其中一只猴妖说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纯人不纯人,我只知道在这个城里的全是人非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木版残片,在狮驼国里只有一块木版,没有第二块。”

  场面太过混乱,大片的白鹅羽毛落下来,如同下了场大雪。

  方菲急得有些想哭,心里却告诫让自己冷静,仔细回想猴妖说的话,狮驼国内只有一块木版,没有第二块。

  那也就是说,其实狮驼国里的木版残片只能是出自这一块木版!

  方菲握紧拳头走向那块水陆画木版,狠狠地砸了上去,一拳头砸出了血,但那块木版依然是铁板一块,纹丝未裂。

第341章 和合31┃“驱妖”。

  方菲不顾手上的血,继续一拳一拳砸上了那块坚固的水陆画木版,但那木版却丝毫无损。

  几只猴妖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整个画铺已经坍塌成了废墟,上空的蟒蛇与巨鹅战成一团,难分难解;面前的女鹅妖则像疯了似的和那块木版过不去,恨不得将身体撞上去,与其玉石俱焚。

  方菲见拳头无效,便抄起了旁边半散架的凳子砸了上去,谁知却如同蚂蚁撼大树般没有一点儿效果。

  旁边一只猴妖道:“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木版上头有妖力镇着,除非神仙来了,要不任凭你有多大的道行都弄不坏它。”

  方菲眼睛失神了几秒,但绝不肯认输,此刻望了望天上,“鹅毛大雪”还在飘飘而下,伴随着鹅毛的还有一些粘着血的蟒蛇鳞片。

  方菲冲天空嘶喊道:“卫东!残片就在这儿!就在木版上!咱们得想办法撞碎它!卫东——卫东——”

  也不知与那蟒蛇缠斗的卫东有没有听见方菲的声音,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远,底下的人只能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纠缠不休。

  几只猴妖想要四散逃命,却被蟒蛇的巨尾一扫,将它们聚拢到一起,那尾巴尖似乎还带着倒钩,其中一只猴妖被这倒钩一划,当场一命呜呼。

  方菲的面色有些发白,嗓子已经完全喊哑了,但卫东显然没有力量下来弄碎这块木版。

  “他下来了也没用,就是那大蟒蛇的妖力也无法击碎这个木版。”这只猴妖继续对方菲说,并且走过来两步,声音很低地道:“有这块木版罩着,狮驼国里的勾当才不会被外界发觉。”

  “为什么?”方菲望着这只猴妖,似乎想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块木版本是一块普通的水陆画木版,但因为涂了妖血而有了妖力,再加上狮驼国百姓们纷纷请画回去参拜而有了更大的力量,除非神仙降临打碎了这块木版,否则狮驼国这座妖城永远都破不了。”猴妖的表情十分严肃。

  “咱们这儿,不是也常有神仙降临吗?”方菲想起了那位白鹤公子。

  “这座城的魔力就在于此,任何途径此地的神仙,都会被狮驼国的风气同化,他们会认为这里本该如此,这里一切正常。”猴妖的眼睛里流露出悲悯之情。

  本该如此,一切正常。

  真是充满了讽刺。

  “难道,作为纯人也没有办法制止吗?”方菲的眼睛空洞地从那块坚不可摧的水陆画木版望向了猴妖。

  猴妖的眼睛暗了暗:“哪里有纯人?哪里又有纯妖?人中有妖性,妖中亦有人性,不过是人非人,妖非妖罢了。”

  方菲听了此言,凝神了几秒钟,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举起半根坍塌了的房柱砸向了那块木版:“谁他妈的要在这个鬼地方做人妖——”

  木版下面的桌子塌成了几块,但木版依然如初。

  “别费劲了,我曾经用水泡它,用火烧它,都无济于事。”猴妖说着,抬起头来,“你的丈夫,要输了。——我原本以为能看一场‘鹅吃蛇’的好戏。”

  方菲闻言,心里一凛,抬头看去,还没看清上方的战况,就觉得一道刺眼的白光像闪电一般划破长空,直冲向了自己的方向。

  方菲下意识向后躲闪,便只听见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火星乱溅,便见那一块水陆画木版赫然破成了碎片,碎片之上竟有一只白色的大鸟,鸟头顶端鲜红,似乎是一只丹顶鹤。

  方菲抬头看天,卫东化成的巨鹅已经被那蟒蛇死死缠住,但仍不屈不挠伸长了脖颈,用鹅嘴狠狠啄着蟒蛇。

  猴妖说一句:“这座城终于破了。”

  方菲走上前来,先看那只丹顶鹤,却发现其头顶的鲜红并非丹顶鹤冠,而是一大片鲜血。

  方菲从其身上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再检验它的翅膀,这才发现了翅膀上的旧伤,以及上面敷的药——正是自己刚才在客栈里给那个孩子上的药粉!

  两人临走时,卫东怕这孩子出事,便用白鹤羽毛在他身上使了个障眼法,把他变成了一个鹤孩子,却没有想到……

  “你这孩子,你怎么知道……”方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鹤孩子无力地睁开了眼睛:“两三岁的人尚是孩童,但变作白鹤竟就成仙了。”

  方菲给它擦着头上的血迹,听旁边的猴妖说道:“说是神仙,却又是人变成的神仙,对这座城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所以才……”

  所以,一旦拥有了力量,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毁掉这座城。

  一时间,天地变色,连那上空缠斗着的蟒蛇与鹅也停止了动作。

  只听得远方一阵凄厉嘶喊:“狮驼岭不保!二郎神搜山了!快逃!快逃!”

  方菲只看到鹤孩子身下的一片木版碎片陡然发出光来,仿佛洒出了无限金沙一般,恍惚中,卫东已经从上空下来,浑身伤痕累累:“方菲,破城了。残片找到,咱们能离开了。”

  那鹤孩子歪着颈子倒在方菲怀里,方菲对其道:“孩子,你若想做回人,就让那猴妖帮你解除咒语;但我劝你继续做鸟仙,这样才有可能养好伤继续活着……”

  “我要和你们走。”鹤孩子的语气十分坚定。

  方菲一怔,只觉得炫光四射,周围景物一点儿都看不清了。

  方菲只觉得自己一手拉着伤痕累累的卫东,一手揽着奄奄一息的鹤孩子,仿佛被一朵云送着往另一个空间飞……

  再次睁开眼睛,就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大厅,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向人们提醒着这里的真实——当初大家就是从这个大厅离开去往各个世界的。

  卫东就在眼前,已经恢复原本的样子,人的脑袋人的五官,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可爱。

  卫东对方菲无力地笑了笑:“咱们成功了,回来了。”

  方菲看向自己右手揽着的“鹤孩子”,却是什么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小小的金沙似的点儿,在空中若隐若现地飘着,一会儿就不见了。

  “你看见了吗?”方菲问卫东。

  “就像一只萤火虫。”卫东的声音里满是苍凉。

  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块破旧的模板残片,方菲上前去看,见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花纹,卫东也拿过来细细端详:“华馆长刚才给咱们讲过,这个符号有‘驱妖’的力量。”

  方菲有些怅然,看卫东的伤势并不算严重,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别人呢?难道咱们是第一组回来的?”卫东自己都不敢相信两个人能找到残片活着出来,而且还能第一个回来。

  方菲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地上有一些血迹,点点滴滴形成一条血路向前方延伸而去,消失在拐弯处。

  方菲大声问道:“谁?谁在那边?”

  却无人作答。

  卫东勉强站起身来:“走,咱们去那边看看,也许有同伴受伤了!”

  ……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里。

  “嘀——”

  熟悉的报时声响起来,罗勏索性堵住耳朵不听:“完了完了,没时间了!咱们肯定得撂到这儿了!”

  华霁秋却仍旧是一贯的从容文雅的样子,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就剩下三个小时了。”

  “别提醒我!”罗勏都快哭了,他从车窗向外看了看,外面依然是绵延不断的隆冬景色,仿佛天地都被冻住了似的。

  已经来到这里整整十个小时了。

  两个人一直都在这辆巨大的古代木车里呆着,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车上已经来过了一批又一批的乘客,都是古人的装扮,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不少故事,有些甚至可称之为案件,但都被华霁秋一一帮忙解决了。

  罗勏一度认为自己是上了中国版“东方快车号”,但这辆车上的案件显然更棘手一些,因为并不止是一件,罗勏掰指头算了算,已经发生过四起了。

  有的案件已经发生了,由华霁秋帮忙追查出了凶手;有的案件出现了苗头,由华霁秋将其扼杀在了摇篮中。

  而且,华霁秋推理起这些案件来,简直越来越快,第一个案子差不多用了四个小时,后面几个就快了,尤其刚才上来的那几个女人,因为丢了一件首饰就开始互相攀咬对方是贼。

  华霁秋几乎没有多问,就直接说:“柳氏是无辜的,是其他人合伙陷害柳氏。”

  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就在于,一旦将正确的“罪犯”找出来,对方就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而且必须下车。

  于是,柳氏幸运地留在了车上,伴随她的是她的儿子,一个叫小风的男孩子。

  此时,小风就坐在罗勏的身旁,托着胖胖的腮帮子问:“萝卜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到站啊?”

  “这我可回答不了你,你得问你娘。”罗勏一向脾气好,对小孩子也比较有耐性,但此刻却没有心思同这孩子玩笑了。

  小风认真说道:“我娘说了,我们这车人都听你们的,你们在哪儿下车,我们就跟着。”

  罗勏觉得这辆车有无限的古怪,但却不敢轻易下车,因为外面的冷风能把人给冻死,而这辆车里却是暖和的:“小风,你说这辆车到底是怎么跑起来的,怎么能这么快。”

  “是风,一开始是北风,”小风回答,“现在开始偏东了,开始刮东北风了。”

  如果是风在吹着这辆车跑,罗勏也是信的,因为没有什么牛马能把车拉得这么快,简直就像一列奔跑在古代的火车。

  华霁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问罗勏:“小罗,这辆车上现在一共几个人?”

  “加上咱俩,一共九个。”罗勏又数了一遍车厢里的这些人,“不过,这都是我的眼睛能看见的人啊,看不见的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神秘司机在给咱们开车呢。”

  华霁秋似乎在心里算着账:“九个,还差两个。”

  “华馆长你别吓我好伐,你这么神神道道的算人头干嘛?”

  “放心,我有数,暂时还不能说破,”华霁秋笑了笑,“你只要记得,一会儿再有人上车,无论是多少人,无论是什么人,你都要配合我行事。”

  “好,反正我也没其他选择……”罗勏挠挠头,发现自己的古代发髻都有些歪了,连忙坐起身来,这时候车速却突然慢了下来。

  罗勏明白,这是有人要上车的节奏。

第342章 和合32┃谜题。

  车停了下来。

  木制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寒风夹杂着雪粒刮进了温暖的车厢。

  车上的众人正因这突如其来的寒冷感觉不适应的时候,却连个寒噤都没来及打就全都惊呆在了当场——

  只见从外面爬上来几个血人,满头满脸的鲜血,简直令人连他们的面孔和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救命!救命啊!”几个血人扒住车门,惊慌地向车里挤。

  车内一个叫大锤的农夫急忙上前去帮忙,并询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弄的?外头有什么凶险吗?赶紧上来,咱们得把车门儿关上!”

  另一个叫前柱子的小伙子则更关心几个人的伤势,通过检查,几个人的伤虽然看上去瘆人,但并没有伤及要害,因此并无性命之忧。

  罗勏本来也想过去帮忙,但想起华霁秋之前叮嘱自己的话,便只好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暗暗数了数,一共上来六个伤者,这明显超出了华霁秋之前说的“两个人”。

  这时候,车却还停着,一直都没有走。

  “怎么回事?车怎么还不走?!”其中一个伤者急了,心有余悸地用木凳子包袱之类的东西抵住了车门,“万一他们追进来,咱们这一车的人都得死!”

  “他们是谁?”前柱子问。

  另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回答道:“是这附近有名的武疯子!见人就砍!没人治得住!”

  “敢问几位尊姓大名?”华霁秋突然问道。

  因为刚才过来帮忙的都是其他人,华霁秋一直没有作声,所以几位伤者都不约而同看向这位年逾不惑的先生,并直觉这个车厢里大概是这位书生模样的先生说了算。

  几个伤者此时已经大概擦掉了脸上的血迹,有的手臂腿部的伤口还疼着,此时只在那里哼哼,伤势不算重的两个人就代为回答了——

  “我们几个都是元家村的,我们都姓元,那个胖的是大北,那个被砍到耳朵的是小北,还有这两个是铁蛋儿和秀才,我叫仁德,这是我媳妇翠菊。”

  叫翠菊的女人此刻焦急地说:“赶紧让车夫把车赶起来吧!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车厢里其他的乘客此刻都看华霁秋。

  华霁秋摊了摊手,自己并没有让车动起来的本事:“车不走,一定是在等人,说明人还没有全。”

  翠菊急得喊起来:“再等就等来疯子了!那疯子当年是武举人,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华霁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妇女的话,索性扭头去问那个秀才:“敢问秀才的大名是?”

  秀才头上裹着的飘飘巾都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了,他虚弱答道:“姓元名成,字朔月。”

  华霁秋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几个人又开始催促赶车,连带着车厢里的其他人也慌张起来,小风跑到罗勏身边:“万一疯子真来了怎么办啊,我们都听说过元家村的武疯子!”

  “那武疯子叫什么名字?”虽然罗勏不明白华霁秋为什么对这些乘客的名字如此感兴趣,但还是问了一句。

  “这我可不知道,”小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柳氏。

  柳氏将孩子揽在怀中,小声对罗勏道:“萝卜兄弟,华先生这次可得慎重,要真让疯子上了车,咱们一车人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嫂子,”罗勏也不知道叫柳氏什么,就称呼其嫂子,“你刚才跟我说过,这车上的乘客一旦留错了,就会车毁人亡,无一生还。”

  柳氏点头,打量着那几个受了伤的元家村村民,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留谁在车上了。

  “邦邦邦!”外面传来了拍车门的声音。

  车厢里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尤其是几个元家村的人,全都往车厢里头躲:“武疯子追来了!武疯子杀过人的!”

  但是大家都明白,如若不给车外的人开门,这辆车大概会永远停在这里。

  车门一开,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

  上来的并不是武疯子,也不是流血的伤者,而是一个浑身长满了恶疮的人,乍看上去简直就不似个人,倒似个癞蛤蟆精。

  人们本来想撵他出去,但谁也不敢过去触碰他,生怕这个人身上那些黄色的脓水流到自己身上,导致自己也变成他那个恐怖恶心的模样。

  “快把这个贱妇扔出去!”翠菊的声音都开了叉儿。

  贱妇?大家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浑身生疮的居然是个女人。

  翠菊和德仁两口子使劲儿往后退:“她那个毒疮传染,快把她扔出去!”

  像癞蛤蟆一样的女人非常知趣儿地躲在车门口的位置,低着头也不敢吱声。

  “你们认识她?你们是一个村的?”罗勏问道。

  翠菊见大家都不说话,只能主动解释:“她以前是我们村的姑娘,后来到了城里就学坏了,还染了一身的脏病回来,你们看她那一身的毒疮,那是妓女才会得的脏病!”

  癞蛤蟆女人一声都不吭,使劲埋着头,生怕别人盯着自己的脸瞧。

  秀才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便也说道:“其实,长亭不是学坏了……而是为了埋葬她爹,同时也为了给她娘治病,这才……”

  “你说她叫什么?”华霁秋有些敏感地问道。

  “长亭,”秀才叹了口气,“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她就叫这个名字。”

  后来大概也没有改名字,只是人们渐渐忘记了她的本名,只唤她作癞蛤蟆。

  “赶紧把她撵下车去吧!”翠菊紧紧掩住鼻子,避免自己闻到长亭身上那些烂疮的味儿,“难道你们想跟这个癞蛤蟆在车上一直待着?”

  “癞蛤蟆”长亭终于开口了:“疯子追我,要砍死我呢。”

  “你那些毒疮的脏水儿说不定能把武疯子的刀给化了!你快滚下去吧!”翠菊言语恶毒地咒骂着。

  长亭不再做声,低头默默坐在那里。

  车还是没有走。

  “难道,车在等那个疯子吗?”罗勏小声问华霁秋。

  华霁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希望他赶紧上来,马上就11:00了,咱们快等不起了。”

  “……”

  “对不起,小罗,我也很想对你说出我的判断,但一车人在这儿,我生怕说破了什么,反倒引起不必要的损失。”华霁秋的表情很是抱歉。

  “那没事儿,华馆长,只要你能判断正确,跟我说不说都无所谓。”罗勏这样说着,但心里知道,之前四次停车,上来了四拨人,都被华霁秋准确判断出了应该留下的乘客。

  “咣当——”一声响,车门居然被外力顶开了。

  所有的乘客都慌张地向里面挤,因为首先进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巨大的砍刀。

  刀的主人是一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壮汉:“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你杀你杀你!”

  “……”罗勏简直又惊恐又无语。

  华霁秋也被这把大砍刀吓住了,此刻声音略略颤抖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肆意杀人?”

  “我是武状元!我是天下第一武状元!我是天下第一!我是第一我是第一我是第一!”武疯子又开启了复读机模式。

  “……敢问武状元姓甚名谁?”华霁秋壮起胆子继续问道。

  罗勏死死盯着这个两眼直直的武疯子,感觉对方可能会回答——我叫武状元我叫武状元我叫武状元……

  武疯子歪着脑袋直愣愣地看了会儿华霁秋:“我元重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元重华!我叫元重华!我叫元重华我叫元重华我叫元重华!”

  “请问是哪个重字?”华霁秋继续问。

  武疯子翻着眼睛看华霁秋:“因我天生瞳孔为双,故得名重华!”

  华霁秋听了这句话,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再惧怕武疯子元重华手里的那把大砍刀,此刻走向了车厢正中心的位置。

  车厢里的其他人都静悄悄的,不知道华霁秋即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翠菊见华霁秋盯着自己夫妻二人,率先恳求道:“车大人,车大人!您行行好,千万别把我们夫妻扔出去啊!”

  罗勏:车大人?

  华霁秋认真解释道:“大家不必焦急,刚才大家逃命似的来到车上,就是为了躲避武疯子,而且大家对长亭的皮肤病症也有所忌讳。这样,我们把武状元和长亭留在车上,其余人便可放心回家了。”

  众人愣了愣,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建议。

  车上其他老乘客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又实在忌惮这位拥有决定权的“车大人”,此刻脸色虽都不好看,但都不作声。

  那位秀才突然说道:“车大人行行好吧,我们已经被暴风雪弄得家毁人亡了,村子已经快被雪埋住了!我们此行都是去逃荒逃命的,路上遇到了武疯子,我们这才受了伤……请留下我们吧,我们不嫌长亭,也不嫌武疯子!我们愿意跟他们共处一室!”

  秀才几句话说下来,罗勏都不知该怎样回绝了。

  华霁秋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到长亭身边,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而是伸手推开了车门:“请六位村民下车吧,这辆车并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六个人慢慢站起身来,满脸都写着绝望。

  罗勏实在于心不忍,根本不敢和这六个人对视。

  但此时华霁秋的决定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如同一道不可抗拒的“圣旨”,那六个人最终含怨而去。

  车门终于关上了。

  车又飞快地向前跑去。

  这次的判断正确。

  罗勏看了看华霁秋:“下一步怎么办?按你之前的说法,现在人已经齐了。”

  “我也不知道剧情会是怎样的走势,但关于选人的事,我该做的都做了。”华霁秋回答。

  车子向前飞跑了一阵子,车内的人只觉得似乎越来越暖和,小风推开了车窗:“天啊!你们快看啊,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所有的人都挤向车窗去看,外面再无冰天雪地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生机盎然。

  结满了花苞的桃树转瞬间就开满了一树的繁花,山坡上的草绿了,春水也冲破了冰封,流淌起来了。

  车渐渐停了下来。

  就在大家不明就里的时候,华霁秋打开车门:“大家下车吧,你们本该属于春天。”

  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车,那武疯子不知何时扔掉了砍刀,此刻也没有那股子疯劲儿了。

  像癞蛤蟆似的长亭居然换了个模样,脸上身上的毒疮全都不见了,皮肤变得如同桃花一般白里透红。

  华霁秋和罗勏最后下了车,下车处正好有一棵老桃树,树下居然摆着笔墨纸砚,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华霁秋思索一番,拿起笔来蘸上朱砂,在这九人的衣襟上各点了一个红点。

  “华馆长,你这是在干什么?”罗勏越发不解。

  “我在画九。”

  “画九?”

  华霁秋笑道:“这是年俗老传统了,古代的时候,在腊八这一天人们会画九,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有九个字,每个字又恰好有九个笔画。画九的人每天描画上一笔,等画完了就过去了九九八十一天,就是九尽春深了。”

  “您说的这个,是不是跟九九消寒图差不多啊?”罗勏问道。

  “小罗,看来你对年俗也并非一无所知啊。”

  罗勏望着这九个形形色色的人,实在不明白华霁秋是根据什么把他们挑出来的。

  “因为那九个字正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华霁秋认真回答。

  罗勏正想把这几个字写出来,却突然发现这九个人的衣襟上点了朱砂的地方,分别出现了一个字,连起来正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是古人对于春天的期盼。”华霁秋意味深长地说。

  罗勏觉得实在神奇:“华馆长,华叔叔,你究竟是怎么做出判断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冬天,有些蹊跷,而且所有人似乎都在强调‘寒冷’,强调一种对寒冷的难捱,这就让我想到了古人企盼春天的种种民俗做法,”华霁秋解释着:“直到,第一个案子出现,上车来的那些人的名字很奇特,大多数都是与冬天有关系的,唯有另外的三个与众不同,我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写出来,脑子里就有了这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天啊,华叔叔,您可太牛了!”

  “不,研究年俗知识只是我的本职工作。”华霁秋谦虚地答道。

  此时一阵东风刮过来,桃花瓣簌簌落下,罗布的眼睛尖,突然发现随着花瓣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木块似的东西,蹲下身捡起来一看——

  “残片,是残片!上面刻着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