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铎道:“是么?好,待我进去看看。”云夫人大为奇怪,只好跟着他走进书房。

  陈玄机急忙闪入书橱后面,只听得石天铎沉声说道:“谁在这书房里面?”陈玄机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挺身而出,却听得云夫人笑道:“书房里哪会有人,舞阳就是回来,也不会藏在书房里偷听咱们说话。”石天铎道:“我好像听到什么声息。”云夫人道:“也许是觅食的鼠儿。”陈玄机从窗边闪入书橱背后,不过是几步之隔,他移动脚步,又是轻到了极点,石天铎虽然心有所疑,听云夫人一说,也就不再言语,“呯”的一声,燃了火石,点着了案头的烛台。

  陈玄机方自松了口气,忽听得云夫人微笑说道:“这书房前两天倒有人住过。”石天铎问道:“谁?”云夫人说道:“是素素救回来的一个小伙子。听说他的父亲也是你们昔日的同僚呢。他不知何故,被人所伤,素素将她父亲最珍惜的小还丹也给他吃了。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想行刺舞阳,舞阳回来就将他撵走了。可惜我没见过他,素素对他好似颇为思念,在我面前就夸赞过他,说他温文儒雅,武功又好得出奇,连舞阳也称道他的剑法呀,素素这孩子毫无机心,对陌生人也这样好法。你瞧,她的剑还挂在这里,当时若是那小伙子偷去了,她父亲才不肯轻饶呢!”

  石天铎笑道:“那么倒是素素大有眼光,若然那小伙子不是正人君子,她又焉肯将他款待?”陈玄机从云夫人的话中,证实了紊素确是对他思念,心中甜畅之极。

  云夫人正想说话,见石天铎凝神看画,神情有异,奇而问道:“怎么,这幅画还有什么古怪不成?”石天铎忽地叫道:“对了,正是这一幅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是先帝在殉国的前夕叫人画的。画中所藏的秘密,只有我与舞阳知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他还没有对你说过。”

  云夫人道:“许多事情舞阳都瞒着我,岂止只此一桩。”石天铎道:“二十年前在长江决战前夕,先帝自知不免,将所积聚的珍宝全都藏在苏州一个隐僻的地方,珍宝也还罢了,还有彭和尚所绘的一幅军用的天下详图,谁得此图,便可图王霸之业。珍宝地图的藏处,便在这画上做下了记号。”

  云夫人“啊”了一声,想不到他们亡国君臣,在兵败前夕,还是这样深谋远虑。石天铎续道:“当时先帝本来要我带这幅画走,舞阳兄说:你奉太子逃亡,责任重大,保全此画,还是让我分劳吧。幼主此次宣召舞阳,固然为了他这个人材,但这幅画想来也是一因。”

  云夫人道:“我看舞阳多半不会前往瓦剌,这幅画,这幅画……”石天铎立即想到:云舞阳若然真的接受了朱元璋的礼聘,这幅画就是一份无可比拟的贡礼!不禁呆了。云夫人吁了口气,道:“我看舞阳既不会去瓦剌,也不会听你的策划了,这幅画你带走了吧。”话未说完,忽听得“嘿”的一声冷笑,两人回头一望,却见云舞阳已站在门前!

 

第五回  龙争虎斗

  烛影摇曳,但见云舞阳嘴角挂着冷笑,缓缓的走进书房,云夫人望了丈夫一眼,心中激动之极,脸上却是木然的毫无表情,仍在卷那幅画。

  石天铎道:“舞阳兄,你回来了!”云舞阳冷冷道:“你料不到我回来得这样快吧?”石天铎道:“我有要事找你,已等你多时了。舞阳兄,你,你听我说……”

  云舞阳跨上一步,利箭般的眼光在他夫人的脸上滴溜溜一转,低声说道:“宝珠,多谢你替我招待贵宾,把这幅画放下,你该进去吃药啦。”

  云夫人仍是不言不语,放下了画卷,却未移动脚步。云舞阳又瞧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好,你既抱怨我样样瞒你,你不走也罢,就让你在这里听个明白。”

  石天铎急忙叫道:“舞阳兄,你听我说……”云舞阳道:“你不用说了,你的来意,我早已知道。”石天铎道:“舞阳兄,不可多疑,石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云舞阳道:“我多谢你的好意啦。你是不是为这个来的?”

  只见金光灿烂,云舞阳掏出一面金牌,石天铎叫道:“你见过了七修道兄和蒲坚了?”云舞阳道:“我已把他们驱逐下山去了。这面金脾是我扣了下来,免得他们再去游说其他朋友。”石天铎喜道:“舞阳兄,你果然都知道了。你做得对极,小弟佩服!”

  云舞阳冷冷一笑,双掌一搓,把那面四四方方的金牌,搓成了一根金条,随手一掷,金条没入土中,掌力惊人,陈玄机在书橱后面偷瞧,禁不住怦然心跳,想道:“前天要不是素素拦阻,他那一掌就能令我粉身碎骨。”

  只听得云舞阳冷笑说道:“当年群雄逐鹿,我与先帝崛起草莽之中,身经百战,抚心自问,无愧前朝。如今沧桑已变,物换星移,云某亦已厌倦干戈,但愿以闲云野鹤之身,啸傲烟霞,过太平岁月。先帝已死,大周早灭,我与张家早无君臣名份,张宗周黄口小儿,敢用金牌召我!”

  石天铎吃了一惊,他虽然不赞同幼主所为,但对张士诚的子孙还是自居于臣子的地位,未敢像云舞阳那样决绝的。听云舞阳这么说法,心中一凛,冲口问道:“那么朱元璋召你,你也是不去的了?”

  云舞阳傲然说道:“我自作主宰,独来独往,去也由我,不去也是由我,要你多管做什么?”石天铎道:“那么昔日的一班老朋友,你是顾他们还是不顾了。”云舞阳双目一张,精光电射,道:“宝珠对你说了些什么来?”石天铎道:“听说你见过罗金峰了?”云舞阳道:“我喜欢见谁便见谁,我今晚就不喜欢见你!”

  石天铎苦笑道:“云兄既是讨厌小弟,小弟告辞!”云舞阳冷笑道:“且慢,这幅画你不要了吗?”

  石天铎胸脯一挺,刹那之间,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毅然说道:“这幅画先帝当年曾郑重交托小弟,云兄今日既已独行其是,与大周恩断义绝,那么这幅画交回小弟,留待幼主,实是最好不过了。”

  云舞阳侧目回头,轻轻说道:“宝珠,把画给我!”声调平静,眼光却是充满杀机!云夫人打了一个寒噤,叫道:“舞阳,你——”云舞阳沉声说道:“你不是把画送给他吗?不过,这画是我当年亲自取来,而今也该由我亲手送回才是。”劈手夺过画卷,“嘿嘿”两声冷笑,说道:“拿去呀,彭和尚已死,你石天铎而今已是天下第一条好汉,有胆深夜到此,难道反而无胆拿这卷画?”

  石天铎双眼一睁,问道:“舞阳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数十年交情,这画你若要留下,小弟也不愿勉强。”云舞阳打了个哈哈,说道:“亏你还提到交情两个字,我云舞阳心领了,你既不取画,又不肯走,嘿,你得知道,这里可是我家,你赖在这里不走,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石天铎怒道:“舞阳,你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我马上便走。哼,哼!你侮辱我倒也还罢了,你,你——”想说“你岂可损了宝珠。”话到口边,究竟不便出口,突见云舞阳面色一沉,说道:“今日之事,说话多余。你既不走,云某此刻便要向你领教铁掌神笔的功夫!” “啪”的一声,掷开画卷,摘下墙上的昆吾宝剑。

  云夫人尖叫道:“舞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你们没来由厮拼做甚?”云舞阳仰天大笑道:“宝珠,你居然还关心我?大丈夫既不能取信于妻子,又见疑于朋友,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倒愿意死在他的掌下,只怕他却未必伤得了我!天铎,亮出笔来,出院子去!”云夫人面色惨白,想起丈夫十多年来对她的冷漠,而今又竟是不谅如斯!顿时气塞胸中,焦急怨愤之情纠结一片,但觉心头麻木,四脚酸软,说不出半句话来。

  只听得石天铎也打了一个哈哈,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已练成达摩剑术,既然苦苦要伸量小弟,石某没奈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要知石天铎也是一代大侠,若再退让,那就与身分悠关。云舞阳已把他逼到了不能转圆的地步。

  月亮沉西,已是五更时分,两人一声不响的走出院子,但听“嗖”的一声,云舞阳宝剑出鞘,寒光电射,低声道:“天铎,我不是成心占你的便宜,掌上的功夫是你远胜于我,我只好动用兵刃。这把剑乃是断金切玉的宝剑,你小心了。”石天铎道:“多谢提点,客不僭主,请进招吧!”

  云舞阳手捏剑决,蓦地一声长啸,昆仑剑扬空一闪,一招“流星赶月”,剑尖晃动,抖出了三朵剑花,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珠飒穴”,虽然还及不上七修道人一招七式,连刺七处穴道的快捷无伦,但这一剑刺出,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无可捉摸,那奇诡变幻,却又远在七修剑法之上了。

  石天铎吃了一惊,想道:“达摩剑法,果然非同小可!”横笔一封,但听得“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石天铎用了一个“黏”字诀,笔尖一搭剑身,将云舞阳的宝剑弹出外门,但觉虎口发热,判官笔几乎拿捏不住!说时迟那时快,云舞阳长剑一圈,消去了石天铎力劲,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如环,拦腰疾卷,石天铎反手一掌,铁笔横封,以攻为守,奋力连解三招。

  只听得飒飒连声,与风声相应,精芒冷电,盖过了星月微光。云夫人倚窗观战,端的是透骨伤心,一个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而令却竟然以性命相拼,更难堪的是:自己也被卷入旋涡,若然上前劝解,无异火上加油,事情只有更坏!云夫人越看越是伤心,伤心到了极点,反而一片茫然,脑子里空荡荡,也不知想些什么,但觉身如槁木,心似死灰,索性闭了眼睛,任由他龙争虎斗!

  忽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叮当密响,云夫人不由自己的又睁开了眼睛,但见云舞阳一招“神龙入海”,剑光横掠,逼得石天铎的判官笔硬接硬架,虽然石天铎在硬接硬架之中,还是用了极上乘的卸力巧劲,剑光掠过,那精铁所铸的判官笔已是断了三处缺口。

  不但云夫人看得惊心动魄,陈玄机暗中偷听,也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紧张中暗暗惋惜:这两人乃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石天铎以前的名气在云舞阳之上,但云舞阳如今已练成了达摩剑法,谁高谁低,非经较量,就不得而知了。这两大高手的拼斗,一生中也未必有此机缘能见一次,可惜陈玄机却只能以耳代目,那些神奇的招数,只能在兵器碰击声中想像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