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的父亲死了还不到两个月,徐中岳就逼她成婚的。只两个月哪,各位想想,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经有值得令人怀疑之处?”

 

  声音飘忽,谁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更不知是谁人所说。

 

  按照古礼,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纵然可以无须拘泥古礼,但两个月不到,就办婚事,总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说话,请站出来!”

 

  那古怪的声音说道:“你只该问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你管我是什么人?难道只许你以公证人自居么?”

 

  此时众人早已在窃窃私议了。

 

  徐中岳一看,不答复他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说道:“谁说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说过了吗,这头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们是见她孤苦无依,所以双方同意,婚事迟办不如早办。”

 

  他的回答,重点在于辩解一个“逼”字,但对何以这样急于成婚的答复,即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觉得他的理由不够充分。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道:“她死了父亲,还有母亲,她的母亲扶柩回乡,还是要重返洛阳的。你为何不等她母亲回来作主?”

 

  徐中岳无法答复这个问题,老羞成怒,喝道:“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姜雪君冷冷说道:“说到事实,徐中岳,你似乎漏说了一件事实。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饭碗的,你在洛阳开的那间最大的当铺,就是由他来作掌柜。”

 

  那古怪的声音又冷笑道:“事情这就明白了,我说的那个‘逼’字并没说错,不过是间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现在是请姜雪君和徐中岳对质,旁人若要插嘴评理,等待他们把全部的事实都说了出来也还不迟。”

 

  姜雪君缓缓说道:“我此来正是为了要说明全部事实,请让我先从家父之死说起。”

 

  徐中岳变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别节外生枝!”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她还没有说出她父亲的死因,你怎么就知道她是节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许插嘴!”

 

  那个声音冷笑说道:“你这个公证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岳不打岔,我也不会插嘴!”

 

  剪一山心里暗骂徐中岳愚蠢,只好摆出公证人的姿态,说道:“徐大侠,你不必怕她污蔑,有我主持公道,谅她也不能节外生枝。”

 

  徐中岳此时亦已发觉是自己“失言”了:“不错,我若阻止她说话,岂不正显得我有心病吗?谅她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她说什么,我一概给她否认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说道:“好,反正真的不能当假,假的也不能当真,真假总会分明的。你喜欢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姜雪君重启朱唇,缓缓说道:“家父在洛阳用的名字是姜远庸,这个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不多。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或许较多人知道。家父本来的名字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说出父亲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时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议论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扬州楚劲松并称南北两大名家的么?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啊!后来不知怎的销声匿迹,却原来是改了名字,迁到洛阳隐居闹市之中。”

 

  “听说他和卫承纲是好朋友,他隐姓埋名,莫非是和卫承纲这案有关?”说这话的人,当然是知道卫承纲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边人说。

 

  但姜雪君已经听见了,继续说道:“不错,家父和卫承纲乃是八拜之交,他十多年前,他从保定迁到洛阳,的确是为了害怕害死卫承纲的那些人,为了他知道内情,会对他施加毒手。

 

  “家父迁居洛阳之后,以一个三流武师的身份出现,开了一间小小的武馆。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的青睐,与他曲意结纳。而本来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渐渐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请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无病身亡!”

 

  徐中岳面色铁青,喝道:“姜雪君,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你的爹爹是死于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岳,我还没有说到你的头上呢,你就害怕起来了么?”

 

  徐中岳硬着头皮道:“胡说八道,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之事,怎会害怕你的胡言乱语。”

 

  姜雪君冷冷说道:“你不害怕,那就别要打岔。至于我说的是否胡言乱语,待会儿自有公论!”

 

  徐中岳也怕别人思疑他是“作贼心虚”,只好闭上嘴巴。

 

  姜雪君继续说道:“不错,家母的确有此怀疑。家父临死时,我没在他身边。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家母后来重回洛阳之时,方始告诉我的。他说:暂且不要让雪儿知道,我怕她鲁莽,急于报仇,反遭其害。咱们有把柄捏在他的手里,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你要设法脱离虎口,报仇之事,往后再说。”

 

  徐中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嘴唇开阖,似乎想要说话,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说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会说出‘报仇’二字,至于他说的那个‘他’是谁,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错,姜雪君的父亲虽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却是说出了“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这句话的。这个人除了是徐中岳还能有谁?

 

  剪一山连忙以公证人的身份说道:“令尊临终之语,没有第三个人听见,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为证据吧?”

 

  姜雪君淡淡说道:“剪大先生,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要证据,请听我说下去不迟。”

 

  剪一山也只好闭上嘴巴了。心里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别人是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护徐中岳之时,说不得也只好牺牲他了。”

 

  姜雪君继续说道:“家母遵从家父嘱咐,藉扶柩回乡为名,脱离虎口。当时我本来要跟她走的,但她却要我留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徐中岳的交换条件,通过我那叔叔,威胁家母,必须把我留下,方肯将她放行。

 

  “这也是我后来方始知道的。家母临走之时,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须等她回来,方能谈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来,我那无良堂叔,便即连吓带骗,逼我嫁给仇人。……”

 

  剪一山一皱眉头,端起公证人的身份,打断了姜雪君的话头,说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于自愿,那倒是次要的问题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声声说徐中岳是你的仇人,那就不仅仅是怀疑了。你是否认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斩钉截铁的道:“不错!”

 

  剪一山道:“你刚才已经说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虽然无缘与他相会,但据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扬州大侠楚劲松齐名的。徐中岳武功虽然不错,恐怕也还胜不过令尊。那即是说,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么阴毒的手法暗害令尊的了,这一点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错,单凭武功,徐中岳当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种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尸体必有异状,决计瞒不过别人眼睛。令尊入殓之时,姑娘总该在场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场。”

 

  剪一山冷冷说道:“那么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迹象没有?”

 

  他自以为已经抓着了姜雪君的话柄,要知姜雪君刚刚说过,她的父亲是怕她闹出事情,故此临终时候,才吩咐她母亲瞒着她的。但若是她自己业已看了出来,那还怎肯嫁入徐家,这件事也早就该闹出来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来,但还是有人看得出来的,实不相瞒,家母扶柩回乡,为的就是要请那个人验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惊,厉声问道:“那人是谁?验明没有?”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道:“那个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识多年,料想你不至于认为我没资格说话吧?”

 

  这个人不但剪一山认识,在场的人,过半数都认识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的叶隐农。

 

  剪一山当然不敢说他没有资格,只好点了点头。

 

  叶隐农道:“好,那么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了。真相已验明,姜志奇确是死于中毒!”正是:

 

  请得神医来作证,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欺世盗名 假真莫辨

  舍身毙敌 玉石俱焚

  唐家子弟穆家毒药

  剪一山道:“中的是什么毒?”要知由神医叶隐农作出的论断,那是无可置疑的。剪一山想替徐中岳开脱罪名,就只有从毒药的来源上做文章了。

 

  叶隐农道:“是一种能令血液中毒的药物。如何配方,我也未能深悉。据我所知,四川唐家有一种秘制的毒药,名为化血散,和杀害姜志奇的这种药物类似。”

 

  徐中岳立刻说道:“唐家的门规,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他家秘制的毒药配方从来不传外姓,也决不会把毒药送给外人使用。”

 

  叶隐农道:“我此来只是证明姜志奇是中毒身亡。至于是谁下的毒,我就管不着了。”

 

  忽地有个人站出来道:“剪大先生,我想请叶大夫说清楚一件事情,请你允许。”

 

  剪一山道:“阁下是——”

 

  那人道:“我姓唐名希舜,只因此事与我家有关,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

 

  他一报姓名,众人都是吃惊不小。原来四川唐家一向是很少和外人往来的,因此唐家的子弟,外人也很少相识。不过,因为唐家名头太大,唐家主要人物的名字,则是众所周知。唐家目前的家长是唐天纵,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希尧,次子名希舜,正是如今站出来说话的这个人。

 

  剪一山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唐二公子。请说。”虽然他有言在先,不许“与本案无关的人”打岔,但也不敢不卖唐家的帐。

 

  唐希舜道:“叶大夫,凶手是谁,你可以不管,但你总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因为你刚才的说法,我恐怕有人误会是唐家下的毒。”

 

  叶隐农道:“不至于有这误会吧。因为我已说明那种药物只是和你们唐家的化血散类似而已。”

 

  唐希舜道:“可否请你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叶隐农道:“好!那么请恕我直言,唐家的化血散略有臭味,入口还容易察觉。那种药物却是无色、无臭、无味的,入口绝难察觉。死后也无中毒迹象,只能从尸体中已凝结的血块来化验。这种药物似乎比你们唐家的化血散还要厉害一些。”

 

  唐希舜道:“叶大夫果然不愧是当世第一名医,说得一点不差,佩服,佩服。但你可知这是谁家的毒药么?”

 

  叶隐农笑道:“医术方面,我或者比唐先生多懂一些,但说到有关毒药的学问,我和唐先生可差得太远了。有唐先生这样一位大行家在此,用不着我来妄自猜测了吧。请唐先生指教。”

 

  唐希舜缓缓说道:“别人都以为说到用毒的本领,我们唐家乃是天下第一,但我们唐家却不敢这样自负。因为还有一家姓穆的人家,他们用毒的本领,实是足以和我们争夺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的。穆家的毒功是他们的祖先大约在一百年前从我们唐家偷学到手的,经过了一百年各自研究,两家的毒功已是多少有了变化。我不敢说他们已是青出于蓝,但也的确有几种毒药,穆家秘方配制的比我们唐家已是更为厉害。你说的那种毒死姜志奇的药物,就是其中之一。”

 

  叶隐农道:“你说的可是穆氏双狐?”

 

  唐希舜说道:“不错,她们姐妹是穆家现今仅存的衣钵传人。穆家数代单传,到了上一代,他家的男子已死绝了。因此在那一代开始,穆家改变规矩,子女一视同仁。不似我们唐家规矩,只许传子,不许传女。”

 

  徐中岳先发制人,立即说道:“好,事情现在弄明白了,是穆家的毒药,与我无关!”

 

  姜雪君道:“家父可是那天在和你喝酒之后,中毒身亡的!”

 

  徐中岳道:“我和穆氏双狐素不相识,这是朋友们都知道的。穆家的毒药又怎能来到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