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寿浓眉深皱,沉声道:“何况冷冰鱼仗以威震武林的‘飞鱼穿鱼式,凌空十八刺’还未使出,便已着着占了先机……唉!淮阳门的英名,莫非真要在今日断送?”

  潘济城道:“但愿有人能替下杨大侠,否则……”

  齐星寿苦笑道:“此间人又有谁有把握能是冷冰鱼的敌手?”

  潘济城双眉一轩,但随即垂下头去,长叹不语。

  就在这时,黑暗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喝道:“第五招……是第五招了,看来不必十招,‘淮阳’杨不怒兵刃便将脱手。”

  就在这短短五招间,杨不怒鼻洼额面果然已现出了汗珠,鬼头刀使出,也不再有那种令人动魄惊心的威力……

  竹林中人目光的痛苦与矛盾之色,已尖锐得有如两柄剪刀,几乎要将他的心一片片剪成碎片。

  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面色,却已可看出他连手指都已颤抖起来,他身子也已紧张而颤抖。

  他不能也不忍在这里袖手旁观,看着杨不怒将一世英名葬送,但他也不能出去,只因他出去后只能毁了杨不怒。

  只见杨不怒一刀劈出,刀势虽仍笔直,但刀法已有轻微的颤抖——他力道已无法贯注到刀尖之上。

  冷冰鱼第六招使出,银光盘旋,已将杨不怒身形完全笼罩,无论任何人都已可看出,他三招之内已可使杨不怒落败。

  竹林中人脚步迈出又缩回——也就在这时,他身后假山石隙间突然传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唤,唤道:“方宝玉!”

  这三个字有如一枝冷箭,一箭射人了他心里。他身子一震,并未回头——不问而知,他便是才脱魔窟的方宝玉。

  石隙间语声又已冷冷接道:“方宝玉,杨不怒为了你正在与人苦战,眼前便将落败,你却躲在这里,你还算是人么?”

  方宝玉咬住牙,不回头,沉声道:“你是谁?”

  石隙中人道:“你不必问,也该猜得出的。”

  他两人说话虽然俱都十分急促,但这时冷冰鱼已使出第八招来,银光如电,杨不怒抬臂挥刀,迎向银光。

  他虽已明知这一招万万接不住冷冰鱼这一笔之力,但他除了挥刀迎笔之外,既别无他法招架,更不能闪避——他又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银光与刀光相接,银光突然顿住——“破云震天笔”与鬼头刀边缘已轻微接触,银笔虽未击下,鬼头刀也无法撤回,且无法移动,只因他刀势一动,银笔立将乘势而下,鬼头刀便必将撒手飞出——杨不怒此刻已有如被压在巨石下的蚯蚓一般,已只有听人宰割。

  这是胜负已分之一刹那,淮阳派的声名眼见已将在这一刹那间葬送。

  四下观战群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为这紧张的局势而屏息,园林死寂,风吹草动,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已不复再闻。

  冷冰鱼一招仍未击下。

  灯光下,只见他冷傲的面容上已泛起轻蔑与讥嘲之色,冷冷道:“杨不怒,你若不愿我这一招击下,只要承认方宝玉确是骗子,万子良确是欺世盗名之辈。”

  杨不怒虽然咬紧牙关,但身子仍不禁因激怒而颤抖起来——刀光颤抖,与银笔轻击,发出一连串叮当响声。

  方宝玉身子也正在随着这响声颤抖,颤声道:“你是五行魔宫中人。你们将我放走,却又令我武功尽失,为的就是要我面临此刻这种痛苦,是么?”

  石隙中人笑道:“不错,你此刻总已该知道,江湖之路你已无法再走。你还是回来吧,普天之下,此刻只有‘五行宫’还是欢迎你的……你此刻也已该知道,天下群雄,除了我‘五行宫’中之人外,已无人再信任于你。”

  方宝玉咬紧牙关,紧握双拳,不能答话。

  只听冷冰鱼冷冷道:“杨不怒,你此刻总已该知道,你生命与名誉俱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都可将之毁去,你无妨再仔细考虑考虑,是说是不说?”

  杨不怒亦自咬紧牙关,腮边肌肉都已一粒粒贲起。

  方宝玉望着那颤动的刀尖,望着杨不怒那充满悲愤与痛苦的面容,他手掌突然松开,心里已有了决定。

  他知道自己功力虽已尽失,虽已无法与人相争,但只要他走出去,便可令冷冰鱼住手,便可救下杨不怒。

  他已决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他大步走了出去。

  观战群雄已越聚越多,但人人俱是屏息静气,四下仍是一片死寂——长久的静寂后,那刀笔相击声便显得分外清脆。

  突然间,人丛外传来语声,一字宇道:“方宝玉在此,请冷少庄主住手!”

  语声虽不高,但在这死寂中听来,却显得分外震耳。

  语声一响,刹那间群豪便已都不禁被惊得呆了。

  然后便是一场骚动,有的回身,有的轻呼——外面的人已纷纷让开了道路,里面的也已闪开身子。

  只见一个轻衫少年穿过人丛,缓步而来。在这么多惊诧、好奇、轻蔑、怀疑的目光注视下,他犹如行走在无人之境,声色不动,神情自若。人丛中不知是谁已脱口呼道:

  “不错,果然是方宝玉!”

  冷冰鱼早已动容,但直到此刻,还未撒手——此刻突然轻啸一声,凌空掠起,倒翻而出。

  接着,“当”的一声,杨不怒长刀已落,身子也“扑”地跌倒,唯有双目紧瞪着方宝玉,目中神色亦不知是欢喜还是愤怒。

  但见银光一闪,冷冰鱼已飘飘落在方宝玉面前。

  两人面面相对,片刻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以双目凝注着对方,谁都未曾将目光移开。

  然后,冷冰鱼哂然一笑,道:“原来方宝玉就是这等模样,我只当骗子的模样生得本该与别人有些不同才是。”

  方宝玉微微笑道:“阁下可是有些失望?”

  冷冰鱼狂笑道:“不错,冷某确是失望得很……”

  方宝玉笑道:“但在下之失望却更甚于你。在下本以为‘连天山庄’的少庄主是条英雄铁汉,哪知他也会一些乘人于危、投机取巧的手段!”

  冷冰鱼笑声骤顿:“你这骗徒,你有何资格对我如此说话?我若不那般做法,又怎能将你这骗子逼出来?”

  方宝玉道:“在下此刻已出来,阁下又当如何?”

  冷冰鱼厉声道:“我要怎样,不说你也该知道!”

  方宝玉目光瞬也不瞬,笑道:“既是如此,请!”

  “请”字出口,微一抱拳,倒退半步,含笑卓立。

  他早已决定牺牲自己,心头自是一片安详,明澈如镜。他明知自己实已挡不住冷冰鱼轻轻一击,只望自己能以鲜血洗刷羞侮,以生命换取名誉。他早已不准备作任何抵抗,神情自是分外从容,分外平静。

  四下群豪再次屏息静气,四下又复是一片死寂。

  冷冰鱼脚步缓缓移动,银笔渐渐抬起。

  他面上冷傲轻狂之色已不复再见,只因他委实猜不出这对手武功之深浅,他自己只有诚心正意,以期作石破天惊之一击!

  一片乌云悄然而来,掩却了半天星光,风势突然转强,满园木叶沙沙作响,天地间立时充满肃杀之意。

  冷冰鱼银笔平举,这一招却迟迟不敢出手。

  四下群豪渐渐又起了骚动——冷冰鱼早已知道方宝玉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此刻为何还这般谨慎小心?

  只见方宝玉凝然卓立,嘴角仍带着分淡淡的笑容。他身形毫未作势,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俱是空门大露。

  冷冰鱼掌中银笔,看来无论自任何方向击出,俱可将方宝玉击倒,但宝玉这一份出奇地镇定与从容却又震惊了他,这使得宝玉全身每一处空门看来又都似乎是诱敌的陷阱——他怎敢轻易出手?

  他再也无法自宝玉目光中瞧出一丝惊慌之色,他自己便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宝玉越是冷静,他便越是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