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知道,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师妹齐漱玉在内。

 

  齐漱玉在棺材里听见他这番说话,气得几乎跳起来。

 

  她不相信姜雪君临终时候是把卫天元托付给上官飞凤。少女总是有着少女的自尊的,虽然她已经知道了爱情不能勉强,她也明白了卫天元对她的感情是哪种感情,但她还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当真说过那句话,“会有人照顾你的”那个人,应该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飞凤。

 

  “不要脸!”她在心里骂了出来:“雪君姐姐尸骨未寒,你就移情别恋。你分明是怕别人骂你薄幸,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别恋就别恋好了,何必还要来诉说对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猫哭老鼠呢,还是特地来气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会生气,她却真是生气了!

 

  她一生气,呼吸就不知不觉的重浊起来。虽然隔着一层棺材板,卫天元也开始有点察觉了。

 

  “难道有人躲在暗处?”他拿起棺材头的一盏长明灯,四下察看,“鬼影”也没一个。

 

  棺材又动了一下!

 

  “雪君,是你显灵吗?我不害怕见到你的,你索性现出身形,让我见一见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当然没有出现。但棺材第三次又动了一动!

 

  俗语说“事不过三”,他不觉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贴着棺材,凝神静听。此时齐漱玉已是动也不敢一动,呼吸亦已恢复正常了。但卫天元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夫,听觉非常敏锐,仍然能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声息。

 

  “不对,死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总得看个明白!”他大着胆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来,就去揭开棺盖。

 

  楚劲松和妻子在卧房里相对而坐,熄了灯火,黑暗中轻声交谈。

 

  “主角已经来了。只不知这出戏的结局是否和咱们预期那样?”楚夫人庄英男说道。

 

  楚劲松苦笑说道:“我并不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旁人认为是行为不检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象这样荒唐的儿戏之事,我可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劝我听他的安排,我 ——”

 

  庄英男笑道:“老丁其实是为了你。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女儿变作你的媳妇?他们不同父母,兄妹只是一个名份,按说是可以成亲的。”

 

  楚劲松说道:“他们成为夫妻,我和齐勒铭也可从冤家变作亲家,我当然愿意结这门亲事。不过,依我看来,自从玉儿来到咱们家中之后,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错,假如不唱这出戏,他们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渐渐爱上的。”

 

  庄英男道:“推测或许可以如此,但我总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儿是和天元一起长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给天元,听老丁说,她还曾为他害过单思病呢。虽说事过情迁,但若不是让她知道天元业已另结鸳盟,她恐怕还不会死了这条心!她心里有着另一个人,将来不管是和谁成婚,婚姻也不会得到幸福!”

 

  楚劲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实现,也不过唱了半出而已。这出戏是否以大团圆结局,可还在未可知之数呢!”

 

  庄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的。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试。”

 

  楚劲松道:“假如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结局呢?”

 

  庄英男道:“这出戏是丁勃编的,丁勃是你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楚劲松忽道:“夫人,咱们许久没有下棋了。我记得你上次布的那个‘玲珑’(围棋残局,称为玲珑),我现在都还未能解开。”

 

  庄英男道:“咦,你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那个玲珑,其实也并不难解。变化虽然好似十分复杂,但关键的着法也不过三着。这三着棋看得通透,玲珑就可解开。”

 

  楚劲松道:“老丁的设计也可以比作一个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会下错了子。”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有人说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丁勃走进来了。

 

  楚劲松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毕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没有这种鬼才。实不相瞒,要你们伙同我唱这出戏,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庄英男皱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说道:“嫂子,是否怀疑她不安好心?”

 

  庄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为何爱管这个闲事?”她的心里,其实的确是有点信不过“银狐”的。

 

  丁勃说道:“她可并不认为这是闲事。少、少……嫂子,她觉得亏欠你的太多,故此想为你们两家化解。据她说,少爷对劲松兄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恶感,但心头的结可还没有解开的。少爷只有漱玉这个女儿,父女之情,胜于一切。假如小姐嫁给了劲松兄的公子,那就什么仇怨都可以化为乌有了。”丁勃是齐家的老仆人,习惯了把齐勒铭称作少爷的。以前他也习惯把庄英男称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劲松的老朋友,时刻提醒自己,这才记得改变称呼。

 

  庄英男道:“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勒铭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爷是知道的。”

 

  庄英男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丁勃说道:“少爷和我谈过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说他们二人倒是一对。他还说他以前也曾想过要卫少爷做女婿的,但现在主意已经变了。我就问他喜欢把小姐许配给谁,他说玉儿的事情自有她的母亲作主,他不管了。”

 

  庄英男道:“那也未能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呀。”

 

  丁勃道:“最后少爷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他相信在选女婿这个问题上面,娟娟的看法会和你一样。只要是你们二人都同意的人选,那么女儿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会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过口风,少爷不会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劲松,你还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劲松道:“是最关紧要的一步棋,卫天元真的是已经爱上了上官飞凤吗?”

 

  丁勃道:“这个我当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爷是曾经见过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少爷冷眼旁观,也觉得他们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对。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谣言。”

 

  楚劲松想了一想,问道:“听你们说的勒铭的口气,倒似乎并不认为那位上官姑娘是个妖女?”

 

  丁勃说道:“岂只不认为她是妖女,她的父亲上官云龙,许多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人,我家少爷对他也甚为推重呢。”

 

  庄英男说道:“勒铭以往的行事虽然颇多乖谬,但他对上官云龙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过的。”弦外之音,不用担心卫天元娶妻不当。

 

  楚劲松道:“我也希望卫天元能娶得一个好妻子,但假如他和上官飞凤的关系不是如咱们所想的那样,这出戏恐怕就会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说道:“如果卫少爷不是真心欢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没用。咱们试他一试,对上官姑娘也是无损。”

 

  楚劲松默然不语。

 

  丁勃笑道:“戏已经唱到一半了,现在该轮到咱们这两个老角登场啦。走吧,走吧!”

 

  楚劲松道:“当真要假戏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之要记得你演的角色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那就可以戏假情真了。”

 

  楚劲松道:“其实是为老不尊!”接着苦笑道:“说老实话,这样捉弄小辈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觉得有点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劲松笑道:“谁叫咱们是老朋友呢,没法子,我只好和你联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迟疑,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劲松没有看见他脸部的表情。

 

  原来他还是有一件事情瞒着老朋友的。

 

  他不但见过齐勒铭和穆娟娟,还见过另外一个人。而且是见这个人在前,得到了这个人的指点,他才见得着旧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并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出戏的戏文是那个人编的,穆娟娟只不过在枝节上的安排参加一点意见而已。不过这个人是谁,他却是不便向楚劲松和盘托出了。

 

  楚劲松和丁勃放轻脚步,走近“灵堂”。刚好听见了卫天元的自言自语。两人发出会心微笑,好象在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不错,来得正是时候。卫天元正在准备揭开棺盖。

 

  棺盖还未揭开,忽然听得有人在叫:

 

  “卫少侠!”

 

  “卫少爷!”

 

  是两个人同时在叫。一个声音非常熟悉,另外一个声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楚劲松和丁勃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侠,丁大叔,你,你们……”

 

  “我是特地来这里等候你的。”丁勃说道。

 

  卫天元定了定神,说道:“楚大侠,请恕我不请自来。我本是想来拜访你的……”

 

  楚劲松道:“我并不觉得奇怪。我知道你会为姜雪君来的。你已经拜祭过了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

 

  丁勃说道:“卫少爷,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请你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卫天元怔了一征;道:“立刻?”

 

  丁勃说道:“不错,你不知道你的爷爷是多么盼望你们回去吗?”

 

  卫天元道:“哦,原来是爷爷叫你到这里找我和师妹回去的。”

 

  丁勃说道:“正是。爷爷因为你和小姐久不归家,十分挂念,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小姐是来了这里,他想你多半也会到楚家来的,所以叫我赶来扬州,找你们回家。他说要是你们不能一同回去的话,那一个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爷爷虽然身体壮健,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当然希望有个晚辈在跟前陪伴他的。”

 

  卫天元道:“那就让师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卫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灵柩运回她的故乡,与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楚劲松说道:“这件事我可以代办。或许你未知道,江湖上颇多不利于你的流言。这件事与其你办,不如我办。雪君的父亲是我的同门师兄,我给她的一家办理丧事,也是名正言顺。”

 

  卫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情,情知若是由他押运姜雪君的灵柩回去,的确会惹出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的,雪君的灵柩也未必能够顺利运回故乡。于是道:“楚大侠,你既是以雪君师叔的身份出面治丧,那晚辈也不便和你争了。”

 

  楚劲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争,那就该和丁勃马上回去。”

 

  一个说“立刻”,一个说“马上”,卫天元不觉笑道:“楚大侠,我还没见着师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