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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素素应了一声,蹑着脚步,轻轻走出,但见琉璃窗上,人影一闪,陈玄机急忙装睡,暗中合眼偷窥,只见云素素那张俏脸,贴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横斜梅影,美女一人,临窗窥睡,这情景真是高手画师也画不出来,陈玄机忍不住神飘意荡,但听得云素素在窗外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这样想家,在梦中去见你的妈妈吧。我也要去侍侯妈妈啦。”陈玄机听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哑然失笑,但心中却是充满无限柔情,听得云素素的脚步声渐远渐隐,几乎想将她唤住。

  但云舞阳的一句话却将他在如梦如醉中唤醒过来,只听得云舞阳说道:“罗兄不在京中纳福,惠临山庄,敢是当今圣上有何差遣么?”罗金峰说道:“吾兄善体主心,小弟自当明说。想当今圣上与张士诚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张士诚不肯归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圣上不得已将他赐死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想张士诚部属,却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定,洪武开基业已十有三年,他们还在草泽之中,伺机待起,这岂不是太不识时务了么?”

  云舞阳道:“是呀,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苦害黎民,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这才甘愿老死荒山。”陈玄机一震,心里想道:“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苦害黎民,这又何必?”这种话,从未有人向他说过,只觉云舞阳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云舞阳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听得罗金峰笑道:“吾兄明达过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与圣上作对,祸胎未除,圣上岂能安心。吾兄武功绝世,俗语云: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这不太可惜了么?”

  云舞阳道:“武功绝世的称誉,只有罗兄可以受之无愧,小弟哪里敢当?圣上有吾兄辅佐,何须用到小弟庸劣之才?”罗金峰哈哈笑道:“云兄此言,太见外了。只因朝上无人,小弟才敢滥竽充数这锦衣卫总指挥之职,小弟只是暂代,等候老兄出山的。”

  云舞阳道:“罗兄尽是往小弟脸上贴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么?”

  罗金峰道:“想张士诚的部属,十九都是云兄旧交,圣上想请云兄去劝劝他们。”云舞阳道:“若是他们不肯听呢?”罗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须小弟多说?老兄若是碍于故交之情,不愿动手,只请老兄将他们的踪迹告知小弟,功劳当然还算是老兄的。”

  陈玄机心头震栗,过了一阵,只听得云舞阳缓缓说道:“我隐居多年,对他们的行止也并不是尽都清楚,这样吧,请吾兄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请再惠临山庄,小弟自当有以覆命。”言下之意,他在这三个月中,便可将张士诚旧部的行藏查个清楚,准备换个高官厚爵了。陈玄机不禁怒气又生,心中想道:“即算你不赞同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置身事外,也还罢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罗金峰哈哈笑道:“三月后,小弟准定依时到访。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辞了。”但听得云舞阳将他送出门口,又折回庭院,手攀梅枝,忽地朗声吟道:“金戈铁马当年恨,辜负梅花一片心。”吟声清越,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难以名说的哀伤,陈玄机怔了一怔,细细琢磨,却是不解诗中之意。

  忽听那角门“呀”的一声被人推开,脚步声自外走入,陈玄机奇道:“怎么那罗金峰又回来了。”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瞧,这刹那间,陈玄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然是上官天野!

  云舞阳也似有些惊诧,但他究是武学大师的身份,看了上官天野一眼,不动声色,淡淡问道:“尊驾何人?何以深夜到此?”上官天野沉声说道:“牟一栗遣弟子上官天野问候云老前辈!”云舞阳面色一变,忽的冷笑道:“尊驾年纪轻轻,怎么便学会了说谎,牟一栗不是今年八月才故世的么?”

  这牟一栗是牟独逸的侄儿,继牟独逸之后,担任武当派的掌门,陈玄机听了,不禁大为吃惊,心道:“原来上官天野竟是武当派的嫡传弟子,怎的从不见他提起?这云舞阳住在深山,消息也真灵通,连我也不知道牟一栗已经去世。”

  只听得上官天野冷冷说道:“不错,正因家师故世,所以小辈才敢领受遗命前来。不知师姑是否尚健在人间,可否容小辈拜见?”

  云舞阳冷笑说道:“内子与外家早已断绝来往,不劳你来探访。再说若是牟家有心,牟一栗生前何以不来?”上官天野也冷笑道:“云老前辈,你这是明知故问,先师顾念兄妹之情,不愿前来讨回剑谱,但那终是武当派之物,岂可永存外人之手,老前辈借去了二十年,想来也早已背熟了。”

  云舞阳“哼”了一声,说道:“原来牟一栗的遗命,是叫你做掌门么?”上官天野道:“天野不才,承先师厚爱,不敢推辞,但待取回剑谱,便到武当山领受衣钵。”

  云舞阳又“哼”了一声,道:“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剑谱在我手中?”上官天野道:“我也只是三月之前,才知悉家师的遗命。先师为了顾念亲戚的面子,这事包藏了将近二十年,也总算对得起云老前辈了。”云舞阳冷笑说道:“这剑谱虽是牟家之物,却不是武当派的东西,你可知道,你师父也没有见过?”上官天野道:“不错,那是师祖得了达摩剑谱之后,所创出来的剑法,但师祖是武当掌门,那路剑法也采合了武当的剑法,师祖的原意本来就是要传给武当弟子的。”

  云舞阳冷笑道:“你听过师祖的话么?”上官天野道:“云老前辈,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顶尖儿的人物,怎说得出如此耍赖的话来?难道当这是死无对证么?”云舞阳面上一红,道:“你若是有我岳父独逸老人的遗书,前来索取,或许我还能给你。那是牟家之物,我岳父没有儿子,即算是一栗在生,也不能与我争论。”

  上官天野纵声大笑,道:“原来二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云舞阳,竟是这般无赖!”云舞阳恼羞成怒,冷笑说道:“你师父到此,也不敢如此无礼,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上官天野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只怕我死讯传出之后,武当山的智圆长老便会拆开我的遗书,那时武当门下,都会知到其中缘故,武当派也许不足令你震惧,天下武林的公断,只怕云老前辈你也受不起啊!”

  云舞阳心中一震,仍是不肯在上官天野面前示弱,又“哼”了一声,道:“云某一生,从不受人威胁,我若非见你年纪轻轻,造就不易,早已把你毙了,哼,你是当真想要那本剑谱么?”这句话外刚内柔,陈玄机只道上官天野定然趁势坚持,那料上官天野口风一变,忽然说道:“我早知道你要独霸天下,成为武林的第一剑客,那剑谱岂肯轻易交还?”这句话正打中云舞阳心坎,还谱之意,倏的打消,冷笑说道:“你既然知道,还来这里干什么?”上官天野道:“你要不还剑谱,那也可以,但得给我放出一个人!我出去之后,绝不会将剑谱之事,向任何人提起一句!”

  云舞阳听了,大为惊诧,想不到上官天野竟肯用剑谱来交换一个人,而且还要牺牲了掌门的地位。什么人值得他如此关心,想了一想,不觉面色变了!

  云舞阳眼睛一睁,“哼”了一声,不怒而威,冷冷道:“你给我说,是什么人?若有半句无礼之言,教你立毙掌下!”原来云舞阳怀有心病:莫非是牟家的族人叫他来接回师姑?莫非是他看上了我女儿,因此提出了要将剑谱与她交换?

  哪知他所料的完全不对,只见上官天野虽然为他的精神所吓,愕然的退了一步,仍是镇定的答道:“请你把陈玄机放出来!”

  云舞阳诧道:“什么?谁是陈玄机?”上官天野道:“你还作什么假惺惺,他的马还在你的门外。纵然他与你作对,难道以你的身份威名,也好意思向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下手?”

  云舞阳疑心大起,猛的想起:“这个陈玄机莫非就是素素救回来,现在躺在我书房里的那个少年,我连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过,他为了什么事情要与我作对?”

  上官天野道:“如何?一部武林秘笈换一个病人,对你绝不吃亏!”云舞阳双眼一睁,眸子精光电射,打量着上官天野道:“这陈玄机是什么人?你何以肯舍了剑谱、舍了掌门,求我放他回去?”

  上官天野哪里知道云舞阳根本还没有见过陈玄机,听了此言,又是一愕:怎么他还未知道陈玄机的身份?在云舞阳的注视之下,郎声说道:“因为他是我打伤的,若然他有甚什么不测,或者是因受了伤无法敌你,给你治死,教我有何面目以对武林中人?”

  陈玄机在书房之中听了,大为感动。云舞阳听了,却是越发糊涂,哈哈笑道:“云某一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事情,竟然有人肯舍了掌门之位,为仇人求情,哈哈,听你之言,你也可算得是个英雄了!”

  上官天野道:“不敢。我不但是舍了掌门,而且是舍了性命来的。”云舞阳道:“好,那就将你的性命交出来!”蓦然双指一弹,挖到了上官天野的面门,上官天野做梦也料不到他在说话之间突然发动,心中一凛,但见云舞阳出指如电,指尖已触到了他的眼帘,只要轻轻一挖,上官天野的两颗眼珠就要脱眶飞出!

  上官天野无暇思量,拼着瞎了眼睛,“砰”的一掌打出,两人对面而立,相距不到三尺之地,按说上官天野的眼珠非给挖掉,而云舞阳也非给打中不可,那知一掌打出,倏然间却不见了云舞阳的身影,但听“蓬”的一声,这一掌却打在老梅树上,满树梅花,纷落如雨,两枝梅枝也折了,而上官天野的两颗眼珠,也仍是毫无伤损。上官天野怔了一怔,急忙撤掌回身,只听得云舞阳在他耳边笑道:“不错,果然是武当派的嫡传手法,再试我这一招。”

  上官天野惊魂未定,但觉云舞阳冰冷的手指又已触到他的面颊,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双掌齐推,这一招名叫“盘龙双撞掌”,正是武当掌法的精华所在,上官天野拼死发掌,掌力何止千斤,突然间,但觉掌心所触之处,软绵绵轻如无物,这千斤掌力,竟然给云舞阳轻描淡写的一举卸开,上官天野这一惊非同小可,刚想退步抽身,胁下的章门穴已给云舞阳一指封闭,“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这几下迅如电光石火,但在陈玄机眼中,却已瞧得明明白白;云舞阳不但轻功绝顶,剑法惊人,而且还练成了武林罕见的一指禅功,陈玄机吸了一口凉气,心中说道:“想不到今晚就是我毙命之期!”拾起长剑,便待开门出去与云舞阳拼命。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与云舞阳差得太远,但上官天野既是为他而来,他又焉能舍了上官天野独自逃走。

  就在这一瞬间,忽听得云素素的脚步声又走了出来,远远说道:“爹,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