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姬暗中咬了咬牙,道:“你也莫得意。纵然你能将铁板磨穿,但我也可以叫他在铁板将穿未穿时就将秘笈毁去。”

  伽星法王笑道:“这个你也大可放心。老僧也是练武的人,若要练武之人将那些稀世秘笈毁去,实是万无可能,除非他已自知要死了。只要他一日不死,便一日狠不下心来下手。你可瞧见过好酒之人泼倒美酒、贪财之人浪费银子么?这正是与那同样道理。”

  水天姬呆了半晌,轻轻顿了顿足,突然转身跑下舱去。伽星法王也不拦阻,只是望着她背影微微冷笑。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水天姬自原路走了回来,面上又复满带笑容,手中捧了一大盘热腾腾的饭菜。

  伽星法王道:“老僧正好饿了,快些拿来待老夫先用。”

  水天姬乖乖将饭菜放在伽星法王面前,自己垂手侍立一旁。伽星法王取起筷子,夹了口菜,方待送进嘴里,瞧了水天姬一眼,突然将筷子放了下来。水天姬笑道:“法王嫌这菜太烫了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你先吃。”

  水天姬娇笑道:“法王怎的如此客气?可真不敢当!”

  伽星法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失声笑道:“哦,原来法王是怕饭菜里有毒,唉,这可没法子,只有我们先用了。”

  将饭菜最好的一份用碗装了起来,捧着碗四面走了一圈,果然瞧见有根铁管自那铁铸船舱中伸了出来。

  铁管中空,有饭碗般粗细,水天姬对着管子轻唤道:“胡大头……胡不愁……”一连唤了七八句,里面竟是寂无应声。

  水天姬面上不禁变了颜色,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哪知就在此时胡不愁声音已从管子里传了出来:“是……是水姑娘么?”

  语声有些干涩,似是方自遇着些什么令人惊异之事,而水天姬却未听出来,只是娇嗔道:“人家唤你,你不能快些答应么?哼!饭来了……”将饭菜自管子里推了进去。里面胡不愁说了声多谢,还似说了些什么。

  但水天姬已转开身子,将剩下的饭菜,又选好的自顾吃了起来,等她吃完了,剩下的已只是些鱼头肉皮。

  水天姬格格笑道:“哎哟,这可真不好意思,竟要法王吃这些剩菜冷饭,我再去为法王煮一份好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无妨,老僧平生最爱吃别人的残菜剩饭。”取起筷子,果然吃得津津有味。

  水天姬瞧得暗暗好笑,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总是忧愁多于高兴,到了晚间,她又将饭菜为胡不愁送去。

  胡不愁竟似早已等在那里,一听她声音,立刻嘶声问道:“宝儿呢?宝儿在哪里?你可曾瞧见?”

  水天姬呆呆地木立半晌,突然笑道:“你放心,宝儿好好的跟着铃儿和小公主走了,否则我不比你还要着急么?”

  口中虽在笑着说话,眼中却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胡不愁却显见甚是放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饭越吃越多,语声越来越见洪亮,而水天姬……

  水天姬已日渐憔悴了。在寂寞的日子里,她只觉思念宝儿之心日益殷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个小小的孩子如此思念,似乎是少女思念她的情人,更似是慈母在盼望着游子。有时她呆望着落日,呆望着落日余晖中飞翔的海燕,竟会一连三个时辰都不动弹,口中只是喃喃道:“宝儿,你究竟是生是死?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消息?”

  第十一回 结义赤子心

  黎明,一艘渔船自北而来,泊于海滩。

  一眼望去,这艘船当真是奇形怪状,不成模样,说它是船,却像是个木筏,说它是木筏,却又偏偏有几分船的模样。

  船身方方正正,竟是用成根大木材钉成的,连树皮都未刨光。船板上盖着个三角形的舱房,既似帐篷,又有些似房屋的模样,只有一张帆,却是平整宽大,坚固美观,与这艘船显得不大相称,仿佛似抢来的。

  这艘船是七拼八凑,怪模怪样,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坚实稳定之感,似乎任凭大风大雨,也打它不散。

  一条黑凛凛的大汉仰天卧在船帆下,四肢平平伸出,显得又长又大,看来直似条懒睡着的猛虎一般。

  船还未靠岸,这条大汉便已翻身掠上,口打雷似的大喝一声,伸手一拉,便将这千百斤重的船拉上了浅滩。

  他这一站将起来,直似座活生生的铁塔,当真是“腰大十围,背阔三停”。从头到脚,最少也有一丈多长,身上穿着套黑缎武士装,别人穿已是极为宽大,但穿在他身上,却是又紧又小,裤脚只能盖着膝盖,扣子更是无法完全扣上,看来又有九成是抢来的模样。

  他身形虽然怕人,但面上浓眉大眼,狮鼻虎口,虽带着七分傻相,却倒也甚是讨人欢喜。

  那么大一艘船,还似乎不够他伸展手脚,一站到岸上,立刻仰天伸了个懒腰,仅仅扣着的三粒扣子便又被蹦开了,露出毛茸茸黑铁般的胸膛。

  雨势似已小了些,这大汉一步步走上海滩,目光东张西望,口中喃喃骂道:“兀娘贼,老子来了,那些毛贼怎的还不来?”伸手摸了摸肚子,又自四仰八叉躺丁下去,摸着肚子道:“饿了饿了,天上怎的不掉两个大馅饼下来,让老子吃饱了,好有力气厮杀。”

  躺了半晌,他似是饿得实在受不住了,翻身而起,大步跑上了船,自舱中摸出一大块半生不熟、也不知是什么肉的东西,又摸出三四个已硬得铁也似的馍馍,兜在怀中,喃喃道:“兀娘贼,越等越饿了,干脆把明天的晚饭也吃了算数,今天若是被人打死,明天反正也吃不着了。”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已塞了满嘴的肉。

  突然间一个浪头卷来,海水白沫中竟似有个五颜六色的东西随着浪潮卷上了沙滩。

  那大汉摸了摸头,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大步赶去,一把提了起来,突然大呼道:“不得了,了不得,怎的大海也会生儿子了?”被海浪卷上沙滩的,竟是个身穿锦衣的童子,双手紧抱着一根木头,死也不放,牙关也咬得紧紧的,嘴唇发白,早已晕迷许久,亦不知是生是死。

  只见那大汉口中狂呼着:“不得了,了不得……”撒手将那孩子抛了下去,撒腿就跑。

  但跑了几步,突又停下脚步,喃喃道:“不对不对,大海的儿子,怎会被海水冲晕,嗯,这孩子必定是别的船上掉下来的……”又回头跑了过去,将

  那孩子抱起,摸了摸胸口,咧嘴笑道:“不坏不坏,还有些气,死不了。”将那孩子伏在沙滩上,伸手在他背上按了几按。

  那孩子呻吟一声,吐出了几口海水。

  大汉欢呼一声,雀跃而起,手舞足蹈,又跳又蹦,大呼道:“活了!活了!”他救了别人性命,心里实是不胜之喜,连肚子饿都忘怀了,馍馍干肉撒了一地,他竟也未捡,抱着那孩子,大步奔上海滩,在那小小的身子上又拍又摸,不住唤道:“小小子,你活了,就该睁开眼睛来呀!”

  那孩子终于睁开眼来,目光四望,面上现出惊骇之容,但瞬即回复平定,向那大汉微微而笑。

  那大汉大喜道:“笑了笑了……小小子,你会说话么?”

  那孩子点了点头。

  大汉道:“会说话就说呀,你叫什么?”

  那孩子呼了口气道:“我姓方,别人都叫我宝儿。”这孩子半分不假,竟是被那暴风雨吹落海水的方宝儿。

  那大汉大笑道:“宝儿宝儿,果然是个小宝贝儿……你瞧瞧这小膀子小腿,跟我手指头差不多粗细。”

  方宝儿呆呆地瞧着他,似是瞧得甚是有趣,眼珠子转了转,亦自问道:“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道:“我姓牛,我爹爹从小叫我铁娃,但别人却总是叫我傻大个子,叫得我恼了,我就把他们塞进水沟里。”

  方宝儿也不禁听得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劫后余生,虽然也在挂念着胡不愁、水天姬他们的生死,但转念一想:“我都未死,他们本事比我大得多,还会死么?”但想到一时间不能和他们相见,心里又不免有些难受。

  但他终究年纪还小,孩子的心最是留不住忧虑,何况他一睁开眼便瞧见这么有趣的傻大个子,几声笑过,便不禁将烦恼抛开了。

  牛铁娃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爹爹呢?你个子又不大,又不怕将你家吃穷,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方宝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突又笑道:“你是怕把家里吃穷,才一个人跑出来的么?”

  牛铁娃呵呵笑道:“小子你可真聪明,一猜就猜中。”

  过了半晌,他又想起什么,张开大嘴笑道:“你找不着爹爹,我也生不出儿子,你不如就做我儿子吧!”

  方宝儿一怔,眨了眨眼睛,道:“你可有老婆?”

  牛铁娃嘻嘻笑道:“我老婆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方宝儿道:“你老婆都没有,就想收儿子,岂非笑死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