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客栈中小院寂无人声。

  魏不贪与西门不弱在院中徘徊踯躅,魏不贪不时仰视星辰,道:“大哥他们出去,只怕已有两个时辰了。”

  西门不弱微笑道:“两个时辰是决计没有的,要知道等人的时候总要觉得长些,而他们喝酒时便觉时间过得极快。”

  魏不贪苦笑道:“就因为咱们不喜喝酒,才会被派上这趟苦差使,留守在这里,唉!无论如何,喝酒总比等人好受些。”

  西门不弱笑道:“你总是不肯吃亏的。”

  笑容渐渐失去,终于长长叹息一声,以足尖拨动着地上小石,道:“这些日子来,大哥心情委实太过沉重了,咱们做兄弟的,让他有机会喝喝酒、解解闷,总是应当的。”

  魏不贪惭愧地笑了,他还未说话,院外已传来人声笑语,接着,莫不屈、万子良、梅谦等人一拥而人。

  莫不屈道:“两位贤弟辛苦了。”

  指了指宝玉的门道:“他还在睡?”

  魏不贪笑道:“到此刻还无动静,只怕睡得极沉。”

  金祖林大喊道:“他已睡了许久,梅大哥也在这里等了许久,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叫他起来了,不能再让梅大哥久等。”众人齐望向公孙不智。

  公孙不智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过去,拍手唤道:“宝儿醒来……宝儿醒来……”唤了两声,不见回应,当下推门而人,室内已空无人影。

  众人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石不为、魏不贪齐地晃开火折子,燃起了室中灯火,只见灯台之下压着张纸笺,显然是宝玉留下的。

  只见这信笺之上赫然写的是:

  各位伯叔大人膝下:侠以武犯禁,干戈本属不祥,侄天性本非好武之人,既不得已而战之,数战之下,实已身心交瘁,实不堪再经一战,此点侄虽隐瞒至今,唯迟早终有一日败露天下耳目之前。

  故此,侄实已不敢再以武与天下人相见,亦不敢再与各位伯叔大人相见,从此当寻一山林隐僻之处,了此无用之生。江湖争雄之事,唯有留待他人。下笔至此,实不胜惶恐惭愧之至。

  专此奉达,敬请

  福体康健

  侄方宝玉拜上

  这封信除了称呼不同、字句稍异之外,其余纸张、笔迹、语气竟都与“天刀”梅谦所接的那封完全一模一样,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两封信都曾看过一遍,便已可断定这两封信必定是出自一人手笔。

  众人轮流瞧过,俱都不禁为之面色大变。

  “天刀”梅谦酒意全消,面沉如水,瞧着金祖林,沉声道:“原来那封信真是方宝玉写的。”

  金祖林酒也早已化做冷汗流出,顿足道:“宝玉他……他,唉!他怎会如此?他本不是这样的人。梅兄,梅大侠,他……他……他……”

  梅谦冷冷截口道:“他只怕将你们也一齐骗了。”

  莫不屈等人面如死灰,公孙不智沉吟半晌,将这封信送到一直站在那里发怔的铁娃面前,沉声道:“这可是你大哥的字迹?”

  要知众人与宝玉相会以来,并无一人见过他握笔作书,是以自然无人能辨出此信真伪,只有就教铁娃。

  哪知铁娃竟也垂首道:“我分不出。”

  公孙不智仰天长叹一声,梅谦道:“字迹辨不辨得出,都已无妨……”冷笑一声,接口道:“这封信难道还会是别人写的么?”

  他话中虽充满轻蔑冷锐之意,但别人也只有垂头听着。

  莫不屈顿足道:“只恨咱们方才竟无一人进来瞧瞧宝儿是否还睡在这里……唉!此事若真是他做的,他怎对得住人?”

  听他口气,便可知道他心意已动摇,已不能完全相信宝玉。其实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完全相信宝玉呢?

  梅谦叹了口气,拍着金祖林肩头,道:“不是我对宝玉有所偏见,试问以方宝玉那样的武功,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还有谁能将他掳走……即使有人武功还强胜于他,但两人必有一番挣扎响动,外面的人便必可听到。”

  这番话说得更是人情人理,众人更是无言可答。

  西门不弱垂首道:“这只怕真是宝儿写的,但……”

  铁娃忽然大声道:“那封信上可是未曾提到我?”

  万子良叹道:“未曾提到。”

  铁娃大呼道:“这封信若未提到我,便必定不会是我大哥写的。我大哥若是真的要走,好歹也会问我一句。”

  呼声未了,他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金不畏亦是热泪盈眶,亦自放声大呼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信这会是宝儿自己做出来的事,这必定又是那恶魔所使的毒计!”

  小公主如海般深沉的眼睛,犹在向宝玉凝睇。

  她再说一遍:“这可是你自己要我说的,你听了莫要后悔。”

  宝玉道:“只要是我自己情愿做的事,无论什么事,我决不会后悔。”

  小公主道:“好!”她身形并未停留,口中轻轻道:“你知道,我是被那些恶人掳去,在他们那些人身边,我受的是怎样的折磨,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提起往事,她似乎连灵魂都起了颤傈,身子更早已颤抖。

  宝玉忍不住搂着她肩头,道:“轻轻地说,慢慢地说,不要怕,我已在你身旁,从今而后,无论遭遇到什么,都有我与你共同承担。”

  小公主含情脉脉地瞧了他——』艮,这一眼中的确有叙不尽的温柔,叙不尽的情意,就只这一眼,的确已足够令人蚀骨销魂。

  宝玉突然发现,她在原有的那种绝俗的美丽之中又添加了一分说不出的媚态,这媚态看来虽有些做作,但却使她的美丽更令人无法抗拒,使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令人见了要为之心旌摇荡,不能自主。

  小公主轻轻道:“五六年的经过,在一时间也无法细说,总之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天自由,也从未有一天快乐,直到我听见你的消息,便不顾一切,想尽了千方百计,出来见你一面,然后……” 

  宝玉动容道:“然后怎样?”

  小公主凄然一笑,道:“那些恶人知道我出来,怎会放过我?”

  宝玉道:“你!你为何还要回去?”

  小公主道:“我若不回去,他们更不会放过我,他们必定要想尽法子来害我。我不愿说出这些事,只因……只因我怕连累了你。你还有远大的前途,我……我怎能害你?我怎能害你?”

  她满面泪珠如雨,宝玉却是满腔热血如火,手掌紧握着小公主肩头,指尖都已几乎嵌人小公主肉里。

  他嘶声道:“我的前途,便是你的前途。你若终日受苦,我纵成帝王也无快乐!只要能将你自那些恶人魔掌中救出,我死了都不算什么。”

  小公主脚步骤顿,反身扑人他怀抱里,道:“只要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就算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都是值得的了,你……你抱紧我,莫要放我走……”

  宝玉道:“我永远也不会放你走的,我要……”

  突然一个森冷诡异的语声道:“你要怎样?”

  木叶挡住星光,凄迷的荒林中已幽灵般出现了十余条身穿白布袍、头蒙白布袋的人影,四面将宝玉与小公主围住。

  宝玉与小公主霍地分开,小公主颤声道:“这……这都是他们门下。”

  其实她根本不必说出,宝玉也早已猜出这些白衣人必定是五行魔宫门下的魔徒。

  方宝玉又复静如止水。

  所有的痴迷,所有的欢喜,所有的紊乱,在他骤遇敌踪后的一刹那间,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头又复晶莹如白玉,他双目又复清澈如明珠,他以身子维护着小公主,身形四转,目光也随着身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