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看出那老人是身怀绝技的异人,对那两个汉子之被戏弄又大为不忍,代他们求情道:‘他们既然伤害不了你老人家,你就打发他们走了吧。’那老者哈哈一笑,道:‘也好,看在这小哥的份上,饶你们少受点罪。’挥掌拍出,噼啪两声,把那两条大汉打死了。招招手道:‘你过来。’

  “只听得那老人冷冷说道:‘你替这两人求情,你知道他们是谁?’我说不知道。那老人又问道:‘你是不是要达摩剑谱的?’我说我根本就未听过世上有这个剑谱,那老人神色稍稍好转,说道:‘要不是我,适才见你一片好心,你今日也休想出此洞了。你看,二十多年来,曾经入过这个石洞的人,都在这里了。’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但见石墙底下,排着一列的骷髅白骨。

  “那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心狠手辣,我若放了他们出去,江湖上更会掀起滔天的风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学武的人,则为奇书宝剑丧生,这都是为了一个贪字,不过,你今日既是无心进洞,我也就第一次破例,让你出去。嗯,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依实说了。那老人双眼一张,道:‘毕清泉是你什么人?’我说:‘正是家父。’那老人再问:‘凌虚呢?’我说:‘乃是家兄。’那老者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倒不是外人了。你父兄可有说过我的名字吗?我叫做澹台一羽。’

  “我大吃一惊,这澹台一羽论起辈份来还是我父亲的长辈,早已在几十年前销声匿迹,谁知他居然还活在此间。

  “澹台一羽指着那列骷髅自骨缓缓说道:‘我笑他们不能免除贪念,为了剑谱亡身,其实我与他们也不过是五十步之于百步,为了这部达摩剑谱,我自绝于世人,独自忍受了大半生的空山岑寂,想要练成绝世的武功,而今武功虽说小有成就,而我却也将不久人世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但见他躺在床上,满脸病容,枯瘦得令人心悸。他淡淡一笑,道:‘你看不出我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么?这是半个月前发生的,这半个月来,我就只仗着这石窟中的石钟乳苟延残喘!’

  “听了这一番话,我当真是矫舌难下,半个月不进食物,内功深厚如斯,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澹台一羽续道:‘那本达摩剑谱本来是少林派的始祖达摩尊老在嵩山面壁一十八年之后,所妙悟出来的一套剑法,要练成这套剑法,当然还得有极上乘的武功根基,所以剑谱所载,不只剑法,还有精深博大的武学纲要,我在这石窟里穷研了几十年,也只敢说是但窥藩篱,不敢云登堂入室。’

  “‘到了宋代未年,少林武当分家,达摩剑谱流入武当派之手,元兵入侵之后,这本剑谱忽然失掉,武林英俊,纷纷寻找,谁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直到三十多年前,才给我打探出一点消息,原来这剑谱竟然是在战乱之中,被蒙古皇帝的一个国师阿图真夺去,保护这剑谱逃难的十多名武当道士都在敌军之中战死,故此外间无人得知。阿图真看不懂这本剑谱,传给了他的徒弟麻翼赞,麻翼赞知道这是宝物,但也参透不了其中妙理。于是他想出了一个计划,招请汉人中的武学名家给他参详,有真实才学的名家十九不愿为鞑子效劳,间或有一两个人贪图富贵去了,却不料因此反招了杀身之祸。

  “‘那麻翼赞狡猾得很,怕他们得了剑术之秘,便将这本剑谱分成一段一段抄下来,分给他们去钻研,叫他们做注解的功夫,其实这样精深高妙的达摩剑谱,哪能如此零吞碎割?这样搞了好多年,麻翼赞虽然领悟了一些零星的达摩剑术,距离融会贯通还远,他又不放心把全部剑谱交给一个人去与他共通参详,到了实在再搞不出什么道理了,而他自己获得一鳞半爪,也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便将邀请来的那些剑术名家一个个害死。却不料其中一个人见机得早,逃了出来,但在逃出之时,也中了蒙古武土的毒箭。’

  “‘这人是我的朋友,临死之前,对我说出这件秘密,我一来不愤这本剑谱流入鞑子之手,二来自己也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剑学大师,便偷入元宫盗这剑谱,侥幸被我得手,连杀了十八名蒙古武土,终于将这本剑谱拿到手中,我便隐姓埋名,逃匿到这石窟之中。’

  “澹台一羽说到这里,想起他为了这本剑谱,大半生不见天日,不胜感慨。我便插口说道:‘现在群雄纷起,驱除鞑虏不过指顾间事,我愿在这里服侍你,待你复原之后,岂不是还可以出去做一番事业。’

  “澹台一羽却渗笑道:‘我为了躁进贪功,苦练上乘内功,这才走火入魔,已是无法可以救治。现在我也不知能捱到几时,只是有件心愿若然未了,我死也难以瞑目。’”

  毕凌风续道:“我急忙问他是什么心愿?澹台一羽叹了口气,说道:‘我费了大半生心血,对这本剑谱总算参悟了一点道理,我不能让它随我埋葬在这石窟之中,我要寻觅一个可以交托的人将它流传后世。’

  “我听了怦然心动,澹台一羽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宅心仁厚,自是可以信托的人,但以你现在的武功,只有这本剑潜,反而为你招来杀身之祸,我不能将剑谱传给你。’说着又指指那一列骷髅白骨说道:‘这些都是不自量力要来盗取剑谱的人,呀,其实以他们这点微未的本领,得了也没有用。’

  “我听了心中惊然,不敢多说。只听得澹台一羽吁了口气,再缓缓说道:‘我心目中可以交托这本剑谱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未必肯要,另一人我却又不愿交给他,算来算去,只有交托给陈定方陈大侠了。’

  “我听了奇怪,问另外两人是谁,澹台一羽道:‘我心目中的三个人,一个是彭和尚,一个牟独逸,最后才是陈定方。彭和尚是一代的大宗师,所学的是正宗武功,他固然不希罕这本剑谱,我传给他也恐侮辱了他,要知他武功在我之上,岂能继承做我的衣钵传人?’

  “‘第二个是牟独逸,他的剑法,天下第一,这剑谱本来又原是武当派的,交给他乃是最适当不过的了。但我对他的人品尚有怀疑,同时我有个怪脾气,谁越想要的,我就偏偏不肯给他’”

  听到这里,上官天野说道:“我虽然未见过牟师祖,但也听前辈说过他许多侠义事迹,这澹台一羽何以如此说他?”

  毕凌风道:“是呀,当时我也这样问他。澹台一羽指着刚才被他击毙的一个大汉说道:‘你瞧,这人便是牟独逸的大弟子,牟独逸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居然派他来向我强讨,我说偏偏不给他,剑谱虽然本来是武当派的,但已经失掉,是我舍了性命夺回,又费了这大半生心血,我就是这剑谱的主人,武当派无权过问。’”

  这真是一笔算不清的帐,说起来都各有理由。上官天野心道:“原来师祖是急于给本派寻回剑谱,以致给澹台一羽看小了。在我看来,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不是呢。”

  毕凌风续道:“澹台一羽细述了这剑谱得失的经过后,便要我捎信给陈定方,要陈定方尽快来取这本剑谱。我听了之后欣然受命,一来是因为我钦敬陈大侠的为人,二来呢,我也有自己的心事。”说到这里,奇丑无比的脸上,忽然现出一面晕红,好像有点忸促的样子。

  上官天野颇为奇怪,过了半晌,毕凌风说道:“我如今又老又丑,对你说说我当年的心事,想来还不至于为你耻笑。

  “当年牟独逸与陈定方并肩齐名,被武林英雄尊称为当世的两位大侠。无独有偶,这两位大侠都有一个出落得如花似玉、文武双全的女儿。牟独逸的女儿叫牟宝珠,陈定方的女儿叫陈雪梅。江湖上的年少英雄,谁不想做他们两家的佳婿?

  “我那时还未像今日这样的丑陋,对陈家的姑娘也有一份痴心妄想,得此机缘,正好去巴结一下陈定方,希望能助他得了剑谱之后,将来托人提亲,开口也容易得多。

  “我采了许多山果,还猎了一头野猪留在石窟之中作澹台一羽的食粮,便勿勿告辞,赶往陈家。

  “哪知陈定方却不在家中,我向他的家人问讯,这才知道陈家姑娘已在上月出嫁,新婚夫婿正是我哥哥的好友云舞阳。陈定方就是因为送女儿出嫁,出门去的。

  “我当然是非常失望,但还是留在陈家等陈定方回来。陈定方回来之后,听得此事,真是意外欢喜,对我频颂夸赞,说我不贪图宝物,是个能够遵守江湖信义的人。第二日我便和他一道到麦积石山去访澹台一羽。

  “武林中的规矩极严,这两位武林中的前辈传经受谱,我当然不便随侍在侧,因此我将那石窟所在指点给陈定方之后,便独坐山头等他出来。

  “哪知澹台一羽早已死了,牟独逸因为大弟子失踪,也恰巧在那一日寻来,他比陈定方先到一步,已将剑谱搜到,正在得意忘形的高声诵赞,陈定方亦已跨进洞中,两位并肩齐名的大侠便在石窟之内陌路相逢。

  “这些事情我都是以后知道的。当时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争论起来,两位被武林中人视为泰山北斗的人物,竟然为了这本剑谱,舍死忘生的大斗一场。