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凤说道:“但再过片刻,你就要离开我了。”

 

  卫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什么?”

 

  上官飞凤说道:“你到了楚家,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回来见我吗?”

 

  卫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会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又怎能回不来呢?”

 

  上官飞凤道:“世事有时是难料的,比如说在此之前,你也没想到夜访楚家的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黯然说道:“我也没想到雪君的灵柩会在楚家。”

 

  上官飞凤忽道:“假如你不是为料理雪君姐姐的后事,你还会要冒险去楚家么?”

 

  卫天元道:“我的小师妹也在楚家,大概我还是要去一趟的。”

 

  上官飞凤道:“但你不会这样急着要去了,对吗?”

 

  卫天元想了片刻,说道:“这倒说得是。小师妹来扬州是为了母女团聚,她能够重享天伦之乐,我也为她欣慰,无须我去照顾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迟一些去探望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上官飞凤道:“所以说世事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表的,这件事你大概也没想到吧?”

 

  卫天元道:“的确没有想到,我和小师妹一样,都以为她的母亲早已死了。想不到却是失而复得。”

 

  上官飞凤道:“我不单是指她的母亲失而复得一事。她的母亲嫁她父亲的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武林佳偶?谁又想得到他们竟会闹出婚变,齐夫人竟变作了楚夫人!而且齐勒铭还是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卫天元叹道:“齐师叔曾为此事向楚大侠寻仇,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们如今已是各得其所,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飞凤道:“是啊,既然他们这对被人羡为神仙眷属的夫妻都会反目,你又怎能说得这样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边。”

 

  卫天元说道:“这怎能相比?齐师叔有银狐穆娟娟,师婶未嫁之前和楚大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里也不会有别的人吧?”

 

  上官飞凤道:“我是连‘雪君哥哥’都未有过。”

 

  “雪君哥哥”四字甚为奇特,卫天元怔了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错,我是曾极喜欢过别的女子,但你不至于现在还吃她的醋吧?”

 

  上官飞凤道:“假如你这样快就忘记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欢你了。好,现在话说回头,你这次前往楚家,探访小师妹还在其次,对吗?”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雪君生前,我有负于她,她的后事,我自觉有责任为她料理。”

 

  上官飞凤道:“假如雪君姐姐的灵柩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去了。”

 

  卫天元一愕,说道:“这件事情是你说的啊,又怎能来个假如呢?”

 

  上官飞凤道:“不错,汤怀义替楚大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后事,其后又和楚大侠一起送灵车回扬州去,这都是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但途中有没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卫天元笑道:“我从来不为‘假如’而伤脑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确信姜雪君的灵柩在楚家无疑。

 

  上官飞凤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笑我胡思乱想也好,我常常会想一些别人认为是离奇怪诞的事情。”

 

  卫天元道:“倘若楚大侠在途中当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个清楚不可。不过,我想这是决不会有的。以楚大侠的声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湖上还有不传开来之理?”

 

  上官飞凤没有说话,心里则在想道:“你还未知道我想说的‘意外’是什么呢。呀,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说出来?”

 

  卫天元道:“飞凤,我总觉得你到了扬州,就似怀着什么心事?”

 

  上官飞凤低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卫天元笑道:“怎的念起诗经来了?打的什么哑谜。”

 

  上官飞凤笑道:“你当作偈语去参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卫天元道:“我记得曾经念过的两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扬州。’这两句诗真是说得不错。”

 

  上官飞凤道:“我却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对联。”

 

  卫天元道:“是哪一副?”

 

  上官飞凤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卫天元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不用担忧,我会回来安慰你的。”

 

  上官飞凤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识得棋局之时,梦也醒了。”

 

  卫天元道:“好端端的何来这些感喟?”

 

  上官飞凤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世事难料,也说不定这棋局永远也解不开!”

 

  不知不觉,月亮已是渐渐移近天心。卫天元瞿然一省,说道:“快三更了,我该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来。”

 

  上官飞凤道:“不错,你是该走了。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等你的。”正是:

 

  谁将覆雨翻云手,布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好戏连场 灵堂混战

  玲珑布局 妙手解危

  假戏真做

  卫天元和上官飞凤来到瘦西湖的时候,楚天舒也正在带领齐漱玉游览扬州另一处名胜。

 

  齐漱玉在楚家地位甚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儿,又象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爱,如今已经得到了加借的补偿。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爱,也开始尝了异性的友谊滋味。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来和卫天元比较,说也奇怪,反而是没有兄妹名份的卫天元,令她觉得更象是她的哥哥。而这个有着“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变得象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这一天,楚天舒见她秀眉似蹙,说道:“玉妹,你好象闷闷不乐,是还在想着你的元哥吗?”

 

  齐漱玉摇了摇头,说道:“他是无须我挂虑的。我有时会想到他,也只是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现在我并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爷爷吧?”

 

  齐漱玉道:“不错,我的确是有点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

 

  齐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说的是老家。妈妈在这里和你们过得很好,但爷爷却是个孤独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来了还来到半个月呢,要回老家,也得过了年才回去吧。扬州的名胜古迹很多,对啦,有一个地方你还没有去过的,我带你去游玩。”

 

  齐漱玉兴致不高,说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吗?”

 

  楚天舒道:“那个地方不是以风景著名的,但来到扬州的游客,假如时间只是容许他选择一个地方的话,恐怕大多数人宁愿不去游湖,那个地方却是非去不可!”

 

  齐漱玉的好奇心给他勾起了,说道:“哦,那是什么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齐漱玉道:“史公是谁?”

 

  楚天舒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总会知道吧?”

 

  齐漱玉道:“啊,敢情你说的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扬州殉难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这位大忠臣,扬州人怎会为他立祠?”

 

  齐漱玉道:“我自小就听得爷爷说过史可法死守扬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迹,想不到扬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却有点觉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为何容许扬州为他立祠?”

 

  楚天舒叹道:“这就正是鞑子聪明之处了,他们在扬州大杀十天,扬州的老百姓也还是杀不完的。杀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们。但建了这座祠堂,倒是有许多人甘愿做他们的顺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间,改用高压与怀柔的双管齐下政策。清兵入关之初,扬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惨,乾隆为了缓和民愤,是以准许扬州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离他们家不很远,大约半个时辰多一点就来到了。

 

  他们踏进史公祠,刚好听见有两个游人在议论那副悬挂在正殿当中的对联。

 

  胖的那个道:“这副对联写得好,明朝气数已尽,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许亡国之臣有专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荡令人感涕!”

 

  齐漱玉抬眼望去,原来那副对联写的是:

 

  一代兴亡关气数

  千秋庙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论,可惜吾兄不能生与史可法同时。”

 

  那胖的道:“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瘦的道:“你们若是生在同时,你就可以把这番顺逆之理说给他听了。依小弟之见,其实史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归顺更好!”

 

  那胖的连连点头,说道:“吾兄议论更见透辟,佩服,佩服!”

 

  齐漱玉心里骂道:“放屁,放屁!”只见楚天舒也皱起眉头。

 

  齐漱玉把他拉过一边,悄悄说道:“这两个甘愿做鞑子奴才的家伙,咱们给他们吃一点苦头如何?”

 

  楚天舒连忙说道:“千万不可,在这里闹出事来,要连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这次从京师回来,已经是引起了穆志遥猜疑的了。”

 

  那两个游客只在正殿打了个转,匆匆就走出来。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还有一个宴会。”

 

  那瘦的道:“对啦,这次的诗酒之会是范观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说我都几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们离开,如有所思,齐漱玉笑道:“你怎么还不和我进去,是想送这两个家伙一程吗?”

 

  楚天舒低声道:“这两个家伙走得如此匆忙,倒是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