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些白袍人若再追击过来,宝玉必定已无再战的决心与意志,必定立将伤在他们掌下。

  但墓碑外却是全无动静,十余个白袍人竟无一人追来——他们难道已被宝玉吓破了胆?

  然而,又有谁相信这些疯狂的魔徒也有害怕的时候——那么,他们放过宝玉,又为的是什么?

  突然,夜空中传来冷冰冰的语声:“她在这里。”

  言语声虚虚幻幻,缥缥缈缈,在若有若无之间。

  宝玉骤然之间竟未能分辨出这语声传来的方向,一跃而出,转目四望,石碑外的墓地中已瞧不见任何人影,那些神秘的黄衣人、白袍人方才神秘地来,此刻竟又神秘地去了。

  风摇树影,如魔如幻,墓地仍是空旷而幽寂,并未留下一丝他们方才曾经来过并曾在这里流血苦战的痕迹。

  宝玉几乎要怀疑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做了场恶梦而已,只是

  小公主却在这场恶梦中失去了踪影。他转身四望,放声大呼:“在哪里?

  她在哪里?”

  缥缈虚幻的语声便又响起:“在这里。”

  这次宝玉已听清楚了,这语声竟是自古墓的顶上传来的。宝玉倒退数步,仰头望了过去。

  只见古墓顶上盘膝端坐着一条人影,亦是白袍白头罩,瞧不清面目,只是右手拈着朵金瓣莲花。

  他的左膝上倒卧着一个白衣人,显然定是小公主。宝玉突觉热血奔腾,不顾一切,展动身形扑了上去。

  他身形虽有如轻烟般飘忽、弩箭般迅急,但他还未扑将上去,墓顶上白袍人已轻叱道:“退下去!”

  只见他随手挥处便有一蓬金雨随着他叱声飞出,原来那金瓣莲花竟还另有妙用,花瓣竟能离梗伤人。

  十余瓣金莲,有的如海鸥低飞,掠空而来,有的如刀锋劈人,斜削而至,有的却如鞭打陀螺,如风卷落叶,盘空飞舞,旋转不息。虽仅十余瓣金莲,看来却是满天金光;虽仅十余瓣金莲,却似可分作数十个方向击向宝玉,纵有最锐利的目光、最灵便的身手,也不知该从何方向闪避。

  宝玉骤逢这般诡异的暗器,身形不由自主退了下去。他退势自是急如闪电,但却闻“嗖”的一声风响,自他胸前划过,仍有一瓣金莲几乎划开他的血肉——这金莲来势竟比火焰还急。

  漫天风声响过,漫天金光竟似具有灵性,盘旋一匝,仍回到那盘膝端坐的白袍人身前,白袍人举手收却金光,冷冷道:

  “告诉你,你纵有十倍本领,也休想攻将上来;你纵能攻将上来,见到的已只怕是具死尸。”

  宝玉颤声道:“你……你若伤她一根毫发,我就要你的命……”

  白袍人哈哈笑道:“我若要伤她,还会等到此刻?”

  宝玉道:“你要怎么样?”

  白袍人道:“我要你……”

  宝玉口中虽在说话,暗中早巳提聚全身真力,准备作孤注之一掷,此刻不等白袍人第四个字说出,身形又复扑上。

  这一次攻击,他实将自己与小公主生命俱都投注其中,其去势之迅急,实非人类所能想象。

  他并未先发出任何暗器,只因他身形去势实比暗器还快,人还未到,已有一缕尖风直指白袍人面目。

  那白袍人措手不及,翻身后退,然而他盘膝处正是古墓之巅,他身子一翻,便滚落下去,竟未及带走小公主。

  宝玉哪还顾得伤敌,发狂似的扑向小公主,紧紧地抱住了小公主娇弱的身子——这是他一生中最最珍贵的人,这是他愿意牺牲自己生命去换取的人,此刻,在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争斗后,这人终于又回到他怀抱中,他紧抱着她,热泪不觉流下面颊。

  哪知滚下古墓的白袍人却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他狂笑道:“且莫得意,先瞧瞧她身上还有什么!”

  人影随着笑声在一刹那间便已去远,最后的一丝笑声也在凄风中消散,四下又复被无边的黑暗与静寂笼罩。

  宝玉又惊又疑,颤抖着松开怀抱,只见小公主前胸衣襟里果然斜插着五色斑斓的奇异信封。

  他以颤抖的手指抽出了信,信上赫然写着:“此女已服下圣水、戌土两宫秘制之毒药,普天之下,除了本门解药之外,无药可救!若要救她性命,必须在明日黄昏前赶至百里外之天香茶林,以此五色信封求见东方场主,迟则无救。”

  虽是短短一封信,虽然片刻间便可看完,但看完这封信,宝玉掌心沁出的冷汗已沾湿了信纸。

  他仰视苍穹,喃喃自问:“莫非他们竟早已算出我必能救得她,是以先就埋伏好这一着?莫非他们竟真的有鬼神难测的神通,无论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们竟能在事先便已料中?否则为何我无论怎样去闯,都闯不出他们早已设好的圈套?”

  小公主睁开眼来,树梢间群星闪烁,而宝玉的一双眼睛,却正是星群中最最明亮的两颗。

  她喜悦地轻呼一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颤声道:“想不到我还能回到你身边!他们呢?”

  宝玉道:“都已走了。”

  小公主叹息一声,轻抚着他的面颊,低语道:“你可知道,你从小便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你果然未曾辜负我的希望……你永远不会辜负我希望的。”

  宝玉凝视着她,忽然道:“但我立刻就要辜负你了。”

  小公主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宝玉抬起头,不愿被她瞧见目中的泪光。

  他仰视星空,喃喃低语:“转瞬间,便将天明,天明后又是一日,黄昏也紧跟着要来了……黄昏前……黄昏前……”

  小公主道:“怎样……黄昏前怎样?”

  宝玉咬了咬牙,大声道:“黄昏前我便要将你送回他们手里。”

  小公主身子一震,松开双臂,急泪夺眶而出,她便自蒙胧的泪光中凝注着他,颤声说道:“你……你要将我送回去?你……你……你不要我了?”

  宝玉转头,默然不语。

  小公主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痛哭大骂:“你这恶贼,你这懦夫,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原来你还是怕他们的!你枉称英雄,却不能保护个爱你的女子。”

  她边哭边骂,边骂边打。宝玉只是咬紧牙关,强忍眼泪,不言不动。

  小公主嘶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我……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你?”

  她挣扎着站起身子,踉跄奔出。

  宝玉颤抖着伸出手,要拉她,又不敢拉。

  但小公主已突然顿住足,突然回转身,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捧着心,一双秋水般的眼波瞧着他,颤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宝玉垂首道:“你知道了什么?”

  小公主泪流满面,道:“我已中了他们的毒,你唯有将我送回他们那里才能救我,但……但为了不让我难受,竟宁肯自己受痛、挨打,也不肯将这话告诉我,你……你……你……”身子又倒下,又扑进宝玉怀里。

  宝玉搂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因此刻一切言语都已是多余,只因此刻他的心已化人她的心里。

  星群渐稀渐落,曙色已将驱走黑夜。

  宝玉终于道:“走吧,再不走只怕更来不及了。”

  小公主道:“走?……我不走……我不走!我宁愿死在你身边,再也不愿离开你……抱紧我,抱紧我,我只希望能死在你怀里。”

  宝五道:“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的……”他忍住泪,已忍了许久,但此刻,那眼泪又有谁还能忍住?

  小公主嘶声道:“你只知道我不能死,但……但你可知道,你如此对我,却叫我怎舍得离开你?怎舍得离开你?”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只要你不死,总有一日,我必能救你出来,到那时,便永远没有人再能自我身边抢走你,我答应你。”

  他语声虽缓慢,却是那么坚定,那么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