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灵道人呆若木鸡。

 

  此时上官飞凤已纳剑入鞘,让开一条路。玉玄子飞奔过去,扶稳冲灵,问道:“师侄,你没受伤吧?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醒醒,醒醒!”

 

  冲灵道人好象从一个离奇的梦境中醒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蓦地叫了起来:“他的武功已经废了,已经废了!”

 

  玉玄子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冲灵茫然说道:“我不知道,我碰着他的时候,他的琵琶骨已经碎了!”

 

  玉玄子刚才也听见了齐勒铭骨头碎裂的声音的,但此时从冲灵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不禁既喜且惊,喃喃说道:“是谁捏碎、捏碎……”

 

  玉真子咳了一声,说道:“齐先生,不管你过去行为怎样,今日之事,我还是不能不佩服你这智仁勇三者俱备的聪明抉择,委屈了你,贫道在此向你谢过!”

 

  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懂得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了。齐勒铭的武功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废武功,还有谁能够捏碎他的琵琶骨?

 

  这不只是玉真子的想法,也是武当五老共同的想法。

 

  玉玄子低下了头,暗自想道:“我真愚蠢,此事是应该早就想到了的。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剑,想必是一发现我们,就自作了决断了的。”

 

  在武当五老这边,当然认为齐勒铭甘愿自废武功,化解冤仇,乃是当机立断的智慧。

 

  假如齐勒铭不是自废武功,武当五老纵然能致他于死,“五老”恐怕也难免有所伤亡,故此玉真子也要称赞他的仁心。

 

  捏碎琵琶骨需要极大的勇气,那更是无须多说了。

 

  玉真子以武当首座长老的身份,称赞本属仇家的齐勒铭智仁勇三者俱备,这样的赞语,也当真可说是难得之极了。

 

  不料齐勒铭却板起脸孔道:“你这些话全是无的放矢,请把你的赞语收回,我宁愿战死在你的手里,也不要你这样称赞!”

 

  玉真子怔了一怔,说道:“齐先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齐勒铭道:“我告诉你,我并非是因为怕了你们而自废武功的!”正是:

 

  一剑纵横寒敌胆,平生从不受人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怨气易消 芳心难测

  武功虽失 侠骨犹存

  化敌为友

  齐勒铭抬眼望天,缓缓说道:“我可以死在你们手里,但不能让你们胡说我是被逼认输而自废武功!”

 

  玉真子心中慨叹:“这人武功天下第一,骄傲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他当然不相信齐勒铭说的是真话。只道他是要保持自己这份骄傲,因此宁可自己偷偷做了,口头也不肯承认。

 

  “是,是。齐先生,你本来没有输给我们。咱们都未交手,自是谈不上胜负。”看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自废武功”,说实在话,玉真子也是不禁有点为他惋惜的。能够避免一场极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灾难,玉真子自也不惜说几句好话来安慰齐勒铭。

 

  偏偏玉玄子是个戆直的人,心里不服气,说道:“齐先生,那你因何自废武功?”从斥为“魔头”而改称为“先生”,显而易见,尽管他仍是不服气,对齐勒铭的态度已是从仇视变为尊敬。

 

  齐勒铭冷冷说道:“谁说我自废武功?”

 

  上官飞凤不愿枝节横生,上前说道:“反正齐先生的武功确实已废,那又何须根究是为谁所废?冲灵道长,据我所知,令师是和齐先生比剑十年之后方始去世的,不错,要是没有那场比剑,令师或者可以多活几年,但齐先生如今已经废了武功,相信也可以抵偿了吧?”

 

  冲灵低下了头,说道:“我本来是准备战死在齐先生手里的,多谢齐先生让我活着回去禀告先师。我想先师知道今日的结果,他在九泉之下亦当可以瞑目了。”

 

  上官飞凤再问玉虚子道:“玉虚道长,齐先生毁了你的容貌,你是否还要依样报仇?”

 

  玉虚子抱剑一揖,说道:“齐先生,毁容与毁武功不能相提并论。你偿还我的已是有过而无不及。”

 

  这两人是和齐勒铭仇恨最深的人,故此上官飞凤在问了他们之后,便道:“如此说来,你们两家的冤仇可以化解了吧?”

 

  齐勒铭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见上官飞凤的一双眼睛看着他,他心里叹了口气,想道:“他们一定要当作我是自愿‘偿还’,但也就由得他们误会吧。”

 

  玉真子却似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不管齐先生是因何毁了武功,贫道早已说过,他的武功一毁,我们武当派与他的仇恨也就一笔勾消。上官姑娘,这句话你因来迟,没有听见,现在我正式向你道谢,接受你的调解。并请姑娘代向令尊问好。”

 

  玉玄子暗暗纳罕:“这女子不知是甚来头,听师兄的口气,她的父亲似乎是一位极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但奇怪我却从没听说过武林世家之中,有一家是复姓上官的?”

 

  玉虚子道:“齐先生,咱们也可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你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么?”

 

  齐勒铭道:“武当派只有两个人是值得我结交的,一个是玉真道长,另一个就是你。”

 

  玉虚子道:“多谢你看得起我。”说罢哈哈一笑,纵声吟道:“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师兄,咱们可以回山了吧?”

 

  玉真子点头笑道:“恩仇已泯,当然是应该回山了。”

 

  武当五老刚要离开,忽见一队人马飞骑来到。

 

  当中一人冷冷说道:“你们可以和齐勒铭化解冤仇,我们却不能将他放过!”

 

  这队人马有男有女,有道士也有俗人,总数有十五六人之多。他们跳下坐骑,便作扇形散开,对齐勒铭采取包围态势。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说道:“齐先生,怎的你和华山派也有仇么?”

 

  原来,来的这班人都是华山派的精英。

 

  老一辈的有天梧、天玑、天璇三位长老,还有一位和三长老班辈相等的女道姑瑶光散人在内。除了天策道人留在华山看守之外,华山派的首脑人物尽都来了!

 

  其他的人则是他们的得意弟子,瑶光散人那个女徒弟青鸾也在其内。

 

  发话的人是在华山派中地位仅次于代掌门人天梧道人的天玑道人。

 

  齐勒铭淡淡说道:“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把齐某当作魔头,有仇没仇,都是一样。”

 

  玉虚子和华山派的首脑人物比较熟悉,与天璇道人更是知交,三个月前,他还曾经在华山派做过客人的。他走上前去对华山派的代掌门人天梧说道:“三个月前,我曾奉敝派掌门之命,与贵派前任掌门商议联手对付齐勒铭一事,当时未曾定议,贵派掌门即不幸仙逝,我们只好单独进行。但如今我们却改变了主意,和齐勒铭化解了多年仇怨,贵派要不要知道我们因何与他和解的原因。”

 

  代掌门人天梧还未开口,另一个人抢先说了。

 

  “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这次我们也不是助你报仇而来,所以你也无须对我们解释。”

 

  拒绝听玉虚子解释武当派何以和齐勒铭和解原因的,又是那个天玑道人。倒好象他是掌门人一样。

 

  玉虚子大感尴尬,只好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天梧道兄是个忠厚老实的长者,偏偏却有这样一个跋扈的师弟,华山派的掌门之位,只怕迟早都会给他这个师弟夺去。”

 

  天梧道人咳了一声,说道:“贵派既然与齐勒铭化敌为友,那么今日之事,请贵派两不相助就是。”他不敢指责师弟的无礼,又要顾及武当派的面子,也只能这样说了。

 

  玉真子道:“多谢道兄通情达理,曲谅敝派所为,敝派自当遵命。”武当五老退下,但却并未远离。

 

  天玑道人回过头来,说道:“天璇师弟,你是否还坚持己见?”

 

  天璇道人是在场的华山派三个长老之一,天玑向他问话,他却面对天梧说道:“不错,我还是维持原议,真相未白,不宜妄动干戈。”

 

  看来他们对应该怎样对付齐勒铭的问题,是曾经有过一番争议的。

 

  天玑冷冷说道:“我们华山派中,只有你和齐勒铭是有交情的,这个和谈使者非你莫属了。”

 

  天璇说道:“我只不过要问明真相,哪里谈得上就是求和,师兄,你不会怀疑我会徇私吧?”

 

  天玑说道:“你和齐勒铭的私交深浅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还没有资格怀疑。”

 

  天梧又咳一声,说道:“天璇师弟,你说的也是正理。好,那你就过去和齐勒铭先行说个清楚吧。”

 

  齐勒铭仍然是那么一副萧索之极的神情,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好象与他无关似的。

 

  不过,当天璇道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才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

 

  天璇道:“齐兄,你知道我是从来不说假话的,自从二十年前你忽告失踪之后,我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今日还能见面,却又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面。咱们是友是敌,尚未能分晓。但无论如何,看见你还活在世上,即使咱们将来非变成死敌不可,我还是要为你高兴的!”

 

  齐勒铭淡淡说道:“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还活在别人心上。生而何欢,死亦何忧?”

 

  天璇说道:“齐兄,你经了一场大劫,比以前更豁达了。倒是小弟虽在道门,却未能超然物外。”弦外之音,世俗公认的是非黑白,他还是不能不理会的。

 

  齐勒铭道:“道兄何事萦怀,尽管说出来好了。”

 

  天璇踌躇片刻,说道:“在小弟未曾道达来意之前,我想先问一问你。”

 

  齐勒铭道:“请问。”

 

  天璇道:“你我虽然早就相识,总共也不过见过几次。要是再剔除你失踪的这二十年,你我相识的日子其实甚短。如今我要你说的是与你性命攸关的真话,假如你认为我还不够这个交情,你可以拒绝回答。”

 

  齐勒铭说道:“你不怕我说假话骗你?我和你不同,有时我也会说假话的。”

 

  天璇正容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有时你会玩世不恭,但我更知道你对朋友总是说真话的。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

 

  齐勒铭哈哈一笑,道:“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有的人从小相识直到白头,还是好象刚刚相识一样;有的人道左相逢,把车子停下来交谈片刻,就好象老朋友一般。倾盖是指停车时车盖倾侧。)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交情深浅,岂是时日的长短所能衡量?

 

  “当年武当五老和我比剑之时,你和玉虚子的交情比和我的交情深得多,但你没有助他攻我,就凭这点,你已是有资格要我说真话的朋友了?”

 

  天璇道人道:“多谢。但我是把你和玉虚子当作同样朋友的,也并非对你特别好些。”

 

  齐勒铭道:“我知道。所以当年我也没有求你相助。朋友之道,第一是讲个‘信’字,第二是讲个‘谅’字。这个例子不也正好说明了交情深浅是不论时日,而是贵在知心的么?你对我们两人的交情,都是同样可贵!”

 

  天璇道:“好,你说得这样透彻,那我可以直言无忌了。三个月前,敝派掌门天权真人突然暴毙,死状甚惨,显然是给人偷袭,将他害死的。目前我们正在追查凶手!”说罢,双眸炯炯,注视齐勒铭。

 

  齐勒铭道:“敢情你们怀疑我就是杀害贵派掌门的凶手?”

 

  天璇说道:“天下高手虽多,能够杀害天权师兄的也没几个。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崆峒派掌门孟华,天山派掌门杨炎,加上令尊和你。或许还有一两个不知名的武林隐士,但无论如何,不会超过十个。”

 

  齐勒铭道:“金逐流、痛禅上人、孟华、杨炎都是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你们当然是不会怀疑的了。”

 

  天璇道:“不错!”

 

  齐勒铭道:“那么剩下来的可疑人物就只有我们父子了。家父早已不理世事,而且年纪老迈,即使他要杀害贵派掌门,只怕亦已无此能力。”

 

  说至此处,哈哈大笑:“看来,这个凶手就只能是我了!齐某行为乖谬,早已被人目为无恶不作的魔头,天下之恶尽归齐某,我亦甘受无辞。你们当我是凶手,我就承认是凶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