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凤不作声,只是注视场中的变化。

 

  剪一山冒充他哥哥的身份,为了维持正人君子的面目,只好说道:“好吧,姜雪君,你有什么物证,请拿出来。”

 

  姜雪君道:“我希望先弄清楚‘物证’这两个字的含义。比方说在暗杀一类案件,最重要的物证是什么?”

 

  剪一山道:“我是被你指控的凶手,我不便回答。”

 

  唐希舜道:“我是局外人,让我就事论事,根据武林惯例,说一句公道话好不好?”他要说话,剪一山当然不敢反对。

  剪家的独门武功

  唐希舜回过头来,问姜雪君道:“姜姑娘,令堂是否中毒死的?”

 

  姜雪君道:“不是。”

 

  唐希舜道:“那么,象这类不是用毒害人的暗杀案件,最佳的物征就是凶手有什么独门暗器或者兵刃之类留下来了。”

 

  姜雪君道:“没有。”

 

  人丛中有人说道:“剪大先生是从来不用兵器的。”好象奇怪唐希舜怎会不知,若是知道,这一问岂不多余?

 

  唐希舜缓缓说道:“我只是按照惯例发问,并非来判断谁是凶手的。”

 

  姜雪君道:“那么请问除了独门暗器或兵刃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算作物证?”

 

  唐希舜道:“如果从死者身上的伤痕,可以看出是谁的独门武功,那也可以算作是有力的物证了。”

 

  姜雪君道:“家母身上并无伤痕,但她死的时候,太阳穴坟起,脑袋却软得好象棉花一般。”

 

  唐希舜仍然只是想作有限度的帮忙,问到此处,便即说道:“如此说来,令堂是被一种极为怪异的掌力所毙的。但这是何家何派的独门武功,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却是不知,在下也不想过问了。”说罢,对剪一山一揖告退。火把映照之下,剪一山的面色越发显得铁青。

 

  卫天元道:“据我所知,这是把绵掌和大金刚手练得合而为一的掌力,能伤内脏,也能把人体内的骨头震得一触即碎的好象用面粉捏成的粉状凝固物体,而外表则没有伤痕。这种绵掌与大金刚手合而为一的掌力,乃是剪家的独门武功!”

 

  姜雪君冷冷说道:“物证业已指明,剪千崖,你还有何话说?”“千崖”是剪大先生的本名。

 

  剪一山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冷笑。

 

  他没说话,但却有人替他说话了。

 

  是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和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

 

  这两个人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这次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一起住在穆志遥的统领府中,他们心里是有点奇怪,也有点怀疑的。但此际,在听到了卫天元的指控之后,他们倒是为好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哈哈笑道:“卫天元,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天元道:“什么其二?”

 

  王殿英道:“不错,你说的那种刚柔合练的掌力的确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但可惜剪大先生却还没有练成他的家传绝学。”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接着也道:“剪大先生和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他是决不会对我们藏私的。不久之前,我还与他切磋武功,据我所知,他的大金刚手已有开碑裂石之能,绵掌的功夫也已练到可以隔物传功的境界。但若说到把这两种掌力合而为一,他却还是未能做到的,恐怕最少还得苦练五年吧。”

 

  剪一山故意苦笑道:“梅兄,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年已老迈,现在还没练成,只怕今生也是没有指望的了。”

 

  卫天元冷笑道:“你倒是谦虚得很,但可惜你却是在真人面前胡说假话!”

 

  回过头来,对王殿英和梅清凤道:“他怎样和你们切磋武功,我不知道。但我却是和他真正交过手的,并非试招可比。据我所知,他的武功远远比你们所说的为高!”

 

  王梅二人变了面色,不约而同的说道:“你怀疑我们是帮他说假话吗?”

 

  唐希舜道:“两位不必争执,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跟着,飞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也说道:“不错,反正剪大先生已是接受了卫天元的指名挑战的,不如就让他们打过了再说吧。”飞马镖局是北京城里仅次于震远镖局的第二大镖局,但马如龙却没有汤怀远那样老成持重,他性喜热闹,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好事之徒”。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场中的三山五岳人马,绝大多数都是抱着观战的目的来的。虽然按照武林惯例,比武之前,道理不能不讲,但这也不过是“循例”而已。即使那些参加“评理”的人,最终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看到大打一场,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些人对双方的辩论,亦已是感到有点厌烦了。因此,当马如龙提出“打过再说”的主张之后,登时就有许多人随声附和。

 

  箭在弦上,剪一山是不能不挺身应战了。

 

  剪一山道:“好,你虽然是指名向我们两个人挑战,但徐大侠有他自己的‘家务事’需要料理,以我的身份,也不能占你的便宜,就让我和你单打独斗吧!”

 

  他所说的“家务事”,用不着加以解释,谁也懂得是说徐中岳和姜雪君这件“夫妻”变成“仇人”的“家务事”了。

 

  马如龙是个“好事之徒”,立即拍掌附和,哈哈笑道:“对呀,他们这对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尚且难审,我们更是无从判断他们的是非曲直了。最好是让他们也单打独斗一场!”

 

  姜雪君冷若冰霜的目光射向马如龙,但却没有说话。

 

  唐希舜走到他的身边小声说道:“马镖头,请你说话正经一些。人家姜姑娘早已认定了徐中岳是她的杀父仇人,而且他们也未曾拜堂成亲,你怎能把他们当作夫妻?”

 

  马如龙亦已自知失言,尴尬笑道:“朋友们都知道我有爱说疯话的毛病,多谢你指教。一客不烦二主,最好还是请你作公证人吧。”

 

  要知此际“评理”的阶段已告结束,双方已是到了“两阵对圆”的时候了。剪一山是决斗的一方,当然不能由他再作公证。

 

  唐希舜道:“其实也用不着什么公证人了,只须问问姜姑娘是否愿意接受你替她划出的道儿?”

 

  他这话是谁都听得懂的。这不是一般的比武,而是为了报父母之仇的决斗。这种决斗当然不会是“点到即止”,而是“除死方休”。“除死方休”哪还何须旁人替他们定出胜负?

 

  姜雪君面对唐希舜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为我说了两句公道话。徐中岳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愿意和他单独了断。”

 

  徐中岳心里大喜,想道:“飞天神龙我是打他不过,你这婆娘我可不信会输给你。”当下装作伤心欲绝的多情模样,叹口了气道:“雪君,你既执意与我决斗,恩断义绝,夫复何言。我也只有随你的意了。生不能同衾,能够与你同归于尽,那也很好。”

 

  唐希舜眉头一皱,说道:“既然你们同意接受马镖头划出的道儿,大家也不必多说题外的话了。现在由剪大先生和卫天元打第一场,不论生死胜负,第一场结束之后,姜雪君与徐中岳再作决斗!”

 

  剪一山暗中蓄劲,摆出前辈身份,喝道:“卫天元,你进招吧!”

 

  卫天元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手快如闪电,一抓就向剪一山肩头的琵琶骨抓下去。

 

  场中有识货的行家禁不住叫了起来:“咦,这不是齐家的龙爪手吗?”

 

  这人是北京的老拳师罗秉章,是剪大先生的老朋友,二十年前曾经见过齐燕然使这一招龙爪手的。他深知这一招的厉害,但却不知卫天元是齐燕然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孙。

 

  他和剪大先生是老朋友,剪大先生武功深浅如何,他当然也是心中有数。禁不住想道:“飞天神龙即使没有学全齐家的武功,只凭这一招龙爪手,剪大先生恐怕已是抵敌不住?”

 

  哪知心念未已,剪一山已是把卫天元这一招龙爪手破解了。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反手一掌,攻中带守,就迫得卫天元立即变招。

 

  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这一掌已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不过,他所用的招数仍是正宗的大金刚手招数。而且他用的这一招“金刚伏魔”,也正是他的哥哥——真正的“剪大先生”平日最喜欢用的一招。

 

  功力是旁人看不出来的,只有身受者知道。故此,罗秉章、梅清风、王殿英等人虽然不禁都是有点诧异,却也只道是卫天元的齐家武功学得还未到家。

 

  卫天元在片刻之间变了八种掌法,八种掌法包含齐家的六种不同武功。招数固然狠辣异常,而看得出是齐家武功的人更加吃惊,因为齐家任何一种武功都是足以制一流高手以死命的。

 

  此时已经有人悄悄的告诉了罗秉章,罗秉章方始知道卫天元的师门来历。

 

  罗秉章禁不住心头颤栗,和王殿英、梅清凤说道:“齐家武功天下第一,这名头可不是侥幸得来的。他即使学得不到家,剪大先生恐怕也有性命之忧。你们两位都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不忍见他这样一个老好人死于姓卫这小魔头之手吧?”

 

  梅清风叹口气道:“你也不是不知剪大先生的为人,他是言出必行的。他说过和卫天元单打独斗,怎能要咱们帮他?”

 

  罗秉章道:“你忍心看见他被飞天神龙打死吗?”

 

  梅清风叹道:“生死事小,信誉事大。只怕他是宁愿战死在卫天元手里,也不愿咱们出手助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殿英,此时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奇怪。”

 

  罗秉章道:“什么奇怪?”

 

  王殿英道:“飞天神龙的本领固然是出乎咱们意料之外,但剪大先生的武功似乎亦已是大胜从前。”

 

  此时他们打得越发激烈了。只见卫天元高呼酣斗,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但剪大先生却往往是轻飘飘的一掌拍出,就逼得卫天元不能不向后退。站在周围的人,固然感觉得到卫天元的掌力有如天风海雨逼人而来,但在剪大先生出掌之时,他们也感觉得到如受一股暗流冲击。周围的人立足不稳,逐渐后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卫天元打得十分凶猛,身形却是不住向后移动。剪大先生一声不响,却已是转守为攻。不知不觉之间,把卫天元逼得退到岩石的旁边了。站在剪大先生这边的人都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毕竟姜是老的辣!”

 

  秘魔崖是一块倒垂的硕大无朋的岩石,卫天元被逼到崖边,那已是退无可退了!

 

  此时连上官飞凤都不禁有点为他担心了。

 

  按照剪大先生和她所定的计划,他们是早就该出手的。由剪大先生去揭破弟弟的假冒,她则立即用“幻剑”与卫天元合力将剪一山制服的。

 

  但奇怪的是,剪大先生却一直没有表示。他们是说好了由剪大先生发号施令的。

 

  上官飞凤忍不住道:“卫天元已被逼到崖边。我看,应该是出手的时机了。”

 

  剪大先生道:“且慢,且慢!”他凝神观战,神色似乎显得一片迷茫。

 

  上官飞凤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卫天元是有意诱敌?”凭她的武学见识,她看得出卫剪两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间,卫天元纵然稍有不如,但也不至于给剪一山逼得步步后退的。

 

  剪大先生忽地又好似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奇怪,奇怪!他是谁?他是谁?”

 

  上官飞凤莫名其妙,正想问他“他是谁”是什么意思,但已是无暇发问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卫天元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从剪一山身旁斜掠出去。

 

  他的身法奇妙之极,旁人还未看得清楚,他已脱出险境。而且当他从剪一山身旁掠过之时,还反手给了剪一山一掌。

 

  剪一山挥袖一拂,只听得“啪”的一声,卫天元的手掌好象打在铁板上似的,说时迟,那时快,剪一山亦已转过身来了。他的衣袖被掌力所震,此时方始开了一道裂缝。

 

  王殿英全神观战,卫天元的身法固然令他吃惊,剪一山的这一下还击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禁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心里想道:“想不到剪大先生的内功竟是如此深厚,看来前几天他和我试招,乃是故意让我的了。”

 

  卫天元笑道:“我伤不了你,你也伤不了我,但你的衣袖已经给我毁了,算你输了半招吧。还敢不敢再打?”其实剪一山能以衣袖抵挡他的铁掌,这份功夫是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的。

 

  剪一山哼了一声,喝道:“有胆的,你莫逃!”卫天元身法快极,转眼间已掠出七八丈外,但剪一山也不慢,如影随形,跟踪追上。卫天元心里暗笑:“你这老鬼,终须也着了我的道儿!”原来他倒不是有意贬低对方武功,而是恐怕剪一山不肯上当,用的激将之计。

 

  剪大先生在秘魔崖上观战,脸上那副茫然的神色越发重了,喃喃说道:“奇怪!奇怪!不对,不对!”

 

  上官飞凤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但也隐隐猜到几分,起了思疑的了。要知剪一山是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以致半身不遂的。按常理说,半身不遂的人,即使在完全医好之后,轻功也练不到那么高明的境界的。上官飞凤心想:“剪大先生的奇怪大概是指此而言,但‘不对’又是说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