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的小心脏跳地飞快,像在打鼓一般捶得他胸口有些发紧,连嘴唇也有些干渴。

太沉默,有些尴尬。

他咳了一声,努力地找话题,“你……觉得大兴街赵姑娘那个案子,多久能破?”

薛琬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也听到了萧然的问话,漫不经心回答,“很快吧,程大人还是挺厉害的,他有了线索,就会跟下去,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萧然也点点头,“嗯,我跟程大人这些日子,发现他并不是徒有虚名的。”

真徒有虚名,是爬不到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的。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薛琬白嫩的小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十一,你猜对面那些人聚在这里是为什么?”

萧然一愣,对面的人?什么人?

他习惯地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薛琬白皙如玉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来,“西校营的人不好好在营房待着,却跑到城里的酒楼来,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那自然是有秘密呀!”

而恰好,她知道那个秘密呢。

第135章 传闻

薛琬前世在千机司后处理过一个案子。

多年之前,西校营死了一个副都头名叫庞辉。

虽然庞辉满身都是伤痕,但致命伤是在后脑勺。后脑勺正着地,摔得不巧,失血过多身亡。

那庞辉是指挥使很看重的属下,出身贫困,父母双亡,靠着一股不怕死的拼劲努力爬到了副都头大位置。

人人都说他将来大有前途。

指挥使果然很是惋惜,将副都头一个营帐里的将士都拉出来问了一遍,众人都一口咬定当时并不在场。

至于他身上的伤痕,那些人也众口一词推说不知情。

甚至还有人称,“副都头天天都醉心操练,这应该是太过勤奋刻苦训练弄出来的伤。”

也是副都头家里没什么人,既然无苦主,也找不出其他的线索,这件事,便就当成意外来处理了。

谁料到陈王登基之后,肃清军队,肃整西校营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扯出了这桩陈年旧事。

原来那副都头,并不是自己不小心摔倒身亡的。

副都头那个营帐统共住了八人,除了他,其余七人虽然未必都大富大贵的出身,但在皇城,也总还是小富之家。

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其中,尤其以宁国公的三公子为首,整日里带领着大家到处撒野。

只有副都头庞辉例外。

他出身贫苦,格外珍惜机会,所以多余的时间总用在操练兵法上,从来都不参与营帐那些人的活动。

时间久了,难免就会被孤立,被打压。

那日,副都头庞辉回营帐正好碰到这群人不知道从哪里花天酒地了回来,满身酒气,胡言乱语。

他不小心碰到了宁国公三公子,便让这些已经喝醉了七八成的人都耍起了酒疯。

起初是宁国公三公子撒泼,然后便成了群殴。

七个醉汉不管不顾地将庞辉揍得满身伤痕,其中一人还在推搡中将人推倒到了地面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不偏不徐,恰好致命。

庞辉就这么死在了一群醉汉的手中。

但这帮人没有人敢认,商议之后,便决定要将此事掩盖。

千机司查清当年副都头一案始末之后,就将结果上呈给已经成为陛下的陈王。

但陈王却并没有公开惩罚这七人中的任何一人。

忌惮宁国公的势力自然是原因之一,不想因为这样的事件让所有有志投军的寒门子弟心寒,才是最大的原因。

庞辉的事,便没有公开。

不过,陛下还是知会了西校营将涉事的几个人,分别以其他的理由调走。

有的去了苦寒之地,有的调去镇守边疆。

唯独郑三公子,一点惩罚都没有受,因为在陈王夺嫡时,他父亲宁国公即时转投陈王麾下,让陈王夺嫡增加了胜算和筹码。

薛琬当时就很为这世间事感到困惑和迷茫。

好人枉死,坏人却因为有权有势就免于刑罚,这还算什么朗朗乾坤。

方才与郑三公子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心中忽然就涌动出一股正义感,前世的遗憾,不要再成为遗憾了。

若是可以,她想要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庞辉报仇。

是,她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的救世主,可是遇到了不平事,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的。

薛琬不知道庞辉是不是还活着。

因为年代久远,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庞辉是什么时候死的。

最好,他还活着。

萧然望着薛琬脸上的表情起伏不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也不能问。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从前他对她只有敬意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吩咐什么,他去做就好了。

可是现在,他除了尊敬,还想要呵护她。

事情就开始变得复杂。

他想要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在她开口之前,就将她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可是,他如今的身份,立场,却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些事。

他,苏十一,不过只是她救回来的一只猫一条狗啊!怎么能够想那么多……

萧然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可他现在确实也不并不适合对她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唉……

就在他心里幽幽叹息之时,忽然听到她在他耳边说,“十一,怎么办?我现在有一堆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只有一个我,我的时间太有限了。”

萧然想都没有想,就立刻回答,“我帮你一起。”

他的目光炙热而认真,“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就好了。”

薛琬冲他微微一笑,“你有没有办法结识西校营的人?”

萧然想了想,“和我一块儿新晋进入京兆府的王翰,你刚才见过的那个瘦高个,他的兄长好像就在西校营。”

他顿了顿,“你有什么事?”

薛琬附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顿。

她笑着说,“就是这样。”

萧然点点头,“一定帮你办好。”

这时,菜都上来了,掌柜的挑了大福记的特色配了一桌。

薛琬笑笑,“那两个臭丫头居然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先吃起来?”

这半年来,她带小花出门,早就已经没有了主仆之分,出去酒楼茶肆,都是平起平坐的。

对她来说,小花和圆月不是侍女,而是姐妹。

所以,私底下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就这样围坐一起,同桌共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花叽叽喳喳的声响,“哎呀,公子,您不厚道啊,有酱牛肉也不等着我!哼,亏我还千里迢迢跑到了南门去给您买您最喜欢的冰糖葫芦。”

相比之下,圆月就显得稳重许多了。

她低声在薛琬耳边说道,“银票的事已经都弄好了。”

虽然还有许多悬而未决之事,但大家都坚信,所有的事都会顺利地解决,未来也一定会美好的。

四人欢欢喜喜地吃完了这一顿,虽然掌柜的竭力不肯要收席面的费用,但萧然也还是偷偷给了银两。

刚一出大福记的门,薛琬就听到路上有八卦的行人在悄声议论,“你听说了吗?李丞相的那个大孙子,原来不是大公子亲生的!”

“什么什么?就是李大公子从外头领回来那个孩子,直接逼死了大奶奶的那个?不是亲生的?”

“那李大奶奶死得可真冤啊!”

这种名门世家的风流事,最容易传播,不一会儿,整个皇城都会人尽皆知。

薛琬噗嗤一笑,“看来魏五姑娘还是挺有能耐的嘛!”

第136章 房契

魏玳瑁为了给亲姐报仇,早就已经积蓄了宏大的力量。

她缺少的只是对付李丞相那样权势赫赫之人的经验,只要稍经点拨,做的会比任何人都要好。

毕竟……她可是为了要让李舒泽损兵折将,而不惜将自己的名声抛掉之人。

魏玳瑁,从不胆怯,也很有勇气和斗志。

是个人才啊!

薛琬很喜欢这泼辣的姑娘,甚至经常想,若皇城中这些世家贵族小姐都有这样的勇气和执拗,那盛朝,或许能像几百年前那样,再降临一位女帝。

李大公子的传闻,像星星之火,很快就燎了原。

薛琬回到靖宁侯府时,就听到了府里的下人在议论,“李大公子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哎呀,老吴出去办事回来,不是说了李大公子那件事?就是他那外头抱进来当宝贝疙瘩的儿子,不是他的!”

“哦,你说那个啊,当然知道啊,阖府上下,还有人不知道的吗?”

“你说李大公子这丑事,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会怎么对付那外头来的女人?要不是那女人,李大奶奶也不会死呢!”

薛琬啧啧称奇,“想不到悦来茶坊倒了,皇城的八卦事业居然一点都没有受影响。”

可见,八卦是一种最顽强的精神,像野草的种子,见缝隙就会掉落,见风而长,遇到一点阳光雨露滋润,就会拔地而起。

她的事业,未来可期啊!

小花瞥了她一眼,“小姐,你这个消息未免也太滞后了吧?”

她接着说,“悦来茶坊是倒了,但在原址之上新开了一间茶馆。只不过是换了个老板,换了个招牌,换了一批伙计,其他的可什么都没有变呢!”

一间茶馆?

薛琬眼睛一亮,“是你十一哥开的?”

苏十一果然是苏十一,前些日子才说有这个打算,居然已经将想法变成了事实。

这行动力,啧啧!

小花又瞥了她一眼,“小姐,女人果然不能长期关在深宅大院,会傻的。您有空啊,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像她就不一样了。

随着易容术越发成熟,她现在每天都会出门松松筋骨。

皇城的这些大街小巷算什么,她的步伐已经远至龙虎拳馆,那可是远郊,她还不是来去自如?

薛琬从小花的眼神里看到了鄙视。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这丫头……翅膀长硬了,就连小姐也看不上了?伤心!

但,小花确实说得没错,被困在宅院之中的女人,不论是见识还是远见,都远远比不上出门见世面的女人。

所以,搬家的事,还是要抓紧啊!

主仆三人回到望月阁,意外发现薛三老爷居然在。

薛琬高兴极了,连忙上前问道,“爹爹是特意等我的吗?”

薛长安看到女儿高兴,心里也是甜甜的,但老脸却还是习惯性地绷住了,“嗯。有点事要跟你说。”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你大伯父怕我们搬出去没地方住,送了我一个宅子,你看看。”

薛琬打开一看,居然是文昌街的宅子的房契!

她张了张嘴,“大伯父真的将这宅子送给咱们了?”

薛长安点点头,“你大伯父,是个好大哥,也是个好大伯。”

就是有点太好女色了。

小时候,他们兄弟四人一块儿读书,连老四都能坐得端正,就只有大哥偷偷摸摸地跑出去逗小丫头玩。

当时先生就说他以后怕是要折在女色上头,让父亲好好管管。

所以,父亲才特地为大哥说了皇城最老牌的平家的女儿,希望能管束着大哥。

没想到,唉,一言难尽。

薛琬高兴极了,缺什么,就来什么,这宅子简直解决了她很大的问题啊!

她连忙说道,“明日我就和两个丫头过去看看宅子,有需要修缮的地方就修缮一下,等归置个一段时间,正好咱们这里也打包整理好了,就能搬出去了。”

薛长安见女儿这么雀跃,有些小小的好奇,“琬琬,住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你那么着急搬出去?”

难道,他不在的时候,女儿受了什么委屈?

薛琬冲父亲笑笑,“侯府虽然好,但总不是咱们自己当家作主,搬出去住,当然不如侯府豪华宽阔,但独门小院,住的却都是最亲近的人。”

她顿了顿,“父亲,我很开心呢!”

若是弟弟也能从遥远的江南书院回来,那就好了,虽然已经不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可父子三人也该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啊。

不过,薛琬也知道,琛哥儿留在江南才是最安全的。

前世,在江南书院读书的琛哥儿因为不在皇城而躲过了一劫。

可是也因为家族的倾覆,想要活命,也无法再江南书院读书了。

琛哥儿流落江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算后来,她成为千机司的掌门,派手下耳目到处去打听琛哥儿的下落,却再也没有过他的踪迹。

苏十一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想,你弟弟一定已经改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凡但安全的日子。”

薛琬也因为这番话,一直都坚信琛哥儿还活着。

所以,尽管无比思念弟弟,但在家族的危机还不能完全确认解除,她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是万万不能将弟弟弄回来的。

琛哥儿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薛长安听女儿这番话,心底隐隐也想起了远在江南的小儿子。

但他是男人,思念这种事,得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默默地流泪,也只有枕巾知道。

万万不能在女儿面前表露出分毫的。

他抿了抿唇,“你开心就好。咳,那你忙吧,我国子监还有事。”

说罢,他就又挥了挥衣袖,离开了。

薛琬目送父亲离开,然后笑眯眯地对着小花和圆月说道,“啊,明儿开始,咱们就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每日出门了。”

她憧憬着,“修缮老房子,顶多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吧?等到屋子弄好了,咱们就赶紧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