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尚未做出回应,便感到衣襟被她猛地往下一拉,他顺势低下了头,一片温软覆在了唇上。

第26章

  毫无情意与缠绵之意的吻,夹杂着薛鹂所有的不甘与羞愤,以及她那股升腾着的恼恨。于她而言,这更像是一种发泄与报复,势必要魏玠将此刻的羞辱牢牢记住。

  魏玠不曾料到她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先是浑身僵住,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当他愤然去推薛鹂的时候,反被她用力地咬了唇瓣,再次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着他。

  湿润而温热的吻,渐渐染上了一股微腥的血气。

  魏玠抓住薛鹂两只手腕将她提开,未免她再次上前,一只手紧攥着她,一只手则用力地抹去唇上血腥。

  薛鹂脸色发白,唇瓣却红得刺目,唇角上沾染着他的血,甚至挑衅似地看着他,毫无慌乱与羞赧的意思。

  魏玠往日总是温文尔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阴郁之色,目光中含着从未有过的戾气与恼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是在强压下心中的愤怒。

  薛鹂见到魏玠的眼中的冷色,终于后知后觉地心虚了起来。若是魏玠气急之下将她杀人灭口,那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值当,只是他毕竟是望族出身的谦谦君子,应当不至于如此残忍。更何况魏府上下都知道她救了魏蕴的性命,舅父必定会护着她。温婉怯弱的表姑娘强行轻薄了魏氏的大公子,这话说出去又有几人相信,必定只当是一场误会。

  想必魏玠也会将此事视为耻辱,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她的所作所。

  魏玠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紧盯着她的时候再不像一只姿态优美的鹤,更像是只蓄势待发的毒蛇,正目光阴鸷地打量弱小的猎物。

  浅淡的甜酿气息已经被血腥气冲散,一切都令他恶心不已。

  从未有人敢如此轻佻地戏弄他,羞辱他,再若无其事地一笑了之。

  天气微热,薛鹂的薄衫轻透,露出细长洁白的颈子,白皙的皮肤下是紫青的脉络,犹如花茎般脆弱而美丽,魏玠只需轻轻一折便能让这张美艳的脸迅速灰败下去。

  他将薛鹂的手腕攥得很紧,疼得她忍不住皱眉,单手便能轻易制住她。

  同样的,他想杀了薛鹂,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不该如此,他不必为一个薛鹂毁了规矩乱了礼法,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美丽的蠢人而动摇,让自己变得不再克制冷静。

  好一个薛鹂。

  良久后,魏玠松开了被他攥到发红的手腕,面色又逐渐归于平淡,只是那眼神依旧如暗涌的江涛,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唇瓣的伤口又渗出了血珠,轻微的疼痛,牵扯出的烦躁却无穷无尽一般,丝丝缕缕地绕着他。

  魏玠揩去唇上殷红,而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待魏玠的脚步声远去了,薛鹂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背脊与手心也都泛了层细密的冷汗。她缓缓舒了口气,手脚发软地坐下,当恶心魏玠的快意散去后,想到这些时日费的心思,她心底又被一股巨大的沮丧填满。她早该知道,魏玠声名远扬,连衡章县主都频频向他示好。他这样的人见过的狂蜂浪蝶何其多,怎会被她的伎俩迷昏头。她是魏氏的大公子,不是吴郡任她戏弄的郎君。

  薛鹂摸了摸唇瓣,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至少不用再对他虚与委蛇。

  日头渐盛,蝉鸣声吵得人心中杂乱,侍者们昏昏欲睡,大都留在房中小憩,府里没有多少人声。

  直到玉衡居的传来了响动,才打破午后片刻的安宁,仅仅是在院门外便能听到嗓音洪亮的怒喝声。

  平远侯气势汹汹来魏府寻人,腰间拴着一根陈旧的马鞭。众人都知他性情古怪不好相与,没有几个人赶去拦他,偏生此刻魏恒不在府中,家仆只好去寻找魏玠来劝说平远侯。

  魏恒虽严厉,待人却端正有礼,只是一直以来都看不惯平远侯的做派。魏氏是大族,即便是庶女也绝不会低嫁,只可惜平远侯夫人有哑疾,后来不知怎得与没落士族的平远侯定下亲事,谣言说是平远侯诱拐了彼时心性单纯的夫人,这才叫魏氏迫于无奈将女儿嫁给了他。

  侯夫人死后,魏恒对待平远侯更为冷淡,即便如此,梁晏每每受到责罚,也都是他站出来护着梁晏。

  梁晏托人去打探了几位长史的意思,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三公曹的官职,他为此还用心拟下了几篇策论。然而现如今主荒政缪,世家望族彼此题拂举荐,为了攀附魏氏与夏侯氏,他递上去的策论尚未被仔细过目,对方便毫不遮掩地说了,三公曹的位置要暂且留给魏玠。

  魏玠虽然尚未入朝为官,却已经在替皇上及魏氏出谋划策,日后迟早会接替魏恒的位置。即便他不曾递交过策论文章,不曾有意掌管刑狱,只因他是魏玠,便要一切以他为先。

  梁晏收到书信时,魏玠并不在玉衡居。

  他浑浑噩噩地喝了一壶酒,失魂落魄地躺在廊前昏睡。

  平远侯闯进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他一身酒气的模样。怒火霎时间直冲头顶,他一声暴喝:“混账东西!”

  梁晏被他一声怒骂吓醒,不等做出反应,便被猛地一脚踢到了廊下。而后便是一鞭子狠狠抽中了他,将他的衣衫都被打得破开口子。

  平远侯是习武之人,一身蛮力,鞭子挥下去带着响声,一旁的侍者都听得心惊肉跳,梁晏偏偏一声不吭,咬着牙硬生生承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

  梁晏俊俏的脸上都疼出了冷汗,唇瓣也被咬得发白,仍是愤愤道:“不去。”

  平远侯一脚踢上了他的肩,将他踹倒在地,用马鞭指着他,凶狠道:“你流得到底是不是老子的血,我征战沙场多年,生出你个文不武不就的东西,连长|枪都拿不稳,一心做那没出息的秋官。”

  他俯下身,压低声音,更显阴郁暴戾。“朝中奸佞蛇鼠一窝,你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让社稷危而复安?你去做那文臣,往后又有何人护你!”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梁晏紧攥双拳,仍是不肯低头。他气得眼尾发红,眼白布满红血丝,闷声道:“无需旁人护我,一切皆由我自己承担。我知道自己比不上魏兰璋,没有他的雄才伟略,更没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是往后一片坎坷,也无须父亲担忧。”

  平远侯死死地盯着他,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然后好一会儿,他也只是冷笑一声,说道:“你是比不上兰璋,你若是他,何以让我如此费心。”

  他的话说完,梁晏面色惨白,正逢魏玠赶回了玉衡居。

  平远侯终究是没有当着魏玠的面羞辱梁晏,只是淡淡地与他打过了招呼,说道:“擅自闯入你的居所,失礼了,这几日孽子为府上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便带他回去。”

  “我还有事想请乐安商议,姑父不如先回。”

  似乎魏玠一来,疾风骤雨也成了和风细雨,几句话过后,平远侯便不再坚持带梁晏回府,只是临了又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既如此,还请侄儿替我照看好他。”

  梁晏别开脸,直到平远侯离去,也不曾抬眼看他。

  等人走了,魏玠走到梁晏身前,无奈道:“起来吧,先去上药。”

  梁晏半晌没理会,沉默许久后才仰起头看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忽地一皱。

  “魏兰璋,你这是轻薄了谁家小娘子,怎得叫人家反咬了一口?”

  他不过是随口调侃了一句,却不想魏玠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不耐。

  “平远侯此刻尚未走远,你若再口无遮拦……”

  “好好好,不说了。”话虽如此,梁晏的目光却仍停在那处微小的伤口上,似是要从中探究出什么。

  魏玠反常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快步朝堂中走去。

  他愣了一下,盯着魏玠的背影。

  倘若当真无事,以魏玠的性子必定不屑理会他。

  梁晏心中沉了沉,一直到侍者为他上药的时候,始终不见魏玠露面,于是他打探了魏玠午后的去处。

  桃绮院,的确令他意外。

  梁晏忍不住回想起与薛鹂初见的情形。阴雨潺潺的林间小道,她身上还有一股檀香,的确是个雅致温婉的女子。

  她是在什么时候倾心于魏玠的,早在那时她便属意他了不成?

  梁晏轻嗤一声,默默地盯着手臂上的淤痕。

  并不奇怪,即便当日是他送薛鹂回府,不久后她依旧会对魏玠动心。

  只是魏玠这般冷情寡欲的人,有朝一日也能为色所迷,的确出人意料。

  可笑。

  正值丑时,天色尚且昏黑,玉衡居只有守夜的侍者还醒着。

  魏玠的卧房向来不熄烛火,当他的身影映在錡窗之上,立刻有侍者迎上前等候吩咐。

  只是夜色昏黑,时辰尚早,往日这个时候,魏玠还在歇息。侍者不禁疑惑,只听房门轻响一声后打开了一小半,魏玠穿着霜白的寝衣,身上随意地搭着一件玄色长袍。

  他的嗓音带着初醒的低哑,沉声道:“去端一盆净水来。”

  侍者应了一声,门又轻轻掩住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似乎还从魏玠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恼火。

  魏玠走回床榻前,默然地站了半晌,颇为烦躁地看着一床被褥,无法再与之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他很少做梦,唯独今夜梦中的画面记得清晰,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切。

  几乎是想到这个名字,他都会下意识地皱眉。

  梦中之人音调古怪地唤他的名字,像诗篇中所写的山中精魅。

  他看似掌控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所牵动。

  然而清醒后再回想,梦境中的一切是何等荒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当日祠堂所闻引出今日之梦……

  净水端进卧房,他命侍者出去。

  身体的温度渐渐消退,破碎而混乱的画面依然萦绕在脑海,睁眼闭眼都无法消散。

  静坐许久后,他取出了一张琴,本意是想静下心来。却在取琴之时,看到了角落处被薛鹂所送回的旧琴。

  它静静地摆在那处,似乎也在无声地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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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钧山王在朝野之中举足轻重,薛鹂虽有意攀上一根高枝,却也深知与这样的人纠缠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可不想将自己搭进去,更不愿让外人得知钧山王对她有意。平远侯府不是魏氏这样的大族,若她得罪了钧山王,日后想接近梁晏便难上加难。

  薛鹂琢磨了一夜,还是将赴宴一事告知了姚灵慧。却不说是钧山王邀约,只说是与他的儿女在宴会上相处融洽,特请她去府上一聚。

  姚灵慧得知后极为欣喜,催促着薛鹂打扮得体,早些去钧山王府莫要让人久等。

  而后她拿着信惊惶不已地去找到了魏蕴。

  魏蕴面色严肃地看完了信,脸上已经出现了愠色。

  “什么赴宴,分明是心怀不轨。钧山王比你大了足足十七岁,儿女与你一般年纪……这哪里是报恩。”

  薛鹂泫然欲泣道:“那……那该如何是好,我只是无意救下了他,哪里有这些心思……”

  魏蕴没好气道:“我自然知道你没有旁的心思,你一心都在堂兄身上,如何还能看中赵士端,虽说他正值壮年,可你容貌亦不俗,凭什么要去给他当继室。”

  继室还算说的好听了,若是赵士端瞧不上薛鹂的出身,兴许只肯要她做妾。

  于薛鹂而言,做妾无异于是为奴为婢,她还不如去山里做个女冠来得自在。

  此话一出,魏蕴只见薛鹂的眼睛都红了,实在娇弱可怜,直教她心上发软,无奈缓和了语气,说道:“你也不要怕他,如今你在魏府,父亲这般护着你,不会叫你受欺负。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更不会坐视不理。赴宴罢了,我与你同去便是。”

  薛鹂的抽泣声停了,抬起头感激地望着魏蕴,而后栽到她怀里柔柔地唤了一声蕴姐姐。

  魏蕴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片刻后才问:“这件事兄长可知晓?”

  薛鹂身子僵了一瞬,闷声道:“这种私事,我不愿让表哥知晓。”

  魏蕴笑了一声,语气颇为愉悦。“还知晓来寻我,看来不算太愚钝。”

  她又连说了几句好话,哄得魏蕴心中欢喜,甚至忘却了方才的阴霾,在薛鹂梳妆之时上前替她编发。

  赵统常年不在洛阳,府邸比不得魏氏恢弘,却也绝不算小。

  薛鹂一进门便有家仆为她们领路,甚至无需她自报家门。

  屋外日光刺目,酒宴摆在开阔的堂中。的确如钧山王所说,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宴,只是碟子上盛着许多女儿家喜欢的花色点心。

  “薛娘子。”薛鹂正听魏蕴说话,忽地听见脚步声,门口处的来人已经领着一双儿女走近。

  赵统身形伟岸,走到薛鹂身前的时候,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她的心情也跟着一沉,撑着桌子缓缓起身行礼。“见过钧山王,见过两位世子女郎。”

  “不必拘礼。”他的目光从魏蕴身上移开,面上并未露出不满,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子净的女儿?”

  子净是魏植的字,魏蕴不卑不亢地应道:“正是,在家无趣,又与两位好友许久未见,便带着贺礼不请自来,还望钧山王莫要怪罪。”

  赵统的儿子如今十七岁,与薛鹂一般年纪,女儿还要小上两岁,听到此话纷纷疑惑地看向魏蕴。他们不过点头之交,何时成了可以彼此拜访的好友了?

  然而魏蕴面色凛然,又自称是好友,他们也不好否认,只能礼貌地干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

  “无事,我与子净交好,你们能有所往来也是好事,落座吧。”

  赵统一双儿女的性子似乎也随了他的沉稳静默,酒宴上并未多话,只有在有人问话的时候才点头应答。不知是否是魏蕴在此的缘故,赵统在信中暧|昧不清的态度此刻全然不见,在酒宴上宛如一个爱护她的长辈,只问起她的课业喜好,以及在洛阳遇见了什么趣事,并未有冒犯的举动。

  桌案上备的果酒微酸,苦涩尝过后是绵长的回甘。

  薛鹂酒量很好,饮酒如饮水,倒是魏蕴两杯酒下肚,面上便染了一团红云。

  “这酒醉人,姐姐还是少喝的好。”她小声提醒了一句,魏蕴应了一句,嘀咕道:“我要等酒气散了再回府,否则叫母亲撞见了,必定要我抄写家训。”

  “府中的早荷开了不少,魏蕴若是醉了,不如带她去走一走醒神。”赵统放下酒盏善意地提醒她。

  薛鹂也没想到魏蕴酒量会差到这种地步,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俯身去询问魏蕴的意思。

  听到她的话,魏蕴起身道:“正好散散酒气,走吧。”

  莲池不算太大,早荷在莲叶遮掩下稀稀疏疏地开着,站在廊下的阴凉处能感受到凉风拂面而来。魏蕴小声道:“钧山王似乎对你有话要说,你既心中不愿,不如坦荡地与他说清。他在朝中的名声不差,未必会因此为难你。”

  说完后她安抚地拍了拍薛鹂的手,朝着回廊的另一处走去,站在了赵统的儿女身边,目光却仍是落在她身上,时刻望着她这处的动向。

  “薛娘子。”赵统站到了薛鹂身边,低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薛鹂。“上次一别,未曾来得及好好谢过你。”

  “举手之劳,钧山王不必介怀。”

  “洛阳的景致很好,我多年不曾回来,前些时日一直忙于政务,尚未有闲心四处走走。”赵统的手撑着围栏,手背上有明显的疤痕,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手指也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知能否请薛娘子一同……”

  换做旁的男子,薛鹂可以随心地应答,然而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是钧山王,不是那些任她戏弄的少年人。

  薛鹂苦思片刻,正欲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听闻薛娘子在魏府过得不甚舒心,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寻我。当日你救我性命,往后我自会护你周全,若你愿意离开魏府,我……”

  赵统说的认真,薛鹂连忙道:“多谢钧山王好意,只是魏府上下待我很好,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她并未回应出游一事,赵统心中了然,说道:“如此我也算放心了,有何处不好尽管来寻我。芸娘与你应当聊得来,若你们二人能成为密友再好不过。前几日有人送了一匹上好的罗布,颜色很是衬你,我留给你做衣裙了。”

  薛鹂听到赵统的话,心中是一团乱麻,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她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被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如此对待,心中的确会有生出些不该有的得意。即便是威严冷酷的钧山王,一样倾心她薛鹂。

  薛鹂有自己的虚荣心,却也无法为了权势向赵统低头,更何况他们之间不过萍水相逢,彼此并未熟知,如今赵统意中她不过是因为皮相,绝不会有多少真心。

  “钧山王不必如此……这些东西,我受之有愧。”

  赵统打量了薛鹂片刻,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感觉这些目光好似针在身上扎。

  “鹂娘。”他笑了一声。“我如此叫你,似乎听着更亲近。”

  薛鹂没有应声,便见他兀自从暗袋中取出一根金簪。

  “这支金簪算是我给你的信物,日后无论有什么事,尽管拿它寻我,我自会竭力助你。”

  薛鹂还没伸手去接,他便先一步将金簪插入了她的发髻。而后还突然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似乎对此极为满意。

  赵统的指腹满是粗糙的茧子,磨得薛鹂发疼。她不适地皱起眉,赵统也松了手,她微恼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多谢钧山王。”

  魏蕴似乎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快步走过来,阴着脸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是时候回府了,多谢钧山王今日的款待。”

  赵统微微颔首,目光只看向她身边红着脸不吭声的薛鹂,指腹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

  “赵郢,你与芸娘一起送送二位。”

  魏蕴离开的脚步比薛鹂还要匆忙,几乎要拉着她小跑起来,薛鹂只好小声道:“姐姐慢些,我要跟不上了。”

  魏蕴瞪了她一眼,直到出了府门,赵郢与芸娘转身离去,她才压低嗓音说道:“你没看见赵士端的眼神,好似要吃了你,今日我若没跟来,你未必能回府……”

  不等她说完,忽然见到了一个身影,脚步忽地停下,薛鹂也被她拉地趔趄一步险些栽倒。

  “堂兄怎么来了?”

  薛鹂心上一紧,莫名有些心虚,抬头才看到府门前停着魏府的马车,其中一驾极为眼熟,马车前还坐着晋炤与晋青二人。

  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魏玠的脸来,薛鹂抬起头,目光无法不去看他唇上微小的伤口。

  他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并未在她身上有过多的停留。

  “叔父说你来了钧山王府,他心中不安稳,让我出宫后来接你回去。”

  魏蕴面色一红,没好气地瞥了眼薛鹂。往日魏玠与她实在算不得亲近,如今好端端地来接她回府,她又不是没有马车,分明是来接薛鹂。

  她扫了薛鹂一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她一心盼着魏玠好,若这是他的心意,即便她再不情愿也没法说不。

  薛鹂牵了牵魏蕴的袖子,示意她快些上马车。魏蕴却当她是心中急切地想要与魏玠独处,只好闷声道:“多谢兄长,只是我的马车太小,方才喝了些果酿,此刻头晕得厉害想小憩片刻,兄长能否带鹂娘回去?”

  薛鹂又惊又急,忙去抓住魏蕴的手臂,却被她反推了一把。

  而后她便听马车中的人冷声道:“上来吧。”

  魏蕴看都不看她一眼,几步上了自己的马车,独留薛鹂在原地踟躇不前。

  魏玠也不催她,只是笑道:“鹂娘是怕我吗?”

  薛鹂被他一激,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表哥这是哪里的话,我爱慕表哥还来不及,如何会怕你?”

  她再不犹豫,索性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从前她竟不曾注意过,魏玠的马车四角都嵌有烛台。

  薛鹂不说话,魏玠也没有理会她,马车中的气氛格外压抑,好似有股焦虑的暗流在无声翻涌。

  薛鹂如坐针毡,只恨不能立刻从马车上下去。手指也下意识地绞着头发,抵着头回想钧山王的话。

  “这金簪与你不配。”马车中蓦地响起一道清冷人声,打断了薛鹂的思绪。

  她这才想起钧山王赠的金簪还在她发髻上插着,抬手想要取下来,半途又动作一顿,说道:“那又如何。”

  无非是魏玠瞧不上她,认为她配不上这样金贵的东西。无论配与不配,如今都是她的东西了。

  魏玠沉声道:“赵统不是魏缙,他不会任你戏弄,再让你全身而退。你若及时抽身还来得及。你该知道,倘若叔父知道你的心性,必定再留你不得。”

  薛鹂嗤笑一声,扭头盯着他,眸光在昏暗的马车中微微发亮。“那表哥呢,你也觉得这些时日我是在戏弄你吗?”

  魏玠无非是认为她不择手段,为了权势宁愿去攀附钧山王。他这样的人不懂她的难处,更不屑去懂。薛氏族人苦苦相逼,要用她的婚事来谋取前程。她千里奔到这洛阳,就是要和梁晏在一起,要做人上人,倘若有人奚落她,她往后才有底气去撕了他们的嘴。

  魏玠懂什么?他只当她浪荡贪婪,连她用过的杯盏都要厌恶到丢弃。

  他难道不是一直在戏弄她吗?是否觉得看着她想方设法与他周旋极为可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要有权有势,只需对我招招手,我便像狗一样凑上前讨好不成?”薛鹂在钧山王府时提心吊胆,如今才松了口气,便被魏玠用这副不咸不淡的语气数落,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你又与我装什么好人,若是嫌我下贱,我不坐你的马车便是。”

  薛鹂说完后也不管魏玠的反应,怒声道:“停下,我要下去。”

  驾马的人只听令于魏玠,丝毫不理会她的话。

  薛鹂回头去看魏玠,他冷然的目光似乎还带了几分轻嘲,叫她怒火烧得更盛。也不管马车是否停了,掀开车帘便要往下跳。

  然而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截了回去,她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几乎是直接坐在了魏玠怀里。

  薛鹂怒不可遏地要推开他站起身,却被他一只手扣在肩上一只手拦在腰间给牢牢按住了。

  身后人的嗓音略显喑哑,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

  “不要乱动。”

  薛鹂愣了一下,魏玠近在耳侧的呼吸声显得沉而乱,她感受到了一些异样,脸颊不禁开始发烫。魏玠似乎也对自己的反应惊愕不已,僵硬地将她推开后,一只手却仍拉着她不放,以免她再发疯跳下马车。

  薛鹂同样僵硬地坐好,本想刻薄地出言嘲讽魏玠,却又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尽力将手臂抽回来。她越是挣扎,魏玠攥得越紧,无奈之下她只好说:“我安分坐着,绝不乱动。”

  魏玠重新坐回去,若无其事地整理微乱的衣襟,似乎方才情动的人不是他。

  “你将赵统的金簪给我,我会拿更好的还你。”

  薛鹂想到赵统交代的话,心中犹豫不决。这金簪如今是信物,怎好交给魏玠,若是赵统知晓必定恼火。更何况若她往后有事相求,兴许能派上大用场。

  见她不答话,魏玠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不情愿?”

  薛鹂冷声道:“不情愿。”

  魏玠看着她,唇角缓缓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来,面上分明是温雅和善的,眼神却无端令人脊髓发寒。

  “好。”

  薛鹂不愿搭理魏玠,一路上魏玠也不曾主动开口理会她。

  一直到下了马车,魏蕴见到薛鹂面色微红,以为是二人当真做了什么,也不禁烦躁起来。

  魏玠在她心中是高不可攀的如玉君子,从来都是克己慎行,是他们的楷模,如今怎得为了薛鹂……虽然薛鹂也不是不好,可她总觉得不该如此。这样的魏玠让她感到实在古怪……

  魏蕴不愿让薛鹂改变魏玠,又无法对她说出恶毒的话来,心中十分复杂,回去的路上彼此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梁晏留在玉衡居专心看书,时而前去请教魏恒,或是与府上的门客辩论。

  魏玠回府之时,他与门客正边走便说话,见到魏玠与薛鹂一前一后地走过,便拜别了那门客跟上魏玠。

  “你去了何处?”

  魏玠与他一同回玉衡居,说道:“去宫里议事。”

  梁晏怀疑道:“我今日去见姑父,陛下今日分明召见了二房的人,你从前可不好多管闲事,为何也跟着去了?”

  魏玠的脚步快了几分,有意不理会他的追问。

  梁晏见状并未再提,只是与魏玠一同回了玉衡居,屏退周边侍者好,他才凑到魏玠身前,压低声问他:“你该不是对那薛娘子动了心思?”

  “薛鹂心思不纯,并非良配。”

  “这与你对她动心有何干系?”梁晏打量魏玠的脸色,目光忍不住落在他唇上的伤口处。“当真是她咬的?”

  魏玠没有立刻回答,梁晏脸色一变,惊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还真轻薄她了?”

  “一派胡言。”

  梁晏在他面前坐下,杵着脑袋笑道:“对人动心何必羞愧,薛娘子生得如花似玉,性子又温婉惹人怜,不过是出身差了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不是良配,与你对她动心与否有何干系。薛娘子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在魏府寄人篱下,必定常受人冷眼,有几分手段不是坏事,你也不必断言她不好。”

  “更莫要说她的确对你倾心已久,即便有些小心思也不打紧,若不然何必为了你闹出这些流言蜚语。”

  “我无意与她继续纠缠。”

  “你是无意,但我看你还是忍不住。”梁晏毫不留情地说道。

  魏玠薄唇紧抿,没有应答他的话。

  魏玠命人去找魏蕴,问过了钧山王的事。知道是魏玠的意思,魏蕴半点不隐瞒地全盘托出,连薛鹂救了人反被缠上的事也说了,薛鹂在她口中变得可怜无助,而赵统则步步紧逼,凶恶异常。

  魏玠并未全信,却也知晓了薛鹂能搭上赵统,的确不是她贪慕虚荣。而魏缙的事也未必能怪到她头上,分明是魏缙自作多情,姚灵慧从中撮合,薛鹂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思,只好与他虚与委蛇罢,未必是有意要与他纠缠不清。

  魏玠为她找到了更好的解释,心中的积压的一股郁气似乎也在渐渐消散。

  次日后,魏玠命人准备了一箱的金钗珠玉送给薛鹂,各式各样任她挑选,只为换她手中的金簪。

  薛鹂打开箱子后的确动摇了,然而想到魏玠的态度,又偏不肯如他的意,又命人将东西送了回去。

  魏府许多人都看到玉衡居的侍者去桃绮院送东西,最后又原样带了回去,魏玠被薛鹂引诱的事渐渐传得越发厉害。

  魏蕴得知此事,心中无比惆怅,只好去找姑母纾解心中烦闷。

  魏翎听完后宽慰她:“兰璋品性如何你应当知晓,何必还要去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传。”

  魏蕴见她不信,只好小声道:“七日前堂兄在祠堂受罚,薛鹂一夜未归。以堂兄的性子,若不是他点头,薛鹂在他身边半刻都待不得。”

  她话音未落,魏翎手上的茶盏忽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魏蕴被吓了一跳,忙叫侍者来清扫。

  魏翎则平静得多,只是温声道:“蕴娘,这种事不能胡说,你当真没记错吗?”

  “自然没有,姑母可莫要告诉旁人,这话我只与你说,若是叫人知晓了,堂兄必定要受罚。”

  “你放心,我不告诉旁人。”

第28章

  薛鹂本以为她在魏玠身上所用的心思都付诸东流,却不曾想如今她再不屑与魏玠虚与委蛇,他却反而有向她示好的意思。无论是那一箱璀璨华美的簪钗,还是马车上他克制不住的情动,都说明了即便魏玠再瞧不上她,还是忍不住对她动了心思。

  这没什么古怪的,世间男子向来如此,魏玠也不能免俗。

  薛鹂的挫败情绪因此一扫而空,便也不再装病不肯去书院听学。魏缙得知她身体大好,也不管母亲的劝告,一清早便刻意与她偶遇,二人相伴去了书院。若不是魏蕴驱赶,听学时他还要坐在薛鹂身旁。

  听学过后,魏缙本要与薛鹂同行,魏蕴实在看不过去,在书院门口争执道:“你与鹂娘并不同路,总跟着她做什么?”

  魏缙脸上一红,说道:“你怎知我不同路,我正好有事路过不成吗?鹂娘尚未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

  “鹂娘心软胆小,怎敢说出一个‘不’字?四房便是如此教养子孙的不成?”魏蕴冷笑着说完,魏缙被气得说不出话,无措地看向薛鹂,想要为自己辩驳一番。

  恰好此时有家仆看到了薛鹂,迎上前说道:“薛娘子,姚夫人身边的侍女方才来过,要我转告娘子,夫人正在雪浪亭等着你去。”

  “可有说是什么事?”

  “未曾。”

  薛鹂无奈,说道:“阿娘有事寻我,我不便与你们同行。”

  魏缙颇为失落地离开了,魏蕴睨了薛鹂一眼,提醒道:“四房与我们虽是有亲缘,却也不见得是一路人,你若不情愿与他纠缠,与他直说便是,莫要留什么情面。”

  薛鹂乖巧地点头,低声应道:“姐姐的话鹂娘记住了。”

  雪浪亭离书院不算远,只是要走近路,必然要从一处尚未修葺的花苑旁经过。

  姚灵慧自从被薛珂抛弃后,在吴郡便时不时会躲起来哭,时常要薛鹂去找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