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捏了一颗山楂糖放在口中吃,说:“我记得你家人之前落了罪,可还有亲人在?”

  “有是有,只是不怎么走动了。”灿珠如实说。

  沈茴点点头,随口说:“我刚进宫时,多亏文嫔将你送到我身边,帮了我不少。眼下倒是不像刚入宫时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若是你想出宫探亲告假几个月也不是大事儿。”

  沈茴看她一眼,温温柔柔地笑着:“以前沉月也请过三四个月的假呢。”

  灿珠低着头,眸色复杂。

  沈茴笑笑,又说:“对了,听说宫人的小太监都偷偷喊你小辣椒,不好惹。”

  灿珠勉强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奴婢脾气是不太好。在这宫里,也是因为这性子,才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沈茴点点头,状若随意地说:“可若真被人欺负了,也可以来找本宫撑腰呀。”

  她又捏了一颗山楂糖吃,然后将剩下的糖递给灿珠:“喏,这些你吃吧。”

  沈茴已看见齐煜,往前去寻她。

第105章

  齐煜看见了沈茴, 高兴地大声嚷嚷:“小姨母你快看呐!风筝飞得好高喔!”

  沈茴笑着点头,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飘在天上的风筝。她在心里想着若是能将风筝做的大一些, 再大一些,将人带着飞到天上去,倒是蛮有趣的。

  她在书里看过的。

  只是当时虽心生向往,却又觉得不现实。更何况,风筝飞得更高, 还是有一根绳子牵着它。不管飞得多远, 绳子拉一拉, 就能让自由翱翔的风筝扯回来。若风筝执拗不肯回, 落得个绳断的下场, 风筝会落了地,牵着它的绳也同样没了意义。

  “娘娘要不要试试?”小宫女握着线板,笑出一对小酒窝。

  沈茴点头, 接过小宫女递来的线,徐徐放着风筝。

  不多时, 贤贵妃、静妃、丽妃、文嫔和丁千柔都过来了。天气好, 皇后在这边放风筝,她们也不愿意在蔷薇亭里干坐着了,都赶过来一起放风筝。

  沈茴不太会放风筝,有些费劲地控制着细线。偏偏天上的风和她作对,两种力量较劲似的。不多一会儿,风筝的线就扯断了。

  手中的力道一空, 沈茴愣愣望着天上的风筝,先是自由地嚣张飞了一会儿,然后又一头栽下去。

  看来, 不仅是风筝向往自由不愿归会将线扯断。若扯线的人不懂力度,也会将二者相连的线扯断。

  看见皇后娘娘的风筝断了线,几个小宫女赶忙跑过去捡风筝。

  沈茴等了一会儿,可他们回来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个风筝。沈茴蹙眉询问:“没寻见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远处的裴徊光。他手中正拎着那个自由了一会儿的风筝。

  小宫女屈膝禀话:“奴婢们寻到风筝时,风筝落在树上,好不容易将皇后娘娘的风筝取下来,又被掌印大人要去了。”

  还有一句话,小宫女没说。其实是裴徊光听见了她们几个叽叽喳喳说这是皇后娘娘的风筝,才会跟他们要来。

  沈茴点点头,目光已落在朝他走过来的裴徊光。

  她晓得裴徊光不喜欢来行宫,自搬来玱卿行宫,他极少极少进宫来,不知为何今日会来行宫。

  看着裴徊光走过来,几个宫妃都收了脸上的笑,下意识地向后避开一些。更别说刚刚还灿烂笑着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他们个个低着头,规规矩矩地侯立。

  丁千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望向裴徊光。只一眼,她就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不敢相信宫中还有这样俊隽容颜的男子。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逐渐走过来的人是谁,本就胆子极小的她,脸上迅速泛了白,她赶忙畏惧地低下头。

  “娘娘的风筝?”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

  “嗯。”沈茴点点头,将裴徊光递过来的风筝接过来。她垂着眼睛翻来覆去打量这个风筝。风筝虽然落了地,却没有什么破损,除了沾了一点草叶子,一切好好的。

  沈茴将风筝递给沉月,轻轻望了他一眼。

  她有些好奇裴徊光为什么会来行宫。她悄悄琢磨了一下,知道最近皇帝一意孤行想要将刚认回来的长子立为太子。只是立储之事非同小可。这个孩子忽然被送进宫,纵使皇帝一口咬定就是他的孩子,旁人也要质疑是不是真的皇子。满朝文武都在阻止皇帝将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立为太子。

  难道裴徊光来行宫是为了这事?

  沈茴正狐疑着,裴徊光沉着脸开口:“娘娘可有空,有些事情要与娘娘说。回娘娘的浩穹月升说话?”

  “好。”沈茴点头。

  沈茴离开了,其他几位妃子也都各回各的住处。齐煜和几个小公主倒还是在放风筝玩耍。沈茴走前交代了阿胖和阿瘦照看好齐煜。

  丁千柔往回走的时候,腿还在发软。

  偏两个丫鬟在乱出主意。

  出喜一双黒黑的眼珠亮晶晶的,拉着丁千柔到一旁的角落,小声说:“才人,奴婢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呀?”丁千柔好奇地问。

  双喜也好奇起来。

  出喜压低声音:“奴婢听说皇帝以前曾当众说宫中妃嫔任掌印挑选!才人不如去投奔掌印大人?那样皇上必然不会召幸才人了!”

  “什、什么?”丁千柔声音颤颤抖抖,纤细的身子也跟着颤颤抖抖。

  “奴婢是说让才人去投奔掌印大人呀!去给掌印大人做对食!既能免去被皇帝召幸染病,又有了靠山哩!”

  丁千柔听懂了。她眼儿一番,腿儿一软,直接吓晕了。

  ·

  沈茴和裴徊光回到浩穹月升,沈茴吩咐宫人都不要来打扰,谨慎地和裴徊光走到寝屋。她将房门关上,转身跟着裴徊光。

  裴徊光已在软塌上闲适地坐下。

  沈茴快步走到他面前,问:“什么事情呀?好像很重要的事情?”

  裴徊光“嗯”了一声,却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呀?”沈茴又追问了一遍。

  裴徊光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殷红的衣领里翻出那枚黑玉戒。他稍微用力,就将拴着黑玉戒的红绳扯断了。他将断了的红绳随手放到一旁,将黑玉戒套在食指上,慢悠悠地捻转着。

  沈茴一直盯着他,见他莫名其妙的动作,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难道是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就在她打算第三次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时,裴徊光开口了。

  “娘娘从暗道离开去寻咱家的时候,经过那条暗道,觉得咱家给娘娘修的那条暗道如何?”裴徊光问。

  沈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她眼前瞬间浮现那条用夜明珠铺成的路,她点头,说:“好看的,整条暗道被温柔的浅蓝色光晕笼罩着。又因为隙间有珍珠,壁上贴白玉,琉璃顶颜色虽浅淡,也泛着些斑斑色彩。”

  裴徊光扯起一侧的唇角,轻笑了一下。他抬抬眼,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沈茴,说道:“刚刚咱家离开,走在那条暗道中时,忽然就想,看看蓝色的月亮。”

  沈茴整个眉头揪起来,越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徊光却已经起身,拉住沈茴的手腕,说:“走吧。”

  沈茴愣愣跟着裴徊光从博古架后面的暗道下了楼,她已经弄明白了。假的,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没有的!

  裴徊光一直牵着沈茴走进夜明珠铺满的暗道,望着不见尽头的温柔浅蓝色的前方。他这才松开沈茴的手,说:“把裙子和里袴都脱了。”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质问:“你又要做什么?”

  裴徊光慢悠悠地坐下来,双手撑在身侧,抬头望着沈茴那张气呼呼的小脸儿,说:“咱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十五的月亮了。所以想看看另一种月亮。”

  沈茴咬咬唇,瞪着他。

  裴徊光含笑望着她,也不急,也不逼,只是安静地等待。

  好半晌,沈茴低下头,气呼呼地扯开胸口的系带,她依裴徊光所说脱下来,然后使劲儿扔到裴徊光的脸上。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将脸上的裙子拿下来,说:“转过去。”

  沈茴转身,望着不见尽头的浅蓝色海洋。

  淡淡的蓝色光影经过琉璃与白玉的反射,水波般映在她身上,让她身上的雪白慢慢浸上一抹会流动的浅蓝色光影。

  裴徊光望着漂亮的蓝色月亮,他抬手握住沈茴纤细的腿,慢慢上移。摸了摸蓝月亮。

  他慢悠悠地开口:“娘娘可还记得上回如何往咱家的嘴上一坐?”

  沈茴脸上有点红,她咬着唇,小声说:“你别折腾我了。”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古怪:“娘娘不是想让咱家高兴吗?来,坐下来,让咱家咬咬蓝月亮。”

  沈茴眯着眼睛望着浮动的浅蓝色光影,忽然有点茫然。

  裴徊光低低地笑着,他拉了拉沈茴的手。沈茴触到了黑玉戒的凉意。沈茴回头望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裴徊光,你真的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笑得更厉害,他问:“娘娘才知晓?”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把衣服脱了,本宫就依你。”

  裴徊光收了笑。

  两相僵持,四目相对,谁也没再开口。

  好半晌,沈茴打破了这份怪异的安静。她说:“上衣也不行吗?”

  裴徊光想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双臂。

  沈茴笑了。浅蓝色夜明珠温柔光影的映照下,她的笑容也跟着变得梦幻令人痴迷。她蹲下来,翘起唇角去解裴徊光的上衣。

  然后,她贴上去,轻轻抱着他。

  她撒娇一样软声细语:“终于真正抱到了。”

  裴徊光垂垂眼,眼睫遮着情绪。他又略偏了头,望向沈茴。

  有时候,他宁愿她心里一点都没有他。那样就不会有希望,没有希望,将来被她放弃时,就生不出不该生出的情绪。

  ·

  裴徊光是从浩穹月升正门进来的,即使他不太愿意踩着玱卿行宫里土地,还是从得浩穹月升正门离开。

  他缓步下楼,穿过庭院,将要走到院门时,他转过身,望向四楼寝屋的窗口。

  沈茴侧立在窗前,微微低着头,正在用手整理弯起的云髻。

  好似有所感,沈茴转过头,从窗户看出去,望见立在院门口的裴徊光。远远的距离,她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管还未挽好的云髻,气呼呼地将窗户“啪”的一声关上了。

  啧。

  高高兴兴红着脸的是她,软着声音撒娇终于真正抱了他的是她,因为他咬了咬蓝月亮而生气瞪人关窗户的也是她。

  “掌印。”顺年从外面赶过来,立在裴徊光身边禀话:“王来从京城回来了。”

  裴徊光没说话,目光仍凝在已经被关上的窗口。半晌,他移开视线,看向龙飞凤舞的“浩穹月升”四个字。

  裴徊光收回视线,出了行宫回家去。

  “你跟我上来。”他对顺年说着,脚步不曾停,一直往楼上走。

  到了书房,他展开一张白纸铺在长案上,然后研磨提笔,写下清隽又有力的“浩穹”二字。

  他交代:“去,重新做牌匾。从今日起,皇后娘娘的浩穹月升,改名浩穹楼足矣。”

  浩穹月升过于画蛇添足。

  浩穹楼里,已经住着最好的月亮了。

  “是。”顺年收起掌印的题字。

  “罢了,让陈太傅重新题字。”裴徊光又说。

  裴徊光的笔迹太好认出。若他的题字出现在沈茴的住处,她未必会欢喜。裴徊光眸色晦暗。

第106章

  顺年捧着裴徊光刚写好的题字, 有些不明所以。他笑着说:“掌印的字好看得紧,陈太傅哪里比得上。”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顺年立刻收了笑禁了声, 再不敢多言一句。他小心翼翼地将捧着的题字放下,转身下楼去办事。

  他的笔迹那样好认,若皇后娘娘所居的阁楼由他题字,难免让有心人非议。若当真有人猜出了端倪,于她名声有损, 恐非她所愿。

  裴徊光拨弄着指上的黑玉戒静立了一会儿, 走到柜子前, 翻了翻, 寻到红绳, 然后将指上的黑玉戒再次转下来,用红绳系好,重新挂在颈上。

  他又走过去, 看葵口碗里浸泡的荔枝核儿。皙白修长的指探入水中,一颗一颗, 挨个捏了捏。知晓这些荔枝核儿浸泡得差不多了, 他将种子捞出来放在雪帕子里,拿着下楼。裴徊光在庭院里打量了一会儿,在西南角阴凉的地方,将这十来颗荔枝核儿种下去。

  这些种子会发芽,慢慢生长,再结出一粒粒饱满的荔枝。这些种子经了皇后娘娘的口, 将来长出的荔枝一定更加清甜味美。

  裴徊光满意地望着埋着荔枝核儿的土壤。

  顺岁出去买东西,刚回来。他经过裴徊光身边时,裴徊光喊住他。

  “将咱家的床褥床幔都换个颜色, 天黑前弄好。”裴徊光停顿了下,“换成浅粉、水蓝、鹅黄,还有藕荷淡紫。”

  顺岁心里惊讶极了。不过他可不敢多问,脸上也不敢摆出惊讶的表情来,规矩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去办事。

  纵使顺岁掩藏得再好,裴徊光还是一眼看透。

  他拢拢手,抬步往楼上去。

  将房间改成这样是因为沈茴的闺房就是这样粉粉嫩嫩的,也因为沈茴今天晚上会过来。

  然而,沈茴今晚并没有来。

  ·

  萧牧行色匆匆,走过很多街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农家宅院停下。他敲了敲门,在院门外等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小院里的人将院门推开一条缝,看见来人是他,才将院门打开,让萧牧进去。

  “李先生等着萧公子呢。”

  萧牧点点头,迈进院门,快步穿过庭院,进到堂厅里。堂厅里坐了五六个男人,其中坐在上首的老头子须发皆白,正是刚刚那个人口中所说的李先生。

  “李先生寻我什么事情?”萧牧问道。

  李先生开口:“主上的意思,是想让萧郎除掉齐煜。如今将你送上高位,你是最容易下手的人。”

  萧牧皱眉。

  李先生继续说道:“咱们已经将大皇子送到陛下身边,陛下也有心立大皇子为太子,只是可惜如今朝臣皆不允。事情停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若要事情出现转机,唯有除掉宫中唯一的皇子,齐煜!”

  萧牧摇头,他冷颜开口:“李先生说笑了。齐煜,他的生母是我的表妹,他是我的表外甥!你居然让我去杀了这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萧郎,莫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别说他是我沈家表妹的儿子,就算没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他也是无辜的孩童!岂能为达目的乱杀无辜?”

  李姓老者摇头叹气,说道:“你这样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古往今来上位者哪有双手干干净净的?萧郎,不要让咱们的大事功亏于溃。若不能将小主子送上龙椅,如何向主上交代!”

  “不要再说了。我萧牧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萧牧愤然转身。

  萧牧离开之后,堂厅里的几个人继续商议着。

  “这可如何是好?”

  “我当初就说了,萧家这位公子不靠谱。过于年少稚嫩了。”

  “也不知主上怎么就选中了他,将他捧上左丞这样的位置。若是咱们当中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左丞的位置上,小主子早就被立为太子了!”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还是要商讨一番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咱们也并非只能靠他……”

  李先生起身,转到里屋去,先给主上写一封信,将这边的事情汇报过去。

  ·

  下午阳光明媚,沈茴坐在庭院中的一棵柳树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在读。之前天冷,她总窝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肯出门。如今天色暖和,倒是很享受坐在庭院中任轻风拂面恭读古籍。

  之前沈茴回来给身边每个人都准备了不同礼物,沉月的礼物中有一本书。她犹豫了一会儿,回屋取了书出,也在院子里读起书来。

  许是受沈茴影响,她身边的几个人也都寻了书,真真假假地读着。

  沈茴坐在院子里偏南一点的柳树下,而在对面又偏后一点的地方,几个宫女围坐在石桌旁,都在读书。她们很多都识字不多,遇到不认识的字互相询问,声音小小的,怕吵了旁人。

  阿瘦和阿胖下来迟了,就搬了小凳子在石桌便坐着。还有几个小太监干脆坐在台阶上。

  齐煜本来想要玩小木马,她从楼里跑出来,就看见小姨母和一大群宫女、太监坐在庭院四处,都在读书,像模像样的。

  齐煜挠挠头,也不玩木马了,小声让她的两个小太监回去将她的小书桌搬下来,她握着笔,认认真真地练习写大字。她小腰杆挺得直直的,立志要练出一手漂亮的大字,像小姨母那样好看!

  沈茴又翻了一页书,眸子轻转,扫过庭院里的这些人,唇角慢慢爬上了几分欢喜的笑容。

  很多时候,讲道理远不敌以身作则和耳濡目染。

  平盛气喘吁吁跑回来,他迈进庭院刚要大声嚷嚷,看着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皱着眉看书的样子,把原本的话变成了低低的一句“好家伙……”

  他稀奇地走进庭院,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看大家都在看什么书。

  灿珠皱眉,说:“让让,你挡光了。”

  “嘿。”平盛低声说,“又不是故意的,凶什么嘛,语气温柔点呀我的好姐姐。”

  灿珠瞪了他一眼,抓着他的衣襟,直接上手把他拽到一边去。

  平盛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嘻嘻地说:“啧啧,看这小眉头皱的。我回来的时候,可看见王来了。正要往这边来哩。啧啧,我就不该告诉你。”

  灿珠一怔,握着书卷的手抖了一下。她急忙问:“你在哪看见他的?”

  “就在前头,要不了多久就过来啦。”平盛笑嘻嘻的。

  灿珠放下手里的书卷,急忙站起来快步往外跑。她心急地跑了七八步,果真远远看见了王来的身影。她又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跑得太快,慢下步子,压了压衣角,才继续快步朝王来走过去。

  沈茴从书卷中抬眼,若有所思地望着灿珠的背影。她的眸中又隐隐泛了一点担忧。

  王来也看见了朝他奔来的灿珠,不由加快了步子。

  两个人终于走近,王来尚未来得及开口,灿珠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王来怔了怔,总觉得当众搂搂抱抱不好,有心想将灿珠推开,至少私下去说话。可是他刚握住灿珠的手腕,就听见了灿珠委屈地哽咽道:“就抱!”

  王来无奈地笑了。他轻咳一声,语气里带着了宠哄的意味说:“那就一会儿哦。”

  本要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开,王来的手却轻轻移到灿珠的手上,将她的手轻轻攥在掌中。

  庭院里,平盛伸长了脖子,笑着酸言酸语:“大庭广众,这也太不像话了哈哈。”

  阜安摇摇头,说:“你逗灿珠做什么,也不看看她是谁媳妇儿。”

  “王来的呗。”

  阜安再提示:“那王来是谁儿子?”

  平盛眨眨眼:“啥玩意儿啊。咋着?那按你这么说灿珠还成了掌印儿媳妇?”

  沈茴虽然在读书,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几个已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听到这儿,她愣了一下,紧接着被“掌印儿媳妇”这个名堂逗笑了。

  阿胖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放,皱着眉说:“叽叽喳喳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阿瘦和阿胖平时话都不多,但是皆力大无穷身手了得,又因为是从东厂出来的,这群小太监都有点怕他俩。平盛缩了缩脖子,在阜安身边坐下,随手抓起一本书来读。

  阜安忍了笑,歪着身子指着书上的一个字去问沉月:“沉月姐姐,这个字念什么?”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沈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西沉的落日。余晖洒满天地间。

  她想着该收拾收拾出宫去裴徊光的府邸,却忽然得了小太监的禀告。

  ——她的外祖母已住在了沈家,托人给她送了封家书。

  细碎的家常密密麻麻写满信笺,一页又一页。沈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眼前不由浮现外祖母慈爱温柔的眉眼,她的眼角不由泛了红。她将这封家书足足读了三遍,才依依不舍地将其放下。与这封家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件藕色的小棉袄、一件红色的棉斗篷。外祖母惦记她的身体,必是自她离开,外祖母就开始为她做这些了……

  沈茴泛红的眼圈里带着笑。她摸着棉袄与斗篷上细密的针脚。

  她想现在就回家见外祖母,扑到她怀里软软的撒娇。外祖母一定会一边笑着一边皱眉,用手指头戳戳她的头,说:“我的小娇娇呦!”

  沈茴要见外祖母。

  现在立刻马上。

  其实她大可走程序回沈家,可是她天马上就黑了,她等不及那样繁琐的程序,更无心用皇后的身份回家。

  是以,她动了歪心思。想要从通往行宫外的这条暗道,悄悄回沈家。

  “啊?”拾星皱着眉,“可是娘娘不是说今晚要去掌印那里吗?娘娘忽然不去了,掌印会不会生气的?”

  沈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沈家。她让阿瘦往裴徊光那里跑了一趟,告诉裴徊光自己今日不能过去了,且将缘由也说清楚。她还让阿瘦带了一句话,说她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过去。

  若这样事先与他解释了,他还要生气的话……

  沈茴蹙蹙眉,那他气就气吧。

  有一句话沈茴藏在心底,没好意思深想——反正,不难哄。

  沈茴带着阿胖和拾星从那条夜明珠铺地的暗道,悄悄离开了行宫,很快坐上平盛先一步准备好的马车,赶回沈家。

  马车上,沈茴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裙子。她穿了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头上的首饰也不用金银宝石,只有一支桃花珠花。

  ——外祖母总喜欢把她打扮成粉粉嫩嫩的样子。

第107章

  自从沈茴得了圣旨被封为后, 千里迢迢往京城去。箫家老太太日日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每天都在担心她的小娇娇进了宫中要吃苦头。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外孙女, 看着长大的。而且沈茴从小就很懂事,很能哄得她欢心。

  可她年岁大了,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她这一把身子骨可受不了。是以,当得知皇帝下旨暂时迁都到关凌,萧家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了, 说什么都要赶到关凌来, 看看她的小心肝外孙女。

  幸好关凌也不算远, 萧家人一商量,也不好一味阻拦老人, 也是担心老人心里过分记挂闹了病。

  因为沈元宏腿脚不好,只能派人去接。幸好沈霆及时从西南回来, 他刚到家第二日就出门去接老太太。萧家也没让老太太自己过来,让家里没有官职的两位孙辈陪着老太太过来。一个大房的四公子箫林, 一个二房的六公子萧材。前者是大房最小的嫡出公子。后者是二房的嫡子, 也是萧牧的亲弟弟。

  沈霆将人接回来, 刚好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厨房只几道热菜还没下锅,等着人到了才开始烹调。

  沈霆与萧家的两位表兄弟说话,萧家老太太则是拉着女儿问长问短沈茴的事情。

  “母亲别担心了,已经派人去行宫将您到了的事情告诉阿茴了。她听说您过来,一定心里欢喜得很。只不过如今到底是身为皇后, 出入恐不方便,等明日咱们再进宫去见她。”沈夫人说道。

  “好好好。”老太太连连点头。她又心酸地叹了口气。不管女儿如何说,她心里还是担心她的小心肝不好受。

  沈霆环视周围, 没有看见骆菀的身影。虽然知道她应该是在忙碌着晚膳之事,可从外面归家见不到她,他心里便像缺了一块。

  他寻了个借口,往后厨去。还没走进去,他就从开着的房门看见了骆菀的身影。他刚毅的面庞上不由带了几分笑,快步走过去。

  “下人都能准备妥帖,不必件件事情都盯着。何况都是自家人。”沈霆说道。只要面对骆菀,他的声音就会不由低软下去。

  “我只是过来看一眼,正要往前面去呢。”骆菀笑着说。

  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过来递给骆菀,骆菀接过来,蹙着眉将碗里的汤药喝下去。沈霆站在一旁都能闻到那种苦味儿,他皱着眉问:“怎么在喝药?生病了?”

  骆菀将空碗交给丫鬟,还是用温温柔柔的语气:“没有,养养身体的补药罢了。”

  说着,她走出厨房要往往前面去。老太太过来时,她只见了一面,就赶来这边张罗,现在得过去相陪了。

  沈霆快步追过去,追问:“什么养身体的补药?你身体怎么了还需要补?”

  “你小点声。”骆菀瞪他一眼,低声说:“都是些女子调理身体的药罢了,没什么的。”

  她又对他笑了笑,快步往前面去了。

  沈霆立在原地,皱着眉。

  骆菀往前走了几步,知他没动。她回过头来:“快走呀,两位表弟还等着你说话呢。”

  沈霆这才继续往前走。

  晚膳一一端上桌,正要用膳时,府里的家仆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话:“皇、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

  “蔻蔻回来了?”萧家老太太赶忙站起来,“快快,快扶我出去。”

  萧家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赶忙走过来要扶人,沈夫人倒是先一步扶起了母亲,和母亲一起往外面去。毕竟,沈夫人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女儿了。

  其他人也都赶忙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相迎。

  影壁遮了门外的视线,焦急的几个人即使伸长了脖子,也什么都看不见。

  沈茴下了马车,急急迈过高高的门槛,绕过了影壁。如此,她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刚刚还在议论着她的家人也看见了绕过影壁出现的她。

  “真的是我的小心肝呦!”萧家老太太掐了沈夫人一把。

  沈夫人手上有点头,却笑着说:“是是,是咱们的阿茴回来了。”

  庭灯照出沈茴笑盈盈的脸。她弯着眼睛,眼尾掬着灿烂的笑。她欢欢喜喜地喊一声:“姥姥!”

  她声音糯糯的,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江南特有的软糯,又因为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听上去也更加甜。

  萧家老太太“哎呦喂”一声,这是终于又听见她的小心肝这样喊她了。外孙女软软的一声“姥姥”直接喊在她心坎上。

  沈茴提着裙子,快步朝外祖母跑过去。

  萧家老太太一边说着“慢点跑,慢点跑”,一边推开女儿的手,快步去迎她的外孙女,直到临得近了,张开双臂,让她的小心肝扑进怀里。她轻轻拍着沈茴的脊背,低声说:“终于真的抱到我的小蔻蔻喽……”

  苍老慈祥的声线里,隐隐藏着几分伤感。

  沈霆看了一眼沈茴身上的衣服,又瞥了一眼跟着沈茴回来的几个人,他皱眉问:“你偷偷跑出来的?”

  沈茴把脸埋在外祖母的怀里,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霆立刻担忧起来,道:“你怎么能偷偷跑出来?没有被人发现?等明天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