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中,夏郁青跟程秋荻关系最好,方漓次之。

  至于赵钰洁,夏郁青隐约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喜欢自己,有时候需要两人单独行动,赵钰洁都会找理由回避,一定要拉上第三人。

  她不确信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更不好没头没尾贸然去问。

  晚上九点钟,宿舍里只有夏郁青和赵钰洁两人。

  夏郁青在编辑公众号推文,赵钰洁面对笔记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人敲了敲半开的宿舍门。

  夏郁青转头看去,一个女生站在门口,捏着手机朝里张望,“哈喽,我听邹悦说,你们宿舍有身高168以上的女生是吗?”

  邹悦是他们年级的级长,负责一些上传下达的琐碎工作。

  “有,请问你是……”接话的是身高恰好168厘米的赵钰洁。

  “我是艺术设计学院服设系大二的,下下周校服饰节,我还缺模特,请问你们愿意帮忙吗?”女生双手合掌。

  夏郁青出声:“我们两个都168以上,学姐你是都要,还是……”

  “可以拜托你们站起来我看一下吗?”

  夏郁青稍显犹豫地站了起来。

  女生认真打量两人,但明显停留在夏郁青身上的时间更长,最后,她说,“两个都要吧。”

  赵钰洁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也听出“吧”这个语气词的犹豫,不冷不热地说:“我可能没时间,你让她去就行了。”

  说完便坐下,直接拿起头戴式耳机戴上了。

  夏郁青几分尴尬,走往门口,跟女生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模特,可能会做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能抽出一共大概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特训。专业模特按时间收费,超贵;我们艺术学院身高合适的也都已经被抢完啦,救救学姐吧,四个学分呢!”

  夏郁青就不忍心拒绝了。

  夏郁青的时间规划得很严格,一直保持着早七点起床,晚十一点睡觉的优秀作息,做事情也从不拖延,这使得她虽然事情很多,时间却总是够用,挤出几小时去集训也绰绰有余。

  校级的服饰节,对模特要求没那么高,知道台步规则,能完整走完流程就行。

  服饰节是在周六晚上,夏郁青协商后将当日的家教兼职改到了上午,下午三点,去后台准备化妆。

  程秋荻带了她男朋友去后台玩,时不时拿手机给夏郁青录制上妆过程的小视频。

  夏郁青第一次化妆,化妆师给她画眼线时,她一边眼皮颤抖一边流泪。

  程秋荻笑说:“你表情好搞笑——可以呼吸的,不用憋气。”

  化妆师并没有将夏郁青的皮肤刷白,只用合适色号的粉底液均匀肤色,骨相凸起处刷上古铜高光,深蓝至黑色渐变的眼影,浅灰色美瞳,深咖色口红,鼻梁和面中特意点上雀斑,一头长发用夹板拉直。

  镜中的一张脸,是利刃舔血的冷淡与野性。

  程秋荻连连拍照,“好贵,是我高攀不起的青青的了。DIOR下季度就请你走秀。”

  “有吗?”夏郁青承认城里人的审美好“返璞归真”,她确实弄不懂。

  彩排时夏郁青自信满满,然而此刻候场时偷瞄了一眼台下,眼前一黑——怎么会这么多人。

  偏偏这时候程秋荻已经离开后台,去和方漓会和。

  程秋荻和男友找到方漓,找位置坐下。

  “钰钰呢?”

  “她没来。”方漓说。

  “有事?”

  “没有,她说不想来。”

  程秋荻从男友手里拿过微单相机,揭开了镜头盖,先行测光,调节参数。

  提包振动。

  程秋荻打开一看,是夏郁青拜托她帮忙保管的手机来了个电话,备注是“陆叔叔”。

  她不好擅自代接,考虑是不是把手机送到后台去,但那电话响了大概七八秒就挂了。

  夏郁青对整个走秀过程毫无实感,稀里糊涂开始,稀里糊涂结束。

  下台后学姐跟他们挨个握手道谢,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离开后台时腿是软的,胃也莫名绞痛。

  在门口和室友汇合。

  程秋荻打发走了男友,跟夏郁青和方漓一道回宿舍。

  赵钰洁在宿舍看电影,开门的时候她按了暂停,回头时目光略过了夏郁青,对程秋荻和方漓打招呼,“你们回来了。”

  “吃夜宵吗钰钰?”程秋荻笑问。

  “你们想吃什么?”

  “就门口烤串?”

  “那我不去了。”赵钰洁笑容很淡,“老吃垃圾食品不健康。”

  “你们去吗?”

  方漓犹豫,“要不改天吧?今天挺冷的,也不早了。”

  夏郁青有些胃痛,也不大想去。

  程秋荻说,“那就下次吧。”

  赵钰洁洗完澡,去洗衣房洗衣服。

  方漓也在。

  两人相邻站着,各自搓洗衣物,赵钰洁忽问,“漓漓,你们今天晚上去看夏郁青走秀了?”

  “对呀。”

  “怎么样?”

  “青青今天晚上很漂亮。秋秋拍了视频,你可以看看。”

  赵钰洁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夏郁青借程秋荻的卸妆油卸了妆,洗过澡,洗了衣服,端着盆,走往每栋公用的晾晒阳台。秋天衣服干得慢,宿舍的独立阳台已经挂满了。

  刚要迈过阳台门,听见外头的角落里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是赵钰洁,听语气,对面可能是她的朋友。

  夏郁青准备打声招呼,又一下顿住——

  “……真的受不了,英语讲得那么烂,每次读课文全班哄堂大笑,我都替她尴尬,她自己一点没感觉。”

  这似乎……是在说她?

  赵钰洁继续说:“上回去买衣服,她买不起,直接跟店员说贵。你会这么说吗?……对吧,我们一般不都会说看看再说吗,导购又不是不懂。而且,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买不起,就干脆别试啊……还有,我们聚餐过三次吧,每次都为了迁就她的贫困生身份选人均四五十的,今天也是,又准备去吃学校门口的烧烤,那个才人均三十……我当时不是跟她一起参加了院学生会宣传部的面试,她进了,我没进,后来她还老在宿舍讲宣传部的事,不就是故意炫耀……还有,你都听烦了对吧?她这个人真的很恶心,这次服设系有个学姐找人走秀,也是她抢了我的机会……她真的很会故作直爽,邀买人心,我们宿舍有个性格超好超漂亮的妹子,名字里面有个秋,她有天大惊小怪地说,原来有首歌叫《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拜托,哪里的贫困生连范玮琪都没有听过啊,是21世纪的人吗?……”

  夏郁青没再继续听下去了,抱着洗衣盆,动作轻缓地转身回到了宿舍。

  她拿撑衣杆把晾衣架上的衣服拨拢,腾出来一些位置,机械地晾着衣服,心里很是茫然。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赵钰洁的关系算不上最好,但也一定不差吧。

  她会帮赵钰洁带饭;有时候赵钰洁值日那天来月经,她也会主动跟她换,说是换,其实也没真的让她换回过来过;课程小作业她跟赵钰洁一组的时候,因为不擅长做ppt,就会主动承担更多搜集、整理和撰写的任务,最后实际除了ppt,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然而她从来没想过,其实赵钰洁会这么厌恶她。

  赵钰洁跟别人说的话,有些已经不仅仅是成见,而是恶意扭曲。

  夏郁青收拾好盆,回书桌前坐下。

  她看了看,程秋荻正听着歌,和男友聊微信;方漓也似乎正在跟戏剧社里的人沟通演出的事。

  她拿起手机,迫切想要找个人聊聊。

  解锁一看,发现通话记录有个红点提示,点开,才发现将近一小时前,陆西陵给她打过电话。

  她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陆西陵开门见山:“在学校?”

  “嗯。”

  “最近怎么样?”

  “还好……”

  “我在南城理工跟人谈事情,马上结束。陆笙给你买了条围巾,你到校门口来一趟——熄灯了吗?”

  “还没有,十一点熄灯。”

  “那出来吧。”

  这通电话简直拯救了她。

  她此刻一分钟也不想在宿舍久待——等下赵钰洁回来,她应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

  夏郁青换了衣服,背上包,想了想,把笔记本和电源也带上了。

  “青青你要出去?”

  “嗯,有点事。”夏郁青冲程秋荻笑一笑,“今天晚上应该不回宿舍了。”

  她打算跟陆西陵打声招呼,去清湄苑借宿一晚。

  “哇!404寝大事件,四有青年夏郁青夜不归宿!”

  “……不是啦,是去亲戚家借宿。”

  “哦我想起来了,先有人给你打了个电话,我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陆叔叔是吧?”

  夏郁青没有过多解释,“嗯。我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从宿舍走到学校大门口,要十分钟时间。

  到的时候,对面路上一辆车亮着双闪灯。

  窗户落下,驾驶座的人冲她招了一下手,她等人行横道变绿灯,飞快跑过去。

  拉开车门,夏郁青微笑打声招呼,“陆叔叔晚上好。”

  陆西陵瞥她一眼,觉得奇怪。

  今天这笑容和语气明显电量不足。

  “怎么了?”陆西陵问。

  夏郁青反常地沉默。

  陆西陵说:“你上车。这儿不能久停。”

  夏郁青默默地上了车。

  启动车子之后,陆西陵看着她,又问一句,“遇到什么事了。”

  “……好多。”夏郁青背脊往后靠去,也不像平日坐得那么直了,“好多烦心事。”

  “说来听听。”

第9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夏郁青不习惯诉苦。

  而且,陆西陵也不是适合诉苦的对象,她太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手指握紧了一下,现在才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或许因为晚上刮大风,她一路逆风跑过来。

  夏郁青绝非神经大条的人,只是现实不允许她情绪细腻——

  从她记事起,生活似乎就是个从深井里不断向上爬的过程。

  那时候做数学题,井深二十米,爬两米退一米,问多久能爬到井口,这题就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进多退少,哪怕慢一些,总有爬出井口看月光的希望。

  可假如进少退多,或者原地踏步,她就将和那些牵着鼻涕小孩,年纪轻轻却已生命枯槁的姐姐们一样。

  一生困死在井底。

  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自卑、敏感、患得患失、草木皆兵……

  所有这一切,都会拖慢她的脚步。

  或许可以说,将自己变作一株向日葵,永远朝向太阳,是她的选择,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策略。

  夏郁青盯着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影绰绰的自己的面容。

  太阳落山后,向日葵也会低头。

  陆西陵往旁边瞥了一眼。

  夏郁青脑袋低垂,异常沉默,像是不打算再作声。

  叫他一直追问旁人心事,他没这个多余耐心。

  于是,车开到前方路口以后,陆西陵打算掉头,“送你回校门口。”

  夏郁青忙说:“我今天晚上可以去清湄苑那边借宿一晚吗?”

  陆西陵原准备去打左转灯的手落下来,放弃并入左转掉头车道。

  清湄苑不过三公里,十多分钟便到了。

  车从小区大门口驶入,开到那一栋的栅栏门外。

  陆西陵说:“围巾在后座。自己拿。”

  夏郁青点头,抱着自己的书包下了车。

  她往后走了两步,打开后座车门。

  陆西陵往后视镜里瞥一眼,提醒:“陆笙叫你试试喜不喜欢。”

  座位上一只纸袋,夏郁青将其拿了下来。

  那围巾柔软,像是触到了一片云,她拿出来绕着脖子缠了两圈,两手捧触。

  好温暖。

  温暖得不真实。

  一时风大,那半敞的车门,直接被刮得摔上了,发出巨大“嗙”的一声。

  夏郁青吓了一跳。

  陆西陵回头,透过车窗看去。

  夏郁青整个人愣在那里,有些失魂落魄。

  陆西陵承认,因为夏郁青先叫他高看了一眼,所以他也难得的对她多了两分耐心。

  老头子安排她叫他“叔叔”不是全无作用,“身份”原本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基础锚点。

  按下电子手刹,熄火。

  陆西陵顺手拿起烟盒和打火机,拉开车门,下车后以手掌挡住风,低头凑近那一簇幽蓝火焰,将烟点着。

  他绕过车尾,朝夏郁青走去。

  他背靠着后座车门,低头看着面前的人。

  她围巾的一段滑落了下来,他咬住烟,伸手抓住,随意地往她肩头一搭。

  夏郁青不自觉屏住呼吸。

  因为风,因为飘过来的烟雾,也因为他身上清寒的气息。

  “跟我说实话。”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但在风声里仍有一种模糊的温和感。

  夏郁青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在解读出了耐心与宽容之后,就立即垂下了目光,睫毛轻颤,“……您遇到不喜欢你的人,会怎么办?”

  陆西陵没答她的话,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他们算老几。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不喜欢你?”

  夏郁青犹豫一霎,正准备作声。

  他又问:“室友?”

  一般人的“不喜欢”,不至于叫人过分耿耿于怀。

  夏郁青没想到他猜得这样准,也不再遮遮掩掩,点头“嗯”了一声。

  “就为这难过?”

  “不是……”夏郁青的挫败感源于,她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无坚不摧,“……如果直接表达对我的讨厌,我不会难过。但我一直觉得我们关系还不错,我拿出了自己百分之百的真心对待她。”

  过分少女心事了,陆西陵觉得几分好笑。

  平常面对的烦心事全是勾心斗角,利益算计,哪有这样清新。

  循循善诱、苦口婆心不是他的风格,是以他抽了口烟,只淡淡地问:“你有几颗百分之百的真心?够分吗?”

  夏郁青一时睁大眼睛。

  陆西陵又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学庸人自扰。”

  “……我明白了。”

  “嗯。”陆西陵漫应一声。

  他就喜欢她一点就透,沟通不费力。

  “还有什么烦心事儿?就这一件?”

  “还有……”夏郁青说,“还有的好像不重要了。”

  “说说。”

  夏郁青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英语口语不好,老是被人笑话;做家教辅导的那个学生,进步有点慢;每次跟宣传部出去拍摄,要借学院的摄影机,申请手续好复杂。而且摄影好难,什么ISO,光圈快门,搞不懂,我还是只会用傻瓜模式……”

  都说出来了。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西陵微微挑眉,“你烦心事够多的。”

  “……我好像比读高中的时候娇气了。”夏郁青几分沮丧。

  “还好。”不及陆笙百分之一。

  又刮来一阵风,陆西陵指间薄烟缭绕。

  夏郁青看他一眼,他从车上下来的,穿得过分单薄,白色衬衫,偏硬挺的料子,黑色长裤的裤脚,被风吹得一时贴上了小腿肚。

  “陆叔叔,您快去车上吧,外面还挺冷的。我也进去了。”

  陆西陵“嗯”了一声。

  他迈开脚步,又顿了顿,“明天下午,你来这儿一趟。”

  “有什么事情吗?”

  “到时候说。”

  “我周日下午有兼职,五点才会结束。”

  “那就六点钟。”

  夏郁青点头。

  夏郁青进屋时已恢复几分平日的脚步轻快。

  大门密码没改,亮灯后的空间安静又整洁,她放下背包,第一时间扑向那座沙发,情绪放空地仰躺下来。

  除了她最喜欢的彭树芳彭老师,陆西陵是第二个会这么耐心引导她的长辈。

  她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淡了。

  而大伯好吃懒做,脾气暴躁,对待亲生儿子也跟仇敌一样,更别提她这个寄人篱下的侄女。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男性长辈的这个角色,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直到今天。

  虽然是她一厢情愿,但她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摒弃掉那些干扰,更认真学习,以优秀成绩报答陆西陵,也会如陆爷爷所说的,真正地尊他为长辈。

  这么一想,夏郁青立即爬起来,从背包的侧面口袋里掏出耳机,接上手机,点开某APP,跟着那课程开始跟练发言。

  第二天下午,夏郁青做完兼职回到清湄苑。

  六点一刻,响起密码锁解锁的声响。

  夏郁青正坐在餐桌那儿拿电脑查《传播学概论》期末大作业的资料,听见声响立即站起身。

  陆西陵穿了件黑色长款风衣,深色衬得他气质更冷。

  “陆叔叔。”她笑着打招呼。

  陆西陵瞥她一眼,今日又是电量满格的笑容。

  陆西陵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包,换鞋进来之后,站到餐桌对面,将那包放下,随即拉开拉链,依次从里面拿出相机和镜头。

  他把相机递给夏郁青,“会装镜头吗?”

  “会。”

  夏郁青拿起镜头,卡扣对准,旋转,听见“咔哒”一声。

  这是只变焦镜头,很重,但夏郁青已经扛惯了院里的老机器,这点重量不在话下。

  这不是新机,有使用过的痕迹。

  夏郁青问,“是您的相机吗?”

  “闲置很久了,你先拿去用。”

  “很贵吗?”夏郁青小心看他。

  “所以你得物尽其用。”陆西陵四两拨千斤地答。

  摄影是陆西陵为数不多的爱好,刚读大学那会儿一个人进山,提前架好机器,整晚等流星雨。后来开始参与公司的事,忙得几十万的机器和镜头全留在柜子里吃灰。

  今天带过来的是一部入门级的全画幅,镜头选了一只最实用的变焦,焦段能够覆盖大部分的日常场景,应付学生作业和社团活动绰绰有余了。

  夏郁青将相机开机,对准餐桌上的课本,旋转变焦环。

  “你开的什么模式?”陆西陵问。

  夏郁青拿起相机查看。

  陆西陵脱了风衣,搭在座椅靠背上,走到餐桌对面去,从她手里接过相机,放低,拨动转轮,“这儿,看见了吗?”

  “嗯。”

  “AUTO是全自动档,也就是你说的傻瓜模式,所有参数不可调整。”

  “嗯嗯。”

  “P档,Programmed Auto,半自动,相对全自动,能调节部分参数。”

  夏郁青频频点头。她留意到陆西陵英文发音十分好听,没有听力录音的那种板正感,随意里带三分优雅。她决心把每天的发音练习再加半小时。

  “A档,Aperture,光圈优先……”

  陆西陵话语稍顿。

  夏郁青“听课”时,为看清楚转轮上的字母,不自觉地朝他的位置越靠越近,额际挨住了他手臂。

  他垂眸看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往旁边让,也没将她推开,继续讲解。

  她点头时,额角擦过他的衬衫,细微的,不可觉的窸窣声,像半夜醒来捕捉到的,吹过树叶的模糊风声。

  “……M档就是手动模式,所有参数自己调节……”

  隔着衬衫,依然能感觉到她额头的一点温热。

  呼吸捕捉到的气息,似乎一股混杂了夏日水汽的清新皂香,是洗发水,还是洗衣液?

  剩一个S档没讲,陆西陵忽将相机往夏郁青手里一塞,往旁边退了半步,“你先自己试试。”

  说完,他绕到一旁,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快步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